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家 玲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24)
翻译,可以说是一种文化层面的文字艺术,是文化领域的语言特色。翻译,就是在不同文化之间搭建语言与文化的交流之桥。翻译不单指语言文字著述在不同语种间的传播和流布, 更重要的是包括著述在内的诸种思想、观念、礼俗和制度等通过何种渠道, 采取怎样的方式, 被不同的文化所认识、选择、重组和阐释[3]。如此说来,要达到文化沟通往来的目的,翻译不仅需要做到准确向译文表达出原文的言语意思,还要在其基础上完美传达出原文的文化内涵。无论是罗新璋总结出“案本—求信—神似—化境” 的翻译理论,还是严复提出“信 、达 、雅”的翻译标准,还是傅雷的翻译“神似说”,还是钱钟书的翻译“化境说”,翻译的出发点都是表信达意,落脚点都是神似化境。
根据中国知网(CNKI)的数据显示,以“翻译”为关键词的文献数量高达235431篇。其中数量较多的几类文献主要是文献主题为翻译策略18059篇,为翻译理论4305篇,为翻译方法9544篇,为翻译技巧3344篇,为翻译标准2581篇,以上总共37833篇,占翻译类文献总量16%。且从CNKI的指数分析可观察得知,上世纪末以来,对翻译类文献的学术关注度持续上升,到2010年前后达到巅峰,近几年研究盛况持久不衰。可见,目前学术界对于翻译研究的关注度还是很高,学术成果丰厚。加之政治、经济等外部因素的影响,翻译的地位在国别区域研究中也是举足轻重。所以可以说,本文研究翻译实例并尝试构建新翻译模式具有一定科研价值。
本文分析的翻译实例选自对俄语作品《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50—1990-е годы(Лейдерман Н.Л., Липовецкий М.Н.)》(《现代俄罗斯文学 1850-1990年》)的译文片段。之所以选择文学性文章,是因为我们认为,文学翻译才是翻译研究的重中之重。翻译史研究在未来仍需依附于文学学科,一方面是因为在所有的翻译史研究成果中,文学翻译史研究根基牢靠,积淀深厚。另一方面,文学翻译实践的高难度性和不可替代性决定了文学翻译史研究的价值[2]。文学翻译最需要译者的想象力,文学翻译也是最没有可能被人工智能翻译取代的领域,因为文学翻译的最高理想要达到化境,就如同钱钟书先生指出的,要求译者的作品不但能够“曲肖原著者的天然本来的风格”,还要起到导诱一些人去学外文、读原作的作用。
本文将从宏观、微观两个大维度对材料进行分析,且不拘于语言层面、只研究外语本体,而是结合言语内外部多种因素来探讨翻译的技法。在对翻译实例的分析基础之上,我们尝试提出了一种适合外语学习者使用的翻译模式。此处的翻译模式可定义为具有一定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的翻译流程或技巧。
我们将言语内部的、局限于言语技能考察的翻译能力放置于微观层面进行分析。这部分是译者的基本功,主要起到翻译“表信达意”的功能,也是目前外语水平测试和翻译考试着重考察外语学习者的部分。
其次,我们将对翻译有具体影响且是语言外部的因素归为宏观层面的影响因子。这部分对于译者来说是对其文化能力的考验,因为这部分的翻译水平无法短时间内一蹴而就,而是需要译者常年积累韬光养晦才能有所出。相比微观层面局限于言语技能的考察,宏观层面的难度更甚,但是重要程度不亚于微观层面。可以说,宏观层面的翻译要素才是达成翻译“神似化境”的灵丹妙药。
1.动态静态词
动态词与静态词的区分主要考察动词的使用。这一学术观念虽然多用于英语研究,但是同样也是适用于汉语水平的考量。汉语是一种含蓄内敛的语言,用词的模糊性与表意的非直接性是影响非汉语母语者理解的难点所在。汉语的动词使用没有明显的时态变化,所以分析动静态词不能通过词语形式直观地区分,而是需要根据上下文以及词语释义来判断词语的动静态。动态动词按照其词汇意义,就是能够表示某种运动状况的词语。而静态动词多表示事物现在或过去持有的一种状态,而非动作。所以在翻译时,应该注意选择合适的动态或静态的译语词义,来更准确地表达原文的用意,例如《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50-1990-е годы》中高频出现的动词“показывать(展现)”“выражать(表达)”“блестеть(流露)”“вызвать(引起)”等词,需要结合俄语的言语特点(完成体未完成体、时态等)在译语中选择恰当的动态词或静态词来准确地“表信达意”。
2.专有名词
专有名词是翻译过程中的重难点之一。因为专有名词涉及到不同民族的文化图景,是一类需要相关背景知识才能准确掌握的词语。其中人名、地名的翻译是所有外语学习者都会面对的难题。通常我们会直接音译人名或地名,但是也存在加工后的音译和意译,例如徐志摩将佛罗伦萨译为翡冷翠、著名美国作家Pearl S. Buck的中文译名为赛珍珠。
我们认为,人名、地名的翻译需要依照行业通行的翻译标准,使用约定俗成的译语,不可完全按照音译直接翻译,以免影响读者阅读。例如:
Праздничную тональность рассказам, которые вошли в первую книгу 《Последнего поклона》 (1968), придает то, что это не просто 《страницы детства》, как назвал их автор, а то, что здесь главный субъект речи и сознания — ребенок, Витька Потылицын.
