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与醯醢:关于鲁汶大学历史系,戴卡琳对高义德的回应

2019-05-24 11:54戴卡琳CarinrDefoort
外国哲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羹汤历史系非西方

戴卡琳(Carinr Defoort) 著

张尧程、张楠** 译

《春秋左传·昭公二十年》中有一段齐景公与齐相晏子的对话。当时他们田猎归来,在一座高台上休息,远远望见另一位齐国大臣梁丘据乘车急驰而来。齐景公不禁感叹梁丘据与自己的契合:“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却纠正他这并非“和”而是“同”,他以烹煮羹汤为喻,向齐景公阐明“和”与“同”的差异:

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

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

晏子的比喻所带出的是政治上的启发:鱼汤的美味来自不同调味料与食材间的相互搭配。一味地迎合君王,就好比煮汤时只用单一的调味料,往往过酸或过咸。政治亦需要这种多元性,政治的“羹汤”也需要有反对君王的声音才会变得美味、均衡又协调。真正的协调不存于同一,而在于殊异。

但这不是我在此想强调的重点。我在论文中对鲁汶大学哲学系及历史系的检视与批评引发了两位教授对我的论述进行回应与辩护。这些回应使我充分认识到我的批评就像是能够带来酸味的“醯醢”,它虽能增添羹汤的风味,却不宜过量,“泄其过”,才能确保鱼汤的滋味平衡。否则鱼肉的鲜美将被过重的酸味掩盖,整锅汤的主食材被调味料抢了风采,好好一道菜就这么毁了。我也同时认识到高义德(Goddeeris)在改善当前情况上的贡献其实才是鱼汤中的主要食材,他才是那“鱼肉”,尤其在如此缺乏这些改变的现行教育体制中,更需要“济其不及”。高义德透过他的教学、研究以及近年来在历史系所推动的种种改革,比其他的人都更致力于开拓历史系学生的文化视野,丰富他们对于其他地区的认知。因为他的努力,2017—2018 学年起,大部分的历史系本科生都必须在“世界史”领域中至少选修一门课,这个领域的课程选项涵盖了我先前分类中“部分西方”以及“非西方”的地区。同时他也指出历史系已经聘用了一些能用外语文献研究“部分西方”地区的专家学者。我可以理解,对于已经完成这么多努力的人而言,他并不完全欢迎我那“醯醢”一般的指指点点。

高义德虽然在大方向上赞同我论述的要点,但他也提出两种不同类型的指正:首先,他指认出我分析方法中的一些偏颇之处;接下来,他指出一些我在文章中使用的错误信息。关于前者,高义德对于我2016年的文章只仰赖2015—2016 学年度的历史系资料、没能提到系上日后的改革规划而感到遗憾。同时让他感到遗憾的还有,我对鲁汶大学历史系的提及只是为了描绘学科划分在欧洲的典型特质,文章真正针对的是哲学领域,以及对制度层面的关注使我忽视了对课程内容的介绍。确实,我的文章也不是要否认历史系以各种方式在课程中加入刚果、中国或日本等地区的历史。但这些内容本身却无法成为一门课程的核心主题,通常课程并没有围绕这些地区本土的文献、关切点及论辩而展开。目前为止,我们之间的歧异只在于关注点的不同。接着,高义德便指出我文中的错误信息。我想,我在文章中认为历史系没有一位教员是用“非西方”文献教授“非西方”历史的提法,并没有任何错误。高义德试图列举一些从事“部分西方”地区研究,以及用西方文献研究“非西方”地区的历史系学者来驳斥我的说法,但我相信这些事实并没有攻击到我的观点。他同时混淆了我关于FWO 审查委员会的论述。他用历史委员会的运作情况来反驳我对哲学委员会的批评,多少有些文不对题。我在文章中曾指认出历史领域及哲学领域在学科特点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最后,他还指出了许多其他方面的事实,这些事实我也都同意,其中有一些我甚至在自己的文中也有提到过。因此,就我所知,我们观点之间的分歧更多是出于关注点不同而非事实认知上的不同。

但正如高义德所指出的,我们立场之间的交会比分歧更多。他强烈鼓励历史系学生修习非西方地区历史的课程。据他所言,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困难就是比利时学生难以消化那些异国的君主名、朝代名及历史事件的名称。即使把这些较难消化的内容减到最少,这些名称,连同那些各式各样的编年序表、陌生的文化典故以及不同的文化关注,确实使得非西方地区的历史课程成为欧洲学生的一大挑战。但我深信学生所需要的正是这些令人感到不舒适的挑战。我每天都在我们比利时的官方报纸上读到关于过去历史上伟大思想、发明及作品的知识性文章。这些文章介绍的内容通常都能追溯到古希腊文化。凭借西方过去一直独享的文化优势,它们在今日被呈现为一种普世性的有趣哲学观念或科学观念,而不是地区性的冷僻文化知识。撰文者虽没有明说这类普世性的发现及洞见只存在于西方世界,但实际上,他们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一点。中国的报纸上就很少有这种偏见,因为他们对其他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有着更多的意识。

在21世纪的今天,这种欧洲文化的自我中心已不再能被世界接受。一个人通过认知其他地区来开拓自己视野,丰富自己的认知框架,不意味着他必然要记诵一堆有关其他地区的异国名称或历史知识。这里重在保持虚心并有所觉察。正如同我在回应哲学院副院长时指出的,这种觉察亦能在我们对欧洲自身文化真诚且彻底的反省中获得。高义德在他回应中提到的“欧洲研究:跨国与全球观点”硕士国际学程便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它不只从事跨学科、跨地区的研究,同时鼓励对欧洲历史的真实性及偶然性进行全面的反省。这些同事成功地向我们展示欧洲在它漫长的历史中亦是一锅味道纷杂、不断变化其迷人风味的羹汤。①例如S.Keukeleire and T.Delreux, The Foreign Policy of the European Union, Houndmills: Palgrave Macmillan,2014(该书2017年经增订、翻译,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斯蒂芬·柯克莱勒与汤姆·德尔鲁:《欧盟外交政策》,刘宏松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P.Pasture, Imagining European Unity Since 1000 AD, Houndmills, Basingstoke: Palgrave-Macmillan, 2015。更重要的是,欧洲,作为全球政治这份更大羹汤中的一部分,亦在其他食材的丰富下被调得更均衡美味。因此,研究欧洲自身的文化以及向世界其他地区开放并不彼此互斥;尽管风味各异,它们完全可以在多元的和谐中彼此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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