余 敏
王恽作为文人士大夫阶层,书画是其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他自幼接受家学熏陶,少年求学,中老年一直致力于文学书画,一生对文章书画鉴赏颇有心得。其散文中以品书题画为题材的占较大比例,共有220余篇。细致分来,文章鉴赏类有约50篇,书法鉴赏有90余篇,画类(包括写真赞等)品题有近80篇。这部分散文既展现了王恽的书画鉴赏造诣,又间接记录保存了蒙元书画艺术品方面的信息。其中,王恽在文章鉴赏类作品中点评了古人与时人的诸多作品,体现了其文风抉择,也有部分作品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文论观,形成了丰富的、与金元时期有共性又有个性的文论体系。传承了金元的文学理论,又结合自身体会,形成自身的感悟。相对于文章类来说,书法和绘画类作品的鉴赏品评没有那么独到、丰富,他对书法、绘画理论的总结也并没有太多创新之处。在书画艺术创作论上,他提出书画之法与文法相似,既遵法度又贵自得,是文法理论的一部分延展。
王恽品评书法绘画类的文章近170篇。与文集题跋序文相比,这类文章以随笔为多,虽未精心设计结构、未雕琢语言,却有诸多历史文化保存意义,在以下几个方面值得论述。
第一,王恽提出“书与画同一关纽”的书法绘画法则,倡导自得之法。《跋唐忠祚柘条白头翁图》虽短小精悍,却是王恽对书画艺术标准的一个总体和高度概括。“妙意于法度之外”,即继承了元好问于法度中求独创的艺术造诣。此文中说:“前人称忠祚画不唯极其形似,如花美而艳,竹野而夭,能状物之性为好耳。余尤爱其科条劲挺,放笔而成,得妙意于法度之外,殆书家所谓锥画沙也。乃知画与翰墨同一关纽,岂虚言哉。”[1]3019《与左山商公论书序》道:“公云:‘如杨少师《维摩》等帖,天真烂漫,上法二王,下与鲁公争衡。至纵心所欲,皆寓正笔而不逾矩,所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知此乃悟涪公云‘吾书不可学,学者辄笔愞而无劲气’,似非虚语也。”[2]1995在《题东坡赤壁赋后》中说:“心手两忘,笔意潇散,妙见法度之外。”[1]3082《跋米南宫灵台戴华卷后》评米芾的书法时说:“惟其自成一家,乃可贵耳。”[1]3083《题王生临道子横吹等图后》说:“书与画同一关纽……盖致思详雅,不为法度窘束,笔与意会,探天机所到。”[1]3014王恽认为书法与画法在艺术上相通,继承其师元好问“诗与画同源”[3]的艺术主张。王恽又指出,书画创作既要遵守既定的艺术普遍创作准则,又要追求艺术个性。元人受理学影响,论文倡“自得”[4],深入考察,王恽追求的“新意”“妙理”“自成一家”等概念,与元代文学艺术对“自得”的追求是一致的。
第二,王恽的书法评价标准以道德为先。《颜鲁公书谱·序》载:“今独取鲁公而谱之者,重其人以有关风教故也。”又论:“东坡云:‘评书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2]1990《题鲁公书臧氏碑后》中说:“乃知太师忠义之气发于笔端者,谅非积学而后能也。”[1]3006《跋朱文公手书》道:“公何尝以书学名家,只以道义精华之气,混混灏灏,自理窟中流出,一旦挥洒,有不期然而然者。”[1]3059《书中兴颂后》中评价道:“就鲁公平生所书合而论之,此为最善,其法度特变大篆为真楷耳,所谓只见性情,不见文字。”[1]3088《答宋克温问鲁公书法》说:“余观鲁公书,分数布置,称停深稳,虽毫发,精极楷法。至于韵胜温润,正周旋曲折,刚健中出婀娜尔。极其所至,第见性情,不见文字,所谓‘性情以忠义二气为之大本’也。”从以上这些论述中可见王恽论人书法时以才德为先,以忠义之气为本。
第三,王恽的书画鉴赏功力较深,很多品评都极有见解。他对颜真卿书法的评价品赏出其书法风格多种并存的特点,《跋中兴颂》说“宏伟发扬,状巨唐中兴勋德之盛”[1]3000,《跋麻姑坛记》称“兴寄缥缈,秾纤妍丽,无不可人”[1]3004,《题鲁公书臧氏碑后》评“其怀恪神道,铦锋劲画,望之凛然”[1]3005,王恽对颜真卿书法的认识是元代书画艺术繁荣的体现。
