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衬悲情“数字”显罪恶*——《祝福》文本细读之一隅

文本细读作为一种作品的阅读和研究方法，简言之，就是仔细地、认真地阅读文本。具体的说，它是指对作品的语言、结构和细节等进行“细腻、深入、真切的感知、阐释和分析”。因此，文本细读就要“以文本为中心，重视语境对语义分析的影响，强调文本的内部组织结构”。这是文本细读的三大基本特征，也是我们细读文本必须遵循的原则。

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见粤教版必修3、人教版必修2）是高中语文教材中的传统篇目，也是教学的重点。如何让传统篇目散发出新的光彩，文本细读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在反复咀嚼之后，我们发现小说的一个重要特色，那就是作者巧妙地将祥林嫂的故事安排在一个特殊的季节——春天里，将乐景、悲事和哀情三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一种以乐衬悲的艺术效果。

1.春天，祥林嫂没了丈夫。祥林嫂不是鲁镇人，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她的丈夫祥林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婆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由此可见，祥林嫂可能是童养媳，而童养媳是谈不上幸福的。更为不幸的是，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祥林嫂年轻丧夫，不幸从此开始。

2.春天，祥林嫂死了儿子。忍受不了婆婆的虐待，或者不想像牲畜一样被卖掉而逃出的祥林嫂，经卫老婆子的介绍来到了鲁四老爷家做工。可是，新年才过，祥林嫂的婆婆就以“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为名，带着人偷偷地把她从鲁镇捆绑了回去。祥林嫂被绑回去不几天，婆家便将她卖给了贺家坳里的农民贺老六做老婆，到年底还生了个儿子，且母亲也胖，儿子也胖。旁人都认为她真是交了好运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第二个丈夫贺老六因为吃了一碗冷饭，导致伤寒病复发，也死了；她的儿子阿毛在春天快完了的时候被狼衔走吃掉了；族中的大伯不近人情，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来收屋，又赶她，这真是雪上加霜。此时，她只剩下一个光身，真是走投无路了。

春天里，祥林嫂不仅死了第二个丈夫，而且还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她的精神支柱。这是祥林嫂悲剧的发展。

3.春天，祥林嫂倒在了雪地。对生活充满新的希望的梦已经彻底破灭，祥林嫂带着极度的悲伤和痛苦，怀着极度的绝望和麻木，再次来到了曾经给予她短暂“自由”的鲁四老爷家做工。这时，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灵活”“能干”了。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开始不满了，鲁四老爷则依然一次又一次的“皱眉”，与四婶“嘀咕”，甚至还暗中“叮嘱”四婶。尤其在春节大典时，坚决不让祥林嫂参与祭祀，认为她是个败坏风俗的双料寡妇，一旦插手，就会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不管祥林嫂的境遇多么的悲凉、凄惨,“鲁镇永远是过新年”，鲁四老爷家永远要祭祀拜祖，祥林嫂永远只能背着不洁之人的包袱，面对着四婶祭祀时的无休止的警告。

后来，尽管祥林嫂在柳妈的“帮助”下，花了极大的代价捐了门槛，要以门槛作为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好赎了自己的一世的“罪名”，免得死后到了阴间再受酷刑。可是，在年底迎春祭祀时，她还是一样的遭到了主人的一声又一声慌忙的警告。这一声声的断喝，使得祥林嫂的精神趋于崩溃，此时的她“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直至最后鲁四老爷和四婶把她赶出鲁家，使她成了乞丐。而此时此刻，鲁镇家家户户都在迎春“祝福”。就在这美好的时刻，“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祥林嫂——一个受尽屈辱和歧视的劳动妇女，却凄凉的倒毙在雪地里。

春天本是一个充满温馨的美好季节，可是在鲁迅的笔下，春天却是这般的肃杀无情，这般的戕害生命！作者把祥林嫂悲剧的一生巧妙地安排在“春天”这一特殊的季节里，把祥林嫂的死巧妙地安排在有钱人过年时的“祝福”声中，正是为了给作品染上强烈的悲剧色彩，使读者产生巨大的情感反差，从而给予封建社会以辛辣的讽刺和无情的鞭挞。一位后现代语言学家曾说：“语言是罪恶的漏洞。”他认为，“任何语言都只是一种表象的存在，作者所要表达的真正的思想和情感往往隐藏在语言这一面纱之后”。阅读中，如果能关注到“这一面纱”，往往能发现隐藏在文本这一风景中的绝美之境，进而发他人所未发，想他人所未想。

同样，在细读文本《祝福》的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个“面纱”——数字。数字，原是表示数目的符号，可是小说《祝福》中数字的运用却非常突出，意义也十分重大。其表现在：

1.代表祥林嫂“工钱”。祥林嫂失了前夫祥林后，因不堪婆婆的虐待，经卫老婆子的介绍，来到鲁镇鲁四老爷家做工，试工三天就定了局，月工钱五百文。这五百文工钱到底是多少，我们现在已无法算清，但我们知道，这“五百文”是祥林嫂“周正”的模样，“壮大”的手脚，“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以及试工期内“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的积极表现换来的。这“五百文”让我们看到了封建统治阶级剥削劳动人民的本质。

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家做工不久，就被她婆婆带人从河边逮了回去。同时，祥林嫂的婆婆从鲁四老爷手中领走了“一千七百五十文”的工钱。这“一千七百五十文”钱是祥林嫂三个半月的劳动所得，祥林嫂“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现在全进了婆婆的口袋。这“一千七百五十文”钱让我们看到了封建家庭对一个守寡的弱女子的压榨和迫害。作者将廉价的“工钱”和“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的祥林嫂结合在起来，其目的就是借助“工钱”揭露封建社会吃人的罪恶。

2.暗示祥林嫂身价。祥林嫂被逮回后，婆婆又以“八十千”的价格将她卖给了深山里的贺老六。“八十千”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它足足相当于祥林嫂十几年的工钱啊。祥林嫂的婆婆从中花去了五十千为自己的二儿子娶回了媳妇。再除去办事所花去的费用，祥林嫂的婆婆还净赚了十多千。这“八十千”让我们看到了像祥林嫂这样的劳动妇女，在封建社会所处的非人地位和所遭受到的非人待遇。

3.意味祥林嫂受骗。经历了再嫁，后又遭遇丧夫失子等诸多不幸的祥林嫂，为了生存，只得硬着头皮又一次在卫老婆子的介绍下来到鲁四老爷家做工。鲁家的歧视和阴司的恐怖，使得她不得不遵从有着“核桃”一般打皱的脸的柳妈的“教导”，花了“十二千”钱在土地庙捐了一条让“千人踏，万人跨”以赎一世罪名的门槛作替身。“十二千”相当于祥林嫂整整两年的工钱啊！也就是说祥林嫂花了两年的工钱捐了一条土地庙的门槛。门槛是捐了，但祥林嫂依然没有赎罪，她还是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年底“祝福”时，她照样被鲁四老爷扫出了家门。这“十二千”又让我们看到了统治阶级利用封建神权和迷信对广大劳动妇女的迫害。

由此可知，小说《祝福》中的数字对于推动情节发展、刻画人物性格、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等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确实不失为隐藏在文本这一风景中的又一绝美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