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徐美秋
元好问《论诗绝句》之六:“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此诗以西晋潘岳《闲居赋》“于是退而闲居”“终优游以养拙”的文辞与《晋书》本传说他“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的行事之间的强烈反差,凸显文学史上文章内容与作者为人行事不统一的现象。遗山此绝以潘岳的典型事例反驳“言为心声,文如其人”的文学传统,令人印象深刻,成为《论诗绝句三十首》的一个热点,引来众多学者的阐释与争议。从明代以来,大多数学者阐释此诗乃就事论事,或结合潘岳的经历和情感,或就文章与人品的关系表示赞同或不同的意见。钱锺书《谈艺录》和《管锥编》对此也有多次辨析,且角度往往不同。就泛泛文学现象而言,他肯定元好问此诗的论断并予以引证和阐发;而在细致的分析和阐释中,又揭示了此诗的不足和片面。钱锺书对此诗的多层面多角度的辨析和阐释可谓透彻又通达,不仅抉发了“文如其人”这个命题“正反合”的多层涵义,而且明辨“立意行文与立身行世通而不同”的实质,批判将文学视为历史考据资料的做法;甚至溢出文学,进入人生,大胆提出“就事论事,断其行之利害善恶,不必关合言行”的行为评判原则。这些论析的方法和观点对我们的文学研究乃至待人处世都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言为心声,文如其人”是中国文学传统的主流思想,有着悠久而强大的思想基础。《尚书·尧典》“诗言志”,由《周易·乾·文言》而来的“修辞立诚”,《礼记·乐记·乐象》“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都表明了一切美好的艺术皆是内在深厚积蕴的真诚表达。《周易·系辞下》“将叛者其辞慙,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进一步阐述了言者的道德品格、心理状态等对言辞风格的决定作用;孟子“知人论世”则从读者的角度说明诗文内容与作者为人的密切相关。先秦文献对言辞、诗乐的这些论述,成为儒家经典后,具有更强大而持久的影响力,故而汉代以来的文学批评颇强调人与文的内外相符、人品与文品的统一。扬雄《法言·问神》“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认为从言辞、书法能见人品之高下,后被提炼为“言为心声”。王充《论衡·超奇》“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刘勰《文心雕龙·体性》“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都认为文章应该是作者内在真情的真实流露。但是语言具有虚构性、欺骗性,先秦哲人亦有论说。老子说“美言不信”,孔子说“巧言乱德”;孟子得意于能“知言”,正可见“谎言”“虚言”之流行。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自然也会有欺骗性和虚构性。《文心雕龙·情采》批评晋宋以来山水诗赋往往“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文章内容与作者内心完全相反。刘勰因而感叹“言与志反,文岂足征”,与作者情志相反的文章如何印证其为人?于是有了元好问“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的高声反诘。
钱锺书首先肯定了元好问此诗对文品人品相悖这一现象的精练概括,并征引不少材料作为佐证。《谈艺录》(四七)分析语言、文学在传真传神上的有限性时,认为遗山此绝“视此又进一解”:“匪特纪载之出他人手者,不足尽据;即词章宜若自肺肝中流出,写心言志,一本诸己,顾亦未必见真相而征人品。”并节引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八和魏禧《日录·杂说》,与遗山诗相发明:“吴氏谓正人能作邪文,魏氏及遗山皆谓邪人能作正文。”《管锥编》第四册《全上古秦汉三国六朝文》(一九五)论“立身与文章”亦以遗山此绝为例,“此言冰雪文或出于热中躁进者”,并引赵令畤《侯鲭録》以申之。尤其难得的是,如此引证之后,钱锺书更进一步阐明如何评鉴那些邪人及其正文。如明代严嵩和明清之际阮大铖,钱锺书认为固然不必因人斥文,但也只能“因文而惜其人”,切不可爱屋(其文)及乌(其人),为之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如此持论,通达而不迂腐不悖情,最惬人心。
