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刚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510420)
形式语言学把句法结构的合法性归因于结构限制而无涉其信息特征,认知语言学研究则探讨如何把信息传递的可见行为映射到不可见的认知构念上(Lambrecht 1994)。事实上,如何将信息以适切的方式编码到句法结构上是形成跨语言差异的根本原因之一,也是自然语言形成同义多述方式的深层理据(Halliday 2004)。形式语言学深入探讨的 WH 提取结构包含复杂的句法格式,但英语母语者对这类结构的梯度性判断结果表明,单凭结构限制是不能揭示其深层成因的。不同 WH 提取结构的组别之间和组内成员之间的信息凸显位置都有所不同,因此,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复杂句式研究认为,当缺乏话题性的 WH 成分的提取位置位于潜在焦点域(potential focal domain)中时,该类句式的可接受度会显著提升(Erteschik-Shir 1979)。据此,Goldberg(2006,2013,2019)指出,主语、附加语以及复杂名词的背景化程度与这些成分执行 WH 提取的程度之间具有相关性, 这一研究范式显然可以夯实目前有关 WH 提取结构的语言学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对于 WH 提取结构的中介语研究而言,如要依据成人二语学习者的话语模式来确定 WH 提取等复杂结构的信息组织方式, 首先需要确定其中的基础话题和潜在焦点域(Takami 1989),而对于特定结构中话题和焦点成分的识别则需要成人二语学习者达至一定的目的语语言水平。同时,依据语用-句法外界面的习得难度高于语义-句法内界面的中介语界面假说(Sorace & Filiaci 2006),成人二语学习者在习得DP 型主语、picture 类补语以及左向分枝限制等名词性结构的过程中,信息组织方式和构式类型的影响都应该具有独立地位;依据形式结构限制的理论分析,WH 提取限制所形成的移置性(displacement)是自然语言的本质属性(Chomsky 2019)①本文涉及的Chomsky(2019)文请参见https://mp.weixin.qq.com/s/vDDxS9knzn71Tg83GS2Rug,全文同。,具有协变量性质的语言水平因素对于 WH 提取结构的判断理应也具有影响力。然而,目前的理论研究和中介语应用研究都尚未从句法结构的构式类型、信息组织方式和学习者语言水平(协变量性质)三者综合影响的视角来研究英语 WH 提取结构的中介语表征问题,因此有充足的理论依据对其加以深入的探讨。
隶属于 WH 成分移位类语言的英语在形成疑问句、话题句、同位语从句和限制性关系从句等句式时,都必须将相关成分移动到特定的句法位置上(通常是结构上高层投射的边缘位置)。英语中常见的 WH 提取结构包括如例(1)所示的几种句式(空位表示 WH 成分的基础生成位置,其中移置的成分称为非论元,因此,下文称其为非论元 WH 成分)。
(1) a. What does Alexandria intend to peep ___ on a regular basis?
b. Alexandria is the very person who Lydia adores ___ affectionately.
c. Money, Alexandria does not have___, but love is a luxury he always has ___.
d. Quickly though Alexandria moved ___, M. J. won the final by pulling unseen strings.
e. Stronger than what the coach expected him to be ___, Alexandria was selected to the team.
显然,例(1)均是通过移位形成的非论元句式,其中例(1c)和(1d)中虽然没有显性的 WH 成分,但其移位成分money 和quickly 均经历了具有 WH 移位性质的非论元移位。例(1)属于常见的合法 WH 提取结构,而例(2)中的 WH 提取结构在生成语法的理论研究中均属于不合法的句法结构,这是因为例(2)中的移位均违反了某种普遍语法原则。
(2) a. *What did Alexandria wonder [CPwhether John purchased ___ ]?
b. *What did Alexandria make [NPthe claim that John purchased ___]?
c. *What does Alexandria worry [CPif John purchases ___]?
d. *What did Alexandria meet [RCan Martian who invented ___]?
e. *What did [CPthat Alexandria proposed ___] offend Ms. Beauty?
f. *What will [CPfor Alexandria to fear___ ] please us all?
