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辅史
——论叶适的碑志文

2018-03-04 05:14陈光锐
关键词:墓志铭

陈光锐

(1.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2.滁州职业技术学院职教研究所,安徽滁州 239000)

一、以文辅史是叶适碑志文创作的主动追求

叶适共存文800多篇,墓志铭有148篇之多,在同时代作家中为最多的一位,是他散文创作成就中最为突出的一部分,从他在世时起,其创作的墓志铭就广受赞誉,历代的散文研究者也对之多有好评。叶适墓志铭的艺术特点与政论散文和记、序、题跋有明显不同,黄震曾经说过:“水心之见称于世者,独其铭志序跋,笔力横肆尔。”[1]870他这番话将叶适的墓铭、墓志和序跋之文概而言之,我们认为不够妥帖。叶适序跋文的艺术特点当以雅洁为主,偶有激情之作,但不是主调;以“笔力横肆”评价其墓志铭的艺术特质,不为大过,但是仍然让人感觉没有抓住要害,叶适碑志文的艺术特点应该与他的创作目的互相关联。最早认识到这一点的是刊刻《水心文集》的赵汝谠,作为叶适晚年最为得意的弟子,他对乃师墓志铭创作的意旨最为明了,他在《水心文集序》中说[2]1:

盖周典、孔籍之奥不传,左册、马书之妙不续,诗迄韦、张,骚降景、宋,华与质始判,正与奇始分,道失其统绪久矣。世遂以文为可玩之物,争慕趋之,驰骋以其力,雕锼以其巧,章施以其色,畅达以其才,无不自讬于文,而道益离矣,岂能言易知言难欤?或者反之,则曰:“吾亦有道焉尔,文奚为哉?”夫子不云乎:“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六艺》非万世之文乎?以词为经,以藻为纬,文人之文也;以事为经,以法为纬,史氏之文也;以理为经,以言为纬,圣哲之文也;本之圣哲而参之史,先生之文也,乃所谓大成也。……

集起淳熙壬寅,更三朝四十余年中,期运通塞,人物聚散,政化隆替,策虑安危,往往发之于文,读之者可以感慨矣!故一用编年,庶有考也。昔欧阳公独擅碑铭,其于世道消长进退,与其当时贤卿大夫功行,以及闾巷山岩朴儒幽士隐晦未光者,皆述焉,辅史而行,其意深矣。此先生之志也。

从这两段序文可以看出赵汝谠确实可谓是最能领会“先生之志”者,他懂得叶适经、史、文并重的学术追求,所以对叶适文学特质从总体上能够予以较为准确的把握,那就是经史结合,形之于文,堪称集大成。可见,叶适文章重史是他的自觉追求,不同于以往作者在写作中不自觉地渗入了史的因素,他是有意识地寻求文史结合的最好方式,而墓志铭则是最为适合的体裁了,赵汝谠认为叶适在这一点上是对欧阳修的继承,但是我们认为不只是继承,应该说从以墓志铭“辅史而行”的特点考察,叶适超越了欧阳修,南宋理学家真德秀极为推重叶适的墓志铭,他说,“永嘉叶公之文,于近世为最,铭墓之作,于他文又为最”[3]。

因此,我们认为,叶适创作墓志铭“辅史而行”的志愿成就他碑志文的独特艺术风味和文学价值,有意识地以文存史使得其文章显示出富赡、典重的艺术特色,这应该不仅是黄震所谓“笔力横肆”所能涵盖的。

二、用碑志文塑造人物群像

墓志铭本为古代丧葬礼仪中之一应用文体,埋于墓葬之中为后人迁徙坟地作为辨识之用,汉代以后开始作为一种独立文体行世,汉以后唐以前墓志铭以骈体为主,至韩愈时以古文创作墓志铭,并且对人物刻画、叙事技巧有很大发展,宋代欧阳修号称墓铭第一,叶适的墓志铭创作无疑对前代优秀之作有所继承,《四库全书总目》评叶适碑志文即云:“其碑版之作,简质厚重,尤可追配作者。”[4]意思就是说叶适的碑志之作可以与名家相提并论,清代孙诒让则直言,“碑版之文,照耀一世,几与韩、欧诸家埒 ”[5]。

墓志铭为墓主而作,因此人物形象塑造应该是墓志铭创作的首要任务,因人叙事,叙事为人,墓志铭首先是一种纪传文体,韩愈、欧阳修的墓志铭作品成功的很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有独到之处,而人物形象塑造成功的标志就是能够突出人物的个性化和立体化,即所谓人各一面,叶适墓志铭的写人艺术做到了这一点,吴子良就这样评说叶适的墓志的人物塑造[1]563:

