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我国职业教育必须正视的几大痛点与可能出路

2018-05-14 11:47匡瑛
教育与职业(上) 2018年8期
关键词:出路痛点职业教育

[摘要]我国职业教育进入承前启后的新时代。文章立足于职业教育两大根本性问题破解的新起点,提出职业教育在新时代的主要矛盾发生变化,智能化、互联化、定制化“三化交融”掀起重大变革,使我国职业教育必须正视单一供给与多元需求的矛盾;完善体系与构建框架之间的纠葛;面向不确定的职业世界;聚资专项投入与标准规范建设面临的困顿;产教融合及校企合作的路径依赖缺失;课堂教学变革甚微,学生的改革获得感低六大痛点,谋划具有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新征程。

[关键词]新时代 职业教育 痛点 出路

[作者簡介]匡瑛(1978- ),女,上海人,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博士。(上海 20006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国家一般项目“职校生职业精神培养的理论与实践研究——基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视角”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BJA140062,项目主持人:匡瑛)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18)15-0014-06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我国职业教育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应站在新时代的历史起点上,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直面职业教育的痛点,谋划具有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新征程。

一、新起点——职业教育两大根本性问题的破解

(一)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立实现了职业教育从“层次”向“类型”的蜕变

改革开放40年,我国逐步建立起具有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体系。体系建设是一种从局部性、阶段性过渡到终身性、全面性的漫长而又渐进的过程。最早提出体系建设是从1985年《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颁布开始,当时提出“逐步建立起一个从初级到高级、行业配套、结构合理又能与普通教育相互沟通的职业技术教育体系”。这一体系建设蓝图具有长远影响,后续30多年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路径基本是按照这一蓝图的脉络来实施的。根据不同历史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需要对我国职业教育体系建设做出递进调整的安排,将我国职业教育体系建设历程划分为五个时期:1985年和1991年,是职业教育体系的初次提出与轮廓勾勒时期;1996年,是职业教育体系的法律地位首次确立时期;2002年、2005年和2010年,是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提出与发展时期;2014年,是加快推进中国特色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时期;2017年,是新时代完善职业教育和培训体系时期。

关于建设“什么样的体系”,各个发展阶段提法各有不同。从1985年提出到体系基本形成,逐步增加了“协调发展”“灵活开放”“特色鲜明”“自主发展”“有中国特色”“体现终身教育理念”“现代”等限定词,也逐步明确了体系发展的基本方向。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完善职业教育和培训体系,进一步指明了两个体系相互融合的目标。从仅有中等教育层次的“断头”教育发展到“中职—专科—本科—硕士”相互衔接,又与普通教育融通的完整体系,最大的价值在于改变了职业教育在整个大教育体系中的定位。处于“断头”教育时期的职业教育,充其量只是在大教育学制体系中的一个“层次”。建构了相互衔接的多层次职业教育体系后,它随即转变为一种“类型”,一种与基础教育、高等教育不同的类型,形成了典型“双轨制”体系结构。当然,它还不是完美的,后续仍然存在理顺关系、职前职后一体化的完善过程。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不夸张地认为,从“层次”向“类型”的蜕变,应当视为职业教育改革发展中的一次质变。随着“类型”定位的稳固,以往“二流教育”“次等教育”的说法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适合的教育”。

(二)科学人才观基础上的技术技能从业者地位从“工人”跃升为“人才”

长期以来,我国传统文化中的“学而优则仕”的观念,导致“唯学历、唯文凭”的现象深深地影响着社会舆论和百姓民众。职业教育所培养的技术技能人才饱受鄙薄。这些是改革开放初期职业教育不被看好、备受争议、几经挫折的根本性原因。真正破解这一瓶颈的是2003年颁发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人才工作的决定》,该决定明确提出,“只要具有一定的知识或技能,能够进行创造性劳动,为推进社会主义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建设,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中作出积极贡献,都是党和国家需要的人才。要坚持德才兼备原则,把品德、知识、能力和业绩作为衡量人才的主要标准,不唯学历、不唯职称、不唯资历、不唯身份,不拘一格选人才”。这个“四不唯”坚定地树立了科学的人才观。此后,陆续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加强高技能人才工作的意见》(中办发〔2006〕15号)《高技能人才培养体系建设“十一五”规划纲要》《关于高技能人才享受国务院颁发政府特殊津贴的意见》(国人部发〔2008〕24号)《国家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关于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若干意见》(国发〔2013〕6号)等政策文件,逐步摧毁了这一壁垒,实现了技术技能从业者的社会地位从“工人”跃升为“人才”。至此,职业教育才谈得上吸引力的问题,为后续的大力、快速发展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二、新时代——新矛盾与新背景交织

