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江, 李颖玉
(西安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西安 710049)
作为“中国文学之首席翻译家”[1]和“中国文学在英语世界的接生婆”[2],葛浩文的成功翻译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搭建了一座优质的桥梁,是目前“把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介绍到西方世界的最积极、最有成就的翻译家”[3]。 这位英语世界的著名中国文学翻译家有着深厚的中国情结。他曾在台湾做过四年海军军官,后专门学习了中文,一度成为萧红的忠实追随者,并以中文教授的身份讲授中国文学和文化。葛浩文教授笔耕不辍,目前已完成了30多位中国作家60多部作品的翻译工作,是有史以来翻译中文作品最多的翻译家。莫言认为葛浩文“不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翻译家,而且还是一个作风严谨的翻译家”[4]。本研究选取他的三部代表作品《骆驼祥子》《红高粱家族》和《浮躁》,借助语料库的方法对其进行量化分析,以期能够多方位、系统化地了解葛浩文的翻译风格。
对葛浩文的研究,主要涉及翻译思想[5-8]、对外译介[9-11]、翻译风格[12-15]、用词特征[16]、翻译策略[17]、文化负载词[18]等方面。此外,还有研究者基于语言学理论或翻译理论来分析葛浩文翻译[19-22]。在研究方法上,大多数研究以文本的定性解读为主,基于语料库的概率统计与定量分析方法的使用相对较少。
其中,侯羽和刘泽权运用语料库方法,以五部文学作品的葛浩文译本为考察对象,探究同一译者翻译同一作者的五部原著时体现出的翻译特征。作者认为葛氏英译五部小说具有明显的美国英语原创文本特征,在标准类符/形符比、文字量等方面具有一致性,葛氏英译莫言和苏童小说的风格在许多方面也具有一致性。不过该研究选用的五部作品全部来自莫言,虽以苏童小说作为参照,但有些数据仍不可避免地受到原作风格影响。Baker很早就主张应当将基于语料库数据得出的语言使用模式“再与源文本直接比较来解决源语或作者风格对译文的潜在影响问题”[23],因此考察译者的翻译风格应该从具有代表性的原作入手,即原作应当来自不同的作者,且写作题材、写作目的等方面也应当有一定的差异,这样才能更加立体、比较全面地展开研究。此外,还应将原文本在各个语言特征上作一对比,否则无法判断这些“风格”来自译者风格还是原作的“渗透效应”[24-25]。
黄立波和朱志瑜选取葛浩文的17部英译中国现当代小说构成考察语料,将戴乃迭的10部翻译作品作为参照语料,探究葛氏翻译风格和译本特征,发现两位翻译家在翻译风格方面存在差异。研究者注意到了原文的重要性,指出“大力提倡将源文本考虑进来,考察译者在原作的多重影响下对目标语言的选择”,但未进行原文对比考察,且由于译者性别不同,译本出版年代相隔较久远,极有可能造成译者风格的误读。
本研究将考虑原文对译文的影响,选取三部来自不同作者的汉语原作,且题材各异,能够充分反映我国不同地域的语言文化特征,研究结果将更为客观全面。
本研究以探究葛浩文的译者风格为目的,尝试回答以下三个问题:葛浩文的三部译作是否显示出不同的译本特征?与其他译者译作及英语原创作品对比,葛浩文的三部代表性译著表现出何种翻译特征?葛浩文的译者特征是什么?
本研究的语料主要包括葛浩文的三部代表性译著《浮躁》《红高粱家族》《骆驼祥子》及其汉语原作。这三部作品分别描述了陕西、山东和北京的人文风貌及生活场景。同时,为了探索葛浩文的译者风格,研究中使用了两个参照库(他译文本库和英语原创库),前者由其他译者的中国文学作品英译本组成,库容121.6万词;后者由9部英美作家的原创小说组成,共99.8万词。
首先,将葛浩文的三部代表性译作加以比较,以探究各个译本体现出的翻译特征;其次,将三部译作分别与他译文本库和英语原创库进行比较,在对比中更加全面地解读葛浩文的翻译特征与风格。对比时主要从词汇和句子两个方面入手,指标包括标准类形比、平均词长、实词各词项使用情况及平均句长。此外,研究中用到的语料库检索软件包括WordSmith和AntConc,标注软件为CLAWS,并以句号、问号和叹号来划分句子单位。
1.词汇使用丰富度
类符形符比是考察译本翻译特征的一个重要指标,体现一个文本用词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比值越高,该文本词汇变化性越大,用词越丰富多样。事实上各个文本长度往往不一,需要作标准化处理[23],本研究采用每千词计算标准类形比。
表1 原作及译本标准类符/形符比较
