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李炳银
偏颇的习惯,就像一个患上偏行症的残疾人一样,总是很难得到改正。像文学这个被认为是一种艺术的对象,如今也存在被人为的艺术观念绑架而陷入一个不良习惯中的现象。这种不良习惯导致不少作家作品,远离世道,推拒意义,而一味地看重和依赖形式和主观的操弄,走向了非价值和意义的危途!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是危言耸听,是又一种偏颇,可我不愿意放弃这样的看法。故而就有了这篇文章。
在蒙昧未开的时候,人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文学的概念。在文字的初始阶段,文字的最初最早功能,也只是用来记事记史的。到了文字开始可以表达意思、表达感受和向往的时候,文章的概念便出现了。在文章的概念出现之后,人们这才清楚地意识到文章的重要性及其价值影响,给予文章以准确的定位和标准。在文字出现之前和之后,已经有歌的存在,但像诗歌、散文这样后来的文学概念,只不过是后人追加的现象。至于小说、戏剧这样更晚到的文学概念就只能是候补的角色。在向远古文字表现追加文学概念的同时,人们自作多情地将《左传》《战国策》等这些明显是史性记载功能的对象,也给戴上了文学的帽子。至于将《论语》《庄子》《荀子》《韩非子》等,以及汉赋和《史记》也归到文学的范围里来,给思想政治家和史学家,以文学的礼遇,那就明显是拉大旗做虎皮了。但这些现象说明,在前人看来,文章首先是有社会人生意义的,是很有思想情感和传播影响作用的,不是简单的有趣和好玩。魏晋时的魏文帝曹丕在其《典论》中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也许是最早明确定位文章的看法了。后来,明清之际的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写道:“文之不绝于天地之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基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乱神之事,无稽之说,剿袭之说,谀佞之文,若此者,有损于己,无益于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这就是一种主张言之有物的、积极明道的写作主张,是一种文章要接地气,有人间烟火味的主张,等等。这些主张和看法,似乎已经将文章的目标指向阐述得十分清楚了。文章固然是会有文章的作法和高下之分的,要讲究艺术技巧,但这作法绝不能取代文章的思想感情内容目标指向和对社会的投入。因为文化历史传统的区别差异,文学需要吸收外来文化的优良滋养,但却不能放弃本民族文化的宝贵价值,为了适应别人的兴趣爱好和口味,将自己变成应声虫,变成照猫画虎的机械式工匠。任何优质的文化存在,都在于具有厚重的内容和个性的特点,而中国文学的风格和中国气派的所在,正在于凝重阔大的社会视角和智慧灵动的个性特点。
若是将《左传》《战国策》《论语》《庄子》《荀子》《韩非子》及后来的《史记》《典论》等前人的这些作品都认定是文学作品的话,那就应该承认前人对文学这种目标在记事、在阅世、在明道、在建设、在表达等社会人生方面的标准要求。其实,即使在西方的历史文化观念中,文学也绝不是后来某些几近钻牛角尖式的手艺般的玩耍,也一直是追求其社会作用和价值的。像《伊利亚特》《奥德修斯》、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雨果的《九三年》、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等,哪一个作家哪一部作品不涉及社会和人生?如此,文学“本源本意是弄啥的”这样的问题似乎也就解决了!再早,没有文学一说,更没有什么作家芸芸。在汉代,“文学”曾经是对文人的一种指称。如今人们理解的文学这个概念,真是个后来的概念啊!可是,伴随着社会的递进更变,随着西方文化的进入,随着诗歌、话本、传奇、小说等文字范式作品的陆续出现,文学这样的概念走向了前台。而更意外的是,伴随着唐诗、宋词等的辉煌存在,诗歌成了文学的本根;而伴随着明清小说《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等的出现,小说似乎渐渐地也被一些人视为文学正宗了。好像只有诗歌、小说才是文学,是值得看重和认可的文学创作活动及成果。这样的偏颇,在近几十年来表现益甚。谁也不能够否认诗歌、小说的文学属性地位,但在时代改变和文学发展的环境下,也不能够因此而以霸凌的态度采取排他性,将其他的文体形式都否定而满足自己以为的文学的正宗地位吧!更不可以独断地以“不能虚构就难以实现文学目的”的认识,否认纪实文章的文学可能性吧!更为令人难以接受和解释的是,曾有不少诗人、小说作家叫嚷要回归文学“本体”,在“告别革命”的号召下,将文学变成了“向内转”方向调整的开端,他们的文学写作就是自我的世界内容和感受表达,是以主观自我为核心的价值评判和诉说,是所谓的“人性”“性”“苦难”“呻吟”“故事”“传奇”等的内容,而现实的社会生活,不管多么精彩,在不少时候都被规避或者当成招贴画,人为地抽象稀释了;近百年的历史被脱离客观性地消解颠覆和戏说了,对客观地面对感受、表达社会现实生活变化的作品不感兴趣,愈见稀少,而这样的现象竟然被一些人认为是文学走向了正常和健康!这是文学本源的正常流动,是文学本意目标的正确表现状态吗?这是对文学引领社会思想在根基上的动摇,是犹如折断腰骨却叫喊着是在培育勇士的可笑现象。这很值得人们沉思!
