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皓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著名教育家严范孙、张伯苓创办的南开学校,是20世纪30年代天津最著名的文化教育机构,南开大学是中国著名大学之一,欧美舆论视之为“中国起着领导地位的教育机构之一”。[1]351南开学校是在国难背景下创办的。它秉承兴邦先育人的教育方针,创造了著名的南开精神。日本侵略者非常嫉恨,于1937年7月29、30日对南开学校进行有目的有计划的轰炸、毁灭,南开大学成为中国全面抗战以来“第一个罹难惨重的教育机构,是日本侵略者有计划地毁灭中国高等学府的创例”。[2]102张伯苓和南开学子不畏强暴,继续秉承和发展南开精神,实现南开复兴,西南联合大学成为中国抗战文化发展的标志,南开精神成为中华民族不畏强暴反对日本侵略、努力实现民族振兴的国难气质。尽管有学者提到了日军轰炸南开大学的情况,并认为南开大学遭到轰炸后出现命运转机的背后“有蒋介石视南开大学为战时中国文化不屈标志的态度”,[3]但是对日军轰炸情况、战略企图及由此引起的反响,缺乏系统研究。因此,本文尝试探讨。
南开学校经40年的“惨淡经营”和发展,到1937年7月在中国独具特色:其一,从小学到大学,构成一套完整的从基础到高等的教育体系。南开学校从最初成立的中学部、学生仅6 人,到“成立大学男女中学小学四部,学生合计达三千余人”;[4]“原有校舍仅数间平房,近则大小已增至数十所”。其二,其教育成就得到海内外广泛认可。南开学校“以成绩优良,深得海内外及政府、社会人士之赞助,该校各部每年经费,大部系由教部津贴及各方捐助”。[5]其三,南开大学的研究,“除文理商学院外,并有南开经济研究所及南开化学试验所,均闻名全国,尤以经济研究所所发行之各种刊物及物价指数等,在国内外经济学界,深有声誉”。[4]著名记者爱泼斯坦指出:“南开大学是华北最好的一个,牠有美好的校舍”,它的“经济学院对中国农村及工业生活的研究,产生了许多开创的学问”。[6]45其四,更主要的是,南开学校以教育救国为己任,有着清晰的办学目的,产生了特有的“南开精神”;这一点,后面要谈到。
这样的南开学校,成为日本侵略者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有一点要指出,南开学校正好处于日本对华北侵略的前线指挥部的眼皮下,大学部和中学部之间恰恰就是日本驻屯军司令部。
在1937年7月28日发起攻占平津战役之前,日本侵略者对南开大学“时刻窥伺、多方骚扰”。时任南开大学秘书长的黄钰生后来指出:“从1931年到1937年这几年中,几乎每天都有日本‘来宾’。他们什么都有——有官吏,有和尚、尼姑、娼妓,也有冒充政客和学者的浪人与特务,正派人很少很少。他们什么地方都要‘参观’,课堂、实验室、学生宿舍、图书馆,特别是设在图书馆里的经济研究所,因为那里有关于东北和华北的经济资料。”同时,日军把南开大学校园当做练兵场,“男生宿舍前的操场,是机枪‘阵地’。就是秀山堂和荷花池相隔几十米的那块小地方,也有日本军喊操的口令声和嘎嘎机枪声,扰得秀山堂内的课堂无法上课”。学校抗议,日本驻天津领事宣称:“你们取缔抗日,军队就不会来了。”[7]60-61
与此同时,日本侵略者竭力掌握南开学校的情况,并宣传南开大学是共产党机关和抗日中心。曾为南开大学斋务负责人的郭屏藩就此指出:日军“对于吾等明查暗算,是丝毫不苟的。吾们之一举一动,他们都有详细记载。据说日本领事馆内,尚为我们专设着一科。他们知道‘亲善’、‘威吓’、‘吗啡’等政策,在吾们身上既行不通,而吾们之反侵略、爱国家、重实行之一贯作风,又正触犯他们之忌恨,所以在平时他们就不断的宣传南大是反日机关的总部”。[8]66
以上说明,日本侵略者对南开学校基础设施、研究特点、藏书情况、教育精神与目的等问题了如指掌。发起全面侵华战争时,日军采取炮击与轰炸、抢劫、火焚的手段毁灭南开学校。
驻屯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亲自布置轰炸。他“在天津市街地图上以红笔标出”所谓“敌占地点”,向临时航空兵团司令官徳川好敏“发出轰炸命令”。[9]807月29日“拂晓,驻在海光寺的日军开炮了。第一炮打河北省政府,第二炮打南开大学。接着就是对南大各建筑连续的炮轰。又有日军飞机在校园上空盘旋,观察投弹命中的情况”。[7]61日机“连续4小时轰炸了天津,其轰炸的目标集中在南开大学”,[10]60当时的电文和南开学人的回忆记载了日军轰炸情况:16 时16 分电称,“日空军在津作战计划,系轮流以飞机八架轰炸”;16 时25 分电称,日空军20 余架重点轰炸天津市政府、警察局、南开大学、东总二车站,“有两架到八里台南开大学投弹”,[11]“图书馆、经济研究所、芝琴楼都相继中弹起火。一直到傍晚,八里台的烟火还旺盛的燃烧着”。[12]12822时22 分电:“秀山堂芝琴楼全被毁,木齐图书馆亦有一部被炸。”[11]其间,日军“停了一阵子”轰炸,以便“抢劫尚未搬走的图书”;一长列卡车堆满物品,从南开大学开到日军兵营海光寺。[7]61
