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项羽本纪》隐喻管窥

2018-03-07 06:12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17期
关键词:司马迁项羽刘邦

王 炳 社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一部《史记》,就是写人的历史。司马迁让我们通过对他笔下人物的了解,折射出历史人物的功与过、是与非。由此看来,“历史叙述本质上是隐喻的”[1]82。毫不例外,《史记》也是一部“赋予过去以意义”[1]123,因此《史记》是隐喻的,而《项羽本纪》就极其具有代表性。

司马迁笔下的项羽,是一个称得上英雄的人物,但他并不是一个成功的历史人物。尽管关于项羽的英雄壮举可谓浓墨重彩,然而最终项羽却不得不乌江自刎。这是一个英雄的故事,也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更是一个悲壮或者是悲哀的故事。因此,故事的走向也是沿着由壮向悲发展的。表面上看,它是历史的必然,然而却与项羽本身的诸多性格缺陷脱不了干系。

既然历史是由社会形成的,而社会的核心又是人,因而富有眼光的历史学家都会将目光投注到或聚焦于历史人物身上,而首要的着力点又往往是人物的性格,因为性格往往决定着人物的命运。而对于人物的描写,也往往体现着历史学家“某种标准的建议”[1]88,这种建议本身就是隐喻,因为它往往是通过人物的行为和历史事件展示的,对这些行为和事件的选择和组合,甚至是符合历史逻辑的“虚构”,它往往都体现了历史学家的“意向性”,这“意向性”常常就蕴藏着某种“被给与”的东西,这种“被给与”实际就是隐喻。因此说,“对象只是意向的东西,它在认识中构造自身,同时也就构造着认识”[2]15。司马迁构织历史的绝妙办法,就是紧紧围绕着人来进行,这就为他赋予历史以隐喻价值奠定了基础,因而他对项羽的性格的展示是在一种看似“历史真实”的描述中进行的,让人在不经意中便进入了他所构织的“网”中,被他的描述所感化,进而“信以为真”,坚信其历史撰写的“真实性”,这就使《史记》成为中国所有史书中最为感人的“作品”。应该说,《史记》是来源于历史,但它又是高于历史的。

项羽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如何将他的失败从其性格上展现出来,实现《项羽本纪》隐喻价值的最大化,这是司马迁撰史的着力点所在。历史的事实是,项羽最后是一个失败者,也是一个悲剧人物,因而对于项羽及其事件的描述,就不得不站在历史真实的层面上。然而,失败就有教训,如何在一种体面的叙述中,既不伤及项羽作为英雄的形象,而又必须揭示其性格的弱点。在这种矛盾中,司马迁必须要建设一种历史解释标准,而又“没有关于这些标准的标准”[1]88,这是一个历史难题。所以记述项羽的事迹和描写项羽的性格就像走钢丝一样充满危险和艰难。然而司马迁却没有让人们失望,甚至也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

《项羽本纪》对项羽籍贯的记述是这样的: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3]295

从文字表面看,这一段记述很客观,毫无隐喻的因素。然而在一种“貌似客观”的文字中,却给我们透露出三个隐喻信息:首先,项羽起事的时候是跟着他的叔父的,而且司马迁也未交代项羽父母的情况。按照常规,孩子要干事,父母不可能不出面,即使要让叔父将其带出去,起码也应该有父母的叮嘱或要求,显然项羽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项羽是一个孤儿,因而这是一个隐喻,隐喻项羽自身具有缺乏教育的一面,性格自然先天不足。其次,梁父项燕被秦将王翦所杀,项燕也就是项羽的叔爷,按照古人的家族观念,实际上他们就是一家人,项羽耳濡目染,当然对秦国充满着仇恨,所以形成了他的复仇心理,而他的复仇又是建立在家仇基础上的,自然有其局限性。再次,“项氏世世为楚将”其实也是一个隐喻,一是说明楚国在历史上的强大,人们当然不能够接受楚国灭亡的现实;二是正因为楚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当然人们不愿意被人统治,必然要走上造反的道路;三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辈都是英雄豪杰,战死沙场,作为后辈当然不能落于人后,因而后辈当然也都有习武的习惯和练武的基础。因而,司马迁在这里实际上是对历史的一种转喻式解释,在转喻中实现其隐喻意图的,这当然是很巧妙的行为,它避免了人们接受的过于直接性,而且在一种看似简洁的叙述中实现了文本蕴含的最大化,从而大大提升了文本的隐喻价值。正如安克施密特所说:“真正有兴趣的历史文本并不‘把自己擦去’,而是与其自身有某种隐喻关系。”[1]87因此,“隐喻,它并不意味着其字面意义所说的东西”[1]87。

