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丹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与艺术系,福建漳州 363000)
黄道周、朱熹史学思想异同论
庄丹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与艺术系,福建漳州 363000)
黄道周学宗朱熹及其考亭学派,但在接受上又表现出不同的特征,其在史学思想方面同样如此。具体在据实直书、经世致用、经史互证等方面表现出了相同点,在治史价值、治史途径、历史哲学上表现出了不同特征,体现了其对朱子文化精义的接受。在闽台地域文化构建中,黄道周、朱熹都属于有重大影响的代表人物,对二者史学思想进行比较研究,有利于进一步挖掘闽台地域文化之典型特征,从而促进闽台地域文化研究的繁荣发展。
黄道周;朱熹;史学思想
陈寿祺先生在重编《黄漳浦遗集序》时认为黄道周“德性似朱紫阳”[1],指出黄道周与朱熹的相似之处;清沈定均更在《增刊〈漳州府志〉序》中说明:“自宋朱子为之官师,洎明石斋黄氏以理学忠节倡导后进,士民益敦志行”[2],进一步指出黄道周对于朱熹在理学、教化践行等方面的一脉相承。黄道周学宗朱熹,其讲学大涤山时,因大涤山洞霄宫有李纲、朱熹二贤祠,黄道周便写下了《大涤书院告李忠定公、朱文公文》《大涤空山初宿李忠定公朱文公祠四章》等诗文多篇,极力称扬朱子之学;在讲学漳州榕坛时,同样时时拜谒朱子紫阳祠,并以“格物致知”发端,遵循朱子学说。二人生平都历经坎坷,数度离复京城;朱熹临终时背负“伪学逆党”的罪名,其学术著作尝一度遭到禁止,而黄道周则不惜以书生之躯领兵抗清,后殉难于南京。后朱熹学说终于得到肯定与追封,成为元、明、清时期主流的思想,并被定为科举考试的圭臬,而黄道周竟被其以死抗争的满清乾隆皇帝誉为“一代完人”,表现出文化超越政治、民族与时空的伟大力量。
在史学方面,朱熹的史学思想及其成就不容忽视,其不仅亲撰了《资治通鉴纲目》《八朝名臣言行录》《伊洛渊源录》等史学著作,更对元明清时期的史学发展乃至韩国、日本、越南等国的史学产生了举世瞩目的深远影响。而黄道周自小就对史学有浓厚的兴趣,七岁时其父亲黄嘉卿便亲授之以《资治通鉴纲目》,黄道周朝夕研读,“便知忠良邪正之辨、人治王道之大”[3]48。中进士后入翰林院更有修史的经历,“天启四年甲子年四十初散馆授翰林院编修国史实录”,亲自参与编撰《神宗实录》,自称“黄石史”。其史学上同样有不可忽视的成就,曾被同时代史学大师张岱引为史学知己。
黄道周门人洪思在《收文序》中认为黄道周“其于理也,为程氏,为考亭,至于今日乃兼之”[3]254,其深刻指出黄道周对朱熹道统的延续。客观地说,黄道周学宗朱熹及其考亭学派,但在相应的调和与接受上又表现出不同的特征,其在史学方面亦是如此。
黄道周自小就接受其父亲授的朱熹史学思想,其始终对朱熹及其朱子学保持一种特别尊敬的感情。反观二人史学思想,在据实直书、经世致用、经史互证等方面都表现出一致性。