(一)新时代——职业教育主要矛盾发生了重要变化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重要政治判断涵盖了社会领域的方方面面,职业教育同样也面临这一矛盾。例如,不同层次职业教育发展的不充分不平衡,城乡之间、区域之间职业教育发展的不充分不平衡,职业启蒙阶段、职前教育阶段和职后继续教育阶段之间发展的不充分不平衡等问题,致使职业教育难以满足人民大众对“适合的教育”的诉求,难以满足人民大众对“高品质的教育”的追求,难以满足人民大众多元化发展、多样成才的需求。

(二)新背景——“三化交融”共同掀起教育的重大变革

1. 智能化。在智能化背景下,工业发展进入4.0时代。智能化时代所体现的核心特征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所有岗位工作普遍更具研究性。智能化的核心在于通过智能化生产系统为社会提供高质量产品。新时代产品质量提升的方式不再仅仅依靠整个流程前端的突破性创新,根据熊彼得的技术创新理论,智能化时代的创新更趋向后端的、靠近产业化的渐进性创新。这种全新模式使得创新不再仅仅与科学家、工程师紧密联系,而是成为与产业链上每一个从事产品设计、生产、制造、销售、管理的工作人员密不可分。第二,工作岗位的边界更加模糊。以往的工作特征通常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例如流水线上的操作员。而智能化背景下,简单的技能操作型岗位将逐渐被机器人取代。真正需要技术工人的岗位更多的是复杂性劳动,是团队合作性劳动,是多工种复合性劳动。因此,原先清晰的岗位描述和针对性的职业能力将不再符合智能化时代的要求。第三,泛在智能覆盖社会各领域。如智能家居、智能交通、服务机器人、语言助理等,形成了无处不在的泛在智能,将智能、虚拟与现实相融合。

在这一背景下,以培养岗位技能为主的功利目标必然会遭遇巨大挑战。在应试和“应市”教育的今天,我们关心的是知识、技能、成绩、大赛、升学率、资格证书,唯独不是人格、道德。我们的教育教人如何谋生,把人打造成优质的人力资源,却没有了人性,没有了道德,使人丧失了安身立命之本,这是中国教育最大的危机。在智能化背景下,教育必将转向培育“完整的人”和“全面的人”。

2.互联化。新时代是一个以物联网(Internet of Things)和务联网(Internet of Service)为核心的互联技术迅猛发展的时代。2015年出台的《国务院关于积极推进“互联网+”行动的指导意见》(国发〔2015〕40号)中指出,“在全球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互联网与各领域的融合发展具有广阔前景和无限潜力,已成为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正对各国经济社会发展产生着战略性和全局性的影响”。在教育领域,这种影响扑面而来。例如美国的“连接教育”(Connect ED)、澳大利亚的“数字教育革命”(Digital Education Revolution)、欧盟的“数字化进程”(Digital Education Revolution)等项目,涉及包括职业教育在内的教育事业各个领域。

当前,数字制造、大数据、“互联网+”、云制造、3D打印等这些热词与职业教育息息相关。未来的职业教育形态将会因互联化和信息化而产生翻天覆地的变革,以学习为中心议题的职业教育改革发展时代即将来临。

3.定制化。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刊登的《第三次工业革命》特别报道提出,以生产方式作为划分依据,人类从制造业的“自动化”正在走向制造业的“数字化”,并将经历以此为基础的“大规模定制”的主流生产方式。