7月30日午后,日机继续轰炸。15 时左右,第一批日机4 架轮番投弹南开中学10 余分钟,接着第二批4 架日机又来轰炸;“这样更番轰炸,达十数次,投下炸弹不下数十枚”;直至17 时,日机“始未来”。留校师生50 余人躲避到位于南开中学背后比利时人开设的电车公司里。[13]78,79同时,日机继续轰炸“南开大学之未毁部分”,[14]“日砲队亦自海光寺向南大射击,共中四弹,该院图书馆后刻亦起火”。[15]在两天的轰炸里,位于天纬路的河北省立女子师范学院、黄纬路的河北省立工业学院亦同时遭到轰炸,“铁道外水产学校亦遭燃烧弹之轰炸起火”,[16]正好位于日租界之外南关的两所美国教会学校汇文中学、天津女子教会学校亦各有一部被炸毁。[1]352总之,“两日来日机在天津投弹,惨炸各处,而全城视线,犹注意于八里台南开大学之烟火”。[15]
7月29日至8月1日,日军大规模轰炸平郊及天津。对包括南开大学在内的天津各地进行所谓精确轰炸,是日军对平津作战计划的一部分,由第110 师团负责实施。日军声称几点:
其一,对天津的轰炸是迫不得已的。7月29日,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宣称:“日军为保护天津市民及外侨计,至今隐忍自重”,[17]然而中国军队第38 师和天津保安队以南开大学、八里台、铁路局、天津市政府和警备司令部、警察局、电话总局等地为据点,于7月28日半夜袭击日军占据的天津总站、东站、东机器局、飞机场、日租界和驻屯军司令部。[18]226日伪舆论亦指责:中国军队“今朝来占据津浦线铁路局、保安队本部、警备司令部、公安局、南开大学等,向日本军并居留民,以小机关枪、迫击砲等凡有之武器,加以猛烈射击”,直至7月29日“午前十一半,两军之砲声,震压市街中”。[19]这样,日军宣称“由维持治安保护市民计”,[17]“我军放弃了以往避免市内战争的慎重态度,对敌方占据的建筑进行了准确无误地轰炸和炮击”。[20]28
其二,轰炸开始时间与轰炸结果。日军有两种说法,一是说,香月清司命令临时航空兵团从7月29日14 时15 分开始对这些据点及第38 师、保安队进行轰炸;[18]226二是说,“是午后三时起,向华军主要阵地开始轰炸”。至于轰炸结果。日伪兴高采烈:“日空军之炸弹,命中天津市政府,北宁、津浦两铁路局、保安队总部、预备司令部、大裕公司现黑烟冲天延烧中。又华军阵地,经日空军之轰炸,均被破坏”;[17]“敌兵四处逃散,天津的治安得以恢复。市民们从被掠夺的恐怖中解放出来。对我方如此准确的轰炸与炮击,天津的居民们无不感到惊讶。”[20]28
其三,必须轰炸南开大学。日军指责:“七月廿九日未晓时,廿九军三十八师部属与天津保安队之联合部队”,“以南开大学为根据地”,“突向东站之日军守备队及日租界中开始进攻”,因此,日军“不得已始以南开大学为目标,大事攻击”。[21]它宣称:“南开大学从来为共产党大学,甚为有名。惟二十九日午后二时许,受日军爆击,已无形跡完全捣毁,目下正在燃烧中。”[22]它强调:轰炸南开大学是“惩膺”抗日分子;[23]16由于“被敌兵占据的南开大学、市政府、北宁铁路局等地,仍未停止所谓的抗日主义的情绪”,[20]28“仍将调查保安队所在地,继续轰炸”。[16]
“当轰炸完成后,日本人带了稻草与火油来,把所有没有炸完的地方放火烧掉。”[6]46一则在7月29日的轰炸中,日机重点轰炸的是秀山堂、芝琴楼、木齐图书馆,所谓“仅及二三处大楼”,[15]二则“南开大学系钢骨水泥筑成,故难遭轰炸”。[14]因此“为全部毁灭计”,日军于7月30日15 时许“派骑兵百余名、汽车数辆,满载煤油,到处放火。秀山堂、思源堂(以上为二大厦均系该校之课堂)、图书馆、教授宿舍及邻近民房,尽在烟火之中。烟头十余处,红黑相接,黑白相间,烟云蔽天”。[15]“有若干外人,午后赴南开视察,在该处除日兵外,不见一人,而日兵则以机关枪对之。”[14]21 时半,日军到南开中学纵火,“以大批煤油将中楼引燃,一时火光熊熊,延烧面积甚广,火焰照耀全市,各处抬头即可望见”,[24]“女中部、小学部、初中部及教职员宿舍几座楼房全被焚”。日军未炸、未焚高中部,因为要“留作驻兵之所”。7月31日16 时半,“日军数十名乘大卡车直驶南开”,进驻学校。[13]79
日军对南开大学的轰炸具有针对性、毁灭性。木齐图书馆“为国内著名图书馆之一”,秀山堂即南开大学“办公室及文商学院课室”,芝琴楼为女生宿舍;这些建筑均为南开大学“建筑中之堂皇者也”。[4]“日机轰炸毫无抵抗之文化”的“技术还不坏”。[25]22《密勒氏评论报》指出:日军骑兵“根据上峰命令,焚烧南开大学剩余建筑”,“熊熊烈火燃烧长达3 个小时,在几英里外都能看得见!完全烧掉了中国一所最古老、最好的高等学府”。日军当局“确信他们所称作为抗日运动中心的南开大学,完全被毁了”。[1]351
整个劫难由7月29日晨持续到30日下午,“大学部的秀山堂、木斋图书馆、芝琴楼女生宿舍、单身教授的宿舍楼和大部平房,均被夷为平地。中学部的西楼、南楼和小学部的教室楼,也化为一片废墟。大学部有大钟寺赠送的一口大钟,重在万一千斤,钟面镌有全部‘金刚经’,是罕见的一件历史文物,也被日军拉走”。[26]90据初步统计,“南开大学损毁教学楼、图书馆及师生住宅37 栋,中文图书10 万册,西文图书4.5 万册及大量珍贵的成套期刊,化学系、物理系、算学系、电工系、生物系、化工系、矿科的仪器、标本及打字机、计算机等几乎全部损失,全部家俱同时毁于炮火,这还不包括师生员工个人财物的损失。南开大学财物的损毁按战前价值统计达663 万余元。南开中学、女中和小学三部共损毁楼房30 栋,另有家俱设备及中西文图书5 万册,总计121 万余元(战前价值)”。[2]102-103战后,从日本东京找回1 万册左右南开大学所属外文图书;至于10 万册中文图书,一本也未找到,“想必是被日寇密藏起来了”。[7]61
