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公平分配理论及对我国收入分配政策的启示

张映芹，杜瑶乐

(陕西师范大学 国际商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一、马克思的公平分配理论

在马克思的正义思想体系中，经济正义思想为其核心内容。而马克思经济正义思想的核心内容是公平分配思想。马克思认为，分配必须是公平的。分配关系是生产关系的一个方面，而生产关系是一个历史的范畴，所以，分配关系也是一个历史的范畴。在《德国工人党纲领批注》中，马克思对资产阶级断言的分配公平提出质疑：“什么是公平的分配呢？难道资产者不是断言今天的分配公平吗？难道它事实上不是在现存的生产方式基础上唯一公平的分配吗？难道经济关系是由法的概念来调节……本段设想的是这样一个社会，在那里‘劳动资料是公共财产，总劳动是由集体调节的’。”[1]通过文献梳理，本文认为马克思的公平分配思想主要有：按需分配、按劳分配及生产资料占有平等理论。

(一)马克思的按需分配公平理论

马克思认为，公平的分配应当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在《德国工人党纲领批注》中，马克思提出：“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2]一方面，生产资料的占有必须是公平的，劳动也必须是公平的。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提出“要摒弃做一天公平的劳动，得一天公平的工资这种保守的格言，要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革命的口号，消灭雇佣劳动制度”[3]。另一方面，雇佣劳动也要求平等和公平的报酬，劳动的平等和公平指的是劳动所得应当与劳动付出时间相对应。马克思提出：“在雇佣劳动的基础上要求平等或公平的报酬，就犹如在奴隶制基础上要求自由一样。”[4]在马克思看来，工人在资本主义剥削制度下所要求的平等和公平，与奴隶在失去人身自由的奴隶社会制度下所要的人身自由是一样的，都是劳动人民对正义的诉求。

(二)马克思的按劳分配公平理论

马克思的按劳分配公平理论是指劳动成果按照同一尺度来公平分配的理论。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提出：“生产者的权利是同他们提供的劳动成比例的；平等就在于以同一尺度——劳动——来计量。”[5]这是马克思的按劳分配正义思想，在马克思看来，劳动者的分配权利是平等的，因此，对于劳动成果的分配就应当是按照劳动时间和劳动强度进行的成比例的公平分配，公平分配的具体内容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

马克思认为，劳动应当是社会化的劳动，而不是孤立的劳动，社会化的劳动和自然界结合起来，就成为一切财富和文化的源泉。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提出：“‘劳动只有作为社会的劳动’，或者换个说法，‘只有在社会中和通过这个社会’，‘才能成为财富和文化的源泉’。这个论点无可争辩是正确的，因为孤立的劳动(假定它的物质条件是具备的)即使能创造使用价值，也既不能创造财富，又不能创造文化。”[6]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形态下，社会性劳动的发展，带来的是劳动者的愚昧、贫穷的加剧和资本家财富和文化的发展。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指出：“随着劳动的社会性的发展，以及由此而来的劳动之成为财富和文化的源泉，劳动者方面的贫穷和愚昧、非劳动者方面的财富和文化也发展起来。”[7]

马克思在阐述按劳分配正义原则时不仅提到了权利平等的重要性，而且提到了权利的不平等。他认为，由于劳动者不是自我的劳动者而是社会化、家庭化的劳动者，劳动者所负担、照顾的家人是不同的。从社会化来理解，劳动者的权利平等也是一种不平等的权利，因为家庭负担多的劳动者，事实上最终人均得到的会少一些，而家庭负担少的劳动者，事实上最终人均得到的会多一些。因此，从社会化角度看，权利就不应当是平等的，而应当是不平等的。对此，马克思指出：“这种平等的权利……所以就它的内容来讲，它像一种权利一样是一种不平等权利。权利，就它的本性来讲，只在于使用同一尺度。”[8]在马克思看来，用同一分配尺度即劳动尺度来作为收入分配的标准，就达到了公平分配的目的，这充分体现了马克思的按劳分配的公平分配思想。但由于劳动能力是有差异的，所以不可避免劳动结果是有差异的，结果可能不平等。

(三)马克思的生产资料占有平等理论

马克思认为，谈公平不能离开具体的经济关系，公平要以经济关系为基础，要随着经济关系的变化而变化，生产资料应当平等占有，占有的平等决定了分配的平等。在《蒲鲁东批判》中，马克思认为“蒲鲁东在判断一切经济关系时不是依据经济规律，而只是依据这些经济关系是否符合他这个永恒公平的观念”[9]。依马克思之见，平等和公平是一定条件下的平等和公平，即没有离开一定历史条件、一定经济条件和经济基础的平等和公平。他认为，经济基础的不平等必然会加剧社会的不平等，这是马克思的生产资料占有公平分配的观点。

