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艺作品的多重还原：调调的余音与经典的确立

夏可君

“调调TiaoDiao——王艺2018研究展”开幕式嘉宾合影

中国艺术进入当下阶段，其未来的方向，就是贡献经典的作品与经典的展览，需要美术馆和艺术家有如此的责任感。本次民生现代美术馆的王艺个展——“调调”（Tiao/Diao），就是如此的经典。这是经典与“金典”的双重效果，因为作品的典致与色调，无论是小号的金色、陶瓷的白色或不锈钢的银色，还是白铜的色调。

在民生现代美术馆的广场上，我们就可以看到王艺的两件巨型雕塑作品。一个是《玩偶》，这是七个大小不一如同俄罗斯套娃一样彼此层层牵扯着的光头人物，在孩童的顽皮与老人的狡黠的对照中，艺术家反思了人性之间操纵与被操纵的被动关系，也许这是暗示我们当下的生存状态不过也都是被一种不可知之手控制的玩偶而已？没有什么比我们当下的时代更为具有一种悖论的处境——看似一切都可控，其实所有人都是被一双巨大的手在背后操弄着，彼此牵缠无法摆脱。另一个作品则是《合影》，这是艺术家对于合影照相的群体仪式感的反思，因为这一作品用不锈钢材质以正反两面一体的形式呈现，每一个人物都有着自己的表情，而且士农工商各色人等都有，有的还运用古典人物的造型姿态，既有个体细节又被脸谱化，在一片光波的恍惚中，彼此融为一体，又营造出了莫名的惊恐氛围。

一旦我们进入民生美术馆，抬头就可以看到楼上的两座名为《小号研究》（Trumpet Study）的巨型作品：如同转经轮，如同巴别塔，如同世贸双塔，如此的巨大与庄严，如此的金色辉煌，也是如此的崇高经典。一旦我们走上台阶，还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背影，一个匍匐在台阶上的躯体，名为《疲惫不堪》，这就是对我们当前生命政治的还原，是现代性生命的巨大疲惫状态。《小号研究》也是当前美式帝国文化的影射，是对其总统川普（Trump）大嘴巴的巧妙暗示？当两个文化相遇，它们是彼此“对吹”导致消声，或彼此“封口”导致无声，还是“众声合一”步调一致？或者说政治宣传不过是众声喧哗而已？我们这个时代到底是走向民主集中还是总体集权？这一切都可以在《小号研究》的系列中倾听到“余外之音”。

在倾听余外之音中，会发现中国艺术将走向经典性，贡献出经典的作品，这是中国艺术再次走向世界，在世界艺术中确立自己地位的开始。

王艺 小号研究9 铜 φ150cm 2018年

展览链接：

调调Tiao/Diao——王艺2018研究展

主办单位：中国民生银行、北京民生美术馆

协办单位：北京民生文化艺术基金会

展览时间：2018年9月26日—11月18日

展览地点：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二、三展厅

学术主持：范迪安

总策划：周旭君

策展人：夏可君

我们在王艺的作品上，看到了中国艺术国际化与经典化，以及重写现代性的努力。如此的重写现代性，乃是多重的还原，本次的学术研究展就是要一步步还原出其作品背后的隐秘构成与生命哲学。王艺的艺术哲学就体现为对于意外的发现与激情，体现为对于材质与形式的生命原理还原，这是生命政治的强度与深度，是艺术形式语言所传达的生存语气与语调。

第一组“新波普”系列作品中，王艺作品的经典性体现为，他从个体的童年经验、成长经验、艺术经验乃至时代经验出发，找到个体独特的语气与语调，一种孩子气的俏皮与顽皮，一种调侃的语调，这是生存的反讽与自由。