对南开学校的轰炸和焚烧,只不过是日军在天津所犯暴行的一部分。日军声称还要轰炸特一区难民四万人,因为“有保安队在内”;对特二区市立医院亦要轰炸,因为它“收有伤兵”,只是由于各国驻天津领事团交涉而作罢。[25]22但是,日军“在安次、廊坊、落垡、黄村等处,屠杀我无辜民众一二千人”。[27]
日军轰炸南开学校之战略企图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是表明连南开学校都要轰炸,其他地方更不用说,日军决心占领平津地区。1937年7月30日下午,轰炸消息传到北平,从事伪组织活动的汉奸认为“似津方战事方酣也”,[28]108因而加快了成立北平傀儡组织的步伐。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日军企图毁灭中华文化。在1996年4月5日纪念张伯苓诞辰120 周年仪式上,张伯苓遗像两侧的一副对联是:落后就要挨打,毋忘二战史自九一八;兴邦必先育人,知否日寇为何惧南开?下联指出了南开学校教育救国的方针和日本对南开抱着刻骨仇恨的原因。
进行国难教育,是南开学校的坚定信念。首先,南开学校非常关注日军侵占中国东北。1927年,张伯苓去东北考察,回校后在大学部成立东北问题研究会;这是“中国第一个并且一直是独一无二的学术机构”。[29]106东北沦陷后,南开师生“悲愤至极,纷纷宣传抗日”,大学门口高悬旗帜“勿忘国耻、收复失地”;南开古钟“发出浑厚低沉的轰鸣。先是连敲九响,再敲一响,又连敲八响,象征‘九一八’国耻”;[30]110,111南开中学开设《东北经济地理》,对学生进行东北国情教育。
1933年日军逼进平津地区后,南开学校更明确强调“兴邦必先育人”的教育方针。张伯苓在1934年秋季开学典礼上指出:“要救国,救法是教育。救国须改造中国,改造中国先改造人。这是总方针。方法与组织,可以随时变更。方针是不变的。”他强调,创办南开大学的“目的是要救国。方法是以教育来改造中国。改造什么?改造他的道德,改造他的知识,改造他的体魄”。他发出号召:“我们要作新人,我们要为民族找出路”,“我们更当作国民的前驱”。他大声疾呼:“这是我们的最后的机会了。再不争气,惟有灭亡。”[31]185,189-190
1935年华北危局严重时,张伯苓进一步阐述了南开办学目的与办学方针。他指出:“南开学校,永远是随着时代进展的,以后对于学生之如何训练?课程之如何切实,当然更要与时俱进。”[32]204他指出,南开学校以“重视体育”“提倡科学”“团体组织”“道德训练”“培养救国力量”五项为教育方针。他解释:“南开学校系受外侮刺激而产生,故教育目的,旨在雪耻图存;训练方法,重在读书救国。关于国际形势,世界大事,及中国积弱之由,与夫所以救济之方,时对学生剀切训话,藉以灌输民族意识,及增强国家观念。但爱国时期,必须真切实行救国志愿。有爱国之心,兼有救国之力,然后始可实现救国之宏愿。”[33]244-247在阐述这些问题时,他明确提出了“南开精神”,即“硬干精神”。他号召本着“南开的‘硬干精神’”,“一齐燃烧起来”,“南开的火光,能否冲天,而烛照万里,就看我们南开,今后供给燃物的质量如何”![32]206
七七事变发生后,平津学生要求国民政府抗日。日伪指责说:天津大学生7月10日“基于共产党之策动”,开会决定致电国民政府,强调“廿九军中坚将校以下均旺盛抗日意识”,要求国民政府对于第29 军“首脑部态度,有所不谦者宜加以督励”。日伪恫吓:“如此共产党系学生之抗日战斗行为,使事态愈陷于恶化。”[34]包括南开大学教授在内的平津一带的大学教授7月14日联名致电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中央政治委员会主席汪精卫、教育部长王世杰,强调:“敌寇深入,华北垂危,民族危机已到最后关头,恳中央迅即发动全力,抗敌图存。”“国运已届否极之期,民气已达沸腾之点,成败兴亡,间不容发。”[35]
可以说,南开学校是天津学生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心。南开“各部校舍,均临近津日兵营日飞机场等。自九一八以来,师生在课室中几无一日不闻敌人之打靶声飞机声,然学校纪律,因张氏主张严格训练,读书救国,努力精神,始终如一”。[4]南开学生“举行各种集会游行,抵制日货,反对华北自治,宣传十九路军抗日事迹”。[36]113张伯苓自豪地指出:南开学生在学生运动中拥有“爱国的领导地位”,[37]51“在平津陷落以前,华北学生之爱国运动,大半由我南开学生所领导”。他指出:南开学校“深遭日人之嫉恨”,这是日军轰炸的一大原因。[33]247郭屏藩指出:日本非常愤恨南开“不声不响有血气的青年”和“埋头苦干爱国的学者”,“而让他们最恨、最放心不下的,又怕是那位教育界的老领袖。你想,在他们兵营、机场之间,岂能容许这般人存在”。[8]66
国民政府和张伯苓事先得到了日军要轰炸南开并对他下手的情报。张伯苓说:“南开中、大学日机轰炸时,余适未在校内。因庐山会议后,余过南京稍留,当时本欲行返津,以在京朋友之挽留,并劝告本人谓:日本人对南开及余个人均甚不高兴,其实吾人能得日本人之嫉视,已自足荣幸。友人更谓至必要时,日本必将于南开以破坏,并将予本人以不利,余遂即暂留南京。”他得到日军轰炸的报告后“并不惊讶,因此事已在意料之中”。他还指出:“当时轰炸南开学校时,幸未伤人,而在事前校内仪器图书亦多已迁出。”[38]49