葛浩文三部代表性译作的标准类符形符比如表1所示,其中《红高粱家族》译本最高,而《骆驼祥子》译本最低,两者之间的差值较大;相较而言,《浮躁》译本的标准类符形符比值比《骆驼祥子》略高,但非常接近。Olohan研究了译自其它语言的英语翻译文本即TEC小说子库,得出其标准类符形符比为44.63[26]。黄立波、朱志瑜对葛浩文的17部翻译作品进行研究,计算出标准类符形符比的平均值为44.99[12]。显然《红高粱家族》译本的标准类符形符比要比他人研究所得值高出较多,可推断葛浩文在翻译《红高粱家族》时词汇的使用最为丰富,而其他两部译作则相对较为单调。
为了验证葛译本的词汇使用丰富度是否受到汉语原作的影响,笔者统计了汉语原作的标准类符/形符比。数值最高和最低的依然分别是《红高粱家族》和《骆驼祥子》,这与译本的趋势完全一致,可见葛浩文在翻译时秉持了“忠实”第一的翻译观[27-29],即坚持以原作为参照,在词汇使用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上尽量如实地遵循原作的词汇特征。
2.平均词长和句长
表2 汉语原作与译本参数比较
平均词长也是反映译者词汇使用情况的一个重要指标,可以体现出译者的用词习惯和风格。从表2看出,三部葛译本的平均词长整体上相差不多,且与英语翻译语料库(TEC)小说库的平均词长4.36比较接近[26]。其中当属《红高粱家族》的平均词长最长,而《骆驼祥子》最短,表明《红高粱家族》中葛相对较多地使用了较长词汇,用词较难,《骆驼祥子》的情况则相反。再观察三个译本中文原作的平均词长,整体上也比较接近,且变化趋势与以上译著一致。这进一步印证了上文在类符形符比上得出的结论:葛浩文在翻译的过程中尽量地忠实原作,并如实地体现其词汇特征。此外,葛译本在平均词汇长度上也体现着翻译文本的一般特征。
Laviosa通过比较英语源语和英语译语,发现英语译语句长为24.1个单词,明显高于源语[30];葛浩文三译本在平均句长上都远低于该值。在汉语原作中,《浮躁》的平均句长最长,《红高粱家族》次之,《骆驼祥子》最短,这与葛译本的平均句长并不一致。葛浩文在翻译时充分发挥译者的主观能动性,采用简短的句子来降低译作的阅读难度,提高读者的接受度。
3.各词项使用情况及词汇密度
词汇密度是文本中实词占总词数的比例,是衡量文本信息量大小的一个标准。各类实词的使用情况体现的是译者的语言使用偏好,根据胡壮麟的分类,英语的实义词主要包括动词、名词、形容词和副词四类,且具有稳定的词汇意义[31]。
葛浩文三部译作中名词和动词的使用都十分丰富,而形容词和副词使用得较少,其中《浮躁》和《骆驼祥子》各类实词的变化趋势非常一致。《红高粱家族》的名词多于动词,形容词多于副词,这与原作词汇使用特征有关。可见,译本各实词的使用情况与原作的影响不可分割,在实词的选择上葛浩文坚持以忠实于原文为翻译的基本准则。
表3 葛译文与其他译者译本在各个参数上的比较
为了更加全面地了解葛浩文的译者风格,笔者选择葛浩文的三个代表性译作与其他译者文学作品库进行比较(见表3)。除《红高粱家族》的标准类形比高出参照库较多外,其它两部译作跟参照库十分接近。在平均词长方面,三个译本与参照库(4.42)在总体上相差不多,其中《红高粱家族》最高,其他两部译作稍低于参照库。词汇密度和平均句长比较接近。
整体来讲,葛浩文在翻译时体现出普遍的翻译文本特征;同时,他又充分发挥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尽量体现作品独有的翻译特征,如在《红高粱家族》的翻译中,他尽量使用简短精炼的句子、较难但丰富多样的词汇来表达丰富的文本信息。
表4 葛译本与英语原创作品在各个参数上的比较
比较葛译本与英语原创小说(见表4),发现葛译本与英语原创小说在各个参数上体现出的特征值基本接近。葛浩文作为美国人,其母语特征难免会渗透到翻译文本中,使得译文具有英语原创风味。此外,葛浩文在翻译三部代表性译作时使用比其他译者及英语原创作家都简短的句子。
本研究立体地选择语料,比较葛浩文的三部代表性译作,并以其他译者的译本特征、英语原创作品特征等多个维度为参照,运用基于语料库统计和量化分析的方式探究葛浩文的翻译风格。研究得到如下结论:第一,在词汇的使用上,忠实原作是葛浩文的主要翻译风格,这一点体现在标准类符形符比、平均词长及实词的使用三个方面。第二,在句子的使用上,葛浩文以读者可接受性为目标,充分发挥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尽量使用简短的句子来表达文本信息。第三,译本兼具翻译文本与原创文本特征。一方面葛译作在各个考察参数上体现出与其他翻译文本相似的文本特征,另一方面还体现出原创英语的特点,这与其个人背景有密切关系,英语作为译者的母语,其特征渗透在译本中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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