马克思认为，分配是生产的产物，生产资料占有的平等决定了生产分配结果的平等。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指出：“分配的结构完全决定于生产的结构。分配本身是生产的产物……在分配是产品的分配之前，它是生产工具的分配，社会成员在生产之间的分配，这是同一关系的进一步确定，这种分配包含在生产过程本身中并且决定生产的结构，产品的分配显然只是这种分配的结果。”[10]显然，在这里，马克思阐述了四层含义：一是生产关系决定分配关系；二是生产资料分配在前，产品分配在后；三是生产资料分配的平等与否决定了社会总产品分配的平等与否；四是平等不仅是结果的平等，更应当或者首先是生产资料占有的平等。

二、我国收入分配不公问题

当代中国有许多社会不公问题，如收入分配不公、教育不公、就业不公、低保分配不公、社保分配不公、司法不公等。其中，收入分配不公是当前我国最突出的社会不公问题。总体来看，我国收入分配不公问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行业收入差距较大；第二是区域收入差距较大；第三是群体收入差距较大。

(一)行业工资收入差距

目前，我国不同行业人员的年均工资差距仍然较大。《中国统计年鉴2017》数据显示，在2007-2016年间，年收入最高的行业是金融业，年收入最低的行业是农林牧渔业。2016年金融业就业人员年均工资(117418元)比农林牧渔业就业人员年均工资(33612元)多了83806元，前者是后者的3.49倍；2007年金融业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44011元)比农林牧渔年就业人员平均工资(10847元)多了33164元，前者是后者的4.057倍。以上数据仅对比了从业人员的工资收入，实际上，从业人员除了显性工资收入外，还有一些隐性的福利收入，比如奖金、津贴、房补、养老金补贴、医保补贴、职工分房福利、子女就学福利等。如果再考虑上各行业的隐性福利收入，行业收入差距将会更大。可见，在我们国家，虽然从2007-2016年经历了10年的发展，但是行业间的工资差距没有较大改变。虽然每天劳动工作时间都是8小时，但由于行业不同、劳动分工不同，导致他们的劳动所得存在很大差距。

(二)区域收入差距

1.西部与东部收入差距

西部与东部收入差距主要表现为西部与东部的人均收入差距、工资差距与消费差距等方面。首先，我国东西部的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差距较大。2013年，我国西部、东部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是22710元、32472元，西部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东部少了9762元，是东部的69.9%。同期我国西部、东部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分别是6834元、12052元，西部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比东部少了5218元，仅为东部农村居民收入的56.7%。[11]其次，东西部在工资方面也存在较大差距。《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16》数据显示，2015年全国平均工资为62565.6元，东部地区城市职工年均工资为72731.7元，而西部地区年均工资只有63134.5元，西部比东部年均工资低了9597.2元。从我国各城市的工资水平汇总情况看，东部发达区域的各城市职工年均工资水平基本上都是西部欠发达区域的3倍多。再次，东西部地区居民在消费上也存在很大差距。《中国区域经济统计年鉴2014》数据显示，2013年西部总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27%，但西部的商业消费总额只占到全国的17.9%。同期东部地区总人口占到全国总人口的38.2%，而东部的商业消费总额占到全国的52.3%。[12]可见，西部消费实力明显不足。消费实力取决于收入实力，西部消费总额低于东部进一步说明西部的收入实力不如东部。

2.农村与城市收入差距

城乡居民收入差距较大为我国收入分配不公的一个突出表现。首先，我国城乡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差距较大。《中国统计年鉴2017》数据显示，2003-2016年间，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农村居民家庭的3倍左右。如果再加上养老、医疗、教育、公共设施投入等隐性福利，城乡居民的实际收入差距估计在5倍以上。从图1看，2003-2016年这14年间城乡居民人均收入差距呈现剪刀差发展趋势。其次，我国城乡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差距较大。《中国民政统计年鉴2017》数据显示，2016年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平均标准是每人每月494.6元，而农村最低生活保障平均标准是每人每月312元，比城市低了182.6元。再次，我国城乡居民消费也有很大差距。自2007年起，城镇居民消费水平一直在20000元以上，2016年达到了52721元。而农村居民的消费水平增速平缓，2007-2013年间农村消费水平一直在20000元以下。2016年农村居民的消费水平达24285元，但仅是同期城镇居民消费水平的46.1%。另外，越是在经济发展较落后的地区，城乡居民的消费差距越是较大，而越是在经济发展较发达的地区，城乡居民的消费差距越是较小。