留在南开大学的有关负责人有所防范。7月24日,日军企图诱捕南开大学学生会主席马大恢、学生抗日组织民族先锋队负责人沈世杰。接着,“在校周围操练的日军,说什么丢了一支枪,要进校搜查”。南开大学秘书长黄钰生敏感地意识到“日军要下毒手了”。[7]61他和南开大学理学院院长杨石先协商疏散人员,迁移图书和仪器设备。因是暑假,学生大部分走了,留校的师生工友有100 多人。[39]59但是,“暑校已开学,学生还是那么多,有七百余人,一部是远道来的,住堂;一部是家在本埠的,走读,他们都是预备投考南开的”。“本年新生考试,定为两次,第一次在七月二十五、六两日,第二次为八月二十三、四日。第一次七月十九日起,开始报名,到考试那一天,投考学生一千六百余人,不比往年少。”虽然形势紧张,但是大家“还是态度镇静,沉着应考”。[13]76黄钰生与杨石先组织学生疏散,组织教职工家眷立即疏散到英租界的新学书院临时借用地点;把部分图书、仪器转移到英租界的金城银行仓库。[40]96从7月24日至29日,南开大学抢运了90%的图书、仪器,但“车经海光寺日本兵营时就不让走”,运出去的只不过50%至60%,[39]58-59日军指责南开大学“廿八日夜来将学校器械具运往英租界”。[41]
轰炸前,日军举行记者招待会通告轰炸南开大学。外国记者询问:“有何理由去轰炸一个世界闻名的教育机关呢”?日军一队长接连宣称:“南开大学是反日的基础。我们必需毁掉一切反日的基础”;南开大学的“建筑是很坚固的”,“很适于防守”,中国人将利用这些建筑,“暴乱的中国人在这儿保有队伍”;“南开学生是反日的,是共产主义者。他们常常找我们的麻烦。”总之,今天就要“捣毁南开大学”,它“是反日的基础,一切中国的大学都是反日的基础”。[6]45-46
轰炸后,日本一方面广播“共产党大本营南大被毁”,[8]66一方面指责南开大学“欧化十足。并于近数年来,为投合一般学生好奇心理,遂于教学宗旨上多为赤色主义包围,同时揭起抗日大旗,以相号召。该校不独博得华北学府之最高雅誉,且可堪称中华民国最高学府”。它点名指责张伯苓参加庐山会谈“乞灵于党国政府,作政治活动”,虽然南开大学“遽尔尽成焦土”,但是张伯苓“反觉夙愿已偿”。[21]日本军部还在东京举行记者招待会,公开宣称:“炸毁南开,从此除掉了日本20年的一个宿敌。”[2]102黄炎培谴责日军暴行的一段话,深刻反映了日军对南开大学的刻骨仇恨:“文化的生命同它的价值,是超出政治之上的。今敌人发于政治上的凶欲,有意毁灭南开大学,适足以证明被毁灭者不但在文化上有伟大贡献,致惹起敌人的嫉恨,并且它所养成的青年,他们的思想和能力是给民族前途以重大保障,使敌人发生不容并立的感觉,致出于最残酷的一种手段。”[42]40一句话,日本极为仇视南开大学,“特意用飞机重砲炸毁”。[15]
进一步分析,日军毁灭南开学校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企图毁灭中华文明。1932年之“一·二八事变”期间,日军就轰炸著名的上海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对南开学校的轰炸,是这种轰炸的继续和发展,是日军再一次“毁灭文化机关的暴行的铁证”。[42]40《中央日报》指出:南开大学“不但为我国之一著名文化机关,且为四十年来无数智识份子血汗之产物也”,“今且不为强暴所顾念,是敌人之坚欲根本摧毁我国文化,不难于此可见”;[4]“平津两地三日来的现象:轰炸、烧杀、屠戮、阴谋,各幕活剧同时表演,这是中国近百年来极大的创痛,也是黄种人毁灭文明的开始。”[43]《大公报》也指出:“南开学校的被毁,是中国文化机关在暴日侵华战中最初、最大之牺牲,是日本居心摧毁中国教育,仇视中国文化最近、最显之证据。”[44]
1937年8月至9月淞沪会战期间,日军又借口同济大学校内“驻有军队”,[45]炮击、轰炸同济大学。《申报》9月3日登载了日军轰炸的情形:“国立同济大学,校址设在吴淞。沪战发生以后,敌空军迭加侦察,冀图破坏。但以集中应付闸北战事,初尚仅以军舰砲火加以轰击。迨此次敌军援军开到,企图在吴淞等地登陆,乃于战事失利之际,集中砲火轰击该校。二十八九两日,竟日以飞机掷弹轰炸该校所有建筑,现几悉遭破坏,尤以大礼堂、实习工厂、学生宿舍、理学院等项,工程巨大之建筑,破坏殆尽,他如尚未完工之测量馆等,亦遭炸毁。”可见,日机对同济大学的轰炸与对南开大学的轰炸如出一辙。该报进而指出:“查该校位置远在吴淞镇北,在军事上实非重要,即我军方面亦无利用该校作战之事实,乃敌军如此破坏,谓非有计划之阴谋,其谁能信?闻该校于战事爆发之初,即以破坏文化教育机关素为敌军整个计划,经将校内各项机械、仪器、图书、案卷择要移置安全地区。此外,此具有数十年历史并在国内外颇著声誉之实科大学,实已与平津南开等大学同其命运,而敌军此种蓄意破坏文化建设之行为,实不啻对整个世界文化宣战,狞狰面目,暴露益显。”[46]借口校内驻有军队,不过是日军的遮羞布,企图毁灭中华文化才是日军之真正目的。
日军对天津和南开学校的轰炸,完全无视国际法。在香月清司下达轰炸命令时,日本驻津总领事堀内干城提出:“由于外国租界关系,无论如何,恳请对天津的轰炸作罢。前者确有上海事变时轰炸上海引起严重外交问题之前例。”香月清司则声称:“完全理解阁下之意。但值此危急之际,鉴于作战必要,根据本官所负责任,迫不得已而果决为之,希予谅解。既已下达命令,本官断不能复予撤销,实属遗憾。原本命令轰炸之鹄的,仅限目前敌占地点及建筑物,并非对天津市街一律轰炸。”[9]80-81
英美两国政府都注意到日军对南开学校的轰炸。美国驻天津总领事卡德威尔(Caldwell)7月29日报告美国政府:日军整天对天津市警察局、南开大学和其他地区狂轰滥炸。[47]2937月31日,他又报告美国政府:“昨天下午,日军以大炮、飞机轰炸和火焚完全摧毁了南开大学。日军还轰炸了位于市区的数座建筑,特别是南开中学和女校。”[48]305至于英国政府,它在关于中国局势1937年年度报告中特别提到:日军攻打第38 师时,“在24 小时内就控制了天津局势,但是南开大学和其他重要建筑物处于火光之中,中国人的生命财产损失巨大”。[49]331
