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如 Huang Yiru 盛 立 Sheng Li 廖 凯 Liao Kai 谢司琪 Xie Siqi
城市更新作为一个国内外始终对其保持较高热情的研究领域,在国内外社会背景、经济基础的差异下,其研究的演进特征与趋势各异。对于国外而言,在经历了较长时期的物质空间改造后,其对城市更新的研究更多地倾向于经济、文化、社会等领域,出现了文化导向的发展趋势,形成了以政治经济学、社会学为共识基础的知识结构。对于国内而言,城市更新的研究稍晚于国外,虽也早已成为学界的研究热点,但共识基础尚未建立,处于较为分散的状态。我国城市规划建设较多地关注物质空间的城市更新,属于典型的地产导向,近年来受经济发展与国外的经验启示,逐步开始关注历史文化、社会问题等内容。综合来看,在“存量”规划时代,传统的空间设计手法及工具将越来越难适应城市转型升级、集约发展的趋势[1]。
“参与式设计”概念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北欧国家,最初的含义是强调“参与”性:管理者接收公众的观点,让公众的声音加入到决策制定过程中。2016年普利兹克得主智利建筑师亚历杭德罗·阿拉维纳,在他的金塔蒙罗伊住区项目中就应用了参与性设计,这种设计方式也因他的获奖而进入很多大众的视线。参与性城市更新特指在城市更新的不同设计阶段,各利益方与被邀请的设计师、研究学者、开发者、决策者合作,一起定位问题、定义细节提出解决方案、并对方案做出整体调整[2]。
参与性设计的核心逻辑在于交互,设计师作为沟通和协调各方的纽带,肩负着总结问题、提出解决方案、整体调整归纳的综合任务[3]。而在以居民为主体的住区街道更新中,居民们的个人和集体意愿即为设计师需要交互的主要对象,使居民获得更新的实际利益,改善原有的居住条件和居住环境,引导和诱发产生更多的街区活力,是决策者、居民和设计师的共同目标。
在设计过程中,居民主要在三个主要阶段参与设计:项目调研初期提出个人或集体性问题及需求;设计过程中的多样性菜单化部分做出个人选择;设计末期对于整体性设计给予意见与建议。设计师在设计过程中,与之对应的工作为:设计初期,将场地、环境、文化、社会、经济因素与居民提出的个人或集体性问题,综合并总结具体的改造策略和相应的更新目标;设计过程中,在保证整体效果和更新目标的前提下,提出菜单化的多样性、均好性选择,使得居民的个人需求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设计末期,结合整体设计目标,对居民的选择综合考虑和调整,并尽可能与居民进行多次有效的交互,最终定稿设计(图1)。参与性设计对建筑师提出了比传统设计方式更高的要求。首先,要求建筑师具备更强的综合分析归纳问题的逻辑能力,传统的设计方式要求建筑师能从场地、环境、文化、社会、经济因素入手,整体考虑设计需求,而当这些复杂多面的问题中再加入了大量的个人意愿和诉求之后,更考验建筑师是否能全面、细致、主次分明地制定设计任务和目标[4];其次,要求建筑师在综合分析考虑之后,能从专业角度,为居民提供模块化、菜单化、可供均好选择的设计,模块化设计是为了居民能有清晰的选择方向和思路,菜单化是为了提供给居民多样的可能,均好性是为了保证无论居民选择何种设计,都能满足实际需要、解决存在问题,这三点即是参与性设计中重要的三大要素;最后,在将居民众多不同的反馈汇总后,要求建筑师能从宏观的层面,对于居民的个人选择进行整体统筹取舍,在保持设计品质的前提下,尽可能满足大多数居民的个体需求,这也是参与性设计中最难的一环。
下文将结合贵州省遵义市进化街道的实际改造项目,对于参与化设计,从实际操作角度进行举例和说明。
图1 居民和设计师在设计全周期内的交互方式