在这样的文学环境氛围下,像报告文学这样坚持面对现实生活,客观地表达社会生活、改变社会情形的作品,却被不少文学人物排除在文学之外,将其不屑地归入政治宣传和听命的写作。文学的本源基础在现实的社会和人生;文学的本意目标是在于对现实社会生活现象的接触观察和感受理解中的精彩表达。很难想象,文学脱离了社会人生,脱离了作家当下的生存环境,能够产生优质的作品。因此,那些叫嚷着要远离这个、远离那个,只要尊重自己内心的感受去创作文学作品的人,不过是井底之蛙般的号叫罢了!这样的作家作品缺少社会人生的融合发酵作用和意义,是无根之木,是或许好看但却没有生命和温度的塑料花。可惜的是,几十年来如此状况的很多以玩弄技巧、以操弄概念为能事的作家作品和某些以颠覆历史存在为奇力的作家作品,竟然成了文学的旗帜和典范,实在是文学的悲哀!
文学的本源本意是弄啥的?这个课题必须有明确的回答,不能够含糊和回避。其实,中国文章也好,后来演变出来的文学也罢,目标就是走向社会人生,在社会人生这个现实舞台上发现、感受和表达,然后再去有力地影响社会和人生的存在与发展。早先的歌唱是不同人物在不同环境下对社会生活感受与命运经历的抒发,像《史记》等这样纪实的作品,也是作者在感悟历史和现实时的书写,其目标和作用,都是对社会人生的感受总结,在对读者生活的丰富和精神的引导。像秦时李斯的《谏逐客书》,不就是对始皇帝的治国上诉谏言,因为深刻情长、文字优美酣畅而被后世推为文学上品吗?所以,文学首先是要有用,方才会有价值。国学大师钱穆就说,在中国,“观于诗,乃可以知史”的。你可以对文学的简单功利要求现象保留看法,却不能够因为有人强调自己的功利要求就否定了文学需要有社会内容作用这个原则。近现代的鲁迅,被认为是最突出和著名的文学家,而鲁迅的文学创作活动,从来没有脱离现实社会人生环境。所以,鲁迅是中国近现代以来,以其文学作品影响社会最大的作家。鲁迅反对躲进小楼成一统,希望文学家敢于在复杂的现实社会生活中表现自己的追求、人格和才能等。鲁迅是一直将自己的人生和创作投向当年现实的历史,而获得了历史的价值影响。若此,当下那些如井底之蛙的所谓作家作品,会有现实的社会影响和历史的生命吗?回答是否定的!
文学的本源本意是要给人醒世和前行引导的,不是闭门造车,更不是哭丧棒。文学的创造只有在社会人生的大空间里才能够生成和发展,才能够找到普遍的、前沿文明的价值意义,总是沉陷在悔恨、抱怨、绝望、声讨、叹息状态的作家,是缺少对文学的真正理解和完全有效掌握的。鲁迅说:文学“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若是文学作品中的“灯火”熄灭了,只剩下了很多无奈、牢骚、慨叹等消极灰色的思想情绪,那文学何以产生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方向!