此处出现了人名“Витька Потылицын”,根据俄语发音特点(弱化等)可以直接音译为“维奇卡·巴德利琴”,但是根据相关人名翻译词典的标准,准确翻译应为“维奇卡·波德利琴”。
除了人名、地名这类特殊的专有名词以外,还存在许多特殊的专有名词种类。很多译者在处理专有名词的翻译时,为了避免误译引起阅读尴尬而不重视翻译质量,直接将所有专有名词音译。这种做法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可取之处,但是弊端也十分明显。所以遇到专有名词,需要译者去收集、查阅相关资料,再得出准确的译文。例如:
Свет и тени родного дома: две книги《Последнего поклона》
《Последнего поклона》是俄罗斯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经典文学作品。有译者将书名译为《最后的问候》、《最后的敬礼》等,但是通过了解作品内容,根据作者所表达的情感意图,我们认为此处译为《最后的鞠躬》更为妥当。
此外,还有一些专有名词具有很明显的时代特征,例如:
Жизненный опыт Виктора Астафьева (1924-2000) страшен в своей обыкновенности. Детство в сибирской деревне, сиротство и мытарства среди спецпереселенцев в Игарке, фронтовая юность, тяжелое ранение, послевоенные годы — обремененный семьей, без профессии, дежурный по вокзалу на станции Чусовая, что в Пермской области, рабочий в горячем цехе...
此处涉及到词语“спецпереселенец”,词典释义为“特约通讯员”。但是结合本段内容所描写的阿斯塔夫耶夫的生平背景以及时代特征,该词应该是意指“被发配的流民”。
1.译者风格
译者的写作水平及行文风格最易给读者留下第一印象,可以说是评判译文好坏的最直接关卡,也是弹性最大的评判标准。甚至可以说,译者风格无法分辨好坏高低,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毕竟对于原作的感受与接收,译者中也是存在千万个哈姆雷特。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翻译虽然是语言的二次创作,但是并不是毫无基础的再加工,而是始终立足于原作。所以译者风格再千变万化,也必须带有原作者的行文痕迹。
我们认为,翻译,尤其是文学翻译,在追求精益求精的道路上必须严谨用心,传达出原文作者的写作风格也是译者的职责所在。所以,译文风格必定要向原作风格无限靠拢。这种对于原作风格的靠拢与接近,也存在不同形式,我们将其分为有形的和无形的来进行讨论。
有形的向原作风格的靠拢体现在对于原作者写作习惯或特色的效仿上。在《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50-1990-е годы》一书中,作者经常使用格式相同的短句来构成气势较强的长句,例如:
Так складывалась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система В. Астафьева — со своим кругом героев, живущих в огромном народном 《рое》, с острой сердечной чуткостью к радостям и гореванью людскому, с какой-то эмоциональной распахнутостью тона повествователя, готового к веселью и не стыдящегося слез.
在上述例句中,作者在介绍阿斯塔夫耶夫的艺术体系所涉及的影响因素时,用了三个以前置词“с”开头的短句引出描述对象。再如:
Астафьевский 《пес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 не только душу свою изливает в песне, песней он утихомиривает разбушевавшихся парней-《некрутов》, песней он скрашивает печаль старости своей бездетной семьи.