例(2)中的疑问性从句a、同位语从句b、条件状语从句c、限制性关系从句d、限定性主语句e 以及非限定性主语句f 都不能执行 WH 成分的提取(Ross 1967;Chomsky 1973)。在最简方案阶段,类似于例(2)的不合法句法结构均与违反拼读限制以及线性化的结构条件有关。Chomsky(2013,2019)则把例(2)中的不合法句法结构视为句法范畴经历不恰当加标的产物,这是由于句法单位获得恰当加标是移位得以发生的唯一动因。从语言处理的视角看,非论元结构之所以不合法是由于结构层级增多所导致的处理机制负担过重,其中最为常见的语言学例证就是日语类语言中的内嵌式关系结构。尽管这些观点之间存在分歧,但研究者们的结论较为一致:形式限制导致上述 WH 提取结构的不合法,而类似的岛屿结构的不合法程度是绝对性的概念。 针对上述复杂 WH 提取结构展开的中介语研究也基本认同句法结构制约其合法性的观点,但由于成人二语学习者母语背景、语言水平等其他因素均有所不同,因而,目前尚未归纳出可资立论的中介语概括性的特点,也未形成系统性的理论解释。与例(2)相比,例(3)中的 WH 提取结构在目前的中介语研究中较为鲜见。
(3) a. *What did Alexandria purchase [CONJPa shirt and ___]?
b. *Which did Alexandria borrow [POSSESSIVENP___ journal]?
c. *What did Hilary think [NPthe speech about ___] interrupted Donald’s courtship?
d. *Which professor did Alexandria shared the prize [CONJPbetween S. Hawking and ___]?
英语隶属于 WH 成分移位类语言,形式语言学研究关于 WH 提取结构提出的语障理论(Barrier Theory)认为,主语位置和附加语位置都是未被词汇管辖的位置。据此,位于spec-TP 位置的DP 型主语禁止执行 WH 提取,属于强性 WH 提取结构,其提取后发生移位的成分会跨越两个界限节点(DP 和IP)(Chomsky 1986)。然而,从信息组织的视角看,类似的形式解释似乎略有偏颇,因为当句法单位承载不同性质的信息时,其可被提取或者执行非论元移位的程度并不相同,如对例(4a)句式变体的可接受度存在差异。
(4) a. [TPNaked pictures of which professors] were all over the campus?
b. *Which professors were naked pictures of ___ all over the campus?
c. Which professors were there naked pictures of ___ all over the campus?
d. Which professors were there [naked pictures of which professors] all over the campus?显然,从例(4a)中位于spec-TP 位置的主语DP 中提取 WH 成分后形成的例(4b)并不合法。但是,形式句法观并不能解释为何结构和语义基本相同的例(4c)执行 WH 提取后却可以形成合法的例(4d),因为依据CED(constraints on extraction domain)等形式句法原则,动词前的主语成分不允准 WH 提取(Huanget al. 2009)(尽管该句中有代词性主语there,但其对句式语义不具有任何贡献)。与此不同,认知语言学认为,前景化成分凸显信息焦点,因而允准成分执行 WH 提取后移至篇章显著位置。存现结构例(4c)凸显呈现对象致使其句尾位置成为信息焦点域,因此,其 WH 提取的合法性可以得到信息组织方式的支持。 此外,DP 型主语禁止成分提取实际上是VP 内主语假设的理论衍生物,因为执行 WH 提取的成分本身就是从VP 的标示语位置移位而来的,而已经发生移位的 WH 句法成分本身禁止非论元提取是形式句法操作的凝固性原则(Freezing Principle)的主要内容(Moved constituents are frozen for extraction.)。同时,形式句法的凝固性原则面临如例(5a)所示的问题。
(5) a. Of which trucks were the hoods destructed by the terrorists?
b. Of which trucks were [the hoods of which trucks] destructed by the terrorists?
c. [TPThe drivers of which trucks] arrived with the Nobel Driving Prize.
d. Of which trucks did [the drivers of which trucks] arrive with the Nobel Driving Prize?依据最简方案的语段论,定指义DP 倾向于形成禁止非论元移位的语段单位,因此,例(5b)中的拷贝成分是不能执行非论元移位的。然而,同样位于spec-TP 位置的例(5a)中被动句的主语却允准 WH提取,即PP of which trucks 是从括号内的名词性主语位置上提取出来的,如例(5b)所示。事实上,英语中就有从位于原位的主语中提取而合法的例子,如例(5c)所示。同时,主语位于spec-TP 位置上执行 WH 提取后形成的例(5d)也是合法的句法结构。显然,非宾格句和被动句允准主语提取有违形式限制条件的硬性规定。而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看,之所以从例(5)中执行 WH 提取后所形成的句子具有较高的可接受度,是因为这两类结构中的客体或受事具有更高的信息凸显度,因而允准执行 WH 提取后形成特定的焦点核心。需要注意的是,该观点并不可以随意推及至其他句式。比如,虽然非宾格句和被动句的主语允准 WH 提取,但英语及物句的主语不允许 WH 提取,如例(6a)所示。
(6) a. *Of which trucks did the drivers win the Nobel Driving Prize?
b. *Of which trucks did [the drivers of which trucks] win the Nobel Driving Prize?
c. [Which rebel leader]iwould you favor a proposal that CAI would assassinate ti?
d. [Which Middle East country]idid you hear rumors that UAS had infiltrated ti?