钱锺书不仅阐发了遗山“心声失真”之论,还提出了两个比潘岳及其《闲居赋》更有说服力的例证。遗山此诗首句反驳扬雄“言为心声”说,其实最直接有力的例证就是扬雄自己的作品。《谈艺录》(四八):
余以为若与扬子云作难,不须旁征潘岳,即以矛攻盾也可。“心画心声”,语本《法言》,而《法言》者,模仿《论语》,非子云心裁意匠之所自出;譬声之有回响,画之有临本,出于假借,所“形”者果谁之“心”哉。《法言·吾子》论学仲尼,有“羊质虎皮”之讽,《渊骞》论学仲尼,致“凤鸣鸷翰”之讥,而不知躬之自蹈。
《法言》模仿《论语》,故其所言并非扬雄真正的“心声”,况且亦未能得孔子及《论语》的真精神。用扬雄自己的言辞与作品来反驳其“言为心声”之说,确实机智又犀利。钱锺书又举刘歆《遂初赋》赞语与其品行之迥异,然后总结:“盖自王莽之拟周公,以至扬刘等之拟孔子,君臣一代,莫非‘心声失真’者。”可见,“心声失真”并非个别现象,而是汉新禅代之际(西汉末年至王莽新朝)的时代风气。虽然文学史上不乏人品文品分离的现象,但“言为心声,文如其人”一直是中国文学传统的主流思想。遗山此诗首句“总”字似太过,几乎否定了这一主流思想,也与事实不符。郭绍虞大概注意到了前两句论诗似不甚严谨,他说:“心画心声二语,盖慨乎其言之。”意谓这是元好问(对历史的、现实的)的感慨之言,言辞上不免有些情绪化。这是合理的推测,但犹有遗憾。经由钱锺书对汉新禅代时期君臣伪饰之风的阐发,首句“总”字便可落到实处了。
钱锺书还认为谢灵运《山居赋》作为次句的例证犹胜过潘岳《闲居赋》。比较二赋,“潘岳自慨拙宦免官,怏怏不平,矫激之情,欲盖犹彰;灵运此作只言‘抱疾就闲’,心向禅玄,词气恬退;苟曰‘失真’,《山居》过于《闲居》远矣”。这是说,《闲居赋》虽是“冰雪文”,但并非一味“高情”,文中(特别是序文)也流露出“拙宦免官”的感慨与愤懑,文风颇激切,表现了潘岳急功近利、热衷仕途的性情;而《山居赋》铺陈山居的景物和生活,文风清雅闲淡,与《宋书》所说“灵运为性褊激……常怀愤愤”的个性迥然不同,确实可谓“失真”。
钱锺书一方面同意元好问“心声失真”的诗论,认为词章“未必见真相而征人品”;另一方面又有限度地肯定“文如其人”能够成立,而且“文可觇人”,事实上又批驳了遗山“文章宁复见为人”的感慨。看似矛盾的观点,其实揭示了“文如其人”命题的不同层面,丰富了这一命题。《谈艺录》(四八):
以文观人,自古所难。……脱曰“文可觇人”,亦须于言外行间遇之矣。“心画心声”,本为成事之说,实少先见之明。然所言之物,可以饰伪:巨奸为忧国语,热中人作冰雪文,是也。其言之格调,则往往流露本相:狷急人之作风,不能尽变为澄澹;豪迈人之笔性,不能尽变为谨严。文如其人,在此不在彼也。
文章的内容(所言之物)虽然能够做假,语言风格(其言之格调)则往往是作者性格的体现,“文如其人”是就作品语言风格与作者性格之间的关系而言的。钱锺书此处对“文如其人”的阐释是有所创新的,与本意略有不同。
“文如其人”出自苏轼《答张文潜县丞书》,其中称赞苏辙散文:“(子由)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宋史》苏辙本传亦云:“辙性沉静简洁,为文汪洋澹泊,似其为人,不愿人知之,而秀杰之气终不可掩,其高处殆与兄轼相迫。”史传采用苏轼的话语,且明确指出苏辙散文的风格特征源自于其为人。两处“为人”,即“深不愿人知之”“性沉静简洁”,显然是指个性而言,而非人品。因此,“文如其人”的本意是讲作品风格与作者个性气质间的密切联系。作品风格,是作品整体风格,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钱锺书讲“语言风格”(其言之格调),则撇开了作品内容,只看语言本身的特点。如此一来,即使那些“心声失真”的作品也可能从语言风格中得以观作者之为人,方法就是“以风格词气为断,不究议论之是非”,“不据其所言之物,而察其言之词气”。
《谈艺录》以此评判阮大铖及其诗歌:“阮圆海欲作山水清音,而其诗格矜涩纤仄,望可知为深心密虑,非真闲适人,寄意于诗者。”并以小字注释:“其法则叶石林所谓‘减字换字’,其格则皇甫持正所谓‘可惋在碎’。”正是就语言特征而言。作为印证,后来补订增加了四例诗歌细评,并总结:
诗中好用“恬”“憺”字,连行接叶,大类躁于鸣“恬”,矜于示“憺”。又好用“睇”“骛”字,自以为多多益善,徒见其陈陈相因。窃谓圆海诗品,亦如号“恬目”而流“睇”,名“憺虑”而横“骛”,缩屋称贞而“勿惜卷帘通一顾”也。