正因为是那样的家庭背景,因而,“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3]295,隐喻项羽最终只能是一介武夫,只能是刚愎自用,虽有“万人敌”[3]296的雄心壮志,然而也是“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3]296。任何事情他都不能善始善终,决定了他日后人生的缺乏果断、隐忍和事业的长远考虑。因为没有文化,他也必然鲁莽粗暴。然而,司马迁对此记述中表现得异常轻松,用了近乎儿童过家家式的叙述,这显然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讽喻因素在里面。项羽的叔父项梁虽精通兵法,然而也难免战死沙场,隐喻在兵法上远不能和叔父相比的项羽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以悲剧收场,这其实与他好高骛远、不能脚踏实地的性格缺陷有某种内在联系。

当看到秦始皇出游的盛大场景时,项羽对项梁说:“彼可取而代也。”[3]296虽然从表面上看是项羽认为项梁未来可以将秦始皇取而代之,但紧接着司马迁补充交代了“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显然这是一种心理隐喻,实际上暴露了项羽的野心。但在此,司马迁是着力突出项羽“力”的一面,而所谓“才气”也是指其武才,而非文武双全之才。为了避免叙述的尴尬,司马迁有意将对项羽的交代碎片化,从而规避了事件和人物的矛盾,这样的“隐喻包含了某种信息”[4]24,在一种简约、模糊性的叙述中,实现了隐喻的目的,这当然是一种很聪明的撰史方式。显然,在《史记》中,更多的是“隐喻意义先于句子意义而生成”[5]54模式。而杀会稽守[3]297,隐喻项梁、项羽不愿意寄人篱下,更愿意做人上人,从此,项羽的杀性表露了出来,以此开始了无休止的“杀”。可以说,“杀”成就了项羽的英雄本色,但也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以后,他们叔侄两个,“诛鸡石”[3]299、将襄城守军“皆坑之”[3]300,“斩李由”[3]302,“斩宋义”[3]305,杀宋义子[3]305,“坑秦卒二十余万人”[3]310,“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3]315,“烹说者”[3]315,“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3]320,“杀汉卒十余万人”[3]315,“烧杀纪信”[3]326,“烹周苛”[3]326,“杀枞公”[3]326,“烹说者”[3]315,击杀义帝[3]320,杀韩王成[3]320……司马迁采取突显的隐喻方法,隐喻项羽头脑简单、杀戮成性的性格,最终必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其如此杀戮,最后身边已无谋事、大将可用,只能是自己一马当先,左杀右突,最后身边仅剩28个骑兵,身陷重围,不得不自刎乌江。这是非常感人而又悲戚的故事。鉴于“大多数隐喻都建立在类比的基础上”[6]1,司马迁在一种“诛”“杀”“坑”“烹”等残酷字眼连缀成的叙述中,实现了类比的隐喻,这是人类原始性的表现。

