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又迷人的城市书写

2019-09-26 10:34香港程皎旸
名作欣赏 2019年19期
关键词:公屋青苔身份

香港 程皎旸

我的写作离不开“城市”。在很多个城市生活过,武汉、北京、广州、香港,每次到了新的城市,我就开启一场新的冒险,一切都是陌生又迷人的。从2011年起,我定居于香港。这座城市给予我大量的创作灵感。它本身是一个矛盾体:中西结合、新旧交融,既前卫又守旧,同时也生了不少社会疾病,例如身份焦虑、楼价过高、贫富差距、文化冲突等。我尝试在小说里探讨这些问题的根源与解决方法。

香港是一个消费主义的天堂,一个在恒久不变的变化中步履匆匆的都会。人们在夏天披起毛毯,穿梭在冷气十足的大厦,挑选特价皮草;在圣诞节走进人造冰屋,看仿真雪花从空中降落;而不久后的季节里,白色玫瑰灯海会在最高的大厦群下点亮,巨大的人造月球也悄悄爬上夜空,填补“阴晴圆缺”的不安。人头攒动时,那些难以治愈的疼痛就会被挤进钢铁森林的罅隙里,并因无人问津而生成一片沉默的青苔。人造的奇景、光火似乎成了一块魔法师的道具幕布,麻痹了人们的眼睛。而我想做的,就是把这块布撕碎。所以,我的香港故事并不是给人带来快感的都市小说。

作为一个异乡人,最初关注的都是身份问题带给人们的焦虑。我写过一系列有关“港漂”的故事。其中一篇《螺丝起子》算是最完整、成熟的,它反映内地和香港的关系,与青春、爱情有关,最终得了“香港青年文学奖”。

写《螺丝起子》的过程并不顺利。那是2016年夏天,我工作不佳,心情低落,在朋友帮助下,去了一个区议员那里做暑期工,当作散心。我服务的范围在一个公屋(香港房委会为低收入家庭提供的公共租住房屋)社区内。坐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朝九晚五,不断迎来诉苦的居民,其中,最多的就是独居老人。而令我惊讶的是,很多身体多病的老人在为“新婚”苦恼。他们说,娶了内地妻子,也帮其递交了来港申请书,却迟迟没有回复。其中有一个令我印象深刻,他戴着假眼,跛着腿,哑着嗓子跟我们抱怨,自己这里疼那里痛的,现在结婚图的就是有人照顾,如果老婆没法留港,那不就白娶了?而我看过他妻子的证件照,也就中年的样子,样貌清秀。随后我向同事打听,才得知,有一些中介机构,专门帮助“中港联姻”。虽然“中港婚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样的故事我很小时也听爸妈讲过:他们有个漂亮的模特朋友,从四川嫁到香港,拿到香港身份后,不久离婚,成了约会不断的小资女郎——可那是20世纪流行的故事不是吗?

再后来,其他的事情不断发生。有人跳楼身亡,有人要求在社区办法事驱鬼,有人又要跳楼但被警察劝退。而那些住着公屋却想要更大公屋的居民,依然时不时就跑来一趟,想方设法隐瞒收入,看能不能领取多一点福利。而同事依然一副客观的态度,微笑着敷衍每一个诉苦的人。看着那样的微笑,我知道这个地方我不能再待下去。

很快,我又找到了新的工作,再次回到了往日的商业场,忙到飞起。但我始终没法忘记在那个社区里见过的痛苦与贫穷,尤其是那一只陷在苍老皮肤里的假眼。我在想,如果有个女孩,和我差不多年纪,却生活在为了身份而组建的“中港婚姻”家庭里,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于是,我就写了《螺丝起子》。

有人说,《螺丝起子》不算一个新颖的故事,但我还是要写,因为陈旧的社会问题依然蔓延,在女性独立的当代社会里,它居然还是原来的模样。这次我写了它,或许不会有人留意,但起码我在繁华背后喊了一嗓子。喊的人多了,路人们也就回头了。他们会发现,那些黑暗里的青苔在哭着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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