显然,认知语言学的信息组织理论可以为例(6a)的不合法性进行解释,因为及物句的主语具有基础话题性,属于为全句引入新信息的铺垫成分,因此,及物句的主语禁止 WH 提取也属正常。如果仅从形式限制的角度看,例(6c)和(6d)都应该是不合法的句法结构,然而正是由于例(6c)和(6d)的移位成分可以承载起强调作用的焦点特征,因而他们可以移至篇章中信息地位凸显的句首位置并形成合法的句法结构。此外,英语的picture 类名词也可形成岛屿结构,如例(7a)所示。
(7) a. *Which wall do you think the cause of the riot was [a picture of]?
b. *Whom do you think on this wall hung [a picture of]?
c. Of which drugs did there remain traces in the blood?
d. *Whom did there arrive [a friend of] at the party?
从例(7a)和(7b)可以看出,英语picture 类名词组本身就形成 WH 岛屿结构,但也存在信息特征不能压制结构因素的情形,如例(7b)中主句动词后的内容隶属前景化信息,从中执行 WH 提取却不能形成合法的句法结构。另外,非宾格结构中也并非全然禁止或允准 WH 提取,如例(7c)和(7d)的合法性差异所示:例(7c)中的Of which drugs 是从动词remain 的补语成分中提取的合法句法结构,而同样隶属信息焦点的例(7d)中的a friend of whom 却禁止 WH 提取。因此,例(7)中的例证所隐含的语言学启示为 WH 提取结构的可接受度本质上并非是由任何单一因素所决定的(Deane 1991)。
就句法结构的合法性和可接受性而言,合法性本质上探讨是与非的问题,而可接受性属于表达程度的连续统概念;合法性针对的是语法表征,而可接受性则是对可见语料的梯度性判断。尽管合法性是决定可接受性的因素之一,但可接受性更多地是受制于信息组织方式。形式语言学研究通常凭借语法的心智表征(个体语感)来确定语料的合法性,即Chomsky(2019)所归纳的三个I(individual, intentional,internal);而认知语言学家则以句法结构对于情境的适切程度来确定其可接受性(群体语感)(Goldberg 2019)。基于此,构式语法把 WH 提取效应看作是可接受性程度有所变异的语言现象,而生成语法的领属原则(移位成分只能跨越一个界限节点)等形式限制并不能解释跨越两个节点但依然可被母语者接受的诸多语料。依据认知语言学的研究,影响 WH 提取句法结构可接受度的因素除了提取位置(动词前主语还是动词后主语)外,其可接受度还受制于特定的信息组织方式。比如,某个句法结构违反的限制越多,其可接受度就越小。就例(3)—(7)中不合法的句法结构而言,认知语言学研究认为,主语位置上的DP 在功能上具有基本话题的属性,在结构上具有弱岛屿的性质,因而对其执行 WH 提取的母语判断结果通常都呈现选择性和梯度性,而且会因信息特征和语境因素而异,不能单凭绝对的原则来统一处理为合法与否。Goldberg(2006)在论述构式的信息组织功能时指出,构式的信息组织存在于句子层级,言说者执行信息组织(或重组)的主要目的在于以一定的方式对信息进行组织和管理,以便听话者更容易迅捷地处理所承载的信息。就例(3)—(7)中的名词性 WH 提取结构中提取 WH 成分后形成的不合法句法结构而言, 这类 WH 提取结构在信息地位上大多具有背景化特征,而已知信息禁止成分焦点化也是句子信息功能的基本认知原则之一。就例(3)—(7)中从存现对象名词中执行 WH 提取后形成的合法句法结构而言,对认知原则中焦点域容纳前景化信息的观点可以作出更深层的解释:句子的焦点域就是言说者施以断言的内容且隶属于可强调的内容,因此,言说者可在心智中为其施以标记并将其作为整个信息块中凸显的部分。前景化的信息允准 WH 提取的深层认知理据实际上还在于言说者力图引导听话者将 WH 成分解读为最具有信息含量的部分 (Halliday &Hasan 1976)。 被形式语言学家们视为非此即彼的 WH 提取结构之所以在诸多实验研究中呈现出梯度性的母语判断结果,正是由于该类结构对于语境信息非常敏感(Goldberg 2013,2019)。下文以问句Why was Alexandria so high in his spirits?的答语为例进一步说明为何只有例(9)属于妥帖答语。
(8) a. #That he has purchased a fashionable T-shirt is likely.