在这种新的生产方式下,个体的生产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规模定制”的生产方式即便是传统意义上的优秀产业工人也难以满足。智能结构必须进行必要的拓展与延伸,侧重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解决问题的灵活度和综合判断应变能力;第二,沟通合作与协同工作的能力;第三,不仅要具备技术思维与技术能力,管理思维、管理能力以及职业精神同样不可或缺。

三、新变革——当前我国职业教育必须正视的六大痛点及可能出路

(一)痛点一:单一供给与多元需求的矛盾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职业教育的价值导向经历了“学历导向”向“就业导向”的变迁。2004年2月10日,教育部颁布《2003—2007年教育振兴行动计划》,提出“以就业为导向,大力推动职业教育转变办学模式”。同年4月,教育部颁发《教育部关于以就业为导向 深化高等职业教育改革的若干意见》(教高〔2004〕1号),针对社会中存在的高职院校办学浮躁、一味效仿本科院校等现象,第一次对高等职业教育进行了定位,即“以就业为导向,以服务为宗旨,走产学研结合发展的道路”。在此背景下,“就业导向”的职业教育正式确立。

当时,“就业导向”对于解决毕业生就业难、忽视企业与市场需求而言,无疑起到了积极作用。据统计,2007—2011年,中职毕业生就业率均保持在95%以上,远高于普通高校毕业生平均就业水平。

然而,站在历史的新起点上审视这种价值导向,就可能存在不同的判断。当时,人们的需求主要集中于获取一技之长,能够高质量就业。如今,职业教育的功能不仅仅限于帮助人们获得生存的技能和岗位,而且不断拓展为升学的预备教育、留学的准备期、创业的孵化期等多元需求。而职业院校的课程体系供给依然是单一的就业导向课程,仅能满足行业企业单个岗位的需求,这种发展不充分必然造成学无所用、供难适需的局面,极大地影响着职业教育的吸引力,也极大地阻碍了学生们获得“适合的教育”的可能性。

由此,我国职业教育亟待进行价值导向变革,从就业导向过渡到生涯发展导向,滿足学生的多元需求,遵从“为生活和工作而学习”的理念,即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从而促使职业教育从单一的功能定位走向多元化的功能定位,总体价值导向从社会本位取向走向社会本位与个体本位兼顾取向。由此,职业教育逐步走向“定制化”教育新模式。

(二)痛点二:完善体系与构建框架之间的纠葛

党的十九大报告关于职业教育的内容特别指出:完善教育和培训体系。如前文所述,改革开放40年重大成就之一就是建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显然,目前的体系仍不够完善,职前教育和职后培训未能融合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没有为每个人在不同阶段、不同状态进出体系提供支撑。除了管理机构存在壁垒之外,最为关键的因素是我国未能建立起完善的国家资格框架。

成熟的国家资格框架通常具有几大特征:第一,是一个终身性、开放性、全纳性的资格框架;第二,是一个能够认可非正规学习和非正式学习的框架;第三,是一个能够认定、积累并转换不同形式先前学习经验的框架。这些是世界上发达国家已有资格框架的共同特点。英国在这方面最为领先,国家资格框架(National Qualification Framework,NQF)最早于1997年建立并运行,经2004年、2011年两次更新后增加了层级,并赋予学分和难度认定。此后,2015年10月又进一步出台了规范资格框架(Regulated Qualifications Framework,RQF),其目的是实现与高等教育资格框架(The Framework for Higher Education Qualifications in England,Wales and Northern Ireland,FHEQ)对接,促进更高层次普职的等值与学分转换,给予授权机构更多自由,符合特定劳动力市场需要(见18页表)。

由此可见,职业教育体系的建立和完善离不开国家资格框架的逐步架构与深入,两者是下位和上位的关系。没有外部国家资格框架的宏观规划,就很难建构好上下通达、横向融通、终身包容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

(三)痛点三:面向不确定的职业世界

以往我们讨论职业教育的前提是培育面向确定的职业世界的技术技能人才。进入新时代,这个基本前提面临深度瓦解。智能化、定制化和互联化背景下每个技术工人都需拥有研究和创新的能力,因为他们必须面向不确定的职业世界。