欧美舆论也注意到日军的轰炸。著名记者爱泼斯坦指出:日机一队队地飞过南开学校,“飞得很低几乎能够把炸弹放在校舍上。宏伟的图书馆以及牠所有的藏物与其他的建筑一同毁掉了”。[6]46《密勒氏评论报》载文指出:“在天津,日机对中国城投下燃烧弹,特别是针对南开大学、南开中学和其他学校这样的中国主要教育机构,它们毁于熊熊烈火。”“经过日机两轮有系统的轰炸,南开大学大部分建筑被摧毁。”[1]350-351
对于这样的轰炸和焚毁,日军毫无廉耻!在日军轰炸当天,驻津各国领事就抗议轰炸。[47]293香月清司回称:“昨夜中国兵的夜袭,不仅是非法的,而且是卑鄙至极的行为。军队与军队交战不可避免,但租界地内居住有一万多的外国人和中国人,保护众多居民的生命财产是军队的使命。中国方面昨夜的行为,对居民的生命和财产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因此,为了保护居民的生命财产,并出于自卫,我军断然实行了今日的轰击。如果抗议的话,我可毫无顾忌地说,应该抗议的不是日方,而是中方。日军对诸国绝对没有丝毫敌意,而且对各国居民及中国人的生命财产也绝不会造成任何威胁。”[20]29日机“所轰炸地方,包括市府、警察局、保安司令部、南开大学、总东两车站、宁园”,这些“皆为抗日集会地方”。[50]7月30日午,日本外务省发言人也对外国记者发表书面谈话:“轰炸前,驻津日总领曾发表声明,谓中国保安队以市政府、公安局……八里台等为根据,攻击日租界”,日军“舍轰炸外无他法”。又称:日军只能“轰炸北宁总局及南开大学,因中国军独立第二十六旅以南开大学、三十八师以路局攻击日租界”。[51]
对于这样的腔调,当时见证日军轰炸的欧美记者在其记载中实际上作了反驳。他们指出:其一,日军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毁灭南开大学,“有许多未了宿怨要报”。天津“这一片荒凉中最悲伤的所见,便是本以自由的经济研究的中心著名的南开大学的残址。在这里,侵略者对于在天津四周短期战争时的炮轰校舍,认为未足;经炮轰而残存的,被一批毁坏者弄了个完”。[52]65-66其二,日军“如此不顾国际公法,对中国最高学府滥施轰炸”,“显然是企图破坏中国文化,用心真够恶毒”。“南开大学的被炸,不仅将引起中国人士的愤慨与同仇敌忾之心,更将为全世界人士所责难。其破坏国际公法,不顾人道正义的罪恶,狡黠的日人,虽百辞也是不能掩饰的。”[12]129-130
当然,日军放肆对天津和南开学校狂轰滥炸,与国际社会的作壁上观有关。英国《新闻纪事报》发表社论,一方面指出日军轰炸天津的目的也是企图表明连天津这座巨大城市都要轰炸,那么此后发生的更巨大的侵略事件“亦不过寻常事件耳”;一方面谴责“国际间道德低落至何程度”,指出世界对轰炸虽然“举世骇然”,却“漠然无动于衷”,因此“日本定可逃避其结果”。[53]
中国教育界认识到很有必要向世界揭露日军的暴行。7月31日,胡适致电世界教育会联合总会,要求谴责日军“此种毁坏学术机关之野蛮行为”。[54]8月1日,蔡元培、蒋梦麟、胡适、梅贻琦、罗家伦、竺可桢、王星拱等人联名致电国际智识合作委员会:“日军除残杀数千非武装的市民外,并以炸弹燃烧弹,蓄意毁灭南开大学之图书馆、实验室及宿舍之全部。南开为张伯苓博士三十年来辛苦经营之学府,为文化及人道计,鄙人等请求贵会对于此种野蛮屠杀及肆意摧毁教育机关之行为,公开加以谴责。并请转达各国政府,对侵略国速采有效制裁办法,庶公道复彰,而此项残酷行为不致再现。”[55]他们指出:对日军肆无忌惮轰炸南开大学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日军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中就对无价之宝的上海东方图书馆进行精准的轰炸。[1]3529月29日,张彭春以南开大学教授身份在伦敦自由教会主政者会议上“述日军轰击天津之情形”。[56]
美国教育界、舆论界谴责日军的暴行。8月3日,著名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克伯屈(William Kilpatrick)对记者指出,日军的轰炸适得其反,中国抗战意志高涨:“天津南开大学之被毁,不足使该校归于消灭。良以日军炸弹残酷手段之结果,实足使该有名之学府万古不朽。日本军人此种恐怖政策,不特不能使日本获得些微利益,且日本以武力获得之土地,其结果仍将物归原主,终为中国所有也。再则日本以创造战争为扩充贸易之见解,观彼以炸弹轰炸南开大学而益信,夫学生为将来之统治阶级,此其行为实属荒谬而不合逻辑。总之,按照余意,日本目前之行动,适足使中国抗日之意志益趋一致,日本不久必将对此次暴行表示惋惜。”[57]
《密勒氏评论报》指出,毁灭中国文化教育机构是日本的一贯国策:“这些教育机构的命运会是什么?如果日军对南开大学、南开中学的轰炸、焚烧和夷为平地可以反映日本对中国教育机构的态度和策略,那么可以说它们的命运是注定的。”该报进而列举两点予以论证:其一,日军1931年秋夺取沈阳后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毁灭东北大学,致使“数千学生被从大学、学院、中学驱赶出去,过去几年里在关内流浪,竭力寻找能够完成学业的场所”。其二,1932年,日军攻打上海时又“摧毁了一些教育机构——位于吴淞的同济大学、国立中国大学、上海国立劳动大学,以及一些技术学校,如渔业学校、航海培训学校”。[58]390
