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宝利?赵淑梅
摘 要 20世纪后,基于对赫尔巴特以来传统教学论的批判,包括结构主义、行为主义、人本主义等在内的现代教学论体系逐步形成,但由于其“单维变革”之弊,诸教学理论或在知识、或在主体、或在取向等方面凸显出“不完整教学”之属征,职业教育如是。以中国哲学“整体观”、胡塞尔“现象学”和杜威教育“一元论”思想为基础,提出“完整教学”概念,并在揭示其完整知识、完整过程、完整逻辑、完整主体、完整取向等特征时,彰显出职业教育“完整教学”在文化层面的本土性,在知识层面的技术性,在价值层面的教育性。
关键词 职业教育;完整教学;新概念
中图分类号 G71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17)13-0008-06
以夸美纽斯、裴斯泰洛齐教学论为基础,围绕明了、联想、系统、方法,赫尔巴特创立“四步教学”这一经典范式[1],并与其课程理论一并奠定了传统“主知主义”教育思想体系的基础。但是,中经美国“进步主义教育运动”,百余年来,“主知主义”相继招致结构主义、行为主义、人本主义等现代教学论诸流派的颠覆性批判。在职业教育范畴,则是“行动导向教学”渐次居于主导地位。但变革并未就此终结,因为诸派皆有破解“知识—能力”或“教师—学生”等单一或部分层面问题的“不完整教学”之嫌,提出“完整教学”概念,旨在体现其与完整课程、完整知识等共同构成的“完整教育”取向,而其间涵括的“中国元素”尤为可贵。
一、“单维变革”批判——“完整教学”概念的提出
在职业教育教学层面,普遍存有以知识“碎片化”为特征的“内容”不完整,以学生“旁观者”角色为特征的“主体”不完整,及以目标“就业导向”为特征的“取向”不完整三个核心问题[2]。当然,与之相关的归因不止一个,但追根溯源,当下“不完整教学”之困境与史上教学论“单维变革”之取向紧密相关,即现实层面的“不完整”一直拘囿于理论层面变革的“不完整”。
教育史上,作为“科学教育学”的奠基人,赫尔巴特“主知主义”教学方式,沿袭了自古希腊以来学科教学的经典范式,并审慎地将心理学、伦理学思想融合于教育学体系之中,创造性地提出了包括明了、联想、系统、方法在内的“四步教学”范式。其间,涵括了通过意识阀、统觉等心理学概念与机制,打通了新旧知识之间的认识障碍[3]。为之后皮亚杰“同化与顺应”、奥苏贝尔“先行组织者”等概念奠定了基石。在教学法层面,赫尔巴特“主知主义”对世界各国产生深远影响,诚如传至俄国并中经凯洛夫改造的“五步教学法”,至今犹具影响。
遗憾的是,赫尔巴特“主知主义”教学理论是基于传统认知主义理论提出的,在心理学上,以无法触碰的“意识”为前提假设;在知识论上,以符号化、碎片化的“命题知识”为主要载体;在传播模式上,以教师为核心,学生基本处于“旁观者”位次;在传播载体上,以课堂与写字板为主要教学用具。由此,作为传统教育代表,赫尔巴特“主知主义”教学理论的核心困境是脱离儿童、脱离社会、脱离生活,并因此招致至今不辍的批判。
在批判者流派中,当属欧洲和美国先后掀起的“新教育运动”和“进步主义教育运动”。至19世纪末期,针对赫尔巴特“主知主义”弊端,欧洲催生了诸如利茨创办的“乡村寄宿学校”、蒙台梭利创办的“儿童之家”等新型学校[4],诸校皆标榜学生“个性发展”;沿袭此道,美国生发了更为革命性的“进步主义教育运动”,以杜威为代表,在针对传统教育批判中,“三个中心”发生转变,即从“教师中心、课堂中心与教材中心”转向“学生中心、社会中心与活动中心”,尤其提出“问题教学法”,并将“民主主义”贯穿于整个教育思想体系之中,全面且立意高远,但杜威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教学论者,在《民主主义与教育》以及其他著作中,关于教学论述以宏观层面居多,致使后学之中,对此误读、疏略、挖掘不足者皆有之。
