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高更画作是在启蒙运动和欧洲19世纪一连串革命,以及社会各种信息刺激下应运而生的产物。作品纯烈饱满,洋溢着异域风情和原生态的野性。画面高度凝结了画家的思考,思考人性的自我和自由的珍贵。倘若说高更的画作是一幅幅伟大的作品,那么画家的传奇人生更是一部非凡的艺术杰作。
关键词:浓烈;野性;原始;自我;哲学;思考
法国思想家蒙田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认识自我。”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这三个终极疑问,谁不曾大惑?求解之路千万条,西方美术界的画家高更用自己的传奇人生给出了回答。高更的一生,活得颇为潇洒。然而,“一辈子”这三个字听来熟悉,其间却有太多的触不可及。是问心有愧,还是死而无憾?实则也没有几步之遥。这样的人生留下了太多的悬念,曲终人不散,留给世人一一破解。倘若求解之路是用数学题的方程式,那该多简洁。如果解惑大法是哲学家的一本学术著作,将会多系统。然而艺术家们不会这样,他们洒脱而自在,一路飙歌一路行,缤纷又璀璨,让人们爱恨交织却心生艳羡。爱也罢,恨也罢,艺术家们大约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特殊人种,从远方赶来,留下诸多艺术珍宝。而其放逐人生,更如天边的刹那火焰,虽然在历史的长河中惊鸿一般短暂,但却似夏花一样绚烂。狂野的活法儿,更像是美丽又带着些许玫瑰花刺的艺术杰作,宣泄着不虚此生,也写满了不虚此行。高更,便是小说《月亮和六便士》里那个为艺术魔怔的主人公之原型。英国小说家毛姆,以高更跌宕离奇的人生作为底本,创作了该书。1848年6月7日,高更出生于巴黎。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年份。该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发表了《共产党宣言》。1848的欧洲,一连串革命,首先在西西里岛掀起,而后革命又扩展到意大利、德意志和法国等国,继而又波及到了奥地利。
1848年2月,巴黎爆发革命,街头展开激烈的街垒战。工人、学生和市民们高唱着《马赛曲》,冲进波旁宫,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法国二月革命,是1848年欧洲革命浪潮的重要组成部分,革命胜利后,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在大时代疾风骤雨中诞生的画家高更,注定要呈交出一份动荡不安的履历。法国举国之动荡,累及到他的家,而他的家族也颇富有革命性。高更的父亲是位激进记者,其言论早已引起了政府的怀疑与监视。高更的母亲更非等闲之辈,她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被指控谋杀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即高更的外祖母,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工人运动的组织人和女权主义的推动者——特里斯坦。高更出生时,外祖母已去世四年。不过,高更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和外祖母一致的追求,为了自己的心中梦想而决绝燃烧,烈火焚身亦在所不惜。成年后的高更,常津津乐道母亲这边的家世,甚为外祖母的壮举而骄傲。他热衷于对人们诉说外祖母是如何宣扬社会主义、提倡两性平等和性爱自由。而他外祖母的父亲曾经在西班牙统治时期的秘鲁当过总督,故而高更把秘鲁总督和西班牙古老贵族波吉亚家族,视作他的先祖。波吉亚家族是15世纪至16世纪影响整个欧洲的西班牙裔贵族,是仅次于美第奇家族的著名家族。高更还自认是混血儿,有一半欧洲和一半非欧洲血统。他自负地说自己“来自阿拉贡,是一个野蛮人”。阿拉贡是西班牙历史最悠久的地区之一,也是著名画家戈雅的故乡。高更如此醉心自己的显赫家世,并对外肆意颂扬,也是景仰先祖那些曲折传奇的故事,向往他们昔日的辉煌。不过,高更并非仅是心动,日后他用行动见证了他传承先祖遗志的决心。
