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XX本X”探析

杨福亮 章玲丹 袁 涵

(西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兰州 730070)

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使人类的信息传播和交流模式发生了深层变革，对人们所使用的语言工具也产生了重大影响。作为网络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大量网络流行语进入普通人的视野，引起社会和学界的广泛关注。一般认为，网络流行语是网民在网络交流时创造和使用的，短时间内被大量网民接受并迅速传播的一种网络语言形式，具有新颖性、流行性、派生性、幽默性等使用特点。近期，一种新的网络流行语构式“XX本X”(如仙女本仙、可爱本爱、戏精本精)活跃于各大网络论坛，具有较高的使用频率。下面，本文将从形成、分类、句法语义、语用等几个方面对此网络流行语构式进行探析，揭示其得以广泛传播的动因。

一、“XX本X”构式的形成

根据Gold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构式是业已习得的形式和意义或话语功能的对子(learned pairings of form with semantic or discourse function)，包括语素、词、习语以及一般的语言结构形式。也就是说，任何语言结构形式，只要其形式和功能的一些方面不能够从其组成部分或业已存在的构式中完全推知，都可以看作是构式[1]。网络流行结构“XX本X”具有丰富的含义和功能，这些不能从其组成部分中完全推测出来，因此我们认为它是一种特殊的构式。

通过网络语料搜集我们发现，“XX本X”构式的典型例子为“可爱本爱”，其产生时间约为2016年6月，最早出现于粉丝群体中，用于称赞自己喜欢的明星非常可爱。例如：

(1)鹿晗 |可爱本爱。亲一口。 (豆瓣小组 2016-06-29)

该例出现于网页的标题位置，正文则是鹿晗的多张照片。根据上下文语境，“可爱本爱”用来形容该明星可爱的程度很深，简直就是可爱的代言人的意思。

“可爱”的词性为形容词，意思是令人喜爱，如“这孩子真可爱”。在粉丝圈中，“可爱”却常被用来指代自己喜欢的明星，例如：

(2)可爱去拍戏了，想他想他。 (豆瓣小组 2016-04-20)

在此基础上，网络上又产生了“可爱本人”和“可爱本体”的表达方式，“本人”和“本体”都可以指代人或事物自身，是对前面内容的重复强化，意在凸显人物特征和形象。后来，网友们为了进一步突出人物的典型性，逐渐创造出“可爱本爱”的表达方式，如：

(3)生活里她(陈瑶)真的是可爱本爱。 (豆瓣小组 2017-08-31)

“自然语言之所以能够完善地为人类的交际服务，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其中含有许多多余成分。”[2]“可爱本爱”的表达形式遵循了语言中的多余机制，“爱”虽然与前面的“可爱”在语义上重复，但它能够增强语义信息，突出表达对象的特质。此后，大量“XX本X”形式的网络流行语产生，如“仙女本仙”、“戏精本精”、“智障本障”等，这主要是语言类推机制起作用的结果。

二、“XX本X”构式的分类

通过网络检索，我们搜集到“XX本X”构式成员28个，将其按照形式特征分为3个子构式，详情如表1所示：

表1 “XX本X”的子构式及成员

从音节数量来看，四音节的构式成员居多，五音节的数量较少，仅占10.7%。这是因为，语言中的自然音步不受语义和语法的影响组成节奏单位，汉语的标准音步是由两个音节组成[3]。因此，子构式“AB本A”、“AB本B”由两个标准音步组成，符合人们的认知规律。而子构式“ABC本C”则由一个三音节的大音步和一个双音节的标准音步组成，数量自然较前者就少得多。