首先,在强调史学的据实直书方面,朱熹认为《春秋》是据实直书的史书,反对以一字一义的书法义例看待《春秋》,并对《春秋》学中的书法义例作出了自己的理解。其《朱子语类》云:“《春秋》传例多不可信。圣人记事,安有许多义例?”[4]2835“想孔子当时只是要备二三百年之事,故取史文写在这里,何尝云某事用某法,某事用某例邪?”[4]2831-2832“《春秋》只是直载当时之事,要见当时治乱兴衰,非是于一字上定褒贬。”[4]2832朱熹明确反对《春秋》传例,认为孔子“只是要备二三百年之事”,“只是直载当时之事”来见“当时治乱兴衰”之义。而黄道周也一样强调史学的“据实直书”,其《缁衣集传》尝引以直谏著称的魏征云:
魏征没,上自谓失一鉴。有五世孙謩者,文宗拔为右拾遗,迁起居舍人,上常欲自阅《起居注》。謩不可,曰:“古置左、右史,善、恶兼书,陛下所为善,臣亟书,不一书脱;不善,又何敢不书?观《记注》,臣不敢奉诏。上曰:“朕曩尝观之,庸何伤对?”曰:“此自曩时史官失职而然,若人主自观史,则臣必有所讳,何以信后?”上曰:“善。”故人主之言行,不饰不诬,则史臣之责也。[5]
魏征是唐代著名的谏臣,不幸去世后,唐太宗“自谓失一鉴”。魏征五世孙魏謩有史才,被文宗提拔为右拾遗、起居舍人,负责史官之务。文宗李昂常欲翻阅《皇帝起居注》,魏謩则坚决不同意。魏謩认为自古以来,史官对于君主的日常行为都是据实直书,善恶不隐的。如果允许君主自观《记注》,史臣必然因有所隐讳而失职。黄道周征引此则史料,即表达了他认为纂修国史的史臣职责就在于对“人主之言行,不饰不诬”,鲜明反映出其“据实直书”的史学思想。在据实直书的史学思想下,黄道周还据本朝史实撰写南明史事,其《兴元纪略》《兴元纪略二》《三事纪略》3篇文章作于弘光朝解体后不久,如实记载福王监国始末,阮大铖杀周钟及妖僧、伪太子、童妃三案,这都可视为黄道周自觉履行史官职责,发扬据实直书的良史精神的体现。此外,黄道周还通过编撰《神宗实录》发扬中国传统史学的实录精神,这种实录精神也深刻影响了以修撰明史自任的史学知己张岱。
其次,黄道周也继承了朱熹史学的经世致用说。朱熹十分重视历史的现实社会价值,强调读史应该考究历史盛衰兴亡的缘由,从中得出致用之论以益今世。其《八朝名臣言行录》的编纂目的即是“有补于世教”:“予读近代文集及记事之书,观其所载国朝名臣言行之迹,多有补于世教。”在论及吴越相争,越王卧薪尝胆艰苦灭吴时,朱熹也深刻指出:“吴越国势人物亦不争多,越尚著许多气力。……如越始得范蠡、文种,未是难。二人皆在越笼络中,此是难。某在绍兴,想像越当时事,亦自快人……然自越之后,后来不曾见更有一人似之,信立事之难也!”他以此讽刺当时的抗金现状,认为:“恢复之计,须是自家吃得些辛苦,少做十年或二十年,多做三十年,岂有安坐无事,而大功自致之理哉!”在这里,朱熹对照史事,联系现实,对南宋统治者苟且偷安、不思恢复、耽于享乐而坐等其成的行为进行了批判,可以说做到了治史以致用的表率。他还曾对弟子谈到,“尝欲写出萧何、韩信初见高祖时一段,邓禹初见光武时一段,武侯初见先主时一段,将这数段语及王朴《平边策》编为一卷”。萧何、韩信、邓禹、诸葛亮等皆为历史上颇有作为的名臣,朱熹准备将他们初见君王时的有关事迹及王朴《平边策》编纂成册。当时朝廷上下在抗金恢复问题上无所作为,不思进取,满足于半壁江山,但求一时苟且,有鉴于此,朱熹希望以史事鞭策世人积极有为,从而收复失地,致天下大治。朱熹经世致用的良苦用心于此可见一斑。
