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齐越
摘 要:近几年,在北京和内蒙古等地出现了数十支蒙古族乐队,使用呼麦、马头琴等传统音乐形式作为其音乐构成的基本要素,表演形式及配器手法处于不断变化的过程,演出活动主要在城市中进行。本文结合相关人物访谈以及田野考察的方法,梳理出当代蒙古族乐队的历史脉络、现状,并对其发展特点与发展趋势展开分析。
关键词:蒙古族乐队;传统文化;发展现状
在第二季《中国好歌曲》年度盛典中,杭盖乐队斩获“冠军唱作人”的称号。与“好歌曲”相似的几档电视节目使得许多“小众”的音乐人及组合雨后春笋般地走进了大众的视野,其中就包括几支蒙古族的乐队①。然而,这些乐队并非产生于朝夕之间,与其他音乐形式相同,当代的蒙古族乐队也有其自身的历史渊源,下文将以历时与共时的视角梳理出当代蒙古族乐队发展情况,并对其展开分析。
一、当代蒙古族乐队的二十年
目前学界对于蒙古族乐队的研究较少,笔者结合了一些流行音乐、蒙古族音乐的文献,与田野访谈资料进行对照,试图在一定程度上勾勒出当代蒙古族乐队的历史沿革。
(一)由“西北风”说起
本文探讨的蒙古族乐队所呈现的多数是在流行音乐创作和演出中体现出浓郁的民族传统、地域特色、民间风味的作品。这类风格的作品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曾风靡一时,在当时被称为“西北风”现象。
继“西北风”现象后,很多具有民族风格的作品出现在大陆流行音乐中,包括高峰的《大中国》、黄鹤翔的《九妹》、毛宁的《涛声依旧》,一些学者把这一时期称为“流行音乐民族化”时期。在这个时期中,不乏一些来自少数民族的歌手演唱带有其民族特色的歌曲,腾格尔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我们将腾格尔的作品置于蒙古族歌曲发展的脉络上看,它实际上是“具有流行音乐风格的蒙古族歌曲”。其歌曲的音调以蒙古族传统五声音调为主;演唱风格中能听到“长调”的味道;歌词大多为汉语与蒙语并用,或者蒙语为主;演唱内容也充满了蒙古族的文化符号。由于受到崔健的影响,腾格尔虽然在配器中加入了马头琴、四胡、三弦等民族乐器,但其音乐总体上还是一种摇滚风格。
(二)蒙古族乐队的兴起
1989年,蒙古国的成吉思汗乐队在呼和浩特市举办的演唱会让许多蒙古族的音乐人认识到,蒙古族的流行歌曲不仅只有那日松的《呼伦贝尔美》、腾格尔的《蒙古人》,它还有另外一种“蒙古国风格”。这场演唱会还带来了一些久唱不衰的蒙古族流行歌曲,《乌兰巴托之夜》就是其中一首,至今仍然有许多音乐人在翻唱。
1993年,腾格尔和几个朋友一起在北京组建“苍狼乐队”。据蒙古族学者杨玉成②的回忆,在苍狼乐队之前,呼和浩特已经有很多乐队了,但他们的演出场所基本以夜总会、歌舞厅为主;主要伴奏乐器是电子琴、吉他;演唱的歌曲不带有蒙古族的风格,以港台流行歌曲为主。这一时期国内的摇滚乐队盛行,接连出现了崔健与七合板乐队、黑豹乐队、唐朝乐队等,“苍狼”作为一只以摇滚乐为基础、以演唱会为目的的蒙古族乐队,其知名度较高。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在内蒙古本地有一大批的本土乐队出现,包括蓝野乐队、车轮乐队等。他们同时受到蒙古国乐队以及腾格尔个人音乐风格的影响,在乐器配置上还是以摇滚乐的吉他、贝斯、鼓为主;多用蒙语演唱;歌曲内容不再局限于蒙古族的文化符号。
产生于建国初期的“草原歌曲”③,其开篇之作为蒙古族音乐家美丽其格作词作曲的歌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它以内蒙古草原及草原的风土人情作为创作素材。经过几个时期的流变,草原歌曲在21世纪初依靠网络传播,逐渐得到主流媒体的认可,接连出现了吉祥三宝、凤凰传奇等组合。但另一方面,传统的“草原歌曲”亦蓬勃发展,黑骏马组合和额尔古纳乐队就是这一时期传统草原歌曲的代表。他们将马头琴、四胡、火不思等蒙古族传统乐器与电吉他、合成器等西式乐器结合,用汉语演唱,以发行专辑为主要传播方式。从组合形式、创作模式等方面来考虑,这些乐队实际上与20世纪90年代韩剧进入中国后所带来的韩流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当时,“H·O·T”、“神话组合”等韩国流行组合在大陆举办各种规格的演唱会,引起青少年的兴趣和关注;而后,国内流行音乐随着商品化与工业化的发展,也开始逐渐建立起偶像团体、音乐组合的明星制度。作为流行音乐组合,这些蒙古族的樂队不再单纯地模仿腾格尔及蒙古国的风格,也不再局限于摇滚乐的形式,他们演唱的歌曲由他人创作,并经专业经纪公司策划包装而呈现。