四时异景,万卉殊态,乃见化工之妙;肥瘠各称,妍淡曲尽,乃见画工之妙。水心为诸人墓志,廊庙者赫奕,州县者艰辛,经行者粹醇,辞华者秀颖,驰骋者奇崛,隐遁者幽深,抑郁者悲怆,随其资质,与之形貌,可以见文章之妙。

各种人物因为社会地位和角色的不同往往会形成不同的性格类型,作者首先要对此十分熟悉,善于观察和区别,才有可能创造出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但是人物形象塑造光做到表现“这一类”还是不够的,应该力求做到表现“这一个”,才能给读者留下经久不灭的印象。这种印象往往并非来自人物的完整事迹,可能只是一些极其微小但极为成功的细节描写就能做到。例如叶适在《姚君俞墓志铭》中记述他与姚君俞初次见面的情形:“余二十许,客乌伤,无所并游,春时独出满心寺,蔽著松槿间,行吟绣川湖岸,望山际桃杏花,踏绿芜至郭西门,耕者方餲,从而坐焉。童子谓余:‘此径入,烟起处有姚秀才居之。’君俞曳破鞋出逆,相视恍然,如旧已熟适者。”[2]269叶适为科举游学他乡,孑然一身,难免寂寥,希望能结交知己,姚君俞当时也正在为应举作准备,与叶适一般孤单,两人一见如故,姚君俞脚踏破鞋的细节给叶适留下深刻印象,也令读者感觉突兀,似与读书人身份不符,但是这正是姚君俞性格的独特所在。后文又写道:“时君俞应科场,学问词赋甚锐,然其风旨孤骞,自洁不同物,若山人处士,年饥不粒食,蒸松菜茄子啖之,无盐醋。”[2]269脚踏破鞋不修边幅的形象应该与“风旨孤骞”“洁不同物”的性格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叶适148篇墓志铭的墓主构成南宋宁宗以前人物群像,从高官巨吏至白丁平民,无不涉及,可谓是南渡以来的人物志,有很多墓志铭文被后世史书、方志所采用。人物性格丰富多样,个性鲜明者不在少数,其中也有受人请托而为,体制写法也存在趋同的情形,但是有些墓志铭则是叶适发自内心有所寄托而作的,反而更能突破格式束缚,思想性和艺术性都独具一格。《墓林处士墓志铭》即是一例[2]232-233:

墓林处士者,永嘉何傅字商霖者也,死年五十七。所居墓林巷,城中最僻处也。前二岁,余数过焉,草木稀疏而不荣,败屋才三间,悉用故《唐书》粘之。处士润泽详整,如大人也。对客为清远之言,其言以有财为累而以贫贱为得,以即死为可足而无憾。其忧诸子曰:“恐不能如我无过。”其釜爨常空,而意气悠然,未尝以微感人,人亦忘其为贫也。

尝一日大雪,道无行人,处士与同巷朱伯鱼问余,遂登郭公山富览亭之故基,以望江北。雪骤甚不已,两袂皆积。余不能忍寒,饮酒而下,处士独傍城隅,度横彴,彷徨折苇之间,昏夜乃归。以余所知于处士,能不以非义干其虑,而有冻饿自守之乐,斯亦士之极致也,岂可谓之非贤者欤!

处士自少攻为诗,竟以成名。迨其死也,犹课某章,未缮而卒。男女七人,其长者未冠也,其幼者尚抱也。死之日,其友翁忱既襚敛之,又率尝往来者尽有赙焉,始克葬于西山崇明寺旁。铭曰:古人有言曰:“天生五才,民并用之。”厚薄不齐,非圣莫司。惟其不悲,以刻于斯。

何商霖既非显宦,亦非世家,57岁死去的时候还只是个一无功名二无资财的处士,可说是穷困潦倒一生。但是叶适却投入心力,创作此篇。本篇没有籍贯介绍,没有祖先履历,直入本主,在他所有墓志之中最为独特。何商霖真正打动叶适的是他的“义”。他具有古代读书人“君子固穷”、忧道不忧贫的操守,他的“义”的现实内容就是对南宋偏安的满怀忧虑。文中何商霖大雪中登台,眺望江北,“彷徨折苇之间,昏夜乃归”的情节最为动人,叶适没有明言何商霖这种举动的含义,但是谁都能够体会他渴望恢复但是报国无门的无奈和隐痛,何商霖一心为诗,这或许也是他不刻意功名,穷困至死的原因之一。从现实功利看何商霖的一生是失败的,但是叶适却认为他才是真正的“士”,甚至可说是士的极致。叶适这种评价或许带有一定理学家的极端,但是何商霖心系恢复的行为确实代表当时有志之士的共同心声,也寄托了叶适主张恢复故疆的情怀。