b. #The bachelor who thought he has bought a fashionable T-shirt went aboard.
c. #Alexandria was held culpable after he had purchased a fashionable T-shirt.
d. #Lydia murmured that he had purchased a fashionable T-shirt.
关注信息结构的语言学家普遍认为,WH 提取结构的形式限制和信息组织方式是密切关联的。同时,基于信息结构的组织方式,对于问句答语的适切性而言,WH 提取结构作为答语是不妥帖的选项,如例(8)所示。由于例(8)中从句的内容均处于背景化结构中而不能作为新信息(不能执行 WH 提取),因此例(8)并非是妥帖答语,其接受度因而也较低。
(9) a. It’s likely that he has purchased a fashionable T-shirt.
b. Lydia said he has purchased a fashionable T-shirt.
c. The bachelor who went aboard believed that he had bought a fashionable T-shirt.
d. Alexandria exerted all his energy in order to buy a fashionable T-shirt.
事实上,依据格莱斯的相关话语含义原则(Grice 1975),把处于背景化结构中的答语置于焦点域中可以显著地改善答语的适切程度,如例(9)所示。首先,作为问句的直接答语,例(8)和(9)之间的鲜明对比说明,执行 WH 提取所引发的岛屿效应并非仅仅是受到形式限制所致,而且会因应信息特征不同而有所差异。其次,从信息结构影响名词短语中成分提取的视角看,picture 类、report 类等名词短语中心语的定指与非定指与其可提取程度也具有相关性。 这种相关性本质上可以溯源于相关结构的背景化程度,而焦点化测试通常就可以揭示出其中的背景化成分,如例(10)所示。
(10)a. Marilyn cast several casual looks at a/the document about Hetero-sex-phobia.
b. What did Marilyn cast several casual looks at a document about?
c. *What did Marilyn cast several casual looks at the document about?
d. ?What Marilyn cast several casual looks at a document about was Hetero-sex-phobia.
e. *What Marilyn cast several casual looks at the document about was Hetero-sex-phobia.例(10b-c)中定指义名词短语具有基本话题的属性,属于背景化程度高的短语,其介词后的补语并不位于焦点域中;例(10d-e)中非定指义名词短语中介词的补语属于焦点性高的成分。例(10b-c)和(10d-e)之间的可提取程度的差异正是由于其信息地位差异所致。需要说明的是,构式语法关注语言形式、语义蕴涵和篇章信息之间的一致性,与生成语法的句式之间具有转换关系的理念完全不同。Goldberg(2003)认为,构式间并无转换关系,但具有组合关系:复杂构式可能是众多简单构式因应信息特征的要求组合而成,比如复杂构式What did Liza buy the child?包含单词构式、双及物构式、疑问句构式、助动词倒装构式、VP 构式、NP 构式等。据此,实际运用的话语本质上就是构式的组合(前提条件是构式之间不发生信息维度的冲突),而语言具有无穷创造性潜能的根源也与构式的组合密切相关。