单看诗歌内容,阮大铖应该是一位寄意山水的闲适之人;但其诗格却“矜涩纤仄”,即矫揉造作而生硬细碎,没有山水清音的逸致。钱锺书以尖刻的语言和生动的形象来描述这种矛盾:“听其言则淡泊宁静,得天机而造自然;观其态则挤眉弄眼,龋齿折腰,通身不安详自在。”从内容和风格的矛盾中,可以看出阮大铖刻意以诗歌塑造恬淡洒脱的形象来欺世盗名,这正可见其为人“深心密虑”的个性。
既然作品语言风格与作者个性有着密切的联系,为何元好问会有“文章宁复见为人”的感叹呢?钱锺书指出原因在于语言风格较虚灵,难于把握,即“所言之物,实而可征;言之词气,虚而难捉。世人遂多顾此而忽彼耳”。这其实也是批评大部分论者的赏鉴水平比较粗略,只停留在作品思想内容的层面,未能进而精微至于作品的语言及其风格。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有一段话与钱锺书上述的观点同中有异,可资比较。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以西汉至西晋的十二位著名文人为例,说明作者的情性与作品的风格是一致的,“触类以推,表里必符”。纪昀认为这是“约略大概言之,不必皆确。百世以下,何由得其性情?人与文绝不类者,况又不知其几耶”㉜。《札记》肯定刘勰的裁鉴而批驳纪昀:“中间较论前世文士情性,皆细觇其文辞而得之,非同影响之论。纪氏谓不必皆确,不悟因文观人,非必视其义理之当否,须综其意言气韵而察之也。”黄侃同样认为因文能够观人,考察的重点也并非文章的思想内容(义理),而是语言文辞和精神气韵。与钱锺书所概括的“以风格词气为断,不究议论之是非”“不据其所言之物,而察其言之之词气”方法可谓如出一辙。黄侃也以潘岳为例:“安仁《闲居》《秋兴》,虽托词恬澹,迹其读史至司马安废书而叹,称他人之已工,恨己事之过拙,躁竞之情,露于辞表矣。心声之语,夫岂失之于此乎?”同样是针对元好问诗论而发,认为《闲居赋》能观潘岳之为人,并未失真。不同的是,黄氏读出“躁竞之情”,重在人;钱氏读出“矫激之情”,重在文。更根本的不同则在于,黄侃批驳纪昀观点,坚信儒家因言观人之法,所谓“原言语所以宣心,因言观人之法,虽圣哲无以易”,否认存在文、人相悖的情况;而钱锺书从事实出发而感叹“以文观人,自古所难”,同时也承认“文如其人”这一命题在语言风格流露作者个性的层面上可以成立,持论更通达。
钱锺书不仅提出剥离文章的思想内容而对其语言风格做独立考察的方法,以便更准确地观想作者之为人,而且进一步大胆提出了“文章”与“为人”各有其真的新说。这个观点在《谈艺录》中已见雏形,后来在《管锥编》中得以明确与完善。《谈艺录》(四八)提出了“身心言动,可为平行各面”的观点,文辞与论述同样精妙,抄录如下:
且也,人之言行不符,未必即为“心声失真”。常有言出于至诚,而行牵于流俗。蓬随风转,沙与泥黑;执笔尚有夜气,临事遂失初心。不由衷者,岂惟言哉,行亦有之。安知此必真而彼必伪乎。见于文者,往往为与我周旋之我;见于行事者,往往为随众俯仰之我。皆真我也。身心言动,可为平行各面,如明珠舍利,随转异色,无所谓此真彼伪;亦可为表里两层,如胡桃泥笋,去壳乃能得肉。古人多持后说,余则愿标前论。
钱锺书对文学之本源的世事人心洞明通达,不仅“从人的社会性以及人性的复杂性方面”指出言行不一未必就是“心声失真”;而且委婉批评古人“表里两层”的论人法,提倡“平行各面皆真我”之说。正是从这个角度他批评“遗山、冰叔之论,只道着一半”,即元好问和魏禧只说出了“邪人能作正文”这一半,显然亦以文正、人邪为表里不一的两层。《管锥编》论“立身与文章”中对二人未能说出的另一半做了具体阐述:
“文如其人”,老生常谈,而亦谈何容易哉!虽然,观文章固未能灼见作者平生为人行事之“真”,却颇足征其可为、愿为何如人,与夫其自负为及欲人视己为何如人。元氏知潘岳“拜路尘”之行事,故以《闲居赋》之鸣“高”为饰伪“失真”。顾岳若不作是赋,则元氏据《晋书》本传,只睹其“乾没”趋炎耳;所以识岳之两面二心,走俗状而复鸣高情,端赖《闲居》有赋也。夫其言虚,而知言之果为虚,则已察实情矣;其人伪,而辨人之确为伪,即已识真相矣;能道“文章”之“总失”作者“为人”之真,已于“文章”与“为人”之各有其“真”,思过半矣。
《谈艺录》尚叹“自非‘知言’若孟子”,此处即以孟子“知言”的方式,从文章与为人的对比中了解作者内心的一些渴望乃至其潜意识。以潘岳为例,《闲居赋》所流露的躁竞之情不仅不失其为人之真,其中的闲居高情也未必失真,那可能是他仕途失意无望时曾向往的一种生活,或以自我安慰,或以隐逸者的形象代替失败者的形象;或者如范文澜所说“鱼与熊掌,本所同欲”。即使此赋内容确实“失真”,也能从“失真”中发现作者的言行不一,从而丰富了对潘岳为人的认识。因此,“文章”与“为人”各有其“真”。