王艺 合影 不锈钢 300×1000×35cm 2018年

作为曾经的军人，王艺甚至发明了他自己的“军队”，他打造了自己“海陆空”三军仪仗队的男女小兵人，这是王艺的“兵马俑”，让我们发现那些在严格规则与组合下的表演仪式化行动中，也总是有脱轨与翻白眼的“意外”——艺术就是对意外的激情，或者对于“余外”的发现，乃是王艺的哲学。其余外状态，有待于我们一层层地还原：第1次还原是让雕塑作品具有生存的个体语调。让那些坚硬的材质，比如白铜、不锈钢、玻璃钢等材质焕发出孩童的笑声与生动的姿态，这是坚硬与柔软的奇妙反转，是王艺独特的感受力。第2次还原是把社会的控制与规则的管控还原到生命的形态学与儿童的心理学上。王艺接续之前中国政治波普艺术，进一步让我们在孩童们打枪的软暴力姿势上，看到生命政治的发生学原则，这些看似好玩的姿态已经是暴力的开始。我们在那些好看的男女仪仗队小兵人上看到那些走神或者翻白眼的个体，在控制与严整之中，其实一直有着不同，有着例外。总是有着例外，这恰好是我们这个时代处于余外状态的表现。第3次还原则是把雕塑向着生命的自然状态还原，还原出我们生存的真相。在《疲惫不堪》这件巨作上，我们看到一个巨大的人体趴在那里，上下不得。我们的时代脱节了，却没有人去整理好，只有回到巨大的疲惫状态中，我们才发现现代性存在的真相。第4次还原则是向生命本体还原。王艺做出了“坏蛋”系列，依然还是语言的双关，“蛋”的形态联想，无论是民间的口语还是生命的创世想象，王艺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挤压与生长的困难。

在王艺如此的还原中，我们看到了王艺既要让雕塑作品体现出个体生存的语气与语调，同时还试图在我们这个越来越变坏的“坏世界”中，以艺术来调节我们生命感受的责任，王艺独特的个体风格的“调调”（Diaodiao）与其作品对于生命状态的“调调”（Tiaodiao），就微妙地发生了内在的关联与回响。

王艺的作品推动了中国过去三十年政治波普艺术的发展，使之向着生命政治还原，向着生命游戏的软暴力还原，并且揭示出控制与意外的张力，让我们在哑然失笑与默然无助之间，思考生命本身的时代处境，思考生命的可塑性。