继杜威之后,尤其是步入20世纪中期,基于对传统教育批判,新的教学理论流派可谓此起彼伏、异彩纷呈。遗憾的是,由于诸派“掌门人”拘囿于自己的“学科边界”,终使批判的视角单一化,或言只是破解了传统教学范式的一个或为数不多的维度而已。概而言之,“人本主义学派”罗杰斯指向人的主体性,提出“非指导性教学”理念,但在具体教学技术层面则鲜有提及;“结构主义学派”布鲁纳指向学科基本结构,且凸显“建构”的旨趣,但对于“实践性知识”则多有疏漏;“掌握学习流派”弗鲁姆指向个性化教学,且编制出较为别致的分类体系,但却拘囿于“知识客观化”之前提;行为主义多指向行为变化,但对于认知层面挖掘不足[5]。如此等等。
问题是,教学尤其是职业教育领域教学不仅面对纯碎的知识范畴,还须面对职业岗位“周遭”之事,尤以学生本身持续不断的“生长”为重。事实上,当下“行动导向教学”的确“厘清”了“实践性知识”优先性,但旨在“学会工作”,遂愈加趋向于企业岗位培训。因此,就教学论变革而言,如何摒弃学科拘囿,既揭示“完整知识”传递之属征,满足未来岗位之需求,又契合职业教育本质属性是为未来变革之诉求,这即是“完整教学”提出之故。
二、三项来源——“完整教学”理论依据
诚如外国教育史名家滕大春先生的理念:任何一种教育思想、理念皆不是平地而起[6]。“完整教学”如是。就理论依据而言,此概念提出则以中国哲学“整体观”为基础,同时汲取了胡塞尔“现象学”和杜威教育“一元论”思想之营养。
(一)中国哲学“整体观”——文化基石
西方哲学一直流淌“分析”的源流,诚如古希腊“智者学派”曾将世界之本源凝聚于水、火和原子等诸具体之物,在另一维度,西方人早已不满足于世界的“表象”,因此,作为“唯心主义”之滥觞,“毕达哥拉斯学派”首将世界抽象为“数”,且视“数”为世界之本源,似乎没有“数”对于“具象”的抽离,就无法触及世界之本真。如此,至认识论层面,“分析方法”勢必成为科学范畴的主导范式,“分析哲学”则将其发展至顶峰。在西方话语中,“分析”似乎为一把利刃,甚至可以解构具备任何复杂形式的认识对象。
与之不同,中国哲学在表达上一直凸显“整体观”。诚如在中医视阈中,人体从来就是一全息的自然整体,中国式建筑构图、布局皆围绕这一永恒的文化因子,而思维层面的直观、顿悟等显然是针对认识对象的一种整体把握。“整体观”在源头上起于农耕文明的现实需求,诸如“盘古开天辟地”之传说为“天人合一”之“整体观”奠定了神话基石;“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的道家哲学,以及“五行”相生相克理论则奠定其哲学基础。表现于具体维度,如在审美层面,“整体观”即“致中和”或言“致中庸”;在伦理层面,“整体观”即和谐、和气、平和;在政治层面,“整体观”即求同、统一、共赢之理念;在教育层面,“整体观”即“德艺兼求”之标准;在交往文化层面,“整体观”即“和而不同”之品性。如此等等。