黄道周也继承了朱熹史学的经世致用说,“十年史官”的经历,使得其对于史学的经世致用体认至深。最能体现其史学经世致用思想的即是《广名将传》。《广名将传》作于崇祯十六年(1643),是黄道周于福建漳浦辑评的史学著作。《广名将传》选录从孙武、孙膑一直到岳飞、戚继光等历代名将170余人,述其生平事迹,评其功过得失,堪称黄道周的经世史学之作。他在序言中强调说明:
《名将》一书,为武而设也。既为武设,则名将中之智勇所在,与夫正之为正,奇之为奇,必明明点醒,细细拈出,使披阅者一览而知前人之用意,得借以发后人之用意,方不愧著书之大义。倘纂修无识,只辑繁文,反遗精要,纵三绝韦编,于武何益?……以此,知《名将》一书,用武者不可朝夕离也。[6]
黄道周特别指出《广名将传》所作之意在于“而知前人之用意,得借以发后人之用意,方不愧著书之大义”,其经世致用之心一语道破。又如作于崇祯七年(1634)的《懿畜前编》《懿畜后编》,其是黄道周“谈经之余,屡劝弟子读史,并撰汉以来36位贤士能臣评传,汇成《懿畜》前后编,作为楷模及政治主张的寄托”[7]。在《懿畜前编》中,他为自汉至宋的诸葛亮、魏征、韩琦、魏相、狄仁杰、富弼、王异、斐度、寇准、张良、谢安、李泌等12人依次列传;在《懿畜后编》中,则为杨士奇、李贤、彭时、商辂、王鏊、梁储、解缙、薛瑄、岳正、王恕、马文升、刘大夏、夏原吉、于谦、王守仁等20余位贤士能臣列传。庄起俦《漳浦黄先生年谱》记:“先生谈经之余,屡屡劝人读史。尝于历代史中,自汉迄宋取十二人,人自为传,二传为卷,每卷各以行事相比,曰《懿畜前编》。其编,则首诸葛侯,而终邺侯。是可以窥先生微意之所存也。”[3]62由此可以看出黄道周评价历史人物着眼于政治事功的立场十分鲜明,编撰史书中经世致用的史学思想可见一斑。
再次,朱熹十分强调经史互证的治史思想,黄道周也表现出了同样的史学观。朱熹认为读史应与治经相互融合,“史论正亦末须遽作,且务穷经观理,深自涵养了取自家身上事为佳”[8]。“大率学者须更令广读经,史乃有可据之地,而又非先识得一个义理蹊径则亦不能读”[9]3859,其坚定认为人首先应该通过“广读经”形成自己的道德修养,这是阅读史书的前提;“凡读书,先读《论》、《孟》,然后观史,则如明鉴在此,而姘丑不可逃;若未读彻《论》、《孟》、《中庸》、《大学》,便去看史,胸中无一个权衡,多为所惑”[10],即“为己而后可以及人,达理然后可以制事”。在这里,朱熹认为应在修养好自己的基础上再来评判治国之事,反对割裂经史,指出明义理与读史书,两者不可偏废。如果义理已明,而不结合历史的治乱兴亡、典章制度的盛衰演变,则义理仅停留于空头理论而不得其用。相反,如果义理未精,尺度未明而遽然先观史书,则不仅不能通过史事来体会天理,相反还会使心中的义理发生动摇。《资治通鉴纲目》是朱熹经史互相融通的治史思想之最典型体现,其在《纲目序例》中即强调创作根本旨意:“岁周于上而天道明矣,统正于下而人道定矣,大纲概举而监戒昭矣,众目毕张而几微著矣。