对于 WH 提取结构的形式限制而言,生成语法的理论解释是 WH 成分的移位不能超越两个及两个以上节点的界限(Chomsky 1986)。而对于中介语研究而言,WH 提取结构的形式限制在中介语语法知识中同样也具有领域专属性(domain specificity),这一点符合Selinker(1972)提及的中介语为一种自然语言的定义性断言。在早期的中介语研究中,Schachter(1990)的研究测试材料包含多种句法结构,其中的强岛屿违反现象包括限制性关系从句、主语从句和附加语从句中的必然性 WH 提取,但未深入探讨或然性较高的弱岛屿现象(包括疑问句岛屿结构和同位语从句岛屿结构)。Martohardjono(1993)则忽略了母语背景差异并认为,尽管二语学习者对违反领属原则句的判断结果总体上比本族语组的判断结果更低,但母语背景不同的二语学习者在强岛屿和弱岛屿方面的表现基本一致。不过,上述研究均关注母语背景差异的有无,而未把二语水平考虑在内。Schachter(1990)的研究结果显示,尽管二语学习者在某些 WH 提取结构上呈现出一致性的判断结果, 但他们在有些 WH 提取结构上的判断结果显示出个体差异这一影响因素, 而个体差异因应于不同的岛屿结构而有所不同。Johnson & Newport(1991)曾指出,尽管二语学习者在准确性方面不如英语本族语组,但在强、弱 WH 提取结构方面的中介语表现说明中介语句法判断受到二语学习者语言水平的影响。 国内近期的研究将二语水平纳入实验设计,结果显示,各个水平的中国英语学习者对实验句的判断平均分都明显低于对控制句的判断;不同英语水平的中国英语学习者和英语本族语者一样,都具有 WH 提取的岛屿限制知识,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普遍语法原则在中介语中具有可及性的观点。目前的研究中主要存在以下两个问题:其一,实验材料分类的精细度较低,未能结合二语水平容纳多种信息特征的 WH 提取结构;其二,否定测试的相关分析认为,中国英语学习者的岛屿限制知识和句子信息结构知识具有一定的相关性,但未能考虑到二语学习者的这种表现更有可能是不同构式类型和信息地位之间相互影响的产物, 且语言水平也可能居于其间起着协调作用。事实上,有关复杂句法结构的中介语研究大多都未将语言水平视为主要影响因素之一(Hawkins & Hattori 2006)。这些研究大多都关注同一水平阶段内共时层面上的中介语状况,而非在不同水平层面上对 WH 提取结构的二语习得程度进行对比研究,更没有涉及 WH 提取结构在中介语发展过程中的多因素综合影响(语言水平可能是居间变量而非独立因素)。依据前文分析,这种多维度影响的可能性的确存在于中介语语法的构建过程中。况且,WH 提取结构的中介语习得状况可能会因语言水平不同而有所差异。比如,Lightbown & Spada(1993: 63)关于英语 WH 问句中介语发展阶段性的研究表明, 英语 WH 提取结构的中介语研究必须考虑语言水平因素;Ojima(2005)也主张在不同中介语水平层次上研究 WH 提取结构的习得状况。
综上,有必要深入研究构式类型、信息组织方式和协变量性质的语言水平(甚至还有其他因素)以交互方式影响英语 WH 提取结构的中介语习得状况。也就是说,借助于语法外部的解释来说明实证上观察到的中介语表现必须考虑到相关构式形式、 功能、 意义以及信息等多层面的不同因素(Goldberg 2003,2006,2019)。
Chomsky(2013)指出,生成语法在早期关注的“无处不在的移置性”现象,本质上就是探讨句法结构和语义解读的不一致问题,而对此类现象的关注最终导致“句法岛屿”这类实证语料的发现并为移置性施加局域性等形式限制,从而为母语习得的普遍性、迅捷性和统一性提供了实证和理论支持。Chomsky(2019)进一步指出,有关 WH 提取的移置性是自然语言最为原始的基本属性,并非是自然语言不完美的表现,而是合并的基本形式。但强调信息特征的构式语法理论近期则认为,句法结构的形成与其信息组织方式,特别是前景/背景化程度密切相关:在语言运用过程中,前景化的信息通常位于焦点域,可以承载移位性特征,而背景化程度高的句法结构不允准成分提取(Goldberg 2019),故不能形成合法的复杂句法结构,更不能在语言使用者的大脑中形成抽象表征(Tomasello 2003)。WH 提取结构属于复杂的句法结构,其习得程度除了受到形式特征的限制外,也同样受到信息组织方式的影响。但目前基于形式句法理论和构式语法理论的相关二语研究大多对 WH 提取结构从总体上加以调查,并未区分 WH 提取结构的内部差异,也未将其形式限制和信息组织方式这两个因素考虑在内,而且还忽略了二语水平可能在其中起居间协调的中介作用。