报告文学是一种年轻的新生文体。报告文学观念的生成也不过百年多的历史。
报告文学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国际社会生活处于严重变乱时,为回应社会生活的需要而在德国萌生和发展起来的。当纷乱的生活现实使悠闲从容的诗歌、小说等写作不易进行,当虚构的手段无法将战争前线真实惨烈、精彩的人物故事情景和各种真实复杂的矛盾事件及时地表现出来,文学显示出在真实社会人生命运现场的无奈、笨拙和遗憾的时候,一种建立在真实事实描写基础上,又吸收新闻之短小快捷和小说之生动形象描绘手法的新文体——报告文学出现了。报告文学这个新文体的出现,是对社会生活新局面的适应,是时代环境和人们面对现实需要的一种重要的文学创作手段,也是作家试图积极能动地面对社会生活,使文学可以参与其中,进行个性有力表达的创造。所以,自起步,报告文学就具有密切联系社会生活实际、积极抵达生活现场,走近各种人物经历命运故事的自觉。我一直认为,报告文学是社会生活厚土上生长出的文学根苗,是将文学融合于现实生活和历史记载的一种非常务实的主观表达。
在1930年前后,报告文学的文体概念由日本传进中国。当时的中国作家很快意识到了,这种带有新兴个性特点的文体对于文学参与抗战救国斗争等现实生活有着积极的作用,号召作家拿起报告文学的武器,投身到伟大的保家卫国、实现民族独立解放、建设民主自由富裕强大国家的实践中去。在接触认识和运用报告文学这种十分注重真实性、现实性、思想性和文学艺术性的新型文体后,中国的作家渐渐地发现,报告文学这种文体的特点与中国传统文学中的浓重纪实表达特性有非常多的相似,其中是存在可以融合沟通的渠道的。最重要的是,在不尚虚言,主张务实,文章要“辅时及物”(柳宗元)、“文与道俱”(欧阳修)、努力“经世致用”(顾炎武)、“经邦济世”等经世主张追求方面,报告文学与这些传统的作文法有很多一致和类同的目标。其实,像宋代著名学人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对学人的期冀,也是和报告文学的追求目标相通的。以至于有些人就提出,像报告文学这样的文体,在中国已经是古已有之的现象,把《左传》《史记》等不少前人的作品视为报告文学的先声!这个看法存在一定的合理成分,但却是个似是而非的认识,这里不详细阐述讨论了。
虽然报告文学这种新型的文体具有参与现实斗争和引领社会目光的独特性,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1949年后的国家建设中,曾经出现了像夏衍的《包身工》,宋之的《一九三六年春在太原》,黄钢的《开麦拉前的汪精卫》,萧乾的《流民图》,王石、房树民的《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魏钢焰的《红桃是怎么开的》,徐迟的《祁连山下》,穆青、冯健、周原的《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等优秀作品。这些作品在真实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促进生活发展方面,曾经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影响强烈持久。可是因为社会环境的改变和作家对于诗歌小说的痴迷爱好,以及习惯的偏见作用,人们对报告文学缺少深刻认识,报告文学创作的数量和作家较少,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被新闻和文学相互牵扯和推拒,尴尬地处在新闻和文学的边缘地带,发展迟缓。
有人曾经认为,报告文学这样的文体,比较适合在大的社会矛盾与剧烈变革环境中发展,越是人们困惑和需要选择的时候,越是需要报告文学的身影和表现。这样的看法,具有一定的道理,也是报告文学历史上表现出来的特点,但这并不能够完全说明报告文学式微的根源。报告文学这个以真实的社会生活事实人物为对象,由作家自主选择和表达的文体,很需要社会的宽容和开放。在1949年到1976年间的那段时期,这样的宽容和开放的空间比较小,甚至在1966到1976年间还严厉地批判“写真实论”等。写真实的道路崎岖艰难,而诗歌、小说这样的创作,除还有小小的虚构空间活动外,尚有貌似文学正宗的标记,自然生长的情形就好了一些。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时期内,所有文学形式的生存生长和发展都是很受社会政治限制的。报告文学创作在这方面表现更甚罢了。
报告文学创作发展迟缓的原因,与报告文学这种文体的追求目标有很大的关系。作为一种需要在现实社会人生独立观察并真实表达的文体创作,在强大的社会政治环境压力下是无力的。刘宾雁曾经提出“干预生活”的意见,也进行了具体实践,但很快就受到批判。当报告文学试图通过自己的参与给社会以建设的帮助,而社会权力却对其表现出冷淡和排斥,这既是报告文学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哀!但是这正说明着报告文学的个性特点、作用和力量。如果报告文学逃避了自己因文体要求而担当的社会责任,只去面对那些被容许的内容表达或作家个人的空间私语,那就很有失去自己个性品格和作用影响的代价。在某些时候,沉默也许是一种选择和积蓄,报告文学既然不愿意委屈自己,就暂时认可沉默吧!