如此的调节与音调性，就在本次展览的第二个系列“新雕塑”上，将表现得更为经典，更为辉煌，更为原创。

王艺 疲惫不堪 500×218×84cm 玻璃钢烤漆 2018年

王艺 面孔4 不锈钢 300×200×10cm 2016年

王艺 小号研究4 铜 585×300×315cm 2018年

王艺 让我们起快乐地玩耍1 玻璃钢烤漆 H175cm 尺寸可变 2018年

王艺 小号研究3 铜 334×φ179cm 2018年

王艺 找不同 树脂 H55cm 尺寸可变 2018年

王艺 找不同 树脂 H55cm 尺寸可变 2018年

王艺 规定 丝网版画 185×276cm 尺寸可变 2017年

王艺 《小号研究1》 ＆ 《小号研究2》

王艺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位如此把小号做成巨幅“现成品雕塑”的艺术家！这首先来自于他个体的经验，他在20世纪80年代的军旅经验中体会到军号的纪律性，同时也在自己乐队乐器的演奏经验中，发现了小号、长号与生命呼吸之间的关系，当然，还有那个时代政治宣传的大喇叭的公共性。王艺就把军号的纪律性与命令性、小号的节律性与呼吸感，还有喇叭的公共性与宣传性，这三重经验与六种特性，巧妙结合起来，既有着个体的语调，又有着形式的结构，还有着生命的呼吸，形成了作品的张力。这里依然有着多重的还原：第5次还原是把现成品小号向着生存的“情调”还原。在名为《号外》的作品中，树脂封存起来的几十把小号一旦被随意叠放起来，似乎就是一堆丧失了生气的废弃物，但它们曾经却被赋予了绝对的威严，烙印着个体生命的生死激情。第6次还原是把乐器向着生存的“语调”还原。王艺以“对吹”“异口同声”的形式与结构来反思我们这个时代“异口同声”的控制，这是乐器形态的生命形态，即如此多的口型还原，如此多的发声口，但其实被严格地焊接起来，形成金字塔或者巴别塔的“单一结构”中，重复与单一，对比与反向，这是王艺建构的逻辑。整个管道都处于严格的控制之中，存在其实已经被“消音”了，这是存在的消音，是对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政治寓意。第7次还原则是寓意的象征性还原。这些乐器建构起来的现成品巨型雕塑，让我们看到了声音的节律性组合，既有着严格的形式性，还有着巨大的象征隐喻，如同世贸双塔，如同转经轮，如同圣经的巴别塔，如同宝莲灯——那件瓷器作品具有东方材质与想象的形态。第8次还原则是纯粹形态的优美还原。了不起的“对吹”《小号研究4》这个作品，两个放大的喇叭被并置起来，既是对“对吹”生存“情状”的巨大反讽，但又是优美无比的作品，无论是铜质所发出的金色调子，还是喇叭的巨大弧线，其对称的完美弧度，都让我们感受到这个作品了不起的创意，无比的优美又无比的意外，这是调调与调调最为完美的结合，无疑已经是艺术史上的经典作品！第9次的还原则更为神奇，这是再一次更为内在的生命气息还原，这是《小号研究3》这幅杰作：王艺的作品总是要回到生命的呼吸与可塑性上，乐器是个体来吹的，是要消耗生命气息的，任何严谨的结构与控制，都可能被融化被消解，被个体的呼吸所消化。因此，王艺就让底座或者下面的小号开始融化，开始滴落，在凝固与消融之间形成了张力。

王艺 小号研究7 铜 737×φ18cm 尺寸可变 2018年

此外，王艺的作品继续扩展到了“新绘画”系列，对于王艺，绘画也是与众不同，充满意外的发现，既要有着材质的独特性，又要有着对于规则的反思。因此，他做出了不锈钢绘画作品《面孔》与丝网版画作品《规定》。第10次还原就表现为把绘画向着强度与硬度的材质感还原，他要在不锈钢的硬度上传达出虚影与性感，让不锈钢蜿蜒出优美的形态与面孔，这是艺术史的第一次。让绘画以新的厚重质感来传达朦胧虚淡的诗意，具有东方的韵味。第11次的还原也是把绘画向着声音还原，这些不锈钢形态是王艺充分利用了自己年轻时打铁的经验，需要通过细心与耐心地倾听声音来敲打出微妙的形态，需要一种巧劲。在这里我们再一次倾听到了独特的音调，即材质所发出的优美音调。而且，这些不锈钢的系列作品，如此虚薄，如此虚淡，有一种东方的美学在其间晃动，尤其是当在灯光投射下，那些地上的虚影，似乎让我们看到了不锈钢的双重生命。王艺这些不锈钢材质的绘画性作品，保留了平面暗影的复杂空间层次，其线条触发了光滑简约迷人的性感，具有装饰性的高贵与银色调的触感，充分利用了不锈钢材质的质感与光滑度，但却又如此轻盈与朦胧，还依然保留了存在的语气与玩笑的语调，但却又具有隽永的韵调，这隐秘的“金刚体”，是可以进入伟大经典绘画系列的作品。第12次的还原，则是王艺对于重复与差异的重构，在名为《规定》的108幅面孔作品上，我们看到了面孔的不断重复与变异，在挤压与变形中，艺术家要求我们去寻找其间细微的不同，在重复的眩晕与凝视的定力之间，王艺还是要求我们去反思规则与例外，让我们去发现意外。

在一个技术复制的时代，在一个看似有序实则无序的时代，王艺的作品以其了不起的形式建构与个体语气的微妙表达，让我们看到了中国艺术在个体经验、时代反思、艺术语言与哲学深度的总体建构上所能达到的成就，尤其作品所具有的当代性讽喻上，都让我们看到了中国艺术经典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