基于此,在项羽身上,司马迁更多关注他“向回转”的性格特征,而更多也是在叙述中实现隐喻蕴涵的。当秦二世元年“天亡秦”[3]297的机遇到来的时候,项梁、项羽杀了会稽守,项梁自己当上了会稽守,而后收编东阳军、秦嘉军,势力逐渐壮大,从而产生了为王的思想。而范增的前来劝说项梁复兴楚国,这就把项梁、项羽最终的“国家目标”定格在楚国这样一个狭隘的范围内。范增的劝说实际上是一个转借式隐喻,暗示着项羽(项梁)的目光短浅。而在破定陶后,项梁、项羽“益轻秦,有骄色”[3]303,而谋士宋义进谏,“项梁弗听”[3]303,导致项梁被秦大将章邯所杀。项梁被杀,既是项羽人生的转折点,也是其最终人生悲剧的一个隐喻(暗示),从此项羽的行动没有了约束,也没有了引导他、指挥他、出谋划策的关键人物。后来项羽因不满宋义“饮酒高会”[3]305,居然将宋义杀于帐中,这更是大错特错。军中无谋臣,项羽只能以赌博的心态破釜沉舟,这是一种军事冒险行为,胜败各半,如不是秦朝内部存在矛盾,项羽胜算的可能很小。显然,这是司马迁历史观念所发现的隐喻对象的意象[4]79,“不仅从意义延伸到意义,而且从一个意义领域延伸到另一个意义领域”[4]164。这种巧妙的隐喻式叙述,给人以阅读的轻松,然而却给人心灵以极大的震撼,使接受者不得不驻足深究其深藏的隐喻蕴涵。小谋臣范增看出了刘邦的野心,出计说项羽杀了刘邦,以绝后患,后来居然被刘邦成功离间;而项羽叔父项伯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穿了无异于刘邦在项羽身边的卧底。刘邦前来鸿门赴宴,本来项羽亦有机会杀之,然而却被张良一番好话所蒙蔽,再加上“白璧”“玉斗”一番贿赂,早将大事置之脑后。而灭秦之后,并未图谋建都咸阳,而是“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3]315,且杀了希望他建都咸阳的人,一心只想着回到楚地。回到楚地后,项羽自立为王,“乃分天下”[3]316,且“立沛公为汉王”[3]316,其原因居然是“巴、蜀亦关中地也”[3]316,最终仍难阻刘邦并关中,且其余各王大多降汉。司马迁如此叙述,实现了叙述的隐喻化,也就是在表现项羽“勇”的同时,巧妙地实现了字面意义以外的东西,这便是隐喻。这字面以外的东西便是项羽政治幼稚、盲目自信、优柔寡断、缺乏远见、近物远人的性格缺陷。

为了历史地表现项羽这个带有神话传说性质的英雄人物,在史料相当缺乏的情况下,司马迁更多采用了一种特殊的隐喻思维方式——侧面思维,这是一种思维方式上的替代、相邻性转化或假借。司马迁对项羽的表现采用了多种隐喻方式。

以项羽身边或与其有关系的人物来说,首先是他的叔父项梁。司马迁在介绍项梁身世的时候是这样写的:“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3]295这一段话非常耐人寻味。它首先构成了楚国与秦国的非对称性,继而构成了项氏与秦将王翦的非对称性,同时构成了项羽与项梁的非对称性,而“非对称性是隐喻映射的本质特征”[5]57,这就构成了叙述的隐喻性。因此这一段叙述有四层隐喻蕴涵:一是项氏家族与秦军的势不两立;二是楚国与秦国永远都是敌对国;三是项氏永远不可能离开故土;四是项梁智勇双全,项羽在其下只能为将。这就预示着项羽的起事首先是复仇;他的目光必然是狭隘的;它仇恨秦国,又依恋故土,故不可能在关中建都;项梁死后,项羽必然进入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其结局必然是悲剧性的。

会稽守的一段话则隐喻项氏叔侄的内心世界: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3]297

会稽守殷通所说“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恰好道出了项氏叔侄的心里话。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有雄心大志的人,当然不可能寄身于会稽守麾下,于是杀了会稽守,梁自为守。但此事也隐喻项氏叔侄的心胸狭隘。这一段及其其他文字处理除保留历史事实以外,更多采用的是文学描写的手法,其隐喻意图是明显的。正如阿恩海姆所说:“隐喻从现实情境中蒸馏出生活的较为深层和基本的方面,惟其如此,艺术才创造出现实的形象。”[7]75