同是四音节子构式，“AB本B”比“AB本A”的成员数量多得多。我们可以用焦点理论来予以解释，一般认为，汉语是焦点居后型语言，从人们的认知心理来看，充任焦点的成分是人们注意的重心，也是说话者最想表达的信息，具有最高的心理显著度[4]。所以，在一般情况下，AB结构中的B负载了更多的语义信息，出现的频率也比较高，如“呆萌本萌”、“戏精本精”等。但是，也有A负载主要语义信息的情况，如“仙女本仙”等。在双音节词语“仙女”中，“仙”的语义显著度更高，更能表现出人物的特质，因此逐渐形成了网络流行语“仙女本仙”。事实上，网络流行语从产生、扩散到固定需要一定的过程，具有一定的变动性，网络上也有“仙女本女”的用法，但使用频率较“仙女本仙”低得多。此外，“直男本直”、“废物本废”在网上同时也分别有“直男本男”、“废物本物”的用法。语言符号具有约定俗成性，全体社会成员普遍接受的表达形式更具有生命力。

三、“XX本X”构式的句法语义考察

网络流行语“XX本X”常常被用来表示人物或事物的典型性，其构式义即为“XX”所指代的含义，具有极高的程度，相当于“最(像)/就是XX”或“XX极了”；后面的“X”则用来对前者特性或本质予以强调。构式中的“本”指“自己或自己方面的”[5]，是“本人”或“本体”的意思。例如，“仙女本仙”可以理解为所指对象是“仙女本人”的意思，常用来形容某人气质特别清新脱俗，就像真正的仙女下凡一样。下面我们详细探讨“XX本X”构式的语义和使用情况。

(一)“XX”的词性

要探讨“XX本X”构式的语义信息，我们需要考察其句法特征，尤其是“XX”的词性情况。从已有的材料来看，“XX”的词性主要有名词和形容词两类。

1.名词

(4)我真的好想死，感觉自己就是废物本废，焦虑到睡不着觉，快把自己逼疯了。(晋江论坛 2017-12-04)

(5)拿走这份雅思口语攻略，你就是学霸本霸！(微信公众号：外研社Unipus2018-08-09)

(6)南京高校学生模仿“世界名画”摆拍，辅导员点赞：是戏精本精。(澎湃新闻2018-03-01)

上面三例中的“XX”都属于名词，且都为个体名词。例(4)中的“废物本废”用来形容自己非常没用；例(5)中的“学霸”是新词，指学习好的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在获得攻略后，也能成为学习很好的人；而例(6)的“戏精”指某些通过表演和模仿让人感觉像剧中演员的人。三个例句中的“XX”用来表明对象的身份或该身份拥有的特质。

此外，第二种子构式中的“AB”和第三种子构式中的“ABC”也可以表示人名或角色名字，例如：

(7)眼里有星辰大海的沈巍本巍，朱一龙到底是如何圈粉的？(东方头条 2018-07-17)

(8)陈瑶出演的岳绮罗可以说岳绮罗本罗了，这是观众对她非常高的评价。(风度男人网 2018-10-11)

由上可见，三种子构式前半部分的“XX”(即AB或ABC)大多为名词，构式的整体意义为“就是XX”或者“是典型的XX”。

2.形容词

(9)一系列拟声词的应用可以说是尴尬本尬了。(央视网2017-09-12)

(10)《相声有新人》弓瑞、耿麟化身电台DJ，一段段柳活儿信手拈来，简直就是优秀本秀了。(搜狐视频2018-09-25)

(11)土拨鼠就是可爱本爱，呆萌本萌。(新浪微博2018-12-07)

上面三例中的“XX”都属于形容词，用来形容对象的性质或状态等。例(9)指拟声词的应用让气氛变得非常尬尴；例(10)指当事人的表现十分优秀；例(11)表示对象特别可爱，呆萌。研究发现，形容词“XX”只出现在第二种子构式“AB本B”中，整个构式的意义为“非常XX”或“XX极了”。

(二)“XX本X”构式的句法成分分析

“XX本X”构式在实际使用中可以在单句中充当多种句法成分，主要是主语和宾语，少部分可以作定语。此外，它还可以单独成句。

1.充当主语

在一个句子中，主语是被陈述的部分，谓语则是陈述的部分。“XX本X”构式作为主语的例子如下：

(12)关于鲸鱼小哥哥你不知道的，优秀本秀就是他。(娱乐视界说2018-06-02)