遗憾的是,自工业革命之后,秉承“分析”源流的西方话语渐次主导了整个世界,遂而遮蔽了中国本土哲学所凸显的“整体观”。在一定意义上,当下职业教育领域一直鲜有原创成分,一方面,即百余年“被现代化”历程中照搬西方之“惯性”使然;另一方面,则是拘囿于西方“分析”话语体系之结果。换言之,如若在思维方式、学术范式等根本问题层面没有改变,则由此衍生的“种种”势必不会自然跳出西方话语的拘囿。因此,回归本土“整体观”,是包括职业教育理论原创在内的诸领域“有所作为”的重要路径。“完整教学”的提出,则既是批评现有“不完整教学”的结果,又是基于本土“完整观”的一种必然性表达。
(二)胡塞尔“现象学”——认识论参照
西方科学主义的源头恐怕要回到古希腊。在神话时期,阿波罗神代表的“理性精神”,以及在古典时期,苏格拉底“知识即美德”等命题在不同层面直接为崇尚知识之风奠定了基石,柏拉图“理念论”与亚里士多德“学科分类”的奠基工作等则一并强化了“知识本位”的文化底色。文艺复兴之后,工业革命的巨大推力、培根“知识即力量”的认识理念、斯宾塞在回答“什么知识最有价值”时的“科学”取向,终使西方爆发了由赫胥黎等人倡导的科学主义思潮,终为科学在学校占据主导地位奠定了基石。但19世纪末期始,基于“过度”科学主义之科学的客观性、机械性招致批判,在世界整体中一味抽象出“普适”价值招致质疑,知识的客观属征尤其使人处于“退隐”之状[7]。
与科学主义有别,胡塞尔“现象学”认为,在认识论层面,非是“通过现象揭示本质”,而是在现象中“显现”本质,甚至是一“自现”之过程;在目标上,非是追求一种“抽象、符号的世界”,而是回归“生活世界”本身[8];在认识理路上,非是人的“主体退隐”,而是一种主体对于世界的“寓居”与“共在”;在知识层面,非是追求对于世界剥离的“命题”,而是一种完整的、具象的、全息的“完整知识”表达。可以说,无论在主体、方法或是真理观等维度,胡塞尔“现象学”皆为“完整教学”提供了一个哲学基石。
(三)杜威教育“一元论”——教育理想
当胡塞尔在哲学领域批判科学主义、回归“生活世界”之时,在教育界,杜威则在更具体层面上批判了教育与社会,理论与实践“二元”分离现象,从而开启了教育“一元论”思想体系。
早在人类童年,教育一直寓于生产生活的母体之中,但阶级诞生之后,学校与生产分离,这是教育“二元论”诞生的社会基础。至希腊古典时期,亚里士多德自由教育与职业教育的分类,奠定了教育“二元论”的教育学基础;基于心灵与身体的分离,笛卡尔则奠定了教育“二元论”的哲学基础。如此,教育中经外部与内部“两度”割裂之后,与“完整世界”相对的,则是基于教育“二元论”的“不完整教学”。
在古典时期,“不完整教学”表现为“有闲阶级”学习“自由科目”,“无闲阶级”则在生产中传承“实用技艺”;工业革命之后,“不完整教学”表现为“普通教育”习得“命题知识”,“职业教育”则习得“技术知识”。沿袭至今,“不完整教学”表现在,学生在课堂学习“学科知识”,在企业学习“生产知识”。当下虽有“理实一体化”教学尝试,但只是部分破解知识“元素”的不完整而已,对于过程、取向等维度则尚未涉及。教育“二元论”势必导致“不完整教学”,而诸“不完整教学”反过来又以各种形式助推教育“二元论”影响力之加剧。
在《民主主义与教育》一书中,杜威在四个层面对于教育“二元论”提出批判,其一,在民主层面,杜威提出自由教育要抛弃“高高在上的迂腐”,职业教育要抛弃“愚昧呆板的操手”,从而成为一个“完整之人”;其二,在主体角度,杜威批判了学生“旁观者”角色,而成为参与知识发生的“建构者”;其三,在知识角度,杜威批判了知识“碎片化”,提出具有整合效应的“主动作业”模式;其四,在教学角度,杜威对于知识直接传递提出批评,提出“问题教学法”。这四个层面恰恰弥合了职业教育与自由教育、理论与实践、教与学之割裂,从而回归至教育“一元论”。