高更出生不久,拿破仑三世称帝,残酷镇压共和派。高更父亲曾任共和派报纸的撰稿人,他们全家被迫离开巴黎,移居南美洲。航海途中,高更父亲病故。母亲带着高更姐弟,在秘鲁首都利马,受到家族亲戚热情接待。这位亲戚家境豪奢,在利马这座南美洲风景秀丽的花园城市,高更度过快乐的童年。利马终年阳光灿烂,海风阵阵,绿树和繁花交相辉映,如此美景印刻在高更心里,日后成为他的乡愁。此外,高更最初对黑人女人有了性的感觉,也是基于童年。他曾回忆,他和黑人女仆共睡一张床,那时女仆穿得很少。1855年,高更祖父去世,法國政局相对稳定,为继承祖父遗产,他们全家又回到法国。高更被送入神学校寄宿学习,但他无法融入其中。他甚是怀念在秘鲁的欢愉日子,孤独不与人同。老师们说他古怪而有天赋。一位老师断言:“这个孩子将来不是白痴就是天才。”这句谶语对高更颇有影响,日后他曾多次提到此事。困在法国,不代表高更可以安居。17岁,他中止学习,决意出海,任何阻挠都无济于事。他在海军待了6年,其中3年服兵役,普法战争中他是拿破仑号巡洋舰上的一名三等水兵。当水手和海军,高更得以游历各地,他航海到过南美洲、加勒比海、印度洋、北极圈等,野心在青年时代就已蓬勃壮大。不过,他最爱的还是南方海域,那里有他往昔的乡愁,他挚爱的秘鲁风情。1867年,高更母亲病逝,他还在海上,未能参加母亲葬礼。离开海军后,他当上了股票经济人,收入颇丰,还迎娶了一位富有的丹麦姑娘为妻。1876年,28岁的高更结识了一位富有的收藏家和艺术品赞助者阿罗萨。正是此人,把高更引向另一个世界。此前,他的生活与艺术根本无缘。
阿罗萨把德拉克罗瓦、柯罗、库尔贝等人的画作引荐给高更,高更惊喜异常。阿罗萨收藏的这些名作对高更产生深远影响。想来每一位伟大人物,在某个节点上,总会遇到改变他命运的人,佛家称之助缘。好比高更遇到阿罗萨,弘一大师遇到夏丏尊。在世俗世界,高更是一成功人士,家有妻小和宅院,年入三万法郎,优裕的生活让他也能收集艺术品。此外,高更还经常走访画廊,结交艺术界朋友,并开始试着作画。他认识了印象派画家毕沙罗,在毕沙罗的指导下,他很快入门。高更勤奋,给自己定下“每天都要作画”的戒律。有一种人,只能说其是天才。高更起步晚,入门晚,一旦上手,很快就有一番境界。他早期作品就颇有灵性,有印象派风格的,也有柯罗画风的,可以说是有样学样,但画作潜藏的顽强和蓬勃的生命力,却是高更独有的。被誉为“星期日画家”的高更,渐渐不满足这样的现状。1882年,法国金融危机爆发,高更失业。因此契机,高更向前半生说再见,后半生轰轰烈烈开始了。次年,高更丢下妻儿,与大名鼎鼎的梵高一同去法国南部小镇阿尔作画。当然,当时的二人都名不见经传。高更与梵高相爱相杀,从蜜月期很快过渡到了水火不容。高更决然离去,留下了血淋淋和病歪歪的梵高独自疗伤。从高更抛妻弃子到果断离开挚爱他的友人梵高来看,毋庸讳言,高更人性上有残忍和自私凉薄的一面。与之呼应的则是高更艺术生涯的辉煌时刻即将来到。清顺治皇帝曾说:“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一回。”高更可不糊涂,他终于找到了自我。他来到大溪地,在阳光明艳、缤纷绮丽的热带风情岛屿上,高更找到了久违的家园的味道,乡愁之痛得以舒缓。
在这片人间仙境,高更的眼耳鼻舌身意都得以安住。并且,这里还拥有高更一直向往的,逃离一切欧洲矫揉造作,谓之曰“文明”的事物,可以自由尽享食物与性爱。热带风情和原生态的生活方式,成为画家最好的春药。高更在这里激发起汹涌澎湃的灵感,创作了一大批风格迥异的作品,如《万福玛利亚》《你何时结婚?》《死亡的幽灵在注视》《降生》等杰作。作品风格纯一,无不充沛着原汁原味的热带风情和浓郁的、未开发的、远古的生命气息。画作一改过去高更创作的印象派风格模式,画面色彩热烈而沉郁,情感真挚并饱满,人物和风景造型粗拙浑厚,更重要的是高更把象征意义赋予其中,作品有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余味。高更在这里享受着自由,纯粹而无畏,把现实和世俗统统抛诸脑后。可维系他生命的一张大网,不可能由此一人意志而断裂。高更远在欧洲还有妻小。并且,高更矛盾之处在于,他决绝抛弃欧洲的世故,却依然渴望世故的欧洲认同和肯定他的画作。高更在热带岛屿和欧洲之间往来数次,肉身和灵魂也飘荡在现实和梦境里。这期间他经历了生活的打击和艺术的被嘲笑,生活越发穷困潦倒。而他原生态的艺术作品,一时间尚不能被摇曳飘香的文明巴黎认可,引来的只是孟浪般的阵阵讥笑。高更注定像他的先辈们一样,既要品尝自由的甜头,就要独吞自由的苦楚。针无两头尖。高更毕竟是血肉之身,就在他最后一次回到岛屿时,他为性爱自由付出了代价。在巴黎,他从妓女身上染上了梅毒,疾病让他痛苦难耐。就在病魔排山倒海倾压之际,欧洲久未通信的妻子也传来消息,高更的爱女不幸病逝。身与灵之痛,终于把高更推向了绝境。