《人民文学》1978年第1期,刊发了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很快在社会上产生巨大影响,一时间洛阳纸贵。这部作品,对数学家陈景润在1966年到1977年间不顾风险和艰难,痴迷数学研究,勇敢追求,并获得世界瞩目的科学研究成果进行了真实生动的描写,对当时的政治环境动荡、价值判断失准、是非混淆等现象进行了大胆的抨击和辨识,给人们认识生活历史和感受周边人物以很大的启示,以强烈的改变和出发的信息,积极促进社会生活向健康正确的方向发展提供了生动形象的参照。《哥德巴赫猜想》是积极介入现实社会生活、参与重大社会矛盾解决和富有建设作用的报告文学表达。所以,它的价值意义是超越了通常的文学影响范围,在当时思想解放、拨乱反正,乃至此后的改革开放过程中,都具有很大的作用。此后,报告文学适时地突然奋发,像黄宗英的《大雁情》、理由的《高山与平原》等大量表现科学家爱国精神和科学意志品格的作品出现了;像王晨、张天来的《划破夜幕的陨星》,张书绅的《正气歌》,鄂华的《又为吾民哭健儿》,理由的《痴情》,陶斯亮的《一封终于发出的信》,胡平的《中国的眸子》《美丽与悲怆》,柯岩的《奇异的书简》,孟晓云的《胡杨泪》,遇罗锦的《一个冬天的童话》等很多真实叙述被冤屈人物灾难坎坷经历命运的报告文学也纷纷出版,这些作品在纠正改变社会思潮和人们的生活环境,在寻找和探寻新的生活命运前景等关键时刻,都发挥了非常积极重要的作用。报告文学这种勇于在社会的现实生活中独立观察表达,敢于在重大社会矛盾事件中清楚表明自己态度立场的行为,正很好地体现了正道循法、经世致用的目标特点,很好地追求和实现着自己的担当义务,令广大的读者为之呐喊和欢呼!从而精彩地开启了报告文学的历史新时期。
报告文学是贴着社会生活的地皮和跟着社会生活的发展脚步行动的文体创作。报告文学的前沿观察感受和及时真实的独立表达,时常可以引领和影响社会的发展,使社会生活在不断的调整中得以平稳进步。在中国社会从以政治为中心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后,社会所面临的矛盾问题和发展困惑非常复杂突出。在这个时候,报告文学作家,没有退缩和放弃自己的职责担当,没有像有些文体形式那样因危难自觉地转向形式主义的经营,而是不忘忧国之思,及时地发现问题,并借鉴国内外和历史的经验教训试图找到解决问题的好方法。像赵瑜的《强国梦》《马家军调查》、涵逸的《中国的“小皇帝”》、徐刚的《伐木者,醒来!》、岳非丘的《只有一条长江》、胡平和张胜友的《世界大串联》、董汉河的《西路军女战士蒙难记》、大鹰的《志愿军战俘记事》、麦天枢的《西部在移民》、黄宗英的《小木屋》、钱钢的《海葬》、陈桂棣的《淮河的警告》、卢跃刚的《以人民的名义》《长江三峡:中国的史诗》、朱晓军的《天使在作战》、王宏甲的《新教育风暴》、邢军纪的《第一种危险》、杨晓升的《只生一个孩子》等很多以重大社会事件、问题、现象为题材对象的报告文学,无一不是以无私的社会担当和积极的探寻态度关注着社会生活的改变发展。
像涵逸的《中国的“小皇帝”》对现实教育的复杂现象与困惑的关注,就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和深入的讨论。连冰心这样的作家、老人,都被感动得不能自已,亲自在《人民日报》上著文推荐,希望全社会给予认真关注;像赵瑜的《强国梦》(1988)和《马家军调查》(1998),对于体育运动被政治简单地绑架,使原本健康纯粹的体育竞赛变成严重功利主义的争夺,变成不尊重体育道德、人格尊严、人性良善原则的动物性、机械性训练等扭曲现象的指正与批判,虽然起初受到有关部门的限制关卡,但后来还是逐步地被社会理解和接受了;像徐刚的《伐木者,醒来!》(1988)等呼唤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建设的作品,就开启了人们的环境保护意识和绿色环境观念的成长;像钱钢的《海葬》等作品,则是对历史生活事件人物的客观品评,等等。这种被人们后来称为“社会问题报告文学”的大量作品,以贴近现实和客观表达为手段,对人们困惑、习惯或无奈的各种社会生活对象表达新的关注理解。这样的理解,今天看来,或许有激情片面的不足,但报告文学关注国家民生大事,积极探寻社会向文明健康发展的意向举动非常明显,这显然是报告文学在发挥自己个性过程中的有意义的追求表现。
