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玉 琨
(河南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自1993年台湾师范大学王财贵教授提倡读经运动以来,各种国学班、读经班得到快速发展,而学界的研究和争论也随之兴起并持续演进。在中国知网数据库中,输入“读经运动”的检索词,2000年到2016年,搜索到的相关资料共18,057篇。而且,自从2006年以来每年相关文章都在1000篇以上。相比之下,1993年相关的文章资料只有171篇。再次输入“儿童读经”的关键词进行检索,2000年到2016年,相关资料共有9,128篇,自2010年以来每年相关文章都在600篇以上。这足以说明,读经运动是在21世纪初才大行其道的,而且儿童读经占据读经运动研究很大比重。
读经运动大致可以看做是儒学近代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当今大陆新儒家的主要代表人物蒋庆、姚中秋都大力提倡读经运动,这更将读经与儒学的近代化联系在一起。颜峻在《当代读经风潮的反思》中提到:“一个民族没有了经典,就没有了文化、没有了历史、没有了根基、没有了灵魂、没有了常理常道,因而也就没有了未来与希望。”[1]86自清末封建帝制崩溃以来,中国的文化、制度大多从承接西方而来,“去中国化”进程与中国“现代化”进程同步发生,这也引起了一些学人的担忧。现代文化制度下出现的种种弊端和缺陷,更使得回归古代经典教育来挽救世道人心成为了一种道路选择。
但现今的读经运动所使用的读本并非古代的“经”,李素凤在文章《从传统读经看当代儿童读经教育》中指出“经”本身的内容也是变化的,从古代的“五经”再到后来发展到十三经。而今天的“经”并不是指十三经[2]。除了儒家的一些经典,还包括了《老子》《庄子》,以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与《千家诗》为代表的蒙学教材。”[3]7有些民间读经学堂,还开设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泰戈尔《飞鸟集》等等,主要都是培养学生的人文素养。当然重文不重理,偏科教育培养学生能否可行,也是学者争论的重点问题。
其实,如今的经学运动有一个漫长的历史,不仅仅是因为现代化进程出现了道德危机才使之流行起来的。范文澜先生认为“中国‘五四运动’以前两千多年里面,所谓学问,几乎专指经学而言。”[4]265封建朝代的更替,并没有改变经学的延续,经学支撑着封建王朝不崩溃,封建王朝又支持着经学的发展。经学大致从孔子以后,经历了汉代的章句经学、魏晋的玄理经学、宋明的理学化经学等等。所以说,如今的经学运动也可以看做是经学文化在当下的一个发展阶段。当然,提倡者已经有政府转向了民间,读经的目的也大不一样。古代的经学有封建政府作为支撑。能够考取进士,出相入将,如今的经学没有政府的支撑,2016年《人民日报》刊发文章认为“读经运动”只能造就庸才,输光孩子的青春,也与政府提倡的义务教育背道而驰。可以说,如今的儿童读经,主要是一些忧心古典教育在中国缺失的民间人士和团体主导的,当然也有一些商业化运作在其中推波助澜,造成了儿童读经该不该与如何读的两大争论。以下就这两大问题做一些文献梳理的工作。
在儿童该不该读经的问题上,学界争议很大。一种观点完全赞同,并积极推广读经运动;另一种观点完全反对,认为读经是开历史倒车,贻害学生发展;一种是中间派主张,认为学生读一些经书还是有益处的,只要方法得当。现论述前两种观点。
