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说不上X”结构及其主观化过程

蒋梦园

摘要：汉语中“说不上X”结构适用范围广、频率高，而据结构内部关系和整体语义的不同，存在多个小类。“说不上X”小类结构间存在密切演变关系，构式阶段的“说不上X”是在前期阶段的结构基础上，涉及说话者的主观认知和主观态度，由此主观化而来，并具有沟通交流上的礼貌效果；与预期形成对立的反预期效果；主观评判的符合客观情理效果。

关键词：“说不上X”；结构演变；主观化；构式

一、引言

汉语中存在一种特殊且语义复杂的结构“说不上X”，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都经常出现，如：

①惊的眼瞪目呆，一时说不上话来。

②两个人话不投机，说不上三句话，又吵翻了。

③被光绪皇帝亲笔判以"斩监候"，说不上到那一个"秋后"就要杀头。

④面确实一锅就蒸完了。七媳妇心里说不上啥滋味。

⑤没花甚钱，没走甚路，我也说不上个黑白

⑥那儿离俺们伏牛山说不上远，可也说不上近。

⑦这两点虽然仍是猜测，说不上严密，但多少还算言之成理。

⑧李全娣是个寡妇还相当年轻，长得说不上漂亮但比较端正而且健康。

⑨明确而系统化的阶级观点，阶级觉悟，还是说不上的。

1）以上例句中①、②、③，“说不上”都是一个特殊的动结补结构，“不上”是“说”的结果补语，相当于“说不上来（话）”，例①、②、③中“话”、和“三句话”分别是该结构的宾语，是动作“说”完成的产物，是言语内容的形式载体，称之为A类“说不上X”。

2）例句④、⑤是典型的动趋补结构，“不上”是“说”的趋向补语，例④、⑤以“那一个”、“啥滋味”等言语内容作结构的宾语，表示因为对谈论的对象情况尚不了解而不能把言语内容说具体和清楚。这一类称为B1类“说不上X”。

3）例⑥、⑦、⑧中“黑白”、“远近”是该结构的宾语，是反义复合词，表示在某两个预设的性质、状态区间，无法判定清楚。称为B2类“说不上X”。

4）⑨例表示介乎猜测和严密的定论之间，未达到严密的标准，但说话者对其性质的量化程度有一定把握；例⑩表示要说漂亮，程度上又还不到，但说话者有一比较清楚的量化标准。说话者已经了解例句⑨、⑩、！中宾语X的性质，故而作出算不上X的判定。称之为C类“说不上X”。

二、“说不上X”结构的三大类

通过AntConc软件，把“说不上”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得到161条，经过人工筛选，有效语料为142条。其中能明确判断为A类“说不上”的语料有13条，B1类有48条，B2类有13条，C类有68。吕叔湘（1984）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认为“说不上”是动趋结构，有两种意思，一是根据熟悉程度而不能说，二是够不上程度。

（一）A类“说不上X”结构

上文例①、②、③表示说不出话，还未说到一整句话，还未说到三句话，这里的“说不上”中，的“不上”已经有趋向补语转化成结果补语，相当于“说不出”、“说不到”、“说不满”等动补结构。这类结构的宾语主要是实体词性的，动词“说”具有最强的实在动作意义，宾语就是“说”的内容和对象“话”。这一类被谈论和被言說的对、内容，是因为存在的某种客观因素，而不能被主体说出，也即为主体“能说而未说”的话语形式上。不属于吕叔湘先生谈论的动趋结构的“说不上”。语义特征为[—谈论对象][—主观认知]。

（三）B类“说不上X”结构

1. B1类“说不上”的结构

B1类“说不上”的结构代表吕叔湘先生总结的第一类意思。即说话人因为自身对言语涉及的对象熟悉程度很低或者说不熟悉，对其没办法做出任何谈论或者评定。

这个结构前主要能搭配关联副词“也”，表达主观上因故而让步的语义；能强调语气副词“可”，表达对自身不清楚X、无法讨论、言说X的事实和源的强调等；另外还有一小部分的被谈论的X，也出现在“说不上”的位置之前；后方主要能加动相补语“来”，与“说不上”叠加在一起，加强表达“说X、谈论X”这个动作结果的无法完成和不能实现的语义；还可搭配“为什么”，“是什么”，表示对讨论的对象X的存在某性质的原因和X性质的界定。

这一类“说不上”结构最大的语义特点在于：一是X作为说话者需要讨论、言说和做判定的对象或内容，不是A类中的言语形式上的“话”；二是说话人对讨论和关涉的对象不了解，处于一无所知而不能说的状态。语义特征有[+谈论对象]，[—主观认知]。

2. B2类“说不上”的结构分析

B2类结构可以说是介乎B1类结构和C类构式之间的过渡阶段。根据观察和统计，13条B2类“说不上”结构中的X，大多属于反义复合词或存在对立义的句法单位，如“黑白”、“是正面还是反面”，“是香还是臭”，“是惊愕还是惶恐”，可以说X代表着两个存在不同程度的、甚至对立、相反语义特征的对象，而说话人需要根据自身的熟悉程度来，在两者中进行量化、评判，但结果是说话人因熟悉度不够无法抉择。这个整个结构已经具有一定整体语义，对于[+X]到[—X]，说话人因不熟悉无法量化、定夺。这里的“说不上”相当于“说不清”；可以变换为“说不清是黑还是白”“说不清是远还是近”。具有[+谈论对象]，[+主观认知]，[+程度量化]，[—评价判定]等语义特征。为此，可将其称为“准C类结构”。