当中国改革开放的锣鼓敲响,长久封闭的大门终于开启的时候,报告文学作家又以极大的热情和用心投入其中,成为积极呐喊助推发展的角色。像柯岩的《船长》、乔迈的《三门李轶闻》、李延国的《中国农民大趋势》、贾宏图的《解冻》、李士非的《热血男儿》、王立新的《毛泽东以后的中国》、李鸣生的《飞向太空港》、杨守松的《昆山之路》、李存葆、王光明的《沂蒙九章》、何建明的《落泪是金》、王宏甲的《智慧风暴》《休息的革命》、吕雷和赵洪的《国运》、李春雷的《木棉花开》、朱晓军和李英的《让百姓做主》、何建明的《浦东史诗》,等等,真实和激情描绘了各个社会生活战线领域,发生巨大变化不断改革出新情景的作品,在很多的重大故事事件和人物表现中,生动地回应了社会生活的需要,报告文学之花绽放在广大的生活空间之中。使报告文学这种文体一直处于文学舞台的中央,扮演着主要的角色,被人们尊重和认可。
作为一种新生的时代文学,报告文学在一个非常有利于自身发展的环境中健康成长。这是一种历史的发展选择,也是由报告文学自身特性能力所保证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就像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一样,其发展都是时代和文学相互接受融合发展的结果。文学在适合的环境发展,环境也会促进文学进步,就容易使文学走向高峰。而时代环境变了,文学的体裁和形式也需要做出自我调整,不可能总是在一个品种上永远地提升发展。这既是哲学的规则,也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时代和文学始终有一个相互选择和适应的过程,当下就是报告文学适应时代需要的好时期。多年来,总有人讲,小说已经死亡;还有作家讲,如今的小说很无耻。事实尽管不会是这样严重,但世界范围内小说的式微和纪实创作的兴盛却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这种现象说明,报告文学介入社会生活的功能已经使社会公众更加感受到了它的作用和价值。
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四十年间,报告文学一直没有割断自己同社会生活的联系。报告文学除了积极参与社会历史反思、改革开放等现实之外,对于社会建设发展的巨大进步,对于人们战胜各种灾难,对于国家在科学技术领域的创新成果等内容,都给予了非常负责的呈现。这些作品,是社会发展脚步的历史记录,非常具有现实和历史价值。在重大事件和科技工程建设方面:像何建明写三峡建设移民行动的《国家行动》、描述2012年从利比亚战争前线撤侨行动的《国家》、徐剑记述青藏铁路建设的《东方哈达》、李鸣生全面记述中国航天伟大事业发展事迹与道路的《航天七部曲》、许晨描绘蛟龙号载人潜海7062米创造国际领先情景的《第四极》、龚盛辉报告中国“天河”超级计算机研制经历和成功奇迹的《国之重器》、陈启文追踪感受中国治水筑坝历史得失情形的《命脉》、王鸿鹏和马娜描绘中国人在人工智能机器人开发领域赶超世界并具有领先能力的《中国机器人》、萧亦农生动描述中国在治理沙漠方面伟大成果的《毛乌素的绿色传奇》、张锐锋记述中国人在南极展开科学研究情形的《鼎立南极》、陈启文的《袁隆平的世界》《大河上下——黄河的命运》、王宏甲的《中国天眼——南仁东传》、纪红建真实记述中国在全面脱贫攻坚努力中获得巨大成就的《乡村国是》、沙志亮描绘第一个驾机在航母上起降的飞行员戴明盟事迹的《刀尖上的舞蹈》,等等,都是优秀代表作品。