何商霖行止气度合于大义 ,却郁积而终,当时还有一些士人试图冲破传统士学规范的束缚,恃才放旷,希图以奇行高论博取赏识,实现抱负,行战国策士之风,但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只能归于失败的结局,叶适对此表示了惋惜。毛积夫就是这样一类人的代表,《毛积夫墓志铭》记云[2]408-409:

毛子中,字积夫,髫鬌有杰气,十七八,游江淮,乱后邸店未复,卧起草中,时时与小寇遇。行数千里,知形变阨塞,涕泣曰:“管、乐不再生耶!”夜捕鹿,迷失道。旦,见楼堞矗然,合肥城也。值帅方打围,戈甲耀日。君荐虎皮道旁,燔肉煮葵菜,浩歌纵饮,弗为视。帅揖语,大惊,延上座。

稍长,亲师友,学习古今,诸生不能言者,尽为言之。复出沔、鄂,得贤豪名,世士识别,相与欢甚,因留门下终身。所至专席高论,衮衮无对,怒马独出,不施鞍勒,或入酒庐,凭高悲啸,众共怪不敢近。荒旅穷肆,饭客常满,或闭门袖手,借书危读,经旬月无不通,人畏其博而专也。然不得驰骋于科举,礼部欲第其文,又议不合而止。

毛积夫逸出士人常行,驰骋奔突,希冀能有非常之遇合,合肥帅以奇士待之更增加了他对此的信心,结果换来的却是长期的客场蹭蹬,“至踰六十,度决不偶矣,始弃去”[2]408-409。

何商霖和毛积夫都是“闾巷山岩朴儒幽士隐晦未光者”,叶适为之作铭,其中当寓有深意,对生活在社会底层,郁郁不得志的贫寒士子表示同情,也是对科举取士压抑人才的揭示。

每一篇墓志铭都可看作一个人的传记,因此自然就具有了历史的性质,但是它与历史有所不同。如曾巩所言:“铭志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善恶无不书,而铭特古人有功绩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不知,而必铭而见之。或存于庙,或置于墓,一也。”[1]533曾巩这段话交代墓志与史书的差异,说明了墓志铭是有选择地记录一个人历史,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撰写墓志铭已经几乎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不再局限于只是“古人有功绩材行志义之美者”才有作志记铭的资格,普通士民都有借助墓志铭归美先人的愿望,到了南宋时期这种现象更为突出,这可能和南宋理学流行,士人更加重视名节声誉有关,叶适在墓志铭中就记录被人苦索求名不得已为之的情形,所以叶适的墓志铭确实存在一些应酬之作。比较极端的一个例子是《将仕郎嵇君墓记》[2]235:

君讳居易,字俟之,家应天府宋城,渡江为上虞人。高祖翰林学士颖,拒不献张尧封文者也。曾祖景中,将作监主簿;祖立,赠中奉大夫;考讳琬,朝请郎,知袁州。君用袁州恩补将仕郎,铨试入等,未及进官,以淳熙十二年二月十七日卒。明年八月二十三日,从袁州墓右始宁乡宋家坳祔焉。夫人赵氏,余妇之异姓姑也,故来求铭。

余未尝知君,而视君之状曰:“事亲纯孝,处己俭约,有乃父风,无子弟习气。丧袁州也,毁甚骨立,因得风疾以死”而已。其辞方,其事逸,其美略,使余无所依而为述也,辞之五六反。夫人重介其仆,谓余妇曰:“宣教平生辛苦,既无官爵,且减年寿,一家之恨无复愬矣。而葬无埋铭,吾他早日何以见夫于地下!汝善请之,吾弗得弗止也。”其词甚悲,环听者皆悲,有泪下者,余于重夫人之欲以文字讬其夫也。其家庭之传,夫妇之道,必有可见者,然愧夫终无所依以为述,不能伸夫人所以讬其夫之意。盖君之子曰柟,曰樗一女尚幼,古记以遗之,使待夫柟若樗,者长而能考君之行以告,将续书矣。