(13)学霸本霸张嘉译被曝从不背台词(新浪看点 2018-03-29)

从上两例可以看出，“XX本X”构式做主语时，句子前后常常需要有一个能够表明对象身份的词语，例(12)中“优秀本秀”后面的宾语“他”明确了所指对象；例(13)中“学霸本霸”后紧接着出现同位语“张嘉译”，如果不出现的话，那么读者就不知道“学霸本霸”指的是谁，句子也就很难成立。

2.充当宾语

在单句中充当宾语是“XX本X”构式的主要用法，例子如下：

(14)旁边的应采儿才是大佬本佬。(新浪微博 2018-11-02)

(15)潘粤明老师现场的状态完美还原学渣本渣！(爱奇艺·综艺 2018-02-01)

此外，在上文例(9)(10)(11)中，“XX本X”构式也都充当宾语的成分。从上文例句可以看出，该构式在充当主语和宾语时，常常出现在“是”字句中，其作用是判断主语和宾语的关系，二者常常为同一或从属关系。

3.充当定语

一小部分“XX本X”在使用时可以加上助词“的”修饰其后的中心语，数量非常有限。例如：

(16)“仙女本仙”的同款，不来看一看吗？ (百家号 2018-04-03)

(17)戏精本精的高产人生(搜狐·文化 2018-07-05)

除以上用法之外，该构式还常常单独使用，成为一个短句，出现在主体内容之前，达到一种先声夺人、吸引眼球的效果。例如:

(18)戏精本精！男子一人分饰六角，狂骗女子200多万！(央视网2018-09-11)

(19)可爱本爱！郭碧婷爸爸实力圈粉，太可爱了！(优酷视频2018-11-23)

(20)仙女本仙！林志玲穿深蓝礼服，长发披肩显可爱。(凤凰网娱乐2018-10-18)

三个例句都是网页上的标题，其中的“XX本X”都出现在前端，作用是对后文内容进行评价和强调。

四、“XX本X”构式的语用分析

(一)使用人群

“XX本X”构式最早是在粉丝圈中流行，后来成为一个较为固定的网络流行语，拥有多个成员。因此，该构式的早期使用对象基本为娱乐明星，其粉丝团体用它来凸显人物或者事件的典型性。随着使用频率的逐渐增加，该构式的使用人群逐渐由粉丝团体扩展到一般的网民和网络平台编辑人员，有的构式成员甚至成为线下沟通交流的习惯用语，例如娱乐频道的主持人在节目中会使用，年轻网民的日常交际中也会常常出现这种流行语。

从这些网络用语使用人群的演变情况不难看出，网络用语将逐渐由小范围的网络使用到被人们普遍接受，从而不断扩大交际人群，最后成为年轻人广泛使用的日常习惯用语。然而网络流行语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语言，具有很强的时效性，其生存空间也大多极为短暂。“XX本X”构式的使用人群是否可以继续扩大，取决于多种因素，对此我们将继续关注。

(二)使用环境

如今大部分“XX本X”构式成员主要在各大网络平台使用，但已逐渐向线上发展。通过语料调查我们发现，“XX本X”构式出现最多的环境是网络新闻或文章的标题。从人们的社会心理需求角度看，年轻的网民们都有新鲜感、幽默感、归属感的心理需求，“XX本X”构式刚好与此契合。现实中，网络用户在观看新闻或热点现象时，题目成为了支撑点击量最为重要的前提，一个新颖、劲爆、有内涵的焦点题目往往是网民鉴别眼花缭乱的网络新闻的重要标准，因此“XX本X”构式使用较多的人群是编辑。此外，一般的网民们在网上发表文章时，也喜欢用这一构式，以此引起读者的兴趣，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过去二十年间，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和数量发生了质的改变，观众和读者的审美也因此变得逐渐挑剔和追求新鲜感，那些古板端正的标题并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因此新型的网络流行语成为了编辑们热衷使用的取题材料。据我们统计，“戏精本精”在网络上有将近83%是作为标题使用，这意味着“XX本X”构式的语用环境多为新闻标题，人们在日常交际中还较少使用。