二、共时视角下的当代蒙古族乐队
2000年之前,国内有三只蒙古族乐队,分别是1993年在北京成立的苍狼乐队、同年在呼和浩特成立的铁蹄乐队以及1998年在内蒙古成立的蓝野乐队。自2000年以后,蒙古族乐队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按照地域可分为活跃在北京及内蒙古两地的乐队。笔者对目前在网络上能查询到相关信息的蒙古族乐队进行了整理,并对其中几个较为活跃的乐队展开田野调查,分别关注其音乐风格、演绎特征、演出场所及运作模式。
(一)音乐风格
北京地区的乐队音乐类型比较丰富,主要是摇滚乐、流行音乐及世界音乐三种类型,在内蒙古地区的乐队以原生态音乐④为主。
“摇滚乐”风格的乐队有两类:一类是传统意义上的摇滚乐队,使用摇滚乐“三大件”作为乐队编制,基本不用或很少使用民族乐器,演唱内容以原创歌曲为主;另一类则是在摇滚乐队吉他、贝斯、架子鼓编制的基础上加入民族乐器而产生的“民族摇滚乐队”。他们依据歌曲的不同将马头琴、吉他分别作为主奏乐器,贝斯与鼓在此类乐队中只作为弥补传统音乐中“低音”与“节奏”的乐器,演唱内容以改编蒙古族传统民歌为主。前者代表乐队:九宝乐队、颠覆M乐队;后者代表乐队:杭盖乐队。
“原生态音乐”风格的乐队一般由6人以上组成;马头琴主奏,配以陶布叔尔、三弦、潮尔等蒙古族传统乐器;乐队成员均为蒙古族;演唱内容以改编蒙古族传统民歌为主。代表乐队:安达组合、奈热组合。
“世界音乐”⑤风格的乐队与其他几个类型都有一定的交集,他们在使用传统乐器之外还注重加入其他国家、民族的乐器及合成器,制造多种音乐效果;乐队成员以蒙古族为主;演唱内容多为原创歌曲。代表乐队:哈雅乐团、阿基耐乐队。
此外,在21世纪初受到“流行音乐组合”与“草原歌曲”双重影响的蒙古族“流行乐队”在这个阶段依然十分活跃。代表乐队:额尔古纳乐队。
(二)演绎特征
呼麦和马头琴作为蒙古族乐队音乐特征的两大元素,各个音乐类型的乐队都在逐渐引入。
呼麦在内蒙古地区曾一度失传,20世纪90年代,蒙古国的呼麦艺术大师敖都苏荣老师在内蒙古开设呼麦培训班,使得这一产生于游牧民族的演唱方式复苏,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内蒙古相继出现了一些呼麦及传统音乐的培训学校,安达组合及杭盖乐队的部分成员都曾师从于敖都苏荣老师,其他一些乐队也是在这些培训学校中受到了呼麦的训练。
而另一特征——马头琴,历经了几个阶段的变迁,从最初为长调歌曲伴奏,又随着王府的乐队、宴会直到舞台化。今天的蒙古族乐队中的马头琴有的遵循了为长调伴奏的传统,更多的是以马头琴作为乐队的主奏乐器,以达到强调其音色,模仿马蹄、马啸的声音的作用。至此,马头琴和呼麦几乎成了蒙古族乐队区别于其他乐队的象征。
(三)演出场所
一些内蒙古本地的乐队(例如猎鹰乐队)目前仍然在呼和浩特的一些酒吧里驻场,而大部分乐队都将livehouse作为主要演出的场所。
同时,这些蒙古族的乐队还在每年草莓、迷笛等各大音乐节上频繁亮相,也在Sziget、Roskilde及WOMAD等世界音乐节的舞台上得到了认可。2011年国内还出现了首个民族原创音乐节——安达音乐节,以传承民族音乐文化为目的,其参演乐队全部来自蒙古族。
此外,从音乐风格的呈现上来说,具有世界音乐与原生态音乐特征的乐队也常选择在剧场和音乐厅中进行演出。
(四)运作模式
目前,蒙古族的乐队在运作的过程中常见几种经纪模式:其一,选择海外独立经纪人,依据乐队特点安排参加海外音乐节或巡回演出;其二,选择国内经纪公司。从乐队包装、专辑出版、演出联络等方面来说,经纪公司的运作相对成熟,近几年还成立了以“战马时代”为首的几个专门针对民族民间文化的经纪公司;其三,文化部与内蒙古政府、地方文化部门会定期组织举办国际艺术节、文艺汇演、晚会等活动,并选择一些蒙古族乐队作为代表在国外巡回演出,推广民族文化。
三、当代蒙古族乐队的发展现状分析
(一)蒙古族传统文化的影响
笔者曾对国内少数民族的乐队/组合相关资料进行统计汇总,并在田野考察中得知,在少数民族乐队中,蒙古族乐队不仅占比最大,且生存现状最佳,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缘于几十年来蒙古族音乐的积淀。