进化,原名黄荆树,清雍正年间,因驻地有一合抱粗的黄荆树,故此而得名。地理坐标为东经107°38'~107°46'、北纬27°42' ~至27°53' 之间。东连峰岩、永和镇,西邻湄潭县界,南抵琊川镇,北靠河坝乡。国土面积182.9 km2,耕地面积2 629.6hm2。进化有丰富的人文和自然景观资源。自然景观方面,城区东部有千年古银杏树160余株,距中心区9km,城区北部有九龙水库和一条约100 m长的天然溶洞连为一体,形成了一种罕见的自然奇观,溶洞面积约800 m2,而且仍在生长发育。洞内景观形态之美,洞中有洞,类型齐全,形态各异。洞顶常年有一股清泉从上潺潺而下,气势磅礴,令人神往。洞内冬暖夏凉,气候宜人,整个库区夏季平均气温低于县城3℃,是一处绝佳的避暑胜地,身处其中,恍如置于人间天堂。人文景观方面,进化每年6~8月的“花灯节”和“庙会”吸引着南来北往的游客,同时带动了进化的酒店、餐饮、手工艺品等消费行业的发展。
改造更新项目位于进化中心城区的进化老街,改造道路总长度约2 333m,改造立面总长度约3 834.7m,改造建筑总数约441栋,其中约380栋为居民住房 (图2)。
2.2.1 设计相关问题分析
在设计的初期,设计者向380栋居民发放了调查问卷,集中对出入口、门前场地、居室遮阳、檐口排水、屋顶使用等方面进行了调研。其中,57%居民的一层用于商铺功能,需要门匾及商牌;71%居民反映有遮阳问题,室内热舒适度不佳;93%居民檐口为无组织排水;39%居民顶层用于种植和饲养。这些问题都集中反映了居民的切实问题和诉求。结合实际调研和检测绘制,最终总结了5个主要问题和更新目标。
(1)年代新旧不一。街道上存在不同年代的建筑,各个建筑之间的立面风格和形式十分不协调,新建筑在立面设计上缺乏思考,与既有建筑缺乏呼应,老建筑则破旧不堪,品质低下,部分丧失居住基本功能。
(2)楼层高度参差不齐,天际线凌乱。建设初期由于历史或政策原因,街道两侧建筑缺乏总体规划或并未按照总体规划试行,导致街道两侧各建筑高度大多不同,同时每栋楼层高也大多并不一致,使得整个住区街道整体立面显得参差不齐,杂乱无序,缺乏街道美感和韵律(图3)。
(3)立面形式风格混乱。既有街道建筑立面材料、形式、语言大相径庭,虽有部分建筑按统一模式粉刷立面,但由于多种颜色、材料、形式杂糅在一起,无法形成统一的街道感。
(4)广告牌杂乱。由于大部分居民都将房屋一层用于商铺功能,因此建筑一层的门头呈现各式各样的门匾和商牌,一方面,很多自制劣质的商牌有自身倾覆和高空坠落的危险,另一方面,同样导致了街道的杂乱不堪(图4)。
(5)缺乏良好的步行环境,缺乏街道景观。建设之初没有进行统一的人行道规划和设计,突然出现的地形高差、遗弃的建筑垃圾、随意停放的车辆会打断步行的连续性,影响步行体验。街道的尺度模糊、街道景观的缺乏使得人们无法在街道停留,也影响了小镇街道的活力。
图2 改造范围及现状
图3 混乱的立面和天际线
图4 杂乱无章的广告牌和大门
图5 黔北民居传统穿斗形式类型学研究
图6 色彩的提取、分析和选择
2.2.2 文化风貌的元素提取
正如柯林·罗所说,城市的生长像人一样,保留着每个人自己童年和少年每一阶段的片刻回忆。具有漫长历史的城市,往往表现为各个历史时期的“拼贴”。人们总是试图从一些这样或那样的“符号”中找寻一种自我认同感,这种认同感可能来自于某个熟悉的“场所”,可能来源于一抹熟悉的颜色,可能来源于某种熟悉的形制,这些拥有特定语义的“符号”往往成为一种文化传承的密码,而作为建筑师则有责任将这些符号学中所谓的“能指”和“所指”用建筑语言的方式翻译过来。在这个项目中,我们选择了颜色和形式作为文化、历史与街道建筑更新中的转译“媒介”。
通过对于大量传统黔北民居的研究,提取了黔北穿斗的基本形式,提取了窗饰的不同纹样以及对于不同高差的处理方法,把这些作为元素进行转译(图5)。
在色彩的选择方面,首先提取了当地自然性特征的颜色:银杏树的黄色,树干的棕灰色;当地人文性特征的颜色:青砖墙的灰色,木板门的棕红色,木穿斗的褐色。同时,又对街道现有建筑的面砖、涂料、门板的颜色做了提取。综合以上色素,以孟塞尔色标体系为色彩划分依据,对于黄色调和灰色调分别做了色彩近似融合度分析,并最终归纳整理出了适合当地使用的6种主色调(图6)。这些基础研究为后面菜单化设计提供了逻辑依据。
图7 设计策略及目标
图8 模块化分类及菜单化设计
图9 383户居民的调研统计,以颜色区分
2.2.3 菜单化多样性设计和居民的参与
基于对项目的具体情况进行分析,更新区域内大部分街道建筑都以单体住宅为单元,可以将它们进行类型学的分类,具体可以区分为:单开间单户、双开间单户、多开间多户、单层多开间多户。针对现有居住问题和设计的矛盾冲突,提出了六大设计策略和五个目标要点(图7),即:材料和手法的现代性、设计类型的丰富性、设计风格的地域性、功能空间的实用性,街道及街墙立面的生态性、设计的模块化和居民的参与性。以期达到街区功能和生态的“城市双修”,保证改造的深度和长期可持续的自我更新。