这是叶适的墓志铭中应酬之作的代表。但是它反映了当时人对为亡逝亲友求取墓志铭的热衷,反映一种借墓志铭留名后世的文化心理。墓主嵇居易年纪不大,系靠荫补得以入仕,学行、仕宦无一可述,交给叶适作为写作参考的行状所言均是没有实际内容的虚词套语,但是他的夫人却坚持不得墓铭不止的决心,觉得如果索铭不果将来就无颜见其夫君于地下,执着之心感动旁人,叶适迫于无奈,勉强应承,但实在无可叙述,姑且敷衍成文,文末所谓待嵇君之子长大之后考证其父事迹再行续文,恐也只能是搪塞之辞了。这篇墓志铭,叶适通篇几乎都是在为自己不能作无谓之铭作解释,无可奈何之情溢于言表,确也能算作古今墓志铭中的一篇“奇文”了,但是,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叶适为人作铭努力做到“信实”不“虚美”的原则。严谨的创作态度和过人的写作技巧使得叶适为人撰写的墓志铭在当时就甚为人所重,叶适好友詹体仁曾经对叶适感叹说:“吾等善自立,须子一好墓铭而已。”[2]287-288

叶适墓志铭一个新的创造是二人合铭之法,比如将刘夙刘朔兄弟墓志铭合为《著作正字二刘公墓志铭》,这尚可理解,毕竟二刘祖先仕宦,籍贯行止较为一致,并且辞世时间也前后只相差一年。而且两人同为刘氏家族中品行,德性较为显著者,将两人放在同一篇墓志中既可以相互辉映,也可省去一些笔墨。而将陈亮和王自中两人放在一篇墓志铭当中就令人觉得耳目一新。吴子良认为叶适这种做法是受到司马迁一文合传数人的启发[1]551。

水心遂以陈同甫、王道甫合为一铭,盖用太史公老子、韩非及鲁连、邹阳同传之意。老子非韩非之比,然异端著书则同;鲁连非邹阳之比,然慷慨言事则同。陈同甫之视王道甫,虽差有高下,然有志复仇、不畏权倖则同。

司马迁创立纪传体史书,《史记》中合传甚多,大多本着以类相从的原则,叶适合铭陈亮、王自中,开头就将两人的共同点做了总结:“志复君之仇,大义也;欲挈诸夏合南北,大虑也;必行其所知,不以得丧壮老二其守,大节也;春秋、战国之材无是也。吾得二人焉:永康陈亮,平阳王自中。”[2]482也就是吴子良所说的“有志复仇,不畏权倖”,文章主体就是紧扣这一线索,分叙两人生平事迹。但是,墓志铭毕竟不等同于史书当中的合传,因为史书传记并非如墓志铭那样具有家族承传的应用功能,所以叶适合铭陈亮和王自中是墓志铭创作中之独特者,但是并不具有广泛的仿效意义。叶适在文末交代了为两人合铭还有一个现实因素,那就是陈亮生前特别推崇王自中的文采和才华:“同甫称信州韩筋柳骨(王自曾知信州——笔者注),笔研当独步,自谓不能及,又叹今日人材众多,求如道甫仿佛,邈不可得。”[2]482叶适以鲍叔、管仲之间的友谊称喻陈亮和王自中,但是陈亮文章著称于世,“道甫乃独无有”[2]482。叶适希望“同甫得无以死后余力引而齐之,使道甫亦传而信乎?是以并志二公,使两家子弟刻于墓,若世出,则碑阴叙焉”[2]482。

三、用碑志文记录重大历史事件

塑造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是叶适墓志铭创作立志“辅史而行”的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和事迹言行映照时代风尚,不过,叶适墓志铭厚重的历史感不仅来自于人物形象塑造,因为辅史而行、以史为鉴更是叶适的主观追求,所以在叶适创作的墓志铭中,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他有意识地在写人记事的过程中大量穿插历史背景的叙述和评论。有的时候甚至会脱离叙事线索,专事介绍相关的历史事实,对于一些当时或者近世的突出的历史现象和重大的历史事件,叶适都在不同的篇章中从不同的角度予以叙述、回忆,力求还原历史真实,这在韩愈和欧阳修创作的墓志铭里是不常见的。

乾淳以来学术兴盛、流派纷呈,对南宋社会文化曾经产生深远的影响,有时甚至对国家政治命运转折起到过一定作用。叶适对南宋的学术流变,特别注意予以记述和梳理,前文述及他对永嘉学术尤为关注,对道学兴废,也予以客观总结和评价,在《郭府君墓志铭》中这样评述[2]246:

昔周、张、二程考古圣贤微义,达于人心,以求学术之要,世以其非笺传旧本,有信有不信。百年之间,更盛衰者再三焉。乾道五六年,始复大振。讲说者被闽、浙,蔽江、湖,士争出山谷,弃家巷,赁馆贷食,庶几闻之。……

其后一二大师皆相继死,欲学者不知所统一,世又或以为讳,昔之群萃者散亡,后生求所向者莫与之适,此余涉世至今目所见也。学实而已,实善其身,实仪其家,移以事君,实致其义,古今共之,不可改也。岂私好者能慕之,私恶者能讳之哉!谓其兴隆,有所歆艳,谓其衰坏,有所简薄,盖皆过之。

余伤学术之变,感君与澄之志,故因江之请而叙之。

叶适上溯道学渊源,并且指出二程道学在北宋时期只是当时诸学派之一,在北宋中期与王安石新学、苏轼蜀学并立共存;在乾道年间崛起,但是也受到非道学派的指责和围攻,随着吕祖谦等道学领袖的辞世以及庆元党禁的打击,道学再一次陷入低潮。叶适简述道学兴废历史的深层原因是“伤学术之变”,他认为士子应该求实学,不要对一种学术思想盲目褒贬。

除了庆元党禁以外,叶适一生还经历过绍熙内禅和开禧北伐等重大政治事件,这两个事件对南宋政局产生动荡,对叶适本人也发生过重要影响,他对之印象深刻,满怀感慨,在为与之有关的人士创作的墓志铭中,勾稽史事,发表评论,表达自己的立场和观点,既重史实,也重史识。

绍熙内禅叶适曾参与其中,虽非关键人物但是对事件始末是熟悉的,在《蔡知閤墓志铭》中用将近一半的篇幅记述此事,从光宗不豫,不过重华宫朝见孝宗,至孝宗驾崩之后,中外哗然的过程都有详细记录,对参与决策的关键人物言行也都能一一明载。蔡必胜是撮合赵汝愚和韩侂胄联手促成内禅成功的关键人物,叶适就是借为他写作墓志铭的机会将这一段重要的历史记载下来,为后代史家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绍熙内禅的成功带来了新一轮政治纷争,赵汝愚独揽大功在前,韩侂胄专擅于后,发起庆元党祸。一些参与其中的人因此遭到牵连,蔡必胜即是其中之一,叶适自己也因此在庆元党禁中被贬黜,他对此耿耿于怀[2]320:

公叹曰:“吾受太上深知,不幸太上有疾,命悬漏刻,而吾判家族出此,所以报也。事属安定,何妄分彼我乎?祸今作矣!”亟去,绝口祕前事。侂胄果为飞语中赵公,贬死衡阳,士不附者,尽以赵公党坐之。自为太师、郡王,擅国命,绝席卿相。而公连刺外州,默默以卒,悲夫!公不矜功,不徇利,似矣。然而以立君为难者,虽通乎百世,犹将难之也。故余弗敢阙,以待信史焉。

叶适明言“故余弗敢阙,以待信史焉”,这是他以文辅史的主动意识的反映,故而经常在叙事墓主事迹的时候会旁出一枝,介绍与墓主生平行止不甚相关之事,这种写法显然受到纪传体史书《史记》的影响。其中一个表现就是限于单篇墓志的篇幅所限,叶适不可能在一篇墓志中将一件历史事件完整记述下来,他借鉴《史记》中的互见之法,在不同的墓志文中对一个事件进行多角度的叙述。例如对开禧北伐的记述就是如此,在《朝请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陈公墓志铭》和《朝请大夫主管冲佑观焕章侍郎陈公墓志铭》中,记叙了韩侂胄密授襄阳帅李奕,后帅皇甫斌先事扰虏,意在挑起事端,发动战争的经过。意图就是揭露韩侂胄思虑不周,盲目出师,最后身死名裂的历史真相。叶适因为参加开禧北伐,遭到劾奏而被贬黜,彻底结束了政治生涯,主要罪名就是阿附韩侂胄出兵北伐,叶适对此感到郁愤,他认为世论将自己与意在建功自固的韩侂胄等量齐观是对他的不理解,所以他在墓志铭中多次记录韩侂胄出师怀有个人私利,草率妄动,意在表明这本不是自己的初衷[6]。在《厉领卫墓志铭》中,通过对弟子厉详在协助自己守卫建康的记叙,同时也是证明自己在开禧北伐战争关键时刻,用劫寨偷袭之策以稳定军民之心战术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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