1897年,绝望的高更决定自杀。可笑的是,他数次自杀全部失败。或许命运偏要折磨高更,不遂他愿,逼他给世界留下什么。最后一次自杀获救后,高更像回光返照一般,进入迷狂状态,画下了他一生的巅峰之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幅史诗般的巨作,是伟大艺术家最后一次吐露芬芳。画作雄壮奇诡,把人类一生之命运,用哲学式思考阐述殆尽。人类从出生,到青年茁壮,再到垂垂老矣,直至走向生命终结,意义何为?价值何在?来无影去无踪吗?这是一种哲学的思辨态度。高更把自己的思考融入到巨画的各个章节里,画作因此而升华突破。此作并非单一画面,而是有了思想上的博大内涵和哲学上的深刻叩问。画家在呼唤什么?他在呼唤宇宙真理和生命真相。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这是哲学三大基本命题,也是自我觉醒和确立的开始。自我是有限的,是不能被单独确立的,必须依靠他者,无法独自获取。当历史车轮从文艺复兴走到启蒙运动,一代又一代的思想家开始不断思考和重新定位神与人的关系。这是一个漫长的求索过程,也是一个神不断退位、人无限壮大的过程。在黑暗的中世纪,神学统治时期,哲学不需要研究这些。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一画中,凡人开始露出微笑,自我第一次在画家笔下开始出现。当历史走到19世纪,前期有了文藝复兴,现在有了启蒙运动,再加上社会上各种信息的刺激,导致人性自我彻底觉醒。“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没有谁是一座孤岛,当将自我置身于宇宙的各种千丝万缕的错综关系中时,自我就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向和定位。
19世纪,马克思学说建立,自我通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重关系得以确立。马克思提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高更,实则与马克思的思考一致。人性渴望彻底自由,自我需要重新定位。只是哲学家和艺术家,分别从不同维度,运用不同符号系统来阐释自我和人性。哲学家用逻辑和社会事实,艺术家则用色彩和生活方式。他们都在表达同一诉求,都在借助一个他者作为标杆来确认自我。这个他者,也许是政治关系、社会关系,也许是上帝、大自然或人。当自我被定位后,人特有的生存特性才得以显现,也才能重新思考人的生存状态和价值取向。自由、解放、不朽、伟大等派生的,都是在自我确立后衍生的。高更从来到童年一样梦幻般的热带岛屿中,缓解了他久违的乡愁,他第一次自我得以确立。在创作绘画时,点燃起他所有的热情和渴望,他的生命热力有了一次全新的投注,第二次自我得以确立。在与土著少女一次次做爱中,他的肉欲和心灵得以舒缓和宣泄。他通过频繁的两性互动,第三次自我得到确立。凉薄自私、残忍和不负责任的高更,在大溪地过上他想过的逍遥日子,最终确立了自我,放弃了其他,算是不白活一回。先不去简单否定或肯定艺术和伦理、自我和责任的孰重孰轻?让子弹飞一会儿,百家争鸣的时间长一些。我们还是会慨叹高更的勇敢,毕竟多数人只是想想,鲜有人敢用行动来寻求人生真解。有人说蝴蝶飞不过沧海,高更却飘到很远,抵达了内心。谁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么方式绽放自己,最终问心无愧和死而无憾。谁能做到?谁敢做到?
作者简介:
王彧浓,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