预言式的侧面表现也取得了很好的隐喻效果:

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3]298

司马迁在此借用陈婴母亲之口告诫陈婴“暴得大名,不祥”,虽为妇人之见,但却言之有理。也就是说,万事都要有基础,“一夜暴富”的事情不能做。陈婴已反秦,已经是杀头之罪,而陈母却没有阻止,只是不愿意让陈婴做“王”,这显然是一个隐喻,也就是他不愿意陈婴“树大招风”,不愿意陈婴站在反秦的风口浪尖,当然陈母知道,陈婴也没有“统帅”的能耐。事实证明,项羽也没有王者的才能。而陈母的“妇人之见”却在项羽最终的人生结局中得到了验证。这是一种侧面替代式的隐喻,因为“隐喻建构的过程是替代的过程”[5]70。

同时,司马迁以楚军内部争斗侧面隐喻楚军最终的结局。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3]299-300

当天下大乱时,有时真假难辨、错对难分。然而项氏叔侄是典型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信奉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理念,缺乏团结合作的精神。对此,司马迁以转换式隐喻的方式对其予以描述。此段文字说秦嘉“立景驹为楚王”,只是“欲距项梁”,尚有团结联合的空间,然而项梁即认为“逆无道”,于是“击秦嘉”,致秦嘉死。后又因为自己的别将朱鸡石战秦大将章邯而“军败”,便“诛鸡石”,又有项羽对襄城守军“皆阬之”,其实大大削弱了起义军的实力,也为以后项梁死和项羽败埋下了伏笔。但对此,司马迁没有任何关于起义军内斗的字眼,也没有予以评价,表面上只是“客观”叙述,却是实实在在的隐喻,这也可以称为是“司马笔法”。而当项氏叔侄军队已达六七万人的时候,沛公才起事。沛公军与项梁军相比,实力悬殊。在这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中,项氏叔侄以杀戮为显著特点,而沛公则是广纳贤才,不以力胜,而以谋取,最终取得天下。所以,沛公也就与项氏叔侄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则是司马迁另外一种隐喻的方式。对比也就形成了文本的映射功能。

司马迁对楚人怀旧、本位、自我满足的心理也渗透于文本叙述中,范增作为一个七十岁的老者,他的一段话就很好地揭示了这种心理,也极具有代表性,故而对以项梁、项羽为代表的内心世界形成了替代式的隐喻说明。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3]300

楚国已经灭亡,六国也已经灭亡,而范增要复辟楚国,这是打楚国的小算盘,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当时中国需要的是秦灭亡以后一个新的大帝国,而非所谓的楚国。试想,如果以楚国名义号令天下,其他原有诸侯国如秦、齐、赵、魏、韩、燕能答应吗?司马迁在此以范增之口突显隐喻的喻体和本体,显然“意味着某些另外的东西”[8]67,也就是使喻体中的楚本位心理映射到本体怀旧、本位、自我满足的心理现实,从而达到了让人们从中认识以项梁、项羽为代表的“楚国心态”。这一种带有普遍性而又有极大局限性和负面效应的心理,也使项氏叔侄的反秦行为始终处在一种意识形态的混乱中,最终在无目的、无结果中宣告结束。

起义军内部的矛盾日益凸显,甚至像田荣一类的人物,随意废、立国王,此隐喻起义军内部的不团结和一盘散沙,也暗示项氏叔侄的号召力和领导力的局限。而项梁于雍丘大破秦军,又于定陶破秦军,便“益轻秦,有骄色”[3]303,且不听宋义谏言,致使项梁死。此乃隐喻起义军未来走向,已成大浪淘沙之势,自大、本位、骄横、贪欲者,必败无疑。关于此,司马迁以“项羽召军吏谋”[3]309,“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3]310等,隐喻项羽军谋略之颓势。其结果是“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3]310,不仅残忍,削弱了起义军的战斗力,降低了个人的威望,而且为以后失败埋下了祸根。而“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3]310,则说明项羽的军队仇秦心理严重,内部纪律不够严明,管理混乱。但此时的沛公却“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3]311,因此范增认为“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3]311。司马迁通过范增之口评价此时沛公,使刘邦与项羽形成鲜明对比,在对比中实现了隐喻,也预示项羽最终要败于刘邦之下。