与教育原初的“一元”状态相比,杜威教育“一元论”具有“回归”之意味。但是,“回归”不是“回到”,二者区别是,原初的教育“一元”是“自为”的,而杜威教育“一元论”呈现“自觉”之属征。
三、五项表征——“完整教学”核心表达
构建并实施“完整教学”方案,主要包括五个层面:在内容上,需呈现“完整知识”;在环节上,需体现“完整过程”;在性质上,需贯彻“完整取向”;在次序上,需凸显“完整逻辑”;在构成上,需指向“完整主体”。
(一)呈现“完整知识”——超越“符号命题”
在内容层面,“完整教学”表现为“完整知识”。但当下教学实践中多是“符号化”“碎片化”等“不完整知识”呈现,前者主旨“命题知识”,后者主旨“单科置课”。在《完整知识:职业教育现象学向度》一文中,笔者曾视之为“半体知识”[9]。事实上,基于不同的视角,“命题知识”因其核心属征业已被学界划规于相应的范畴,诚如波兰尼的“明言知识”范畴,伯恩斯坦的“垂直话语”范畴,维特根斯坦的“明确知识”范畴。如此等等。关键是,尽管“命题知识”存有与世界及知识本身的“二重”割裂,但由于長期以来惯常以其标志“理性”之高度,因此,“命题知识”在教育领域长期享有“霸权”之位。“单科置课”则多是“命题知识”在某一学科集聚而已。
近现代以来,鉴于对“完整世界”的肢解,“命题知识”所招致的批判一直在持续,其中,杜威、克伯屈等论述堪为经典。诚如杜威所批判的:“世界是整体的,而每门课程只是把积聚的知识片段教给学生。”[10]在教育界保持敏锐的同时,哲学界从认识论维度开始审视知识问题,譬如,相对于“命题知识”,赖尔提出“能力知识”;相对于“明言知识”,波兰尼提出“缄默知识”;相对于“垂直话语”,伯恩斯坦提出“水平话语”;相对于“明确规则”,维特根斯坦提出“模糊规则”,尤其后者之于前者具有“优先性”在各自的论述中皆有凸显。与前者不同,后者一般镶嵌于生产生活之中。显然,前者与后者融合一体才是“完整知识”。
事实上,叙事、行动、范例、情境皆是“完整知识”的典型表达形式,在各自维度上,“命题知识”与“能力知识”、“明言知识”与“缄默知识”、“垂直话语”与“水平话语”、“明确规则”与“模糊规则”皆涵括其中。但由于传统教学领域“命题知识”长期霸权,这些本应作为教学主题的“完整知识”形式常常被遮蔽或边缘化,或言叙事、行动、范例、情境等惯常只是作为“命题知识”传授的支撑材料而已。如此,设若不能突破传统教学的拘囿,教师仅向学生呈现概念、公式、定理等“不完整知识”,教育与“完整世界”的割裂则永远不会弥合。
(二)体现“完整过程”——切合“德莱弗斯模型”
在程序层面,“完整教学”表现为“完整过程”。事实上,当下教学程序亦属于“完整过程”,但问题在于,因有悖于能力习得规律,此“完整过程”并非彼“完整过程”。就职业教育而言,本是从“简单”到“复杂”,从“新手”到“专家”之过程。但当下教学惯常从“理论”至“实践”,从“总论”至“各论”之次序展开。前者抽象,后者具象;前者繁难,后者亲熟。问题是,照搬于学术教育的“演绎逻辑”不适合职业教育,该范畴则归属于“范例在先”的“类比逻辑”。诚如农夫往往先学栽培后知作物生长原理,匠人多是先模仿操作而后知材料與工艺之理,如此等等。这即当下教学范式缺乏效率的重要归因。
创制与学习规律相切合的教学逻辑一直没有停止,诸如夸美纽斯“循序渐进法则”、裴斯泰洛齐“要素学说”、赫尔巴特“四步教学”范式皆是经典探究。就职业教育而言,迄今为止广被该领域接受的即由美国德莱弗斯兄弟(Dreyfus)于20世纪80年代建构的从“新手”至“专家”的五阶段发展理论,即“德莱弗斯模型”。该模型包括五个环节,即新手、高级新手、合格者、熟练者、专家。在职业教育教学实践中,从“专家”到“新手”的逻辑固然有误,但对于“新手”到“专家”正确次序的把握多是粗糙的,甚至处于“生吞活剥”的水平。