（三） C类“说不上X”的构式分析

C类“说不上”一共68条，其中有8条这种结构的“宾语”的位置处在“说不上”的前面，对于这一小部分的C类“说不上”，认为是口语中的临时前置状态，因为，可将这部分的宾语调回“说不上”之后，而整体语义不发生改变。所以可以把所有的C2类“说不上”看作是一个：“说不上X”结构。

⑩计划是说不上的，但是，我希望能返到德国。

！我事前根本就没有听见过，关系更说不上了。

三、C类“说不上X”的结构分析

根据语料数据反映，C类“说不上”结构已经占据了“说不上”结构的较大比重，联系其形式和意义上的配对和关系，认为C类“说不上X”已经成为了汉语中一个新兴而常用的构式。下面进行具体分析和论证。

C类结构后常搭配的X，在句法形式和语义上，有比较统一的特点。X的语言单位类型有：单音节词“熟、苦、恨”等，双音节词“漂亮、积极”，多音节词“飞黄腾达”，“日进斗金”，短语“最后的胜利”等，只要在在一个句子内，几乎没有长短限制。

X的这些语言单位按性质分，又有：名词性成分“关系、爱人、爱情”，但比重较小；形容词性成分“充分、可怜、英俊、贵”，比重稍微偏大；动词性成分或动宾结构有“喜欢、打扰、有X，是X”比重最大；代词性成分“什么，那些”。

（一）有限量X的C小类

如前文所述例⑨，在例⑩中，“说不上”的语义指向前方的“明确而系统”，相当于“……还说不上是明确而系统的阶级观点，阶级觉悟”，表示程度不够还算不上，不能说是“明确而系统的”，但也有一定朝其发展和偏向的趋势。！例句中“年轻”、“漂亮”、“端正而且健康”三种性质虽然不相同，但在大体上有一致趋向性，所以“说不上漂亮”约等于“接近漂亮但还差点儿”。这一类程度量化上达不到X标准，但有X某一性质的倾向，且在程度虽然量少但是有一定有限的量，可以称之为有限量X的小类，且所占比重较大。

（二）非X的C小类

C类结构的另一小类，用“说不上X”构式，来表达非X的意思，且要这一类语义，通常前方会搭配“更”等副词，以修饰强调，或是在上下文中，包含X的对立面或者方面，应称为非X的小类。如：

12代替的娱乐在那里？靡费，那更说不上了。

13一直想添的深色西装，买汽车就更说不上了。

14“哦，好，好，说不上打扰，八小时之外。

四、C类“说不上X”的构式判定及主观化

（一） 一个构式：C类“说不上X”

C类“说不上X”，是在前两类结构的基础上，语义和形式受说话者的主观认知而逐渐演变且固化、配对了的整体结构，可以算作是汉语中一个表评价的构式。

关于是否成为一个构式，Goldberg（1995：4）的定义是：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且形式Fi的某些方面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从其他已有的构式中得到严格意义上的预测，C便是一个构式。而这个定义的两个关键点：一是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二是从构成成分不能预测整个构式的意义。

从前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到“说不上X”结构中的语义已经从最开始可以具体分析成分关系并推倒得到实在的整体语义，逐渐受主观化的影响，受结构固化产生的整体语义的重复影响，变成一个不能仅靠分析成分之间关系，仅靠或结构各部件语义的相加就能得出精准的整体语义的结构。而“说不上X”结构在主观化的过程中，因为X的不确定，自身已经带上丰富而不定的整体语义。

在原来的动、补、宾结构的整体上增加了四种语义：一是实义动词“说”的词义已经比较虚化，被“说”的内容也不必再是被直接言说的对象和结果，可以作为被涉及到的、被考虑到的内容，不一定被客观“说出”；二是谈话者的认知程度，说话人对谈论的对象或内容，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对其性质、状态处在“X-”到“X+”之间的大概位置，能够对其做出符合事实的判断和评价；三是涉及对象的性状，对象的状态因为程度上量未达X或完全没有X的量，还算不上猜测或预期中的X，或完全不是预期中的X；四是语义效果，涉及对象的预期和反预期状态之间存在对比和转折的语义效果。

（二） C类“说不上X”结构的主观化

说话者受主客观因素的不同影响，“说不出X”结构的主观化演变的大致过程，可以归纳为：

说不出来（话）>说不出来（内容）>（性质）若要说是x又算不上>（性质）若要说便不是X。

沈家煊（2011：268）介绍说：“主观性”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話语中多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Lyons 1977：739）。“主观化”则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主观化可以说是无处不在。说话人要达到交流信息的目的，总要不断地借助一些表达实在意义或用作客观描述的词语，加上自己对客观情形的主观“识解”，从而把说话的目的和动机也传递给对方）。

Lan-gacker（1991：215）认为语法化中的主观化表现在互相联系的多个方面：由命题功能变为言谈（discourse）功能；由客观意义变为主观意义；由非认识情态变为认识情态。而“说不上X”中X的性质也经历了“话语形式”>“说话内容”>“内容评判”的变化过程。

最后，主观化本质上讲的是一种语义一语用演变，即命题内容的主观信念和态度。C 类“说不上X”结构在语用上便具有了这些效果：在沟通交流上的礼貌效果；与预期形成对立的反预期效果；主观评判的符合客观情理效果。而在A、B类“说不上X”结构身上不具备这些整体的语用效果。

参考文献：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2]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33）4.

[3]冯志英.“说不上x”的构式探析[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5（22）4.

[4]姚占龙.“说、想、看”的主观化及其诱因[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8，5.

[5]代丽丽.强势祈使构式“给我VP”的主观化[J].现代语文，2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