司马迁在《项羽本纪》和《高祖本纪》中采用了大量的远距离对比式隐喻,从而揭示出项羽和刘邦最终不同结局的深层次原因。先看《项羽本纪》中对项羽的介绍: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3]295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3]295-296

再看对刘邦的介绍: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9]341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9]342-343

这一比较,自然明了。项羽没有文化,也不肯学习,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兵法“又不肯竟学”。而刘邦且撇开其“龙子”之身不说,他“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就足以说明他起码是认真学习、有文化的,且为人大度,不拘小节。这就自然具备了隐喻的条件,即不平衡的映射。而且这种比较是在两个单篇文本中分别出现的,是“各行其是”的,因而也符合斯泰宾的观点:“隐喻是一种不明说的比较。”[10]93

再看项羽和刘邦看到秦始皇出游时的态度: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3]296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9]344

项羽所看到的,是秦始皇游会稽,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绍兴,那是乡下人看到了城里人,看到一次很不容易。而项羽第一次见到秦始皇,就对项梁说“彼可取而代也”,显然这是狂言。而这其实是隐喻,恰好反映了项羽的内心世界。他口出狂言的资本居然是“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是想靠自己的力气来拿下秦国,显然这是很幼稚和自不量力的。司马迁这样的补叙,其实也是一个隐喻,给读者交代了项羽想取代秦始皇的浅薄资本。而刘邦就不一样了,他是在京城咸阳见到的秦始皇,其环境、氛围当然比乡下要宏达、壮阔得多,他感觉到的是震撼,从而也触发了自己的崇高理想,也就是自己要向秦始皇学习,要努力成为像秦始皇一样的人。而他看到秦始皇出游的场面,是“喟然太息”的态度,既很低调,又很有想法,其内心当然是自己也能够成为秦始皇一样的人物,这当然是暗下决心,而非项羽的口出狂言。在这种鲜明的对比中,司马迁实现了自己的隐喻思想,在极简短的文字中表现了人物极其复杂的内心活动,也暗示着事态发展的走向和历史的变迁。这一种隐喻方式,在中国其他历史著作中是很少见的,我们不得不为之赞叹。

而在表现两个人的军事才能的时候,司马迁主要抓住项羽“勇”和头脑简单的一面;而对刘邦,则主要抓住其谦逊、顾大局、目光远大的一面。从而在一种性格不平衡中实现了文本的隐喻价值。我们来看一看项羽和刘邦起事的情况:

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3]297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9]347

同样是写他人对英雄的“服”,但众人对两人的态度却决然不同。项羽是因为杀了会稽守,又击杀其门下数十百人,因而“一府中皆慑伏”,众人是怀着一种恐惧害怕的心理;而刘邦却是因为喝了酒,“夜乃解纵所送徒”,而“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后在其他人都害怕的情况下,勇斩白蛇,因而“诸从者日益畏之”,这是一种敬畏。在这里,司马迁以项羽和刘邦行为的巨大反差来写众人对他们的态度,从而构成了映射的隐喻。众人对项羽的“服”是一种“被给与”[2]58的,是一种内心并不愿意而又不得不服,是一种被动的服从;而众人对刘邦的“服”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觉自愿的服从,是带有一种强烈人格魅力的服从。所以说:“人类的现实是由隐喻过程铸成的,而这些过程的信息见之于人的语言。”[11]89而且,司马迁为了使刘邦的形象更能够合情、合理、合史,甚至采用了寓言式的叙述,表现了刘邦斩白蛇的勇气,和项羽杀会稽守形成鲜明对比。项羽是一心想做人上人,不惜采用“杀”“斩”“击”“烹”等残暴行为;而刘邦则是以释放役徒和斩杀白蛇的方式博得众人的信服,从而被推上领袖地位的,且在后来众人推他为“沛令”时,“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9]350,可谓是德高望重,深孚众望。就历史而言,隐喻就是现实,所以说:“在历史的长河中,‘现实’无关紧要,因为只有借助隐喻才能通向现实。隐喻才是至关重要的:它们才是现实。”[11]132-133司马迁充分运用了隐喻的手段,不仅真实地展现了历史,而且隐喻地揭示了历史。