依照“德莱福斯模型”构建教学“完整过程”,非是实践与理论次序的简单颠倒,概而言之,至少需在三个层面上针对教学内容做一系统化处理。其一,将与岗位契合的“典型工作任务”做一系统化处理,即将所有“典型工作任务”依据难易程度、工作次序等综合评判后做一排序,并成为教学内容主体框架,诚如“设施农业工程专业”中设施设计与建造、设计栽培与管理、设施产品加工与营销等“典型工作任务”的系统化。其二,将构成某一“典型工作任务”中的范例、叙事、行动等各类“完整知识”之间做一系统化处理,一般按照难易程度、信息量多寡排序,诚如“设计栽培与管理”这一“典型工作任务”之中“设施药材栽培与管理”“设施果树栽培与管理”“设施蔬菜栽培与管理”等的系统化。其三,完成“完整知识”内部的系统化。以“设施葡萄栽培与管理”为例,在修剪、土肥水、病虫防治等工作环节实施教学设计时则一般包括范例呈现、模仿、原理、迁移等诸环节的系统化。
需要注意的是,此三个层次的系统化只是在纵向维度上实现了“德莱福斯模型”中从“新手”到“专家”的过程,事实上,在横向维度上,即在新手、高级新手、合格者、熟练者、专家之每一阶段还需贯彻“德莱福斯模型”原则,譬如“洗车”在“汽车维修”这一岗位中属于“新手”工作,但是,该工作亦有“新手”与“专家”之别,这是教学体现“完整过程”时需格外注意的。
(三)表达“完整逻辑”——构成“范例+原理+项目”组合
从构成层面,“完整教学”表现为“完整逻辑”。如果说,“德莱福斯模型”中适用于宏观教学进程,该“完整逻辑”则适用于微观教学单元。在一般意义上,该逻辑可以简约为“范例+原理+项目”。作为一个教学循环,此表达凸显出“完整知识”属征,尤其破解了“项目教学”在现实中“生硬”实施的窘境。
当下,“项目教学”颇受青睐,在CBE课程、学习领域课程、项目课程等诸课程模式实施中皆有采纳。但是,由于对“项目教学”缺乏组织化处理,遂而消解了其本身固有的优势。一般而言,“生硬”往往表现于两点,其一,即将一生疏项目径直呈现于学生面前,由于没有知识、技能尤其是经验储备势必难以完成,且在机器加工、电器维修等多个领域有危险元素伴随其中;其二,即在项目实施之前,依旧采取“命题知识”在先的传统教法,如此“理实分离”终使教学回到学科导向的老路。可以说,二者皆是蹩脚的“项目教学”。
依据知识组织原理,作为在教学序列中一逻辑“生成”的过程,“范例+原理+项目”构成了“项目教学”之“完整逻辑”表达。具体而言,在一完整的“项目教学”中,应着实体现“范例”在先、“原理”居中、“项目”在后三个环节的第次展开。所谓“范例”在先,即在教学开端,需首先呈现于一与未来项目类似但相对简单的“范例”,旨在使学生完整、具象地把握学习对象,该任务由教师完成;“原理”居中,即学生在范例模仿、探究中,通过叩问继而明晰蕴涵之理;项目在后,即在完整把握学习对象、明晰内在原理基础上,尤其是在模仿中积淀嵌入在“范例”中的“非碎片化”知识和技能之后,完成“项目”的迁移显然具有有效性。
可以说,“完整逻辑”即是“项目教学”的系统化。但如若其间没有体现“教育性教学”原理,则此项目势必不是一个“占优”的选择。
(四)贯彻“完整取向”——回归“教育本性”
在价值层面,“完整教学”表现为“完整取向”。当下“学科导向”教学转向“工作导向”教学,只是在知识层面逼近了职业教育的“技术知识”内核,在能力层面契合了工匠成长的“技能习得”规律。但是,设若职业教育教学只是一种知识与技能的传递,则定然疏略职业教育之为“教育”的本质属征。在杜威眼中,如此职业教育势必会“沉沦”为时下社会制度的附庸,从而消解教育固有的“社会改造”职能。