当前对于职业能力的培养不能仅仅关注“冰山”上的知识行为部分,而必须更多地塑造和提升“冰山”下的基础性素养。因此,“核心素养”作为热词近期风靡教育界,包括职业教育领域,对核心素养的追捧促使人们从另一个视角来理解或解读职业教育的功能。

世界职业教育的改革与发展深受职业主义和实用主义这两个经典理论的影响。职业主义认为职业教育应为现实社会培养需要的合格工人,为适应现实职业做准备,强调职业教育的“工具价值”,能力本位教育(Competence-based Education,CBE)初期基于行为主义心理学强调单项能力训练是典型代表。归根结底,他们把职业教育理解为“为了职业的教育”。“实用主义”的提出者杜威则认为,职业教育将训练未来的工人适应不断变化的情况的能力,他所强调的是职业教育的“发展价值”。从根本上说,杜威所推崇的不仅仅是“为了职业的教育”,更是“通过职业的教育”。

既然是“通过职业的教育”,那么足以论证新起点中根本性变革之一,职业教育在大教育体系中从“层次”变为“类型”。普通教育是“通过学科的教育”,职业教育则是“通过职业的教育”,两者可能殊途同归。因此,职业教育的培养目标必须把职业技能与职业精神融合起来,把技术技能教育与学术教育结合起来。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站稳“类型说”。

(四)痛点四:聚资专项投入与标准规范建设面临的困顿

进入21世纪,职业教育逐步从规模扩张转变为内涵建设,对我国职业教育逐步取得成就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内涵建设之初,主要采用的方式是聚集资金专项投入。2005—2014年,中央财政拨款已达68亿元,着重扶持了13个职业教育培训基地、1592所县级职业教育中心和示范性中等职业学校、100所高等示范性职业学校,组织推行了“针对中等职业学校教师的素质提升计划”,对骨干教师实行国家级培训。

这种投入方式的优势在于能够在较短时间内集中针对某方面进行突破性提升。与此同时,其劣势也是非常明显的,即难以从全面推动教育质量的角度进行全方位系统的提升,甚至会出现因专款专用的要求,有专项的板块和没有专项的板块之间不匹配等尴尬现象;此外,还出现了教育经费主要用于扶持一些优秀职业院校,然而仍有一大批薄弱学校难以得到实质性的扶持,即未能全面抬高“质量底线”,未能大面积惠及职业教育。

针对这一现象,投入机制亟待深入改革,有必要从专项投入转向标准建设。当前,教育部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开始了专业教学标准建设、中职教师专业能力标准建设等。但从总体上来看,我国的职业教育尚缺乏完善的国家制度和国家规范,只有健全制度和规范,才能真正解决职业教育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

(五)痛点五:产教融合、校企合作的路径依赖缺失

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职业教育的发展模式一路坚定地走校企合作、产教融合的道路,这一共识无论在职业教育的理论界还是实践界早已达成。然而,在具体实践中,校企合作的难点,即“校热企冷”的现象长期存在,尽管有一些院校和地区搞得有声有色,但整体盘面上的困局依然未能化解。

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最重要的症结是学校找企业困难重重,如何从“熟人交情”模式变成“必然选择”模式是重中之重。要破解這一痛点,最为核心的是搭建产教融合的合理路径,形成国家层面的制度保障以及制度压力。

(六)痛点六:课堂教学变革甚微,学生的改革获得感低

发展至今,我们欣喜地看到职业教育取得了历史性的成就。然而,我们还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职业教育的巨大变化主要停留在宏观和中观层面,而在微观层面,特别是课堂教学层面的体现仍显得极其不够,只有在学习方式、学习模式、学习效果等方面进行改革,才能真正提升学生的受教育获得感和教师的教学成就感。

信息化、定制化浪潮汹涌来袭,职业教育必须深入对微观层面特别是课堂层面的研究,包括深度学习、合作学习、有效学习、专业教学法、教学模式等,这些是未来职业教育必须揭开的奥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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