是则凡为致知格物之学者,亦将然有感于斯”[11]2,这正说明了《纲目》之创作是上述《春秋》经之道统的,也是与其“致知格物之学”相通的。黄道周同样十分注重经史通融的治史方法,其《黄石斋先生文集》卷十三载:“凡是大业载于经、史,不尽繇经、史。因心则经,因物则史;经以制心,史以制事,以约御博。”[12]“经以制心,史以制事,以约御博”,正是黄道周经史并重、相互融通的治学思想的鲜明体现。“约”对应“经”,“博”对应“史”,“由“史”返“经”,从“经”到“史”,亦即是在“博”“约”之间形成一个循环互动的认知模式[13]273-274。
在经史互通的治史思想方面,朱熹还强调先经后史的治史顺序,提出了“先经后史”的观点。他认为:“读书须是以经为本,而后读史。”[9]3851“先看语、孟、中庸,更看一经,却看史,方易看”。朱熹强调先经后史的读书顺序,并不是认为治经就可以不读史。尝有人问:“只看六经、《语》、《孟》,其他史书杂学皆不必看。”朱熹明确回答道:“如此,即不见古今成败,使是荆公(指王安石)之学。”并进一步指出:“经学者,于义理上有功,然记事多误。”而史学记事详,“该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变”。只有通过读史,人们才可以从中“通古今之变”,“观其所处义理之得失”。也就是说,读史是进一步明理的需要,是不可或缺的。而黄道周也表现出了相同的治史顺序,同样主张“先经后史、先史后籍”[14]的史学观,可以说其在经史融通的治史思想上与朱熹是一脉相承的。
黄道周学宗朱熹及其考亭学派,但在相应的调和与接受上又表现出不同的特征,其在史学方面亦是如此。具体表现在治史价值、治史途径、历史哲学上的不同。
1.治史价值的不同
朱熹的史学价值观在与经学发生冲突时,总是毫不犹豫地偏向理学、道学一方。在其价值观中,理学、道学是远胜于史学的,史学价值只能排在理学、道学之下。而黄道周则更加肯定经史并重,在治史态度上更加积极,屡屡劝人读史,其对自己的史官身份是极为认同的。天启四年(1624),授翰林院编修,参与修撰国史。崇祯三年(1630),《神宗实录》修成,黄道周晋右春坊右中允。对于修史经历,黄道周在其后来的行文中每每以“史周”自称,体现出其对自己史官身份的高度认同。
黄道周与朱熹史学价值观的不同鲜明表现在其对吕祖谦史学价值的不同评价上。朱熹对吕祖谦常劝人读史颇为不满,对吕祖谦治史思想提出了批评,他说:“伯恭于史分外子细,于经却不甚理会”,“圣贤以六经垂训,炳若丹青,无非仁义道德之说。今求义理不于六经,而反取疏略浅陋之子长,亦惑之甚矣!”“东莱(指吕祖谦)聪明,看文理却不仔细。……缘他先读史多,以看粗着眼。”在致吕祖谦的信中,朱熹针对吕祖谦首重史学、离经而治史的倾向,表示了不同意见。其认为如果沿着吕祖谦首重史学的思想学习下去,“或自谓能通《左传》,或自谓能通《史记》,将孔子置在一壁,却将左氏、司马迁驳杂之文钻研推尊,谓这个是盛衰之由,这个是成败之端”,不仅达不到明理的目的,相反还会坏了自家心术,离天理越来越远。所以朱熹认为,如果没有读经识理作为前提,“看史只如看人相打,相打有甚好看处?”