遗憾的是,职业教育变革并没有“朝向杜威的理想”,事实上,当下职业教育“能力本位”取向,在根源上出自享有“美国职业教育之父”赞誉的普洛瑟,在其主笔起草以及推进的《史密斯-休斯法案》颁布实施过程中,始终渗透着其“职业教育16条原则”[11],该原则完全秉承“工作导向”,即围绕“为职业而教育”的岗位胜任力培养,且“普洛瑟原则”直接影响了北美CBE课程与当下德国学习领域课程。但由于职业主义的胜利,在“普杜之辩”中,与普洛瑟职业主义相制衡的杜威的民主主义思想,至少在职业教育领域被疏略。甚至可以说,20世紀世界职业教育即“普洛瑟时代”。
尽管20世纪70年代之后,美国生计教育运动以及欧美盛行的“新职业主义”开始嵌入了杜威的思想印迹,但是依然没有厘清杜威民主主义的内在含蕴。在杜威眼中,单纯的知识与技能传递仅是培训而已,并非是真正的职业教育,真正的职业教育务须指向受教育群体,譬如工人自身阶层的改造。显然,与赫尔巴特早已提出“教育性教学”一说比较,杜威的教育思想具有更高的境界。
基于此,当下职业教育“工作导向”教学中,至少需嵌入三个元素,即德性、审美性与启蒙性。德性主旨职业道德,诚如制药员需有“生命情怀”,制兵器者需有“和平愿望”;审美性主旨审美理想、情趣、追求、能力等,譬如一建筑设计师或在东方世界渗透“和谐”与“自然”之道,或在西方世界渗透“信仰”与“理性”之光等;启蒙性主旨觉悟、觉醒,诚如康德所言:人类能用自己的理想去判断,设若一匠人,则有从“谋生劳动”突破至“自由劳动”的自觉意识与行为追求。就此目标而言,职业教育教学还有长远的路。
(五)指向“完整主体”——重建“学习共同体”
在学习者层面,“完整教学”表现为“完整主体”。此概念旨在应对当下教学体系中学习者所呈现的“不完整”之现实。以“完整主体”定位学习者至少体现三种关系,即学习者与教师的“对话”关系、与文本的“建构”关系,以及在课程情境中所彰显的“个人系数”,以此重建职业教育“学习共同体”。
事实上,尽管杜威之后对于教学中学生“旁观者”角色的批判不绝如缕,但赫尔巴特以来所形成的“教师主导”,以及基于“科学教育学”诉求所彰显的“客观知识”等在内的传统“教学文化”并未得以根本改观。在职业教育领域如是。一方面,当教师面对所谓“问题学生”之时,似乎能否驾驭课堂显得尤为重要,遂使高压态势成为教学进程中一惯常手段;另一方面,在教师眼中,就职教学生基础薄弱程度而言,即便直接传递知识皆是一种“奢求”,何谈“建构”?在如此教师与学生、表现与潜力等多维“不对称”的情境之下,作为“完整主体”的学习者自然被常规理念所拘囿,如此情形,职业教育教学是没有出路的。
当然,阻断学习者在初等教育阶段养成的“不良习惯”是必要的,但学习者“完整主体”身份是包括教学在内的一切教育工作的基础。具体而言,“完整主体”首先表现为教师与学生的“对话”关系,教学不是使学习者在高压状态下保持“沉默”,而是在一开放的、平等的、一来一往的“对话”中“生成”;再有,“完整主体”表现为学习者与文本之间的“建构”关系。诚如一句哲语:知识是无法通过教师直接传递给学生的,而应如科学家将知识重新发现一遍[12]。或言没有学生对于“文本”的建构,知识势必保持一种“惰性”;另外,“完整主体”表现为学习者在课程情境中所呈现的“个人系数”。课程不单是教学内容的简单集聚,在一定意义上,课程具有“属人”性,或言在应然状态下,所有课程皆应属于“个人课程”。