(三)感情色彩的变化

起初大部分“XX本X”构式成员的感情色彩是褒义的，例如“可爱本爱”指人非常可爱，“仙女本仙”形容女子相貌姣好如同仙子一般，二者都比原本的“可爱”和“仙女”的褒义程度高。但随着成员数量的不断增多，本来具有贬义色彩的词语进入该构式后，其贬义程度降低，并且具有了调侃、自嘲的感情色彩，例如：

(21)这样的智障本障也请给我来几只！(搜狐·搞笑 2017-03-17)

(22)树洞，觉得自己废物本物(晋江论坛 2018-08-26)

在例(21)中，“智障”的语义色彩本来是贬义的，但是“智障本障”的贬义程度大大降低，具有了调侃的语气；例(22)中的“废物本物”也是降低了“废物”本来的贬义色彩，具有自嘲的意味。总之，“XX本X”构式在使用中可以增强原来褒义词语的褒义性，降低原来贬义词语的贬义程度，且增加了调侃或自嘲的感情色彩，具有了一定委婉含蓄的语用效果。

五、“XX本X”构式的流行动因

自从2016年“XX本X”构式产生以来，其成员数量增加了许多，并且它还有继续扩展成员，扩大使用范围的趋势，显示出较强的生命力。“XX本X”构式的流行动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语言模因的内在驱动

当前，模因论已经成为网络语言学研究中的一种热点理论。“模因论(memetics)是基于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解释文化进化规律的一种新理论。”[6]该理论中的核心概念“模因”(meme)就是仿照进化论中的“基因”(gene)建构出来的，二者都能够将某种特质或模式传递下去，可以说“模因”就是一种语言基因，通过语言被传播，从而发展壮大。

“XX本X”构式具备成功模因的特性，它结构短小，形式简单，表义简练明快，容易被人们记忆，符合广大网民的语言习惯。构式成员多为四个音节，与常见的成语类似，所以语音上的接受度也较高。在使用中，该语言模因具有很强的能产性，流行程度较高，复制速度较快，网民很容易仿造出结构相似的网络流行语。“XX本X”构式的模因性质，使其在传播过程之中逐渐形成强势模因，最终成为网民们普遍接受的网络流行语。

(二)娱乐环境的外在推动

“XX本X”构式的流行，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网络媒体的传播。随着时代的发展，综艺节目的娱乐性越来越突出，明星的日常生活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追星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文化现象。许多著名影星、歌星都有自己庞大的粉丝团体，例如截至2018年12月底，关注鹿晗微博(M鹿M)的粉丝有5932万余人，这些粉丝还在各大网络平台(如百度贴吧)建立了应援团，发表了大量关于明星的帖子，“XX本X”流行语就是这样产生的。此后，大量娱乐节目和网络媒体新闻的使用，也都促进了该构式的发展和传播。

维索尔伦的语言顺应论认为，语言是一种顺应语境和交际意图的过程。对于语言顺应来说，要从语境因素的顺应、语言结构选择的顺应、顺应的动态过程以及顺应的意识凸显度四个方面来考察[7]。在网络娱乐环境下，人们在交际中对语言的选择都是对相应语境的适应。网络语境标榜个性，崇尚自由，时代的娱乐性在这里得到良好体现。网络语言的使用者多为年轻人，他们会选择一些趣味性较强的、新奇的词语来代替原来旧的词语。“XX本X”构式能够顺应网络娱乐语境，满足使用者的社会心理需求，因此得到广泛传播。

总之，网络流行语“XX本X”的走红，是其构式特点和娱乐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反映了年轻网民寻求新鲜刺激的心理。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网络流行语的出现顺应时代的潮流，符合语言发展的客观规律，但是我们同样应该看到，新兴的网络流行语仍然存在滥用的现象，需要进行有效的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