图1 2003-2016城乡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

(三)群体收入差距

群体收入差距指的是财富的高度集中与贫困的高度集中，衡量群体收入差距的最佳指标是基尼系数。《中国人类发展报告2016》数据显示，我国贫富差距问题比较突出。报告指出：“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收入差距迅速扩大，基尼系数在2008年和2009年达到了0.49，成为亚洲收入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2007年，最富10%人口的平均收入是最穷10%人口的18倍以上。基尼系数虽然近年来有所下降，但2015年仍高达0.462。”[13]与德国、英国、法国等发达国家相比，我国的财富集中现象依旧非常突出。其中2008、2009、2010、2012、2013、2014年，我国基尼系数分别为0.426、0.49、0.421、0.422、0.473、0.469，平均为0.450，瑞典基尼系数分别是0.268、0.263、0.265、0.271、0.277、0.272，平均为0.269。我国的平均基尼系数是瑞典的1.67倍，说明我国的贫富差距仍然较大。

如果把造成收入差距的原因都归于社会分工不同，显然是不妥的。目前我国出现的行业间、地区间、城乡间、群体间个体收入的不均衡，固然与个人的自身能力和地方的自然条件有关，但很大程度上与我国的行业发展政策、收入分配制度、福利资源分配的不公平和相关制度的不健全有着密切的关系。行业工资收入差距的原因在于行业发展政策、水平、工资体制的差异等。东西部收入差距的原因在于资源禀赋的限制、公共政策的不足、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区位的影响等。城乡收入差距的原因在于经济发展水平、二元社会体制、公共产品供给制度不同等。不同群体收入差距的原因在于各个行业的劳动报酬水平的巨大差异等。

三、马克思公平分配思想对指导我国收入分配的政策建议

(一)坚持公平、公正的价值理念

较大的收入差距对社会和谐、社会稳定都有着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在效率第一的理念下制定出来的政策必然是绝对的GDP唯一。追求效率、兼顾公平理念指导下制定出来的政策必然是追求经济发展与人文发展同步。我国实行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最终目标是国民福祉的整体提高，因此，必须遵循追求效率兼顾公平的价值理念。结合我国的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和完善情况来看，要实现分配制度的公平正义，关键是要在分配政策的制定上，要贯穿和坚持“公平、公正、共享、普惠”的价值理念，分配政策与分配制度改革的出发点与终极目标必须是缩小收入差距，提升国民整体收入水平与幸福水平。

(二)坚持共同富裕的理念

20世纪80年代，邓小平提出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经济政策。实践证明，这个经济政策效果显著，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民财富日益增长。“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它正是帕累托最优的政策化体现，即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这一政策改善了一些人的社会福利，同时又不使另一些人的社会福利遭受损失，这个政策变动增进了社会总福利”[14]。虽然“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使很多中国人得到了很大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经济实惠，但这一政策并不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唯一目的，也不是中国经济发展的终极目的，“实现共同富裕”才是我国经济发展的终极目的与根本目的。如何加快实现共同富裕？具体而言，要提高低收入行业职工的养老金水平，对企业单位与事业单位实行一样的养老金制度，尽快推动养老金并轨制；在区域收入分配政策制定时，坚持普惠财政、普惠福利的分配原则，对西部欠发达农村地区以及贫困地区，要加大公共财政的资金支持；在群体收入分配政策制定时，不断完善个税制度，强化对高收入群体的纳税管理。为了防止收入在体制外循环，要对所有行业人员的收入采用实名核算以及银行存款结算制度，采用税收手段、财政转移支付手段和社会保障干预手段来调节和缓解初次分配环节和再次分配环节存在的不平等问题。

(三)注重提高低收入行业的工资及福利水平

由于分工不同，各行各业劳动者的工资收入有很大的差距。江苏省社科联合会的征汉文认为，公平分配应首先从第一次分配开始。他提出：“增加分配次数已经被证明不能解决我国社会分配不公问题。解决第一次分配中的公平问题,应当成为我国的首要任务。它包括对工资性收入的按劳分配和对利润在包括劳动要素及其他各生产要素之间的分配。”以前有学者认为公平分配应当是再次分配的事情，其实不然，公平分配也应当从初次分配即从第一次分配开始。因为从客观实际情况看，我国的初次分配差距很大。从我国统计年鉴看，我国各行各业劳动者的工资收入一直以来都有很大的差距，金融电子石油等行业职工的年工资收入是工农行业职工的年工资收入的7-10倍。建议政府提高低收入群体的工资收入，具体可通过提高高收入行业劳动者的个税征收比例，扩大财政收入来源，然后用财政收入来提高我国低收入行业即工农行业的劳动者的工资收入。另外还要提高低收入群体的社会救助、社会保障补助水平，真正降低我国的基尼系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