或许“完整主体”理念在职业教育教学中难以实现,但是与之相悖必然是对教育本质的背离。需要注意的是,学生从“旁观者”转向“主体”之时,勿要走向另一偏执,换言之,即无论是学生与教师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甚至是学生与学习对象之间,“主体间性”比照“主体性”更具建设意义,这或许是“学习共同体”之本质所在。
四、“完整教学”思考
与传统教学论比较,职业教育“完整教学”概念尤其凸显本土性、技术性和教育性,其中,以本土性契合本土文化,以技术性契合技术知识,以教育性契合教育本质,这恰是此概念核心价值之所在。
(一)“完整教学”之本土性
本土性体现“完整教学”的文化取向。近代以降,在“被现代化”进程的裹挟下,职业教育的“中国话语”遂被“西方话语”所遮蔽。但“舶来之品”最终不能解决“中国问题”,当下中国职业教育虽迅猛发展但内在困境日益凸显,与近些年来对西方职业教育制度层面的现代学徒制,课程层面的CBE、MES课程,教学层面的行动导向教学范式等第次“照搬”不无关系。设若不尽快终止这种模仿“惯性”,则势必导致职业教育“原创力”之衰减,终使中国职业教育陷入“去本土化”境地。一种思想的生长,务须根植于本土族群的文化心理。事实上,“西方话语”在中国本土所遭致的“文化拮抗”也在日益加深,遂使理论“原创”成为破解当下中国职业教育困境的首要问题。提出“完整教学”概念,一方面是基于传统教学批判的结果,另一方面即出于中国职业教育研究的“本土自觉”,只是,“完成教学”虽根植于中国哲学“整体观”,但并未将胡塞尔“现象学”和杜威教育“一元论”的“营养”排除在外。
(二)“完整教学”之技术性
技术性体现“完整教学”的知识取向。在职业教育范畴提出“完整教学”概念,旨在破解该领域“知识不完整”、“组织不完整”与“取向不完整”之困境,但由于普通教育领域同样有诸弊持存,遂易使人将其误读为“完整教学”概念在职、普两个领域具有完全的“普适性”。事实上,“完整教学”虽在理念上适用于普通教育,但二者之间取向、侧重明显有别。其中尤显学术性与技术性之异。与普通教育比较,在知识层面,职业教育侧重于“技术知识”;在目标层面,职业教育侧重于“技术匠人”;在文化层面,职业教育侧重“技术传统”;在哲学层面,职业教育侧重“技术理性”。概而言之,“技术性”势必主导职业教育的整体表达范式。
(三)“完整教学”之教育性
教育性体现“完整教学”的价值取向。该命题主要缘于教育性困境破解在职业学校显得尤为迫切。职业学校尤其是中职学校生源质量问题一直被社会各界所诟病,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状况甚至成为引发职业学校教师职业倦怠的要因。事实上,职校生源在学习习惯、文化素质等方面的确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甚至在该群体中确有“问题學生”。因此,与普通学校比较,不仅在课程、教学、设施等环节皆需依照能力本位进行变革,并且,“中断”其在初级教育阶段养成的不良习惯方面颇有难度。对此,传统教学理论显得准备不足。提出“完整教学”概念,尤其在破解学生“旁观者”角色,以及在教学中对于启蒙性、德性与审美性的嵌入皆是贯彻教育性原则的一种尝试。在一定意义上,通过“完整教学”完成教育性任务恰是职业学校“存在的合理性”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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