英国教育界也谴责日军的暴行。在张彭春控诉后,伦敦自由教会主政者会议通过决议案,“表示对日机轰炸中国不设防城镇之震怒,并促请英政府与国联务取种种可能方法,制止此种暴行之继续进行”。[56]10月14日,英国18 所大学170 位教授联名致电王世杰,“对于日军在华轰炸平民及学校表示愤骇,对中国人民表示深切同情”,并表示“决竭其能力,督促英国政府采取有效步骤,以制止日本侵略”。王世杰复电代表国民政府表示感谢,并指出:“当余拍发此电时,中国大学及专科学校,被日军故意捣毁者已二十校,而此被毁诸校,且有距战区数百里或数千里者,余之痛心,诸君可以想知。但中国人民与教育机关对于突破当前大耻之决心与自信心,则日强一日,蓋英国各界之同情,尤其君等之同情,亦实有以鼓励之。余深信诸君不断之努力,可速日本侵略之崩溃,斯则人类文明之幸也。”[59]
随着日军进一步毁灭中国的文化教育机关,中国教育界多次向世界呼吁制止日军的暴行。11月2日,蔡元培领衔,与同济大学校长翁之龙、交通大学校长黎照寰、暨南大学校长何炳松、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联名致电九国公约会议,呼吁“采取强硬而有效之集体措置,阻止日本在华之侵略,及膺惩日本之违反国际公法与国际盟约,摧毁各大学及其他文化中心点,以及危害世界和平及文化”。[60]9011月5日,蔡元培、张伯苓、胡适、李煜瀛、翁之龙、蒋梦麟、罗家伦、刘湛恩、梅贻琦等102 名中国教育界巨子,联合发表英文长篇之事实声明。声明首先列举指出:“北自北平,南迄广州,东起上海,西迄江西,我国教育机关被日方破坏者,大学、专门学校有二十三处,中学、小学则不可胜数。仅以大学而论,其物质上损失,按照一九三五年之估计,在六千七百万元以上;至文化上之损失,则无法计算,诚所谓中国三十年建设之不足,而日本一日毁之有余也。”接着指出:“日方此种举动,系有计划、有系统,故如中央大学,初即为日本空军所圈定之轰炸目标,嗣果陆续惨被轰炸四次;又如南开大学,则轰炸不足,继以焚烧,全成焦土。日方此种举动,每以军事必要为藉口,殊不知此种教育机关,分布各地,往往距军事区域非常辽远,且绝与军事无关。日人之蓄意破坏,殆即以其为教育机关而毁坏之,且毁坏之使其不能复兴,此外皆属遁辞耳。”声明呼吁:“日本此种举动,实为对于文明之大威胁,应请世界开明人士,协同我国,一致谴责。如果此种威胁不能制止,则世界将无进步与和平之可言,且以为迟疑不决,即不啻与侵略者以鼓励。惟有举世决心,始为保障文明最简便最迅速之唯一方法。”[61]191-192
对于国际间的谴责,日本政府曾作出回应。广田弘毅声称,他本人深知“南开大学作为文化设施之历史及地位”。虽然“我军对南开大学之行动于当时作战上不得不采取”,但是“鉴于其势力所及范围甚广,我方若对此弃之不顾,那么无论对于中国还是对外将影响甚大,而我方所持之此不明智之举,事到如今已无须再提。本官以为,待时局告一段落,对于南开大学复兴一事,不单是外务省,帝国政府也应竭尽全力给予援助且务必执行”。[62]土肥原则指责“欧美的舆论”人士对“今次事变是新文化创造的战争”。“新文化”,“不但不能理解,抑且不欲理解,转假藉人道主义之名,或竟以破坏文化之名,对日本在华的军事行动予以非难”。[63]
上海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在1932年日军轰炸中,包括善本古籍3700 多种35000 多册在内的46 万册藏书悉数被毁。日军声言:“我炸了你一条街,明天就可以修复,但是我炸毁了商务印书馆,你就永远也恢复不了。”但是,商务印书馆董事长张元济第二天就重返商务印书馆主持复兴工作,指出:“平地尚可为山,元济一息尚存,仍当力图恢复。”[64]同样,作为南开大学的创办人和校长,张伯苓教育救国之志弥坚。南开学人指出:“假使我们站在天津租界的高处往八里台望去:‘水木南开’已经只剩有‘枯木焦土’,四百多亩的校址上也只是瓦砾一堆。在那废墟上,秀山堂的水泥钢骨还巍峨地屹立着,似乎这便是我们卓越坚韧精神的象征。”[12]128
张伯苓在与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王世杰的谈话中表示决不松懈。王世杰得知南开大学被炸,“异常痛愤”,[65]谴责“日军在天津作战之首日(廿九日),即以飞机燃弹及重炮轰炸南开大学”,7月30日“复恐其不能全毁,持汽油往该校放火续烧。于此足见日方毫不惜为现代文明之敌”。[66]27是日晨,王世杰到南京中央饭店对张伯苓“致惋惜慰问之意”,允诺“大变敉平,政府必负责恢复该校旧有规模”。[65]张伯苓表示“在此抗战期间,余绝不愿使政府分心”,[38]49个人“决以余生继续为南开努力,决不中懈”。[65]