在抗击灾难方面则有钱钢的《唐山大地震》、陈启文记录2008年南方罕见冰雪灾害的《南方冰雪报告》、李鸣生描述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灾难的《震中在人心》、何建明的《生命第一》、李春雷的《夜宿棚花村》、徐刚的战胜2013年瘟疫“非典”危机的《国难》、杨黎光的《瘟疫:人类的影子》、王宏甲的《非典备忘录》等优秀作品。这些作品,通过现场的调查和感受分析,将灾难记述和很多人物的勇敢无私行动及理性总结聚合在一起,既在灾难面前表现了积极主动面对的行动,也很好地为灾难应对留下了非常有益的史志记录,非常具有史性价值!这些报告文学的社会生活在场表现,体现了报告文学投身历史现场的积极作为的自觉,是报告文学伴随历史共生的丰硕成果。
另外,报告文学还在社会生活发展的过程中,及时关注很多历史事件、突出的人物命运、精神行为、情感故事对象,走近和描述很多的对象:像徐志耕的《南京大屠杀》、麦天枢的《昨天——中英鸦片战争纪实》、王树增的《远东朝鲜战争》、袁厚春的《百万大裁军》、梅洁的《大江北去》《南水北调》、徐锦庚的《台儿庄涅槃》等,以及像邢军纪描述著名物理科学教育家叶企孙不幸苦难命运的《最后的大师》、王旭烽追踪地质学家翁文灏和历史学家马衡等曲折人生的《家国书》、长江的《香港回归祖国10周年回眸》、高洪雷的《大写西域》、李发锁的《围困长春》、丰收叙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六十年担当重任并艰苦屯垦戍边的张仲瀚和广大士兵精神的《西长城》、党益民记述边疆战士无私勇敢奉献的《用胸膛行走西藏》《守望天山》、李春雷动情报告我国歼15舰载机总设计师罗阳短暂生命和重大创新成果的《我的中国心》、张子影讲述几代飞机试飞员英勇牺牲的《试飞英雄》和像寓真记录聂绀弩曲折苦难人生的《聂绀弩刑事档案》、艾平描述一个记者追踪重大冤案经历的《一个记者的九年长征》,等等。可以说,报告文学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几乎找不到报告文学没有抵达的地方。而恰恰是报告文学对社会生活这种几乎全覆盖的情形,使报告文学成了社会生活的重要侧影,在自己的历史和社会生活的历史上留下了重大清晰的痕迹。这个报告文学实现了转识成知、转知成智、转智成诗、转诗成史的过程,使报告文学富有现实力量和历史生命。
几十年来,报告文学获得了如此辉煌的成果,对于现实社会生活关注密切、反映及时,富有激情和理性,被认为是“由附庸蔚为大国”的事实,却总有人说三道四,直欲取消而后快。有人以“不能虚构即不能艺术”为理论支撑,有人以报告文学只能对社会生活采取揭露批判态度才可以发挥个性作用,宣扬成就、歌赞正义、畅达文明就是功利主义的宣传,是“缺钙”的表现等,这些歪理邪说,在一些握有权力和迷信虚构,看轻纪实价值力量的人们那里,似乎有不小的市场。因此,很多人在并不真正接触和理解报告文学的情况下,盲目地臧否贬低报告文学。虽然是蚍蜉撼树的举动,但影响恶劣!同时,却对像每年出版发表近万部长篇小说及无数中短篇小说,鲜有几部使人认可的糟糕局面不去反思,还在叫嚷繁荣。这种畸形的文学文坛情景现象,是文学中枢机关文学价值方向不清和无所作为造成的,很需要引起重视和改变。