而黄道周则十分肯定吕祖谦的史学旨趣:“古今论史之言几数百家,其最著者柳子厚、吕东莱、苏子瞻、胡明仲。子厚肆而曲,东莱腴而肤,子瞻疏而直,明仲详而碎。”[12]其认为古今论史之言虽然有“几数百家”之多,但最著名的四人之一就有吕祖谦,可见其对吕氏史学价值之肯定。
2.治史途径的不同
朱熹强调史学终极的道德标准、天理价值,而黄道周论史“征之于实事”。朱熹论史每以理学为归,反映出其以道学自任的思想。如朱熹从其道统观出发,对苏轼史学思想表达了不同的观点。针对苏轼提出的“武王非圣人”的观点,朱熹明确批评道:“如东坡骂武王不是圣人,又也无礼”;又如苏轼在《论武王》中称赞荀彧“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而朱熹从其正统观出发,坚决认为荀彧帮助曹操实现了篡汉,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故斥其为“逞其私邪,无复忌惮”。究其内在原因,“苏轼侧重于以成败论史,在因时而变思想的引导下反思历史人物的处事策略,朱熹则在对历史的评述中坚守对道德和正统的强调”[15]51。不同于朱熹对苏轼史学观的评价,黄道周治史途径则与苏轼相似,如同苏轼一样“敢于肯定汉唐间一些杰出人物的行为,敢于探讨一些具体措置、谋略的得失,而不以虚托于三代治世的抽象道德标准来一概地否定之”[16]264。
黄道周论史“征之于实事”具体表现在其能依据自己在朝的亲身经历,记录历史事实。如黄道周《烈皇召对记》即详细记载了崇祯十一年(1638)六月十八日,崇祯帝朱由检在中极殿宣召群臣,以商救时之策的历史事实。在召对中,黄道周强调救时之法在于“知人”:“知人爱人,既不知人,如何爱得人?凡天以爱人为体,以知人为用,人主以爱人为体,宰相以知人为用。”[12]这一救时之策事实上也是对崇祯帝对待朝臣苛刻、猜忌的尖锐批评,直指其时时政之弊。又如《兴元纪略》也记载了崇祯朝败亡之后,南明弘光诸臣“门户交构之语,无日不在上左右,盈廷咆哮,亦共舍寇不谈,日以复仇讨逆,从事于东林三案之间”的历史事实,展现了南明弘光朝最真实的政治局势。诚如杨肇中先生所指出的:“黄道周的论史旨趣,无不表征了其“征之于实事”的学术倾向。”[13]285在“征之于实事”的治史途径上,确表现出了与朱熹较为不同的特点。
3.历史哲学的不同
朱熹《伊洛渊源录》成书于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年),凡十四卷,主要记述北宋时期理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及其门人后学46人的生平行状、学术大要、门户渊源。全书突出并确立了程颐、程颢伊洛之学在道学传承中的正统学术地位,揭示并阐发了伊洛之学的为学要旨,发掘并梳理了伊洛之学的渊源流变。《伊洛渊源录》作为一部理学史书,注重理学源流的辨析,注重理学家学术师承关系的考证,对于弘扬“道学宗派”,确立理学在“圣学”之传中的正统地位,实有首倡之功。《四库全书总目》评论此书时说:“其后《宋史》道学、儒林诸传多据此为之。”[17]519而黄道周反对“道学宗派”基础上的历史哲学,表现出以原儒经学为根本的史学追求。最典型的即是其将易学融合于治史实践中,在奏疏中大量引用《周易》,其“奏疏中用《易》体现了黄道周浓厚的史官意识,其中蕴含着《易》——智——讽谏的传统范式”[18]75,真正做到了“以《易》为宗,以史为归”。
基于其史学与《易》学融合的思想,黄道周形成了“天地之道,一治一乱”的历史哲学观。黄道周在《大象十二图序》中云:
大象十二图何谓也?言夫悬象之大者也。天地悬象莫大于日月,有日月而后有水火,有水火而后有山泽,有山泽而后有风雷。水火生于日月,风雷发于山泽。日月不明,山泽不灵。故易者,日月之谓也。天地之道,一治一乱;日月之行,一南一北。北至而赢,赢极则必消;南至而缩,缩极则必复。天地之仁,宝其阳光;日月之智,尊其往复。有往复而后有交会,有交会而后有薄食,有薄食而后治乱见焉。[19]265
黄道周从《易》理出发,认为“故易者,日月之谓也”。日月的运行是“赢极则必消”“缩极则必复”,处于“尊其往复”之中;而社会治乱的运行规律同样如“天地之道,一治一乱”,处于“有往复而后有交会”之中。社会历史处于治乱往复之中,治取决于“圣贤之文”,乱则取决于“奸雄之才”。“圣贤豪杰以治之”与“奸雄以乱之”交替作用,社会就呈现为“一治一乱”的循环往复状态。
客观地说,黄道周不认同朱熹理学门户基础上的史学思想,而更注重将史学与原儒经学真正融合。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被公认为义理史学的代表之作,但黄道周认为王通《元经》还在《资治通鉴纲目》之上:“然则《纲目》之治,下于《元经》与?曰:《元经》有其时,《纲目》有其事,命时者与天,命事者与人,天者得其命,人者得其正,故《元经》者,《春秋》之爱子;《纲目》者,《春秋》之冢孙。”[20]黄道周有这样的认识,内在原因即因其认为《元经》更具《春秋经》“天人相与”的大义,反映出了黄道周不同的历史哲学观。