读经运动以来,很多学者都表达自己的立场,这也是对儿童教育事业的关切,对儿童教育的培育也有一定的建设意义。袁小禾在《“读经”仍需防复古》中提到“所以要中国好,或者倒不如不识字罢,一识字,就有近乎读经的病根了。”[5]2但是这里的有读经的病根,也只是泛泛一说,读经的病根在哪里呢?一些学者认为关键就在这个“经”字上。“经”在古代的本意是“万古之纲常”,是不可改变的,也不愿意随意解读,这就是戕害思想。在近代社会的科学观下,没有绝对的真理,一切都是有待检验的,且没有永恒真理的存在。刘晓东《“儿童读经”之检讨》中指出经学杀人的一面“在国学热背景中,我们依然要警惕以礼杀人,以经害人,尤其是警惕儿童读经运动对儿童的戕害。”[6]1在儿童读经运动的大潮中,很多人都是遵从了王财贵教授的“小朋友,跟我念”的教学理念,把儿童当做读书储存机器。刘晓东接着指出这就是“泯灭个人的天性、地位、尊严和权利,从而使人成为奴才。”[6]1不允许儿童有疑问,只是在儿童所谓的3-13岁的读书黄金年龄,背大量的人文经典,完全没有消化掉、理解掉,很快就忘记了。这些学者认为背诵要适可而止,要以点带面,不需要对经典全文几十万字全部背诵下来,这些动动鼠标就能全部得到,丝毫没有意义。而死记硬背的教学方法,也是对经典的生吞活剥。刘晓东在《“儿童读经运动”质疑——与南怀瑾先生商榷》指出“它扼杀了儿童的本能、兴趣和需要,扼杀了儿童的活泼天性。”[7]64
赵法生在文章《“老实大量纯读经”问题何在?》中说“人不是留声机,儿童也不是。”[8]1只讲背诵的读经方式,把儿童当做古典文学朗诵机,这是对人的异化。而且,究其本质,读经是为了培养健全的人格和理想完美的君子,是要以人为本的。而如今的读经运动,本末倒置,将读经的数量当做第一任务。有些读经学堂建立在乡村偏僻的地方,与世隔绝,目的只在于清净地多背诵经典文章。这一派学者认为他们无疑是有些可笑的,朱熹读书法主张格物致知,只有在社会上格物打磨,才能通晓事务,树立人格。袁咏红《20世纪30年代“读经”的主张和争论》提到“日本帝国主义在加紧武力侵略中国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利用尊孔读经。”[9]71日本人为什么提出中国人读经,因为经都是教育人做顺民的。经也是不允许随便提出自己的见解的,这样读经就读死了。关键不是把经读死了,而是把人读死了,而死人是最听话的。这与现代精神背道而驰。颜峻在文章《当代读经风潮的反思》中指出“蒋庆等起读经运动是‘服务于他们改变中国社会性质、改变中国发展道路的需要’。”[1]88联系到大陆新儒家主张的政治儒学,颜峻认为他们是通过读经来改变中国的道路和意识形态。当然,这或许有点夸大了读经的作用,也有点将读经政治化解读的倾向。总的来说,这些学者不单是对读经的否定,也是对死记硬背的读经方法和读经效果的否定。
一些学者一方面积极从事读经的实践活动,一方面对学界也不断呼吁读经的益处。韦星在文章《“读经村”挣扎史》中强调“经过千百年历史检验的经典,不可能一朝就变成糟粕。”[10]50他主张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是经过几千年的传承而确定了地位,不会因为一时的制度改变了,经典就一下丧失了真正的价值。只要教法得当是完全能够将这些经典发扬光大。他还提到“搞私塾学堂是冲着‘义’来的,而不是‘利’。”[10]49他经过调查采访了解到一些读经班的教学场地都没有产权,去除房租、教师工资,一年的收费寥寥无几。但是,他们仍然从事这项工作,正是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责任。汤志钧在《章太炎年谱长编》提到“如我学人废经不习,忘民族之大义,则必沦胥以尽,终为奴隶而已矣。”[11]951章太炎将经学与中国文化的根脉联系在一起,认为读经就是接续中国文化,使中国文化在千年的发展过程中一以贯之。而丢弃经书不读就是背弃中国文化,即是种族上是中国人,而在文化认同上也不能称之为中国人。袁咏红《20世纪30年代“读经”的主张和争论》将中国经学和西方的基督神学做了一番对比,着实有见地。他指出“新旧约全书,大都神话,语涉迷信,与科学相违戾,而彼国大学列神学一科,专门研求者不乏其人。”[9]73西方以科学自居,竟然能够使得神学发扬光大,在现代社会“并行而不相悖”地发展下去。中国经学很少有神话和迷信在其中,更多的是人伦教化,更应该发扬光大。毕竟这是我国的历史和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的精神传统。刘百淞在文章《从废经到民间读经热 守住民族的“根”与“魂”》中写道“对儒家经典采取污名化、妖魔化和粉碎化处理,使其声名狼藉,无法振作。”[12]1的确,中国自五四运动以来,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高压,都将儒学妖魔化。刘百淞的这种观点将读经运动和为儒学的“正名”联系起来,认为读经就是恢复儒学在中国现代的发展,要大力提倡。