综合《谈艺录》和《管锥编》两处论述可知,“文章”表现的是“与我周旋”之“我”,“为人”表现的是“随众俯仰”之“我”,乃不同层面之“我”,而各有其“真”。虽各有其真,但也只是一个侧面,并不完整,故“言固不足以定人,行亦未可以尽人也”,况且人类历史上“神奸元恶,文过饰非,以言弥缝其行,自属不鲜”。因此,评判世人(尤其是大人物)的行事,应当“就事论事,断其行之利害善恶,不必关合言行,追索意向”,即只看行为本身的是与非,不问初心,因为在言辞的装饰下,同一行为可以呈现出多种不同的意义。从“文如其人”“以文观人”谈到了行为评判的原则,这大概也是钱锺书身处乱世的感慨之言。他论述的重点仍在文学的艺术特质,阐明了“立意行文与立身行世通而不同”的实质:
立意行文与立身行世,通而不同,向背倚伏,乍即乍离,作者人人殊;一人所作,复随时地而殊;一时一地之篇章,复因体制而殊;一体之制复以称题当务而殊。若夫齐万殊为一切,就文章而武断,概以自出心裁为自陈身世,传奇、传纪,权实不分,睹纸上谈兵、空中观阁,亦如痴人闻梦、死句参禅,固学士所乐道优为,然而慎思明辩者勿敢附和也。
作者有种种情性与境遇,文章有种种体式与题材,作品因而呈现出万千变化,“文如其人”更不能一概而论,须做精微的解读和辨析。文学有其艺术特质,不能径直视为历史考据的资料。尤其是“缘情绮靡”的诗歌,诗人抒怀遣兴,本不拘事实;而运用种种修辞手法,以及受押韵、对偶和声律等限制,也常常不得不牺牲事实。因此,“诗语不可全作考证之资,不可认诗为史,钱先生反复言之”。
此处“立意行文与立身行世”“以自出心裁为自陈身世”“传奇、传纪”,以相同字面所构成的不同语词说明文学和作者身世之间的“通而不同”;聊聊几词,将二者辨析分明且行文巧妙,显示了钱氏精微的思辨能力和语言能力。更令人惊叹的是,其中又包含了“今事”,即陈寅恪运用“诗史互证”以证实唐传奇《莺莺传》为作者元稹的自传。钱锺书既警惕于“言不由衷”乃至“文过饰非”,并不否定遗山“心声失真”之论,认为诗文难以判定作者的为人行事;因此,他对当时盛行的“以诗证史、以史解诗”的学术方法持一种审慎甚至怀疑的态度,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以文观人”和“以诗证史”这两种方法在钱氏看来,“或视文章如罪犯直认之招状,取供定案,或视文章为间谍密递之暗号,射覆索隐;一以其为实言身事,乃一己之本行集经,一以其为曲传时事,乃一代之皮里阳秋”,同样是不可取的。
综上所述,钱锺书对元好问“心声失真”一绝和“文如其人”命题的多层面多角度的辨析和阐释,刚好构成了一种类似“正反合”的论述。他既肯定遗山所论,指出词章“未必见真相而征人品”,感叹“以文观人,自古所难”;同时也承认“文如其人”这一命题在语言风格显露作者个性的层面上可以成立,进而标榜“身心言动,可为平行各面”,提出“文章与为人各有其真”的新说,阐明了“文如其人”的反、正、合三种内涵,可谓透彻又通达。
①⑲郭绍虞:《杜甫戏为六绝句集解·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小笺》,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62页,第62页。笔者按:“争信”,明代都穆《南濠诗话》引此诗即作“争信”,钱锺书《谈艺录》(四七)、《管锥编》(《全上古秦汉三国六朝文》之一六八)皆作“争识”,张国星《潘岳其人与其文》(《文学遗产》1984年第4期)作“争知”。从平仄来看,当作“争信”。
②萧统编,李善注:《文选》卷一六,中华书局1977年版(2008年重印),第225、227页。
③房玄龄:《晋书》卷五十五,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504页。
④张静:《元好问论诗绝句阐释热点举隅——以女郎诗、诗囚、心画心声为例》,《阅江学刊》2012年第5期。
⑤⑥⑦⑧黄霖、蒋凡主编,杨明、羊列荣编著:《中国历代文论选新编·先秦至唐五代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61页,第4页,第75页,第86页。
⑨⑪詹锳:《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011页,第1164页。
⑩杨明:《文心雕龙精读》第十二讲:“刘勰还着重批评近世‘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的创作风气,那应是指晋宋以来山水诗赋的写作而言。”(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4页。)