在与蒋介石的谈话中,张伯苓表示坚决支持抗战到底,重建南开。蒋介石气愤万分地写道:“七月廿九日北平失陷,卅日天津失陷,烧杀惨状不忍闻睹。倭寇凶横,看你究能到几時。”[67]7月31日,他午餐招待张伯苓、梅贻琦、胡适三人,宋美龄、陈布雷、陶希圣陪同。张伯苓“老成慷慨,谓国事非一时泄愤所能有济”,蒋介石“论大局形势,至为明晰”,张伯苓“知政府有整个准备”而“表示欢慰不置”。[68]231胡适说,蒋介石“宣言决定作战,可支持六个月”,张伯苓“附和之”。[69]700张伯苓说:“我深信中华民族是不会灭亡的。南开学校是为复兴祖国而产生,必然遭到日寇所嫉恨,其被炸、被烧,固意料中事耳,只要中华民族存在,南开也必存在!我们继续努力吧!”[26]908月1日,蒋介石又约见张伯苓、蒋梦麟、梅贻琦、胡适,强调:“南开业已为中国牺牲了。只要中国存在,南开也会存在。”[37]51张伯苓指出:“南开已被日军烧掉了。我几十年的努力都完了。但是只要国家有办法,能打下去,我头一个举手赞成。只要国家有办法,南开算什么?打完了仗,再建一个南开。”[70]232
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注意到张伯苓对日军轰炸的谴责和抗战的态度。他声称:“天津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前几日在庐山谈话会上,就我军对南开大学爆击一事称,过去三十年来孜孜不息而建成的南开大学,全部于瞬间灰飞烟灭,个人表示感慨万分,且对于日本破坏文化机关之行径实在是愤恨不已。”他却又歪曲:张伯苓虽然气愤,但是认为“如果仅仅因为受到感情驱使而主张对日本开战,则是全然不顾国家之未来,轻率论断,危险之至”。他还称:“本官还打探到,庐山谈话席上其他人士受到紧张气氛的压迫,即使非常了解对日开战之弊端,但无勇气陈述意见。只有张伯苓一人最激进反对与日本开战,大胆而出色地主张自重。与会者对此无不感动。”[62]至于张伯苓那南开学校“既已为国牺牲”“复校之志弥坚”[71]73的态度,广田弘毅则未提及,其原因或许是他不愿正视张伯苓所表现出来的“南开精神”。
如前指出,张伯苓对南开学生阐述了“硬干”的南开精神。在这里,在南开遭到日军轰炸和焚烧之时,他于7月30日下午对记者特别表示:“敌人此次轰炸南开,被毁者为南开之物质,而南开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益奋励。故本人对于此次南开物质上所遭受之损失绝不挂怀,更当本创校一贯精神,而重为南开树立一新生命。本人惟有凭此种精神,绝不稍馁,深信于短期内,不难建立一新的规模。”[4]他强调:“教育是立在精神上的,而不是立在物质上的”,“建立一个大学,精神难而物质易”。他指出:“南开以经四十年来之经营,当去年政府计划接办时,估计全部校产已达二百七十万元之巨,在私立大学中似已可观。如今牺牲掉,本人并不过份爱惜,因南开精神已散布于全国,愈毁坏愈有更新发展之可能。”[38]49这样,张伯苓在日军毁灭南开学校之际特别强调了南开精神,宣誓创造“南开新生命”,提出了精神立校的基本思想。
日军轰炸南开学校,是在正式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之际进行的。张伯苓在此背景下宣布的南开精神,就是中国人民不畏强敌的民族精神。《中央日报》短评指出:张伯苓宣布“重为南开树立一新生命”,“这就是南开的精神”。“伟大的南开精神,伟大的张伯苓先生!正是全国人民今日奋斗中最好的榜样。中国国家一切建设都可遭遇南开同样的命运,但是对方只能摧毁我们的物质,不能摧毁我们的精神。凭着这种精神,我们始终得着最后的胜利,树立我们国家的新生命。”[72]《大公报》指出:“南开复兴”一词,“象征着中国民族的新精神、新觉悟”。“张伯苓校长是中国教育界伟大人格之一,而其所以伟大处,经此劫火更得到证明。他承继严范孙先生四十年辛苦扶植的教育事业,一旦无端为日本炮火故意摧毁,而丝毫不能消灭他的勇气,反而更增长激发他的信仰。他本是一位热诚的爱国者,现在更灼热化了,并且极端乐观。”“这种伟大精神,确足以代表中国民族的新觉悟。”[44]总之,南开新生命就是国家新生命,南开复兴就是中华民族的复兴,南开精神代表了中华民族的新觉悟!
张伯苓的谈话得到中国文化界、教育界纷纷而积极的响应。教育家黄炎培正告日军:“尽管你们的凶狠,能毁灭我有形的南开大学校舍,而不能毁灭我无形的南开大学所造成的万千青年的抗敌精神,更不能毁灭爱护南开大学的中华全国亿万民众的爱国心理。我南开大学现在和未来的师生,只有因此而激进了他们的抗敌救国的情绪。”[42]40中国文化建设协会7月31日致电张伯苓,谴责日军“摧残我著名文化机关”,称赞张伯苓的谈话,“深佩创校一贯精神”,“于短期内建立一新的规模”,“预祝南开精神将来益能发扬光大”。[73]8月2日,张元济致函张伯苓:“暴日无道,辱我平津。贵校先遭殃及,先生四十年之经营毁于一旦,为之悲愤。然敌人所可毁我者有形之南开,而无形之南开已涌现庄严,可立而待。读报纸所载先生言论,又令人为之兴奋。我不信我中华民族终长此被人蹂践也。”[74]418月5日,文化界著名人士茅盾、郭沫若、郑伯奇、王任叔、金仲华等56 人致电张伯苓和河北女子师范学院齐校长:“日寇夺我平津,摧残文化机关,南开、女师惨遭轰炸,继以有计划之烧毁屠杀,同人等无任悲愤,谨电慰问,并望转至全体同人,盼为国努力,抗战到底。”[75]8月7日,上海各大学联合会致电张伯苓:“暴敌入寇,肆其残毒,贵校横遭摧毁,举世震愤。我文化界创巨痛深,当益振励,冀图湔雪。台座对我国教育贡献至宏,咸所钦佩。此后南开新生命创造其精神自更伟大。”[76]8月8日,中山大学校长邹鲁发表谈话指出:“日本一贯政策,不特想把整个中国吞并,抑且在扰乱世界,尤其是对世界人类文化,加以危害。关于此次日本夺我平津,并将南开大学肆意焚毁,即可明瞭。所以我人抗日,一方面在求民族之复兴,而他方面亦在保障世界之文化。”[77]117