画评中《宋东溪墨梅图引》以梅为线,贯穿全文,写出总尹汉臣善写梅、爱写梅。以写梅为乐,以梅会友,以梅自寓。作者以梅怀友,借物怀人。写梅处,语言典雅精当,却传其神态;写人处,质朴平常,却情意深长,体现出元代文人士大夫对书画艺术的喜爱。《二十四大儒赞》显示了王恽对儒学、儒家文化的理解,范畴极为广泛,继承了韩愈所倡的道统观念,是儒学在元初的发展。该文雅正醇厚,内容和语言都显示了“一以经史为据”的特点。《跋渔人鹬蚌图》短小精悍,语言简练,议论为主,道出历代皆“惟知利之为先,不究害在其后也”[1]3083的警示。
王恽在书画鉴赏中提出了自己的文学理论,语言自由灵活,既体现了对书画艺术准则的要求,又在间接上存续了元代艺术史上的观点态度。
王恽的文章鉴赏类散文共有约50篇,这类序跋著作大致也可列为三类:为古今文人著述所写的序跋,为医者著述作写的序跋,为自己所写的序跋文。
为古今文人所写的序跋文中较优秀的作品有《文府英华序》《编年纪事序》《礼部尚书赵公文集序》《兑斋先生文集序》《西岩赵君文集序》《宜安郭先生文集序》《义斋先生四书家训题词》等,这些序文中都直接体现了王恽的文论观。《文府英华序》阐述其师永年先生的治学之道,力倡有用之学。言简意赅,语言醇正古朴。《编年纪事序》有自觉的史家意识,以文传世,以史为鉴的意识。结构清晰,层层递进。先论史书编纪之重要,再论其功用,再叙己编年记事之事。语言雍正规整典雅,有正史之风。
《西岩赵君文集序》叙述了金元易代之际文风的宗唐取向,说明赵西岩的文学源于燕蓟文化圈的赵、吕之学。同时,王恽借赵西岩的文集阐述了自己尚平和实用的文风观念:
西岩崛起畎亩,从龙山吕先生学。金自南渡后诗学为盛,其格律精严,辞语清壮,度越前宋,直以唐人为指归……由是赵、吕之学,自为燕蓟一派。西岩受业,适丁兹时,探究其渊源,沉浸乎醲郁,加以立志坚笃,讲肄不倦,宜绍传遗绪,最为知名士。捐馆后十五年,子天民携其所述《西岩集》见示,求引其端,乃为之说。[2]2048-2049
全篇论叙结合,文章结构统一完整,剪裁定体头绪主脑完备,语言准确有力,颇有气势,将平实与辞彩结合,运用自如。语言醇正典雅,内容充实详备,有史学之价值、文学艺术之美感。虽然序文中历来有虚美的成分,但是此篇的内容和艺术形式都可称得上王恽序文中的佳作代表。
另一篇文章《宜安郭先生文集序》记宜安郭先生事迹、学术与文风之由来,显示了王恽自己的文章理论观点:
文章虽推衍六经、宗述诸子,特言语之工而有理者尔。然必需道义培植其根本,问学贮蓄其穰茹,有渊源精尚其辞体,为之不辍,务至于圆熟,以自得有用为主,浮艳陈烂是去,方能造乎中和醇正之域,而无剽窃捞攘、灭裂荒唐之弊。故为之甚难,名家者亦不多见。[2]2050-2051
较之《西岩赵君文集序》,此篇序文结构上有所不及,前面铺叙过长,缺少适当剪裁。但是,论述文风一段,思想、构思、语言方面都是佳作代表,充分显示了王恽的文学理论观,是历来研究王恽散文理论的必选文章。其语言亦成熟典雅,雍容雅正,内容充实,文质彬彬,相得益彰,是王恽文章中的佳篇。
他的《书送郑尚书序后》评韩柳散文说:“韩柳文多同时相顾而作,如《送郑权序》《飨君堂记》之类是也,笔势翩翩,若相凌跨者。柳之记间架曲折,宏深雅丽,出奇无穷,然不过崇治闬闳,飨宴军容之盛而已。序之为文,才五百余字,虽云后出,词气绝胜,令人读之,抵一部《岭南方志》,觉海气拂拂来逼人矣。其终篇致意最妙,专以贵而能贫、仁而不富为主,委曲谋猷之壮,从容箴戒之深,诚有关于岭徼之治乱,为尚书权之药石也。”[1]3042王恽的序文从柳宗元的序文中多有借鉴,特别是终篇致意的问题,王恽几乎篇篇如此,这也成为王恽许多精粹序文的不足之处。
《跋樗轩寿安宫赋西园杂诗后》发出“生恨不为承平时人”之感,世道乱离之伤叹。“余生长汴梁,八岁而北渡河,当时风物有能记忆者,但如隔世梦寐中见尔。及读如庵《西园杂诗》,何殊赵家老树遗台,令人对之有足悲者。故孙樵《杂报》云:‘生恨不为承平时人’。良有以哉!收卷奉还题其后。”[1]3052其跋简短精粹,寥寥数字,却尽含离乱之悲。王恽八岁,蒙古破金汴梁,他北渡由金入蒙元。《西园杂诗》引发他对旧金汴梁风物的回忆,恍如隔世。跋语虽短,却饱含深沉的黍离之思。
文章鉴赏类散文较为特殊的一类是王恽为当时的医者著作写的序文,如《洁古老人注难经序》《跋罗谦甫医辨后》《跋针者李君玉诗卷》《跋眼科医师卷后》等,均直叙其事,既充分反映了其对医术、科学的推崇和重视,也展现了元代注重实用的社会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