持中间派立场的学者是最多的,也是相对于前两者较为理想的主张。他们不反对读经,认为读些经书没有坏处,就像儿童参加舞蹈爱好班、音乐爱好班一样。但是,他们反对王财贵等人的“小朋友,跟我念”的读经方法。就在2016年5月上海的儒学大会上柯小刚教授作了《当代社会的儒学教育——以国学热和读经运动为反思案例》引起极大反响。文章对如今的儿童读经教育提出了一些看法和建议,也批判当前读经教育存在的问题。他认为如今的读经教育“必然会把教育理解为宣传和灌输。”[13]34但柯小刚并不反对读经,他本人即是一个古典文学爱好者和提倡者。尤小立在《“读经”讨论的思想史研究——以1935年〈教育杂志〉关于“读经”问题的讨论为例》中提到读经要“批判地读——须以今日的需要为主,不能当做宗教经典一般。”[14]59将经学当做儒教经典来读,甚至对孔子行跪拜礼都是有违于正确的思想。读经的时候也应该有批判的思想,学问的进步在于疑问。没有疑问的学习,就是钳制思想,是不值得提倡的。文章接着指出“把读经提升到唤醒民族精神之手段的高度”[14]59。读经的意义在于拯救社会的道德,用一种古代提倡的理论教育来教育当下的人民,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论社会怎么变迁,同一个环境、地域下生存的族群思想不可能一下子改变,所以提倡读经者还是有社会性考量的,但是读书方法要进行现代化。
刘芳《“启蒙”与“蒙启”——从文化保守主义透视儿童读经教育》文章指出读经“要有三个态度:分析的态度、开放的态度、前瞻的态度。”[15]149她认为读经是有很大益处的。但读经的方法必须变革,需要具有以上三种态度。分析的态度是明确经书的书籍哪些是科学的、有益处的,哪些是封建的糟粕文化。毕竟经书中有大量的封建思想是不可否认的,这也由于当时人们认知水平的有限。开放的态度即是要求读经不能封闭在一个乡村建立学堂,这样培育不出“白莲花”,因为没有淤泥和养分。开放的态度也指要吸收中外古今的优秀文本,比如莎士比亚、泰戈尔诗集等等。前瞻的态度指要有一定的文化发展意识,古为今用,通过不断地对经典的回归和解读达到一种“阐旧邦以辅新命”的目的。贾万刚《从民国读经思潮看当代“儿童读经运动”》中提出要突破当今的读经方法,不可局限在王财贵主张的方法下。他指出“除了吟诵,还有影写、抄写、默写、讲解、作文、表演等。”[16]8通过对正确方法的追寻,持续对读经运动进行改革,以达到读经的效果,又能消除目前读经弊端,是这一派学者的一直归旨。
当代中国,“去中国化”与“中国现代化”同步发生,一些学者对此忧心忡忡。他们努力寻找一种既能“中国现代化”又能保留古典文化传统的道路。读经运动涉及的领域非常复杂和广泛,它关涉意识形态、儒学现代化、教育学、九年义务教育的法律制度等诸多方面,这也是引起巨大争议的原因所在。在儿童读经运动中,当前的读经教育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有待解决。但读经完全可以成为舞蹈班、音乐班等兴趣爱好的培训种类,经过教育方法改造后的经学教育,完全可以有更加长足的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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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刘芳. “启蒙”与“蒙启”——从文化保守主义透视儿童读经教育[J]. 教育教学论坛, 2013,(1):148-149.
[16] 贾万刚. 从民国读经思潮看当代“儿童读经运动”[J]. 基础教育研究, 2009,(2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