在恢复南开学校和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创办联合大学的过程中,张伯苓继续阐述和发展南开精神。1937年10月17日,“为南开中学三十三周年,南开大学十八周年,南开女中十五周年,南开小学九周年,及南渝中学一周年”。借此之机,张伯苓在重庆南渝中学举行盛大纪念活动,并向全国南开校友明确指出“南开被毁,精神未死”!他表示“教育救国,苓之夙愿。此身未死,此志未泯”,再次指出“敌人所能毁者,南开之物质,敌人所未能毁者,南开之精神”。他向南开学子及校友发出号召:“本南开苦干之精神,为国家民族努力。现敌焰仍炽,国难严重,我全国民众均应有前方将士壮烈牺牲之精神,一致奋起,共同抗敌。矧正义人道自在人心,国际情势已呈好转,倘我能真诚团结,继续奋斗,任何牺牲在所不惜,则最后胜利必属我国。”[78]1039于此,张伯苓强调了国难严重下的南开的苦干精神、牺牲精神。
张伯苓进而指出南开精神的根本是“苦干、硬干,努力不息”。12月24日,他在南开校友总会第一次临时大会上指出,日军愈轰炸,南开精神更发展:“一个国家或一团体,因为它是正在那里向上长进,敌人才想把它毁掉。但是事实则不然,它愈是想方设法去毁,而我们愈往上长进,如同以斧伐树枝,愈伐而后愈长得茂盛,也就是这个道理。南开学校是这样,校友事业更是这样,它愈想毁灭我们,我们愈向上长进。”他发出号召:“虽然敌人是步步进逼,但是我们不要怕,更不要颓唐,精神要贯注。小小的失败算什么!”“我们仍然是要干!最后希望大家要本着南开精神,一致往前努力!”[79]228这样,不畏强暴、苦干硬干的南开精神充分展现出来!
此后,张伯苓在各种场合号召践行南开精神。就他自己来说,他1938年5月13日在武汉南开校友欢迎会上指出:“自敌人炮火开始摧毁南开学校,余愈觉精神振奋,不敢自认老大,不敢病,尤不敢死。今年六十三岁,信能自视如四十三岁,决继续为教育事业奋斗。”[80]2291938年7月,他在对重庆南开中学毕业生讲话中又指出,他要“硬干去,死干去,终能为中华民族造出了一些人才,终能使日本人知道中华民族尚有些青年是不可侮的,是值得他们注意的”。就南开学子来说,他发出号召:“你们是南开学生,你们得体会着南开的精神努力干去。抗战的最后胜利是我们的,中华民族的建国事业是你们的,你们努力干吧!”[81]234
张伯苓的号召得到南开校友的积极响应。在他针对日军轰炸发表谈话时,南开大学上海校友就开会决议:“(一)函慰校长张伯苓。(二)负责赞助母校复兴工作。”[54]南京校友也纷纷对张伯苓“表示对母校极关切之意”。[4]《密勒氏评论报》注意到:“日军轰炸毁灭了南开校园,但是也激励了遍布全中国的南开大学子女为他们的母校建设一个更大、更好的家园”,张伯苓本人“表示自己已为南开从摇篮到成长贡献了40年,余生仍将为南开贡献!”[1]350,351正是如此,张伯苓从两方面恢复南开学校,在西南联合大学的创办和发展上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在中学方面,创办重庆南渝中学,后来改称重庆南开中学。1935年,张伯苓就“已料到北方必发生问题”,南开必然遭到日军摧毁。他“当即开始向各方奔走募款,不久即募得三十余万”。[38]49他“去四川旅行并游历该省的城市”,随后派南开中学教务主任喻传鉴到四川“看看能否在华西建立一个分校”。随即,“在重庆附近的一个地址被选定了;建筑工程开始。这个新校在民国二十五年九月开学,名叫南渝中学”。[37]51南开学校遭到轰炸后,张伯苓“将中学部男女学生移送重庆南渝中学按班入学,继续上课”。[82]日军对该中学非常仇恨,设法轰炸:1939年、1940年日机轰炸重庆最猛烈时,南渝中学“曾被炸三次。二十九年八月曾有三十枚炸弹落在校内”。[37]52
在大学方面,张伯苓指出:“南开大学被毁后,教育部命与北京大学及清华大学合并迁往长沙”,成立长沙联合大学。[33]252他与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负责筹备开办长沙联合大学。这样,黄钰生、喻传鉴等南开学校负责人“有计划地组织南开同仁和学生由海路逃离天津,去南京(有南开办事处)、长沙(与北大、清华合组长沙临时大学)或重庆(重庆南开中学),继续南开之事业”。[40]991937年10月25日,长沙联合大学正式开学,张伯苓“为对内对外负责的领袖”。[83]103711月24日,日机开始轰炸长沙,并炸毁长沙联合大学校址。长沙联合大学迁往昆明,改称西南联合大学,“共经七年之久”。[37]51在张伯苓“与蒋梦麟及梅贻琦二校长共任常委,彼此通力合作,和衷共济”的努力下,西南联大不仅“成为国内最负盛誉之学府”,[33]252而且在世界高等教育史上也享有极高的声誉,创造了辉煌的国难文化。
总而言之,南开学校秉承教育救国精神,实施国难教育,其研究又颇具特色,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均拥有一席之地,因而遭到日本侵略者的嫉恨。南开学校“‘七二九’之被炸,无疑是敌人之预谋”。[8]66日军蔑视国际公法,穷凶极恶轰炸、抢劫和毁灭南开大学,无疑是“东方文化史上羞耻的一页”。[1]352日军的暴行,激励了张伯苓奋斗不懈的教育救国精神。他号召南开学人、学子、校友秉承和发展苦干、硬干、死干的南开精神,创造南开新生命。这不仅是南开精神,也是中华民族不畏强暴的国难气质,“南开之奋进创造精神,已布满全国”,[38]49耳目一新、光彩夺目的西南联合大学展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