⑫⑭⑯⑰⑱㉒㉖㉗㉘㉛㊱㊳㊵㊷ 钱锺书:《 谈艺录 》,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423页,第423页,第423页,第425页,第426页。第426页,第428页,第429页,第427页,第428页,第428页,第429页,第429页,第430页,第430页。
⑬笔者按:《谈艺录》《管锥编》中引文或多或少有所节略,甚至改写,却常被视为原文而转引。此则所引魏禧《日录·杂说》节略较多,特录原文如下。《日录》卷二《杂说》:“古今文章,代有不同,而其大变有二:自唐虞至于两汉,此与世运递降者也,自魏晋以迄于今,不与世运递降者也。……古人文章无一定格例,各就其造诣所至、意所欲言者发抒而出,故其文纯杂瑕瑜,犁然并见。至于后世,则古人能事已备,有格可肖,有法可学,忠孝仁义有其文,智能勇功有其文。孰者雄古,孰者卑弱,父兄所教,师友所传,莫不取其尤工而最笃者,日夕揣摩,以取名于时。是以大奸能为大忠之文,至拙能袭至巧之论。呜呼,虽有孟子之知言,亦孰从而辨之哉!”(《续修四库全书》140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06—307页。)
⑮⑳㊴㊸㊼钱锺书:《管锥编》(第四册),中华书局1986年第2版,第1388页,第1289页,第1388—1389页,第1389页,第1390页。
㉑沈约:《宋书》卷六十七,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753页。
㉓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卷四十九,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427页。
㉔脱脱等:《宋史》卷三百三十九,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0835页。
㉕当代学者大多认为“文如其人”包含两个或更多的含义,较早如吴承学《人品与文品》:“古人说,文如其人。这其实包含了两个命题:一个是体与性即风格与创作个性的关系;一个是人品与文品的关系。前者探讨作家的气质、禀性、性格等个性因素对于文学风格的影响;后者则主要探讨作家的人格、情操、思想、品行等道德因素对于艺术品格的制约。……这两者当然难以截然分开,实际上古人往往把两个命题综合起来。”(《文学遗产》1992年第1期。又见吴承学:《中国古典文学风格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0页)但从原始文本来看,“文如其人”的本意就是就“体与性”关系而言的。
㉚钱锺书:《谈艺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427页。按:龋齿折腰,典出《后汉书》卷三十四《梁统传》附《梁冀传》云梁冀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180页),后指扭腰浅笑,扭捏作态。
㉜黄霖编著:《文心雕龙汇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98页。
㉝㉞㉟黄侃撰:《文心雕龙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96页,第96页,第96页。
㊲张静:《钱锺书先生对元好问诗歌研究的贡献》,《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
㊶詹锳《文心雕龙义证》引范文澜注:“刘歆作《遂初赋》,潘岳作《秋兴赋》,石崇作《思归引》,古来文人类此者甚众,然不得谓其必无皋壤人外之思。盖鱼与熊掌,本所同欲,不能得兼,势必去一,而反身绿水,固未尝忘情也。故尘俗之缚愈急,林泉之慕弥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第1156页。)
㊹杨明:《钱锺书与诗史互证法》,《杜甫研究学刊》2017年第3期。
㊺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第四章《艳诗及悼亡诗》附:《读莺莺传》“寅恪案:莺莺传为微之自叙之作,其所谓张生即微之之化名,此固无可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112页)。
㊻胡晓明:《陈寅恪与钱锺书:一个隐含的诗学范式之争》,《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