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青教授运用理气和胃清热法调治胃脘痛(肝气犯胃证)临证经验

2019-01-04 03:32:00林怡哲来伟栋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9年10期
关键词:行气理气胃气

林怡哲 来伟栋

1.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胃脘痛是临床中的常见的一种脾胃病证,其中包括了现代医学中急慢性胃炎、胃及十二指肠球部溃疡、胃癌等多种上腹部疼痛的疾病。常以胃脘部发生疼痛为主,伴随脘腹痞满、不欲饮食、嗳腐吞酸、呕血吐血等症状,临床上多采用西医抗菌、保护胃黏膜等疗法,而实际应用中容易导致耐药性、复发率高等不良后果。采用中医药治疗,可以产生相似、甚至优于西医的治疗效果,能有效地避免耐药性和不良反应的发生。据研究显示,中医药治疗胃脘痛常从身心同调入手,激发人体神经保护机制,活跃免疫、内分泌系统,使人体达到临床治愈而减少复发,中医药诊治胃脘痛有很大的优势[1]。陆芷青教授是我国首批中医内科硕士研究生导师,又于1991年被授予国家级名老中医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陆老精于内科,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对于内科疑难杂证的诊疗,不仅继承了前人的经验,且在多年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在治疗胃脘痛方面,陆老有完善的理论体系和丰富的临床经验,恰逢校庆60周年之际,笔者有幸整理陆老临证医案,兹将陆老诊治胃脘痛的经验总结、拓展,望有助当今医者临证。

1 肝郁气滞,郁而化火,胃失和降为其主要病因病机

陆老根据其多年临床经验,认为胃脘痛形成的核心病机在于肝胃同病,忧思恼怒、饮食等因素是发病的重要条件。生理状态下,肝胃同属中焦,位置相邻,关系紧密[2]。《读医随笔》云:“凡脏腑十二经之气化,皆必藉肝胆之气以鼓舞之,始能调畅而不病。”[3]说明人体的气化有赖于肝胆之气的疏泄,而脾胃作为人体气机升降的枢纽,同样受到肝胆疏泻的影响。若肝的疏泻功能失常、气机郁滞不畅,即可能出现《素问·至真要大论》中所描述的情况:“木郁之发,民病胃脘当心而痛。”在临床中,清代医家叶天士[4]122-123也时常观察到“肝为起病之源,胃为传病之所”的现象。

胃脘痛常伴有肝气的郁滞,朱丹溪[5]认为“气血冲和,万病不生,有怫郁,诸病生焉”,引起胃脘痛的原因虽然多种多样,但其最基本的病理变化是肝引起的气血郁滞。对此,张景岳[6]也提出:若气塞阻滞,则须行之。同时,肝经郁热易化火,刘完素[7]在《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中明确指出,“风木生热,以热为本,风为标,言风者,即风热也”。木气化火,其为病,则“胃脘当心痛,上支两胁,膈咽不通,食饮不下,甚则耳鸣,眩转,目不识人,善暴僵仆,里急緛戾、胁痛,呕、泄,甚则掉眩巅疾,两胁下痛引小腹,令人善怒也”[8]。不仅如此,肝失疏泻,还会横犯胃气,导致胃气不降,引发疼痛,正如《沈氏尊生书·胃痛》所说:“胃痛,邪干胃脘病也……唯肝气相乘为尤甚,以木性暴,且正克也。”[9]或肝气郁滞,相火上冲,灼伤胃络,导致胃络失养,也会引发疼痛,即叶天士[4]128-129所描述:“胃为阳土,以阴为用,木火亢制,都是胃汁之枯。”

虽胃脘痛辨证当有寒热、虚实之别,然针对肝气犯胃证,以热证、实证为主要表现。诊断时尤其要重视疼痛的性质,比如疾病初期,邪在气分,气病游走,故以胀痛、走窜、痛连胸胁为特点;疾病后期,郁久化火伤阴,入络入血,疼痛多为刺痛,可伴随吐血或便血。

2 清热理气法理论探微

遵循对病因病机的深刻认识,陆老认为胃脘痛的治疗关键首先在于理气、解郁。其中理气是以疏理肝气为主,同时顺应胃腑主降、以通为用的特点,在治疗上先疏肝气,后降胃气。其次,陆老也十分注重肝郁气滞、郁而化火中的火热病机,在理气的基础上加以清热,将理气、清热作为治疗胃脘痛肝气犯胃证的首要法则。

