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彦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传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之,不过没有形成被后世沿袭的传注体例。其主要原因在于,先秦的传注多是自注,颇有自圆其说的意味。先秦时期长年战乱,家国林立,礼崩乐坏,许多典籍受到严重损坏,其中秦代的大规模焚书坑儒活动使得儒家典籍损坏殆尽。汉代建立以后,统治者为了巩固王权,必然要进行文化复兴。汉初的黄老之学重在调养生息,然而到了汉武帝时期,国力强盛,百姓富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显然更加的符合统治者的需求和时代背景。儒学在朝堂上大行其道,以经学取仕和五经博士等相伴而生,对儒家典籍的整理以及研究成为热门。值得注意的是,典籍出处来源不同导致的今古文经学之争有力地推动了汉代传注走向成熟和繁荣。汉代传注活动吸引了当时的主要学术大家和文人精英,他们在继承先秦传注成果的同时也满足了汉代社会的新需求。传注发展初期经历了传注体式众多、不同传注方式并存的混乱局面,时至东汉,其体例初具雏形,传注成为研究和传承中国古典文学的重要基础。
汉武帝时期,董仲舒以《公羊春秋》为基础,融合道家、法家、阴阳五行家等思想并加以改造,真正意义上的儒学就此宣告成立。改造之后的儒学顺应了时代的需要,更适合封建皇权统治的思想。如提出“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等理念,加强了君权神化的程度。此时的儒学对维护国家一统、巩固封建统治秩序、神化皇权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于是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把儒家学说作为封建正统思想,而持法家、道家等各家学说的读书人均受到排斥。在汉武帝时期,儒学迅速传播开来,同时出现了搜集与整理儒家典籍的盛况。
宫廷内集中了数量颇多的图书,国家藏书馆已经初具雏形。虽然集书成效丰硕,但由于秦代大规模的“焚书坑儒”的活动,儒家大部分典籍受到了相当严重的破坏,多数儒学大家也遭人残害,以至于到了汉代独尊儒术的时候,儒家典籍底本不一致,师徒父子口耳相传记载所用文字亦不一致,幸存儒家弟子人才凋敝。由此,汉代社会对儒家经典典籍传注的整体需求尤为强烈,从而翻开了汉代传注的新篇章。
传注产生于先秦时期[1]。所谓的经书并不是后世认为的原始儒家典籍,而是各家各派共同认可和学习的元典。如《诗经》《周易》,虽然各家都很重视,传注的体例和内容也不尽相同,可是真正深入传注研究并形成系统影响的,只有儒学这一派。该派典型代表人物毛亨规定了汉及后代传注形式。儒学正统地位确立之后,儒家经典典籍的地位超过之前任何一个朝代,儒经成为主流思想意识形态,儒家传注更是得到朝廷的大力倡导和支持。汉代传注由此超越前代,兴盛非凡。
汉武帝启用儒生参与国家大政,儒学成为朝廷选拔人才、任官授爵的选录标准,士子纷纷转而研习儒学。国家规定将儒家经典作为教科书,内容主要为五经,即《诗》《书》《礼》《易》《春秋》。朝廷兴办太学,由博士负责讲经授业。士子们学经结业之后,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到政府职能部门任官,打破了权门贵族世代为官的规矩,给予了寒门士子相对的社会平等。地方上,设立郡县学校,初步建立了覆盖全国的教育系统,儒学得到全面推广。因此,儒学在民间处于非常重要的地位,带动了民间积极向学的风气,促进儒学文化的传播。
经学原本泛指研究先秦各家学说要义的学问,但在汉代独尊儒术之后指的是研究儒家经典、训释字面文意、阐明蕴含义理的学问。汉代自帝以来,经济繁荣,统治稳定,文化昌盛,尊儒崇礼,博士官学十分完备,有的经学博士不仅师承一家,甚至身兼数家。汉宣帝时期,为了进一步加强思想统治,统一儒家学说,于博士官学中又增设三家博士。至宣帝末年,五经共有十二家博士。[2]不同博士对同一种儒家经典的解释又千差万别,繁密驳杂。由于经学取仕的政治因素,博士及其弟子的人数迅速发展壮大,东汉顺帝时甚至达到三万余人。究其原因,主要是经学从根本上维护和巩固了汉朝的统治,并且源源不断地为汉代朝廷提供服从封建王权、效忠汉室、践行纲常伦理的儒家人才,汉章帝召开白虎观会议,对儒生广开“禄利之路”[3]。由于经学取仕的直接利益刺激,此时的经学传注倍显珍贵和重要。因此,汉代传注如火如荼地开展和延续下来。