报告文学是在有效地吸收新闻的客观敏锐、事实真实、现实表达特性,又融合了文学艺术生动形象的表达手段,在新闻因为急速、简洁、短小不能够过多顾及很多真实社会人生内容,小说等文学写作又是因为在虚构基础上创作而不会直接面对表现很多事实真实对象的广大空间地带,成功地开辟出自己的活动天地,认真搭台出演的一种如今这个时代最具社会观察和思考行动能力的、并有强盛作用力量的新型文体。报告文学的出现,为文学积极参与现实社会生活的建设推进提供了很好的便利,也为文学在社会生活的变革中充分发挥自己的特性能力,实现文学的价值地位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历史的很多事实说明,在所有的文学经典中,技巧程法尽管也十分重要,但文学的社会影响最根本的还是内容的独特厚重和“经世致用”的力量。报告文学显然不可能是一种闲适和浪漫的写作,这是由报告文学所背负的社会责任所决定的。离开了对于现实社会生活的接触、观察、理解和思索,报告文学几乎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报告文学有一个发展成熟的过程,最初人们不认可其文学地位,可以理解,但今天将报告文学排斥于文学舞台之侧,甚至置于文学史叙述之外,就不对了。
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生命,现实社会生活是报告文学活动的最好平台,作家的理性精神是报告文学的灵魂,文学的表现方式是报告文学的翅膀和沟通社会与读者的桥梁。报告文学写作需要体力和丰富的社会文化知识及智慧的积累,需要坚强的坚韧性格和不重私利的品行等素质。真实性原则是报告文学的边际限制,但也可以使有作为有能力的作家激发智慧,在限制中找到自由表达的方法。报告文学塑造社会的过程,也是不断调整塑造作家自己精神行为的过程,从事报告文学可以在改造社会的同时使作家自己也不断地得到提高和丰富。但是报告文学最为重要的还是作者基于真实社会生活对象上的认识表达,是一种需要更多独立见识的选择和个性表达,同时也是一种思性主张的表达。报告文学作家,既不是脱离真实天马行空的舞者,也不是缺乏独立立场的简单的史官。
报告文学不是那种只是注重艺术对象的表达和建构的文学写作。报告文学正像前面讲的那样,是一种有着强烈现实社会性参与的写作。努力“经世致用”,增强对现实社会的能动把控解释力,表现出发现、理解和解释处理生活矛盾事件的能力,是报告文学力量的重要价值所在。从事报告文学写作的人,必须对现实的社会生活矛盾有一种参与的自觉。如果说,诗歌、小说可以通过对美好心灵、情感和性格的塑造来影响读者的感受和行为的话,那么,报告文学就是要用现实社会生活中活生生的事件、人物和矛盾斗争的描述与辨析来直接地影响读者。所以,报告文学为那些具有社会承担精神和力图以己之力推动社会不断走向文明进步的知识分子参与社会建设提供了利器,是知识分子通过文学的手段实现自己价值理想的很好方式和途径。
报告文学作家,最重要的是在社会生活中面对纷纭复杂和激烈的斗争中表现出自己的独立、公正和接通文明的清醒,而不是简单地成为某种政治势力和思想潮流的工具。报告文学最根本的追求是真实、公正和深刻的理解及文学的表达。在报告文学创作发展的过程中,有不少地方、行业的历史发展内容得以进入,我称这样的作品为“史志性报告文学”。这是以报告文学的审视眼光和表现手段,对某一个行业领域、地方单位、事件人物等进行相对系统的报告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史志的成分和作家的审视思考等混同在一起,历史和现实的比较和变化内容及其经历的曲折矛盾等都表现得非常充分。许多作品,是可以作为文学和对象的历史文献来看待的。“史志性报告文学”的出现,扩大和延伸了报告文学的表现空间,也为报告文学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充满时代精神和能力的报告文学,在奔向自己目标的道路上阔步前进!时间和历史会淘洗一切,最后留下真正有价值的书写!
2019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