黄道周对同一地域范畴的先贤大儒朱熹关注备切,崇祯十五年(1642)其在大涤书院讲学时云:“又两日,诸友先后间至,剖析鹅、鹿疑义,稍稍与子静开,涤诸友亦欣然无异。渐复泛滥《易》、《诗》、《书》、《礼》、《乐》新故异同之致,不能不与元晦抵牾,然而元晦醇邃矣!繇子静之言,简确直捷,可以省诸探索之苦,然而弊也易;繇仆之言静观微悟,可以开物成务,然而弊也支;繇元晦之言拾级循墙,可至堂室,高者不造顶无归,深者不眩崖惊坠,由其道百世无弊,则必元晦也。”[19]364可见石斋之学虽介于陆、朱之间,但事实上更为倾向朱子学。漳浦同郡蔡世远对黄道周的思想也作了这样的评价:“论学宗旨于程朱,精微未能洞彻要非可以博杂讥之。”[19]33指出黄道周的思想实际上接续程朱,但又能自成体系。
著名历史学家钱穆尝对朱熹及其史学评论道:“朱子理学大儒,经学大儒,抑其史学精卓,亦旷世无匹。”[21]“史学理学会合使用,此在千古大儒中,实亦难其匹俦。”[22]黄道周面对地域先贤朱熹的这份伟大的史学遗产,总的来说,在据实直书、经世致用、经史互证等方面有继承,在治史价值、治史途径、历史哲学上又有取舍,体现了对朱子文化精义的选择与接受。在闽台地域文化构建中,黄道周、朱熹都属于有重大影响的代表人物,对二者进行多角度的比较研究,有利于进一步挖掘闽台地域文化的特征与精义,从而促进闽台地域文化研究的繁荣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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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Huang Daozhou and Zhu Xi in Historical Viewpoints
ZHUANG Dan
(Humanityand SociologyDepartment,Zhangzhou Institute ofTechnology,Zhangzhou 363000,Fujian)
HuangDaozhou generallyfollowed Zhu Xi and his KaotingSchool in his scholarlyresearch,but displayed his own characteristics while accepting the viewpoints of Zhu and his school.The same is also true in his historical viewpoints.Specifically,he displayed his acceptance of Zhu’s ideas such as writing history based on solid truth,historyfor practical utilityand the necessityofcross-verification between Confucian classics and history.However,he alsodisplayed his differences in his viewpoints on the values and methods ofhistoryresearch and his philosophy of history.In the culture of Fujian and Taiwan,both Huang Daozhou and Zhu Xi are significant representative figures.The comparative studyoftheir historical viewpoints is conducive tothe research on the typical features ofthe regional cultures ofFujian and Taiwan,facilitatingthe prosperityofthe research ofthe culture.
HuangDaozhou;Zhu xi;viewpoint on history
10.3969/j.issn.2095-3801.2017.01.014
K29
A
2095-3801(2017)01-0099-06
2016-10-07;
2016-11-05
福建省教育厅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黄道周与朱熹史学思想比较研究”(JAS150885);
漳州职业技术学院科研计划资助项目“朱熹《春秋》学与漳州朱子学研究”(ZZY1513)
庄丹,男,福建莆田人,福建师范大学访问学者,讲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