此处作者为了强调阿斯塔夫耶夫小说中歌曲的作用,巧用俄语语言本体的语法特点,用两组重复的“песней он”开头引领小句,不仅使言辞更加恳切有力,也使得句子结构推陈出新。
这种词语重复、句式反复的特点和汉语中的排比句大同小异,无论是是从言语结构的特点分析,还是从情感表达的功能分析,这两种句式都十分相似。所以译者在翻译这两处原文时,就应该酌情选用恰当的排比句式,以便更好地传达原作的思想情感内核。
无形的接近就比有形的靠拢更加考验译者的综合水平了。有形的效仿,起码还可以刻意地对形式照葫芦画瓢来接近原作风格。但是无形的要求更加苛刻,需要译者更深入地了解译文,在剖析内容结构和领悟思想情感的基础上,体会作者行文的布局思路和言语评价倾向。译文一定要准确符合原作的评价态度倾向,不能出现与原作观点背道而驰的情况,因为这种情况不仅是翻译成果的重大失误也是翻译过程的大忌。此外,摸清原文作者行文的逻辑思路与布局,可以使我们在翻译时具有大局观念,对待译文更加得心应手。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对原作风格的体会需要译者反复多读才能观其一二。
2.背景知识
外语是一门助力文化各领域互通往来的有益工具。外语学习者和研究者经常要面对各行各业的专业翻译活动,涉及很多行业的专业学科知识,也是对译者背景知识储备的考验。有些翻译涉及的是普遍共识的背景知识,有些翻译涉及理工研究的专业术语,有的涉及艺术绘画行业的发展历史。所以具有一定相关翻译的背景知识储备,是一名合格译者应具备的职业技能。这种认识也能够帮助译者做好更加充分、更加专业的译前准备。
我们选择研究的翻译实例的翻译对象是文学性作品,所以翻译时首先要做好相关文学背景知识的储备,原作是描写1950-1990年代的俄罗斯文学,译者就应当对于该阶段的俄罗斯文学有一定了解和研究。在原作涉及文学作品具体内容描写时,译者应当负责地找到原文出处,收集足够的相关资料,斟酌合适的译文,例如书《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50—1990-е годы》描写阿斯塔夫耶夫片段中,第一小节标题为:
Свет и тени родного дома: две книги《Последнего поклона》
如果没有背景知识,不了解阿斯塔夫耶夫的文学作品,此处易误译为“故乡的光明与黑暗:《最后的鞠躬》的两本书”。但是进行一定的相关背景知识了解后,我们知道《最后的鞠躬》是一套系列丛书,所以此处更恰当的翻译应为“故乡的光明与黑暗:《最后的鞠躬》的两部书”。
3.译语水平
译语水平关乎译者遣词造句的能力,是经常被外语学习者轻视的基本功。以我们俄语学习者为例,一般我们从事俄汉-汉俄的翻译工作。考察译语水平,也就是考察我们的母语——汉语水平。翻译往往给人的印象是外语佳者为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译语水平的高低也是在翻译角斗场的制胜法宝。
例如,量词作为现代汉语的重要部分,日常使用频繁,但在俄语中一般不使用量词。所以当《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50—1990-е годы》书中出现事物数量时,我们会潜意识受译语的影响,俄译汉时习惯性加上量词。但并不是否认不可以加量词,而是意在强调一定要谨慎选择恰当的量词,例如前文讨论的“两本书”与“两部书”。有的时候,译语也易受原文语言使用习惯的影响和钳制,例如:
Выпущенная в 1968 году отдельным изданием первая книга 《Последнего поклона》 вызвала массу восторженных откликов.
此处原文使用了具有量词特点的词语“масса”(大量的)来形容《最后的鞠躬》出版后引起的反响。这容易翻译成“引起了诸多热烈的反响”,然而汉语中“反响”是不可数的,且“热烈的反响”已经能完全表达出“масса”所包含的言语意思,所以此处建议的翻译是删去具有数量意义的“诸多。”
此外,文学性翻译的汉语译文经常使用长定语。这一特点是受原作的影响,甚至有学者认为“的”字泛滥是汉语西化的后果。例如:
все целуются друг с другом, и разморенные, добрые, ласковые, дружно поют песни
此处涉及的定语就有三处“разморенные, добрые, ласковые”。翻译时,首先要需确定好定语修饰的对象,再根据译语习惯处理好定语的位置。汉语一般以易于理解的短句为主,所以翻译长难句和长定语句子时,可以在不影响原文大意前提下处理为符合汉语习惯的短句。
良好的译语水平能更好地保留原作的文学性,更符合译语使用者阅读习惯,更易于译本的流通与传播,也是更有利于原作品影响力的扩大与渗透。
根据上文对翻译实例的分析,总结之后可以提出以下翻译模式:
图1 翻译模式
我们所构建的翻译模式并不是一种固化的陈规俗套,而是一种具有实践价值的、可灵活调整的翻译流程或思路。
根据该翻译模式,解析原文的第一步是“明意”与“解词”。意思是说我们需要了解翻译对象的大意,掌握重难点词汇的准确释义。其次,在基础把握翻译对象的基础上着手进行翻译实践。但是翻译是不断自我修正自我反复的过程,译者的译文不能只有一个版本,需要多次重复修改生成二稿、三稿甚至更多。这种过程是思维修正、言语磨炼的螺旋式上升。在此过程中需要译者愈来愈深入地斟酌词语的准确释义、考量译语句子的通顺、审查句际间的衔接,努力使译文接近原作的行文风格和写作特点,还需要使译文紧密符合译语使用习惯。翻译的每一稿不能自娱自乐,需要和原作对照校准,及时作出修改调整。在以上步骤都完成且产出相对最优版译稿之后,需要严谨地检查译文使用的标点符号、字体大小以及注释格式等细节,最后得到一份满意的译文。
对于译者来说,翻译始终是一个无止境的精益求精的过程。好的译文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译者狠下功夫、专心投入地分析原作、研究译稿。无论是从宏观层面分析,还是在微观层面深究,都是为了不断完善译文质量,且宏观微观的研究是相辅相成不可分离的。好的译文不仅要准确表达原文意思(表信达意),还要在行为风格等方面与原文接近(神似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