先秦时期,庙堂之上许多儒家典籍原本多佚,但民间儒生通过师徒父子的口耳相授和隶书著录方式将其记载保存下来,如公羊、谷梁两家传《春秋》,代表人物是汉代大儒董仲舒。今文经,即用汉代通行文字隶书记录整理的儒家典籍,而古文经是指用先秦古文记载的儒家典籍。自西汉以来,经学蓬勃发展,朝廷鼓励献书,民间珍藏的古文经重新面世,但一系列问题也随之出现,如今古文内容不一致;今文经学重视微言大义,而古文经学专注文本训诂,等等,但都没有造成今古文两个学派大的冲突西汉末年,刘歆倡议对存在争议的今古文进行校书,成为今古文之争的导火索。今古文之争尤其是古文经学求真务实的研究风气,为汉代传注的发展打下深厚的基础,并且其成果延续至今。
经学兴盛的根本原因是今文经学为汉代统治阶级服务,有如下三方面表现:第一,主张微言大义,脱离经文本身,过度阐释义理;第二,儒家宣扬“君权神授”,“天人合一”,神化君权为统治者所用;第三,提倡经世致用,功利色彩浓重,甚至有时为达到目的而带有些许迷信思想。今古文在主张思想大一统方面毫无异议,然而政治上,今文经学主张改革,古文经学趋向保守。汉初为加强统治,汉武帝重用董仲舒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汉哀帝时期,政治腐败,阶级矛盾加深,刘歆争立古文经学为官学,今古文之争正式开始交锋。今古文之争中,两派都深入经学研究,极大程度地促进了经学发展,汉代传注逐渐繁荣起来。今文经学流行于西汉,师承关系明确,内容传承有序,由此也导致了“疏不破注”、是古非今、因循守旧的传注弊端。古文经学盛行于东汉,袭自民间,师承不明,没有门户之见,因此迅猛成长,对汉代传注的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并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学术财富。
春秋战国是中国历史上思想和文化最为自由和灿烂的时代,可谓“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据《四库全书总目》记载,诸子百家实有千家,但后来真正发展成学派的只有十家。主要的学派有道家、墨家、法家、儒家,以老子、孔子、墨子为代表的三大哲学体系就此建立,与同时期的古希腊文明遥相呼应。道家提倡“无为而治”,墨家宣扬“兼爱、非公”,法家主张“法治”,儒家则主张“德治”“仁政”。荀子是儒家的集大成者,主张“性恶论”,提倡礼法并用。先秦时期,并没有哪一个显学完全被政治阶级和利益集团接受。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迅速强大起来。秦国认识到想要一统天下,必须先统一思想。法家思想统一各国再合适不过,然而法家可以统一天下却不能抚平各个阶级的矛盾,因此暴政强权之下,秦二世而亡。汉代吸取了秦灭亡的教训,经过60余年的调养生息,汉武帝接受改良后的儒学,思想大一统,改变了持续数百年“百家争鸣”的文化格局。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成为显学,开始和政治结合起来。然而,西汉时期儒学发展的过程历尽艰辛,直到西汉中期终于成为主流文化。东汉统治者普遍拥有良好的儒学修养,他们总结历史经验,实行“外儒内法”的治国方式。自汉代尤其是东汉之后,儒学对中国的影响深刻而久远。西汉时期,庙堂之上儒学为官学,在民间却不是儒学一家独大,而是多种学派并存的局面。儒家并没有采纳以往官学的打压手段,而是主张“中庸之道”,以达到“和”的状态,这一点可以在汉代传注中得到印证。如汉代传注受到阴阳学家的影响,常将天灾异象和君王的德行联系在一起。汉代传注还采纳了农学的一些成果,如郑玄注《周礼》和《礼记》就曾引用农学著作《氾胜之书》。汉代的算数历法、工艺技术、汉代建筑、医学理论等各家精华部分都被吸收融汇在同时代的汉代传注里。汉代思想大一统之后,文化格局悄然发生变化,儒学不断壮大,各家学派不断萎缩。到了东汉,儒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正统文化。从某种意义来说,汉代传注的繁荣影响了封建王朝正统文化。
汉代传注兴盛有鲜明的时代性,也有其历史必然性,儒学正统地位的确立、经学取仕、今古文之争以及汉代思想的大一统都是汉代传注繁荣的决定性因素。“不论是以官方还是私人身份参加典籍解释的学者都是经过官方认可的代表主流文化的精英人物,尽管许可的方式也许并不一致,认定的形式也不尽相同。……解释活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推行王政,进行教化,或者说服百姓接受统治,解释不过是教化的需要而已”。[4]虽然传注的最初目的并不是那么质朴和美好,但其对后世儒学经典的研习和创新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并且为后人保存和还原了元典的本真面貌,传注成为奠定儒学正统文化最强有力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