陆老对朱丹溪的郁证学说、刘完素的火热病机多有推崇。朱丹溪对于郁证有着独到的见解,其在《丹溪治法心要》中首创“六郁”致病理论,完善了郁证学说并提出了气血怫郁的病机及治法。七情所伤、饮食失节等因素都可以导致郁证的发生,“六郁之中气郁为先”[5],而气郁之中肝气不疏最为常见,正如朱丹溪[5]所言:“郁气者,胸胁痛。”同时,刘完素[10]也有言:“五脏之志者,怒喜悲忧思……若志过度,则劳伤本脏。凡五志所伤,皆热也……七情者,喜怒哀乐惧恶欲……情之所伤,则皆属火热。”指出情志因素所引起的脏腑疾病往往伴有火热的出现。针对此类肝郁气滞所导致的热性疾病,陆老倡导朱丹溪、刘完素两位医家共同倡导的行气解郁、辛凉泻热的治疗原则。

3 和胃为本,肝胃同调

陆老也十分重视“存津液,保胃气”思想,一再强调:“一味疏肝清热,胃气必损。”指出治疗胃脘痛(肝气犯胃证)时,须在兼用刚柔寒热的基础上,以固护胃气作为治病之本,把滋养胃阴作为治病之要。胃脘痛(肝气犯胃证)虽以热证、实证居多,但清热时仍当避免苦寒直折,以防苦寒败胃;理气时亦当慎用芳香辛燥,不致阴液耗伤。若胃失和降,胃阴不足,只须津液来复,则通降自成。故处方用药上,当顺应“胃属阳土,喜润恶燥,以降为顺”的特点,自宜柔养,以助阴长。

吴鞠通[11]“胃之为腑,体阳而用阴”和叶天士[8]“阳明阳土,得阴自安”等理论对陆老影响颇深,治疗时常采用叶天士“泄厥阴,和阳明”或“厥阴阳明同治”的法度。具体治法从酸、甘两味入手,以酸收敛,以甘滋润,相互配合,达到酸甘合用、阴液自生的目的。根据其多年临床经验,陆老常常选用白芍、甘草两味药合奏酸甘化阴之功。通过酸味配合清养胃阴的甘凉之品,敛阴生津,以调养胃阴[8]。此外,陆老对酸甘合用还有其独到的见解,除滋养胃阴外,酸甘合用还可以通过柔肝阴而制肝用,助肝行生发之功,达到肝胃同调的目的。在这里,陆老活学活用和胃法,让其与行气解郁、辛凉泻热互相制衡,又将和胃法作为行气解郁、辛凉泻热的有力助攻,在胃脘痛(肝气犯胃证)上一举两得,极为适用。

由此可见,针对胃脘痛(肝气犯胃证),陆老在兼收并蓄多位医家的学术思想的基础上,将理气、清热、和胃三个法度有机组合并融为一体。

4 二金芍草加味汤的组方分析

陆老参见叶天士、刘完素、朱丹溪、张景岳和张元素等用药经验结合自身家传用药特点,自拟二金芍草加味汤治疗胃脘痛(肝气犯胃证),临床疗效不俗。其中二金芍草加味汤的组方如下:川楝子9g,元胡索9g,黄连3g,吴茱萸 1g,炒白芍 12g,生甘草6g,五灵脂9g,薤白3g,佛手5g。本方主要由金铃子散(川楝子、元胡索)、左金丸(黄连、吴茱萸)和芍药甘草汤(芍药、甘草)化裁而来。其中川楝子、元胡索疏肝理气,吴茱萸反佐黄连辛开苦降,芍药、甘草酸甘济阴,益胃缓急,再加佛手和胃止痛,薤白、五灵脂气血同调。方中未见常用疏肝之要药柴胡是有原因的。陆老认为胃脘痛中胃气宜和宜降,柴胡虽疏肝力强,但升清力强,易致胃气过升,对于肝气犯胃型的胃脘痛,并不适用,故选用川楝子、元胡索疏理肝气同时助降胃气。

若患者口苦,加焦山栀清热泻火,郁金行气解郁;若患者嗳气、泛酸,则去甘草,加海螵蛸、瓦楞子制酸止痛;若患者呕吐,加姜半夏、干姜降逆止呕;若患者便秘,加枳壳理气行滞,大黄荡涤去滞;若腹胀甚,加木香、枳壳宽中行气止痛;如患者脘痛喜暖,好热饮,加甘松理气止痛,高良姜温中散寒;若患者舌中津液不足,加麦冬养阴生津。

5 经典案例

5.1 案例一 施某,女,47岁,1987年5月11日初诊。胃镜示十二指肠球部溃疡、浅表性胃炎、胃窦炎。胃脘时痛,腹胀,苔薄黄,脉细弦。诊断胃脘痛,治拟理气和胃清热。方药:以二金芍草加味汤加减。川连3g,川楝子 9g,大腹皮 12g,炒白芍 12g,元胡索 12g,佛手 5g,薤白 5g,郁金 9g,木香 12g,生甘草 6g。7 剂,日1剂,水煎服。