综上所述,英语 WH 提取结构的中介语习得研究应该考虑构式类型、信息组织方式和语言水平之间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的关系。据此,后续二语应用研究的主要内容可以表述为:母语为汉语的成人二语(英语)学习者在判断不同类型的英语 WH 提取结构的可接受性时,构式类型、信息组织方式对二语水平是以何种方式产生影响的,即参与因素各自以独立的方式产生影响还是以多层面、多水平交互的方式产生影响。换言之,未来的研究应该考察信息组织方式对于判断不同类型 WH 提取结构可接受程度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是否会因二语水平不同而有所变化。该研究内容可以转述为如下的统计检验问题:高、低语言水平的成人二语学习者对于信息地位迥异的英语复杂构式的可接受性判断结果是否受三个(或两个)因素的交互影响?如果不存在交互影响,那么各因素的主效应如何?如果存在交互效应,那么其具体来源位于哪些因素及其水平的交叉层面如何?同时,还需要考虑到语言水平并非具有独立的主效应,而是居间于其他变量的协调性变量。笔者认为未来的后续研究可以考虑如下三点:1)以构式类型(DP 型主语、picture 类补语、妥帖答语)和信息组织方式(前景化、背景化)为受试内因素,以语言水平(高语言水平、低语言水平)为受试间因素,采用3(构式类型)×2(信息地位)×2(语言水平)的三因素混合设计;2)选用的因变量可以是成人二语学习者在李克特量尺上对不同类型 WH 提取结构的可接受度判断得分均值,属于连续型定量变量(应该采用Greenhouse-Geiss 法对统计所得的p 值加以校正);3)由于同一因素相对于受试分析和项目分析可能具有不同的要求,因此为了减少数据分析步骤,数据整理均应该选择以项目为随机变量的分析方案,而数据文件的结构和组织以及方差分析过程也都应以项目为随机变量。简言之,本文所构拟的应用研究的数据文件所包含的变量及含义可简述如下:对水平变量层次的含义加以统计定义,而计算可接受度均值的六个变量水平及其含义包括前景/背景化DP 型主语;前景/背景化picture 类补语和前景/背景化妥帖答语。同时,受试应该满足随机性原则和独立性要求,而且实验设计各单元内的受试量要保证均为大样本(服从正态性分布)(Larson-Hall 2015)。在充分考虑上述因素的基础上,笔者基于前期的先导性测试(a pilot study)对未来相关研究的结果加以大致性预判(重复测量两个因素的三因素混合设计)。具体而言,在描述性统计结果的基础上,笔者先期通过SPSS20.0 软件的GLM 模块(一般线性模型)对基本数据执行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初步结果显示,任何单一因素的主效应均未达到显著水平(包括具有协调性质的语言水平);三向交互和其中的某些两两交互具有显著性,但也不能排除某两个因素在不同水平层面的结合并不具有影响力的可能性。总体而言,本文初步认为,构式类型、信息组织方式以及语言水平这三个因素中的任何一个或者任何两个层面的简单组合均不能充分说明成人二语学习者的中介语判断结果。考虑到本文的主题和篇幅,有关简单效应检验等内容将在后续系列研究中呈现。但可以基本确定的是,WH 提取结构在中介语语法中受制于多因素的理论分析完全是值得后续深入探索的研究课题,且前文所论及的形式和认知分析对相关应用研究具有指导作用。事实上,成人二语学习者在处理类似的复杂 WH 提取结构时,要应对多种可能的显性或隐性因素,因而其对复杂句式的处理负担较重。由于被提取的非论元 WH 成分需要先置放于临时性的工作记忆中,而只有通读全句后才能判断该句法结构的合法性,因此,必须顾及多个维度以及多个层面上的多因素综合影响(Bybee 2006),这符合语言学研究在分析和综合两个维度上重复交替的常规发展态势。
自然语言研究的内容包括音素、形态、语义、句法以及语用等诸多层面,而其本质属性就是基于合并而形成的层级性组织,这一点在句法结构层面可以得到最为直观的外现(Chomsky 2019)。然而,就习得句法结构的影响因素而言,基于合并的形式限制与基于功能的信息特征实际上均不可忽视,这一点在中介语语法的发展过程中理应更是如此。同时,复杂句法结构的中介语表征研究还不可忽视二语水平的作用,其居间协调的影响力可能会得到外显,即不同信息层面的句法结构会呈现出不同的中介语表现。依据Tomasello(2003)对儿童语言习得的观察发现,早期语言发展中并不存在系统性的规则,记忆和无偏误的成人输入才是儿童语言完美习得的主要原因。 但此类观点在解释非论元 WH 提取结构的中介语表现时会失之偏颇。就本研究的启示意义而言,复杂构式的中介语习得研究应该综合领域专属的形式限制和领域普适的功能要求(乃至更具普遍性的学习机制)。唯有如此,才能对具体语言现象的中介语表现给出充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