刘邦善交朋友,对人大气,知人善用,其身边有张良、萧何、韩信等文臣武将,所以他的事业稳扎稳打,逐渐壮大;而项羽对身边的谋臣几乎不相信,甚至连自己的叔父项伯都不信任,从而导致他军事上连连失败,举措上连连失当。先看刘邦的态度:

郦食其(谓)〔为〕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人长者。”乃求见说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足。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得秦积粟。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郦商为将,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9]358

刘邦善听他人言,从郦食其言,“得秦积粟”,粮草有了保障,解决了作战的最基本的后顾之忧,且为自己对郦食其的不恭敬表示道歉,并请郦食其上座,这足以说明刘邦的大气和谦逊,让人敬佩。

沛公引兵过而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黎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踰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连城数十,人民众,积蓄多,吏人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今足下尽日止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又有强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9]359-360

此处用两人计,分别是张良和陈恢的计谋。用张良计,避免了失败;用陈恢计,取得了诸多胜利,更为率先顺利进入咸阳奠定了基础。

汉元年十月,沛公……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9]362

此计连同“约法三章”,使刘邦深得民心,威望大为提升。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项羽乃号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9]364

可以说,刘邦是善于听取别人建议的人,可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不仅提升了刘邦在人们中的威望,而且大大增加了其军事的胜算。

八月,汉王用韩信之计,从故道还,袭雍王章邯。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复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9]368

对刘邦来说,没有韩信,也就没有他的天下。韩信智勇双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此时刘邦听从韩信之计,平定了雍地,为平定天下奠定了坚实基础。再看他用陈平计离间项羽和范增:

汉王军荥阳南,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与项羽相距岁余。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遂围汉王。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项王不听。汉王患之,乃用陈平之计,予陈平金四万斤,以间疏楚君臣。于是项羽乃疑亚父。亚父是时劝项羽遂下荥阳,及其见疑,乃怒,辞老,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而死。[9]372-373

在楚汉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且汉常受项羽侵扰,甚至割地退让求和、项羽也不听的情况下,刘邦采用陈平之计,有效离间了项羽和范增,从而消除了困扰。

项羽解而东归。汉王欲引而西归,用留侯、陈平计,乃进兵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之。用张良计,于是韩信、彭越皆往。及刘贾入楚地,围寿春,汉王败固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马周殷举九江兵而迎(之)武王,行屠城父,随(何)刘贾、齐梁诸侯皆大会垓下。立武王布为淮南王。[9]378

此二计虽未初见成效,但却召集到了各路诸侯,从而形成了垓下决战之势,从而为对项羽军最后致命一击奠定了基础。

高祖欲长都洛阳,齐人刘敬说,及留侯劝上入都关中,高祖是日驾,入都关中。六月,大赦天下。[9]381

刘敬和张良劝说高祖“入都关中”,因为关中土地肥沃,四面环山,易守难攻,且周、秦皆在此建都,其说是很有道理的,故刘邦采纳。

再看项羽的态度:

首先是项梁纵容了项羽的轻敌和骄横思想。

项梁起东阿,西,(北)〔比〕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3]303

其次是不该杀宋义等人。项氏叔侄未听宋义言,直接导致了项梁的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常言道:“骄兵必败。”然而项氏叔侄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可谓是愚蠢至极。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3]304-305