这种传统文化的積淀一方面给了乐队多样化的音乐风格:如同上述,自20世纪80年代末至21世纪初,蒙古族的乐队由最初模仿崔健“西北风”的摇滚乐队到蒙古国风格的摇滚乐队,再发展为演唱草原歌曲的流行乐队。2005年之后,蒙古族乐队的类型变得更加丰富:摇滚乐与流行乐的组合并存,活跃于唱片业、电视节目、音乐节、酒吧等各演艺场所中;而随着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原生态”分组的出现,一些蒙古族的原生态组合相继成立;同时,唱片业对音乐类型的不断细化也使很多蒙古族的乐队将自己定位在世界音乐(world music)、新世纪音乐(new age)等不同分类中。
另一方面,当代蒙古族乐队在千变万化的形态下始终将其传统音乐作为核心,在依托新的音乐风格的基础上继续发展传统音乐。
(二)探索新的发展方向
当代蒙古族乐队的历史受到了国内外、族内外等多重动因的影响,当我们以蒙古族乐队作为研究对象时,其展现出的是一个传统音乐在当代发展的生态环境。在今天,尽管草原的生态受到了破坏、游牧生活濒临消失,但是作为一个在几千年的游牧文明中成长起来的民族,其音乐与文化并不会伴随着生态而消失。新的游牧民族文化正在被建构着,每个乐队都在尝试用自己的音乐表述“蒙古”,蒙古族音乐得到了社会的认同,建立了广泛的受众基础。来自各个部落的乐手将蒙古族音乐的地方性知识加以整合,不断兴起的乐队在城市中“逐水草而居”,使草原的一部分得以延续。
在“好声音”夺冠后,杭盖乐队受到了各方关注,一些人认为杭盖到了向主流音乐进军的时候了,也有一些人对此提出疑问:得了《中国好歌曲》的冠军,会助杭盖奔向更广阔的草原吗?从生存与发展模式上看,这些当代的蒙古族乐队正处于不断探索的过程中,也许“好声音”的模式已经到尽头了,他们却在发现着别的模式——参加音乐节演出、举办世界巡演、与交响乐团合作等。
四、结语
行文至此,我们发现,当代的蒙古族乐队已经逐渐从内蒙古走向了北京,甚至走向了全世界。不论是以“原生态音乐”形态为主的安达组合,还是以“摇滚乐”为标签的杭盖乐队,亦或是将非洲鼓、印第安牧笛等加入编制的哈雅乐团,他们在传承蒙古族传统音乐文化的同时,也在接受音乐“全球化”的影响,并且成为全球音乐文化的一部分。
注释:
① 本文所论的乐队/组合/乐团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管弦乐队、民族乐团,后者依据作曲家的乐谱进行演奏,前者重视成员间的互动。蒙古族乐队的界定有以下几个标准:1、时间上限定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成立的、中国境内的蒙古族乐队;2、成员全部为蒙古族或者以蒙古族为主;3、将蒙古族传统音乐作为其音乐构成的基本要素,表演形式、配器手法则是在不断变化的状态中;4、演出活动范围以城市为主。
② 杨玉成(博特乐图),蒙古族,教授,民族音乐学博士后,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音乐学院副院长。
③ 目前学界对于“草原歌曲”的界定还处于模糊状态,而草原歌曲也非本文讨论的重点,此处引用了李树榕老师在《“文化认同”与“草原歌曲”》一文中的观点。内蒙古大学的李善君在其硕士论文中进一步对李树榕老师的观点进行了讨论:她将草原歌曲划分为广义与狭义,狭义的草原歌曲特指新中国成立后,主要由内蒙古的音乐家创作的、以内蒙古草原和草原上的风土人情为题材的一类歌曲,与传统蒙古族民歌相比,内蒙古当代草原歌曲属于新民歌的范畴。
④ 此处笔者引用田联稻教授提出的“原生——态”的概念,即指原生形态的民歌,关注点是民歌的音乐形态,包括音乐本体特征、演唱方法等(2009:15)。但笔者认为,对于原生态音乐的界定不能过于泛化,虽然一些乐队也保持了某地区或某民族的传统音乐特征、使用民族语言和演唱(演奏)方法,但其侧重点在于与其他音乐形式的结合。
⑤ 本文中所使用的“世界音乐”借鉴了洛秦教授在《世界音乐研究的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一文提出的中层概念——商业市场的分类。广义地来讲,大部分蒙古族乐队都被划分在世界音乐的范围之下,但从音乐唱片市场来看,杭盖乐队等一些具有较明确的“摇滚乐”、“原生态音乐”取向的乐队则不属于世界音乐的商业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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