为了让街区的每户居民都能很好地参与到设计中来,我们将整个设计基于类型学分类进行了模块化、菜单化的设计,水平方向将建筑分为底层大门设计、墙身窗户设计、屋顶檐口设计三个主要部分,底层及门头的设计主要用以保证行道人视高度的街道整体感,墙身窗户的设计主要用以保证街墙的连续性和风格,营造现代性和地域性并存的形式风格,屋顶檐口的设计主要用以美化街道的天际线,并保证雨水收集及市政需要(图8)。
综合第二部分对于文化、周边的历史风貌等方面的细致研究,按照纵向三部分以及类型学的设计方法,提出了2种屋顶檐口设计(分别标为A0、A1)、3种墙身窗户设计(分别标为B10、B11、B12)、4种底层界面设计(分别标为C100、C101、C102、C103),并分别按照每户类型供每户自由选择(图9)。
当每户居民都做出了个人选择之后,将所有房屋按编号以实际排布方式综合整理并将其表格化,以不同颜色标注。从表中可以看出,在檐口的选择上两种选择分别为37.8%和63.2%,在墙身的选择上分别为29.1%、43.5%和27.4%,在底层界面的选择上分别为15.8%、22.7%、29.5%和32%。各模块的被选比例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模块化之内的设计基本得到了居民的认可。
由于表格户数偏多、数量庞大,为了说明整合方式,仅选取其中A1段的23户作为说明(图10),由于居民的选择基于个人审美和需求考虑,因此将一个街道视野中的建筑区段拼接在一起时,从整体的视角出发,为了整体界面的美观、连续性和节奏韵律,原则上,由于这23户构成一个视野内道路一侧的街墙,相邻建筑的相同部分尽量保持一致,呈块状分布会让整体街墙视觉效果完整,避免过多间隔和点状分布。以此原则试对 1B、4B、6A、7A、11C、16A、18C、19B、20C、21B这10户的相关部分进行设计调整,在修改过程中保持了与每个需修改的住户良好的沟通联系,最终除了19号楼的住户坚持了反对意见,其他各户都接受了意见并同意做出调整。剩余的360户居民也大都采取了制定相应的基本选择原则、综合取舍、沟通效果的方式,最终定稿了全部383户的改造更新设计。不难发现,城市更新设计,特别是在以居住为主题的城市更新设计中,参与性设计能够在确保整体性和设计合理性的同时,最大限度满足每户居民的个人意愿和审美需求。
在定稿了整体更新方案之后,绘制定稿了更新后整体街道效果(图11),并选取其中典型类型的128号及348号楼进行样板性改造,居民第三次集中性地参与到设计中来,基于直观的对于各种类型具体的材料、颜色选择、各部分尺寸样式的大小、遮阳通风效果的优劣等体验之后,再次与设计师进行了沟通和修改,并进入项目最终实施阶段。
图10 A1段23户居民的数据统计及沟通调整
图11 最终定稿效果图节选
城市更新一直是中国近30年来城市快速发展和建设过程中的难题,也是当今在资源紧缩条件下城市发展方式转型过程中迫切需要直面的问题。以居住建筑为主体的城市更新实践中,除了关注物质空间更新,街道活力重构等常规命题外,更应该关注被设计居民群体的个人意愿和需求[5]。参与性设计是一种保证设计师和居民、决策者、投资者等多方面群体交互和沟通的设计方式,纵然参与性设计的设计周期更长(进化街道改造项目设计共耗时逾15个月),但这种方式能够避免设计完全以设计师或者决策者的个人意志为导向,而更多以满足和实现居民切身需求和个人意愿为目标,以期让城市和街区的“主人们”更多地从城市的更新中获得实利,真正实现城市“双修”和旧街区复兴。同时,参与性城市更新对建筑师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在综合分析归纳问题的基础上,能提供模块化、菜单化、可供均好选择的设计,并在各种不同的反馈汇总中统筹取舍,在保持设计品质的前提下,尽可能满足大多数居民的个体需求。这对每一个建筑师都将是新的挑战,也一定是设计未来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