宋义之言固然有其局限性,但就当时天下未定来说,宋义之言亦有一定可取之处,且宋义谋略颇深,这是项羽此类粗人所不能看懂的,因而杀了宋义,项羽身边又少了一个高参,以后的道路亦更加艰难。而在无谋士可用的情况下,项羽只能找帐下军吏议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3]309-310

此类雕虫小技,项羽亦不能决断,足见其谋略肤浅。而军中无谋臣,项羽后来犯下了更大的错误:

到新安。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3]310

这可谓是惨无人道!项羽头脑简单到如此程度,令人瞠目。这也大大削弱了自己的力量。

其三是不应该气走亚父范增。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3]311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3]312

然而对鸿门宴这样极好的机会,各种说语又使项羽陷入迷茫之中,乃至于对亚父范增“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默然不应”,以致坐失良机,留下大患。其实后面还有一次机会: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3]315

又是“烹说者”,且不说其残忍如何,而后谁还敢为其出谋划策?后来被陈平离间,怀疑亚父范增“与汉有私”[3]325,随后范增辞归而病死于途中。

在此比较中,我们已能看出司马迁的隐喻所在。当然,司马迁作为一个史官,他在行文中要尽可能做到“客观”“公正”。而就是在这言辞的“客观”“公正”中,就有了门道,也就是文本的隐喻所在。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虽然过去是由人类当事人在过去的所做、所想或所写组成,而且知道过去没有超人的当事人,但历史学家的观点往往既创造也探究过去,过去是缺乏内在意义的”[1]122。因而,历史本身就是某种隐喻的存在,这种隐喻需要历史学家去探究。探究历史,赋予历史以意义,这又是新的隐喻,因为“历史过程中隐藏着意义,即使历史当事人自己没有或未曾意识到它。就如行为有意义,因为它们是为了达到一定的目标而实施的,在其总体性上历史过程也是达到一定目标的工具,这个目标是绝对精神或无阶级的社会”[1]123。项羽没有固化的面孔,刘邦也没有固化的面孔,我们只知道历史上项羽是失败者,刘邦是胜利者,仅此而已。我们得识项羽和刘邦,最主要的途径便是《史记》,所以司马迁是项羽和刘邦最完整形象的塑造者,而历史形成的过程,便是隐喻的过程。是隐喻把历史从未知带向了已知。而“‘对于问题的真相是这样的,在每个讲故事者的各种面具背后没有可查明的面孔,他是历史学家、诗人、小说家或神话创造者,这是创造。’过去没有面孔,我们拥有的全部都是历史学家制造的面具”[1]123,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史记》。在对项羽和刘邦的对比过程中,我们不难看出项羽人性最大的弱点就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而刘邦人性最大的优点则是知人善用、谦和礼让,虽然对两个人的表现在《项羽本纪》和《高祖本纪》中互有交叉,然而却各有侧重和简繁,在一种鲜明的对比中,司马迁赋予历史以意义,而且形成不平衡之隐喻意义是在历史推进的过程中逐渐显现的。对于项羽,司马迁不仅动用了历史“演义”的手法、文学的手法,而且还采用了行为的、心里的、侧面表现等多种手法。而刘邦历数项羽的“十大罪状”,可谓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饷。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项羽曰:“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项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罪二。项羽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怀王约入秦无暴掠,项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财物,罪四。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项羽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罪七。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项羽使人阴弑义帝江南,罪九。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9]376

同样,刘邦与高起、王陵的对话,也正是刘邦最终拥有天下的真正原因:

高祖置酒洛阳南宫。高祖曰:“列诸侯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9]380-381

张良、萧何、韩信,其实还有很多,刘邦都能对这些人才善待、善用;而项羽斩杀足智多谋的宋义、气死亚父范增、烹杀说者,最后身边无一谋士。这种对比本身就是一种隐喻的方式,胜败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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