6月14日二诊。腹胀在初诊服药后减轻。治拟原法,初诊原方去薤白、郁金、炒白芍、木香,加绿梅花15g、枳壳6g、赤芍9g,元胡索减至9g。7剂,日1剂,水煎服。

6月25日三诊。诸症减,胃脘有时仍有隐痛或饥饿痛,舌偏红,苔薄黄,脉弦细。治拟理气和胃清热,初诊原方基础上元胡索减至9g,其余未作调整。7剂,日1剂,水煎服。

7月4日四诊。诸症缓解,拟初诊原方,再进7剂收功。

按:本例胃脘痛,苔薄黄,脉细弦,为肝气郁滞,郁而化火,横逆犯胃,使胃气不降。肝气郁滞为因,胃气不降、不通则痛为果。故以疏肝理气为先,和胃为本,清热为辅。用金铃子散、佛手疏肝理气止痛,郁金、木香行气解郁止痛,芍药、甘草益阴和胃,缓急止痛,黄连清热,大腹皮行气宽中,薤白行气导滞。全方具有疏肝行气、清热降火、益阴和胃之功。二诊易白芍为赤芍,易薤白、郁金为绿梅花,易木香为枳壳,进一步增强行气散瘀之力。后续两诊,诸证缓解,陆老仍谨守病机,顾护胃气。在整个诊疗过程中,陆老标本兼顾,肝胃同治,故胃痛不作,疗效显著。

5.2 案例二 范某,男,60岁,1991年10月28日初诊。平素患有胃病。胃脘疼痛有3月余,伴有呕血,量不大,便干,舌红苔黄,舌下有瘀,脉弦涩。诊断胃脘痛,治拟理气和胃清热。方药:以二金芍草加味汤加减。川楝子9g,元胡索9g,炒白芍12g,生甘草6g,川连 3g,佛手 5g,枳壳 9g,炒丹皮 9g,焦山栀 9g,佛手5g,绿梅花 5g,郁金 12g。7剂,日 1剂,水煎服。

11月4日二诊。诸症减,大便多,舌红苔黄,脉弦,治拟原法,初诊原方去枳壳、绿梅花,再进7剂收功。

按:本例胃脘痛伴有呕血,而且便干,舌红苔黄,舌下有瘀,脉弦涩,为肝气郁而化火,肝火犯胃,胃热伴胃气壅滞,且有血瘀。肝气郁滞为因,胃气壅滞、胃热为果。故先疏肝理气,肝胃同调,兼以清热,辅以化瘀。方用金铃子散疏肝理气止痛,芍药、甘草益阴和胃,缓急止痛,枳壳理气宽中,黄连、丹皮、山栀清热凉血,活血化瘀,佛手、绿梅花疏肝和中,郁金行气解郁。全方共奏疏肝理气、益阴和胃、凉血散瘀之功。二诊去枳壳、绿梅花,减弱理气宽中、消积导滞之力。在诊治过程中,陆老肝胃同治,疏肝理气又不忘和中,针对瘀阻的病机进行凉血散瘀,使得胃痛、呕血减轻,效如桴鼓。

5.3 案例三 陶某,女,35岁,1987年3月26日初诊。胃镜示萎缩性胃炎,平日大便不畅,食少纳呆,伴口干,刻诊:胃脘部刺痛,呕吐黄水,舌红,脉细。诊断胃脘痛,治拟理气和胃清热。方药:以二金芍草加味汤加减。川连3g,川楝子9g,元胡索9g,炙甘草9g,炒白芍 12g,佛手 5g,五灵脂 9g,桃仁 9g,乌梅 9g,大生地12g,麦冬12g,香附9g。10剂,日1剂,水煎服。

4月5日二诊。患者自诉诸症缓减,舌红,脉细,治拟原法,初诊原方再进7剂收功。

按:本例系胃脘痛,其病机与前两例同,处方也仍以二金芍草加味汤加减,兹不再述。但患者以胃脘刺痛为主要表现,伴大便欠畅,呕吐黄水,可见气机阻遏,瘀热在内。故加香附疏肝,增桃仁祛瘀活血,生地、麦冬清热养阴,再取乌梅之酸性增强和胃柔肝之功效。原方得效且疗效颇佳,故再进7剂而止。可见,陆老临证既做到了谨守病机,又不拘泥于一方一药,而是圆机活法,常中寓变。

6 总结

陆老认为胃脘痛肝气犯胃证的主要病机在于肝郁气滞,郁而化火,胃失和降,虽然其主要表现为脘腹疼痛,但究其根本,仍在于肝气不畅,进而横犯胃气。由此可见,“气郁火热”病机贯穿疾病始终,但若仅仅抓住“气郁火热”,一味疏肝清热,更伤胃气,故陆老强调“肝胃同治”“标本兼顾”“疏肝必和胃,和胃先疏肝”,以和胃为本、理气为先、清热为辅,采用理气和胃清热法,并自拟二金芍草加味汤调治,随证化裁,临床疗效显著,其经验值得借鉴并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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