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晖
(黄山学院 旅游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对古汉语的继承探析
刘宁晖
(黄山学院 旅游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日本语中有相当一部分汉字来自中国古汉语典籍,在漫长的吸收、演变过程中,古汉语的有些字(义)、词(义)得以继承,有的已被淘汰。徽州因为山峦叠嶂、险阻重重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躲过历史上多次政权更迭引起的战乱,中原正统文化得以保存;又因其与外界接触较少,很多现代汉语中不再使用的一部分古汉语的字(义)、词(义)在徽州方言中被继承下来。以古汉语的继承为切入点,对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的一些字(义)、词(义)进行对比分析,以期对研究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古汉语的发展变化提供借鉴。
古汉语;日本语;徽州方言;语义继承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不断发生着与外部文化的摩擦融合和与内部文化的碰撞交融。语言作为其载体,在文化形成发展的漫长岁月中也不断发生着演化。汉语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载体,从古至今经历了淘汰、更新、变异的过程。在现代汉语中,其字(义)、词(义)传承古汉语语义毋庸置疑,但也发生了一定的演变。一些古汉语的字词或其字义、词义在现代汉语中已经不再使用;或舍弃了其部分字义、词义,只在某一个或几个义项上与古汉语保持一致。日本自古就受到中华文化的影响,大量借鉴了中国的汉字。不仅通过汉字的偏旁部首和草体字的字形,创造了平假名和片假名,还照搬了大量现成的中国汉字,并沿袭了相当一部分汉字的字义。徽州①峰峦叠嶂、地势险阻,本是山越荆莽之地,自然灵气十足而文化气息微弱。晋永嘉之乱后,中原战乱频繁,百姓动荡不安。黄巢之乱和两宋之间的靖康之乱在撼动历史秩序的同时,给世代生活在中原地区的衣冠巨族以沉重打击,数百年间成千上万的“中原衣冠避地保于此。”[1]17原本“险阻四塞几类蜀之剑阁矣,而僻在一隅,用武者莫之顾”[2]72的徽州成了由北向南迁徙的贵族、官吏的世外桃源。“中原汉人不仅带来了北方的文化习俗,而且在语言上也以汉语取代山越部落语为主的土语群。”[3]32也由此,徽州继承了正统的中华文化,形成了别具特色的徽州文化和地方方言。社会动荡,朝代更迭,但徽州却因其地理位置避开了战乱,保持了其独有的文化和语言特点。日本民俗语言学家柳田国男提出的“方言周圈论”认为,距离文化发达的城市越远,方言和民俗也就保存越多。中华文化发源于中原地区,根据“方言周圈论”可以推测,离中原越远,地域文化的烙印就越明显。或者说,该地域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就越小。日本与中国隔着太平洋,徽州与中原隔着崇山峻岭,所以日本和徽州本土语言受现代汉语影响应该较小。以古汉语为切入点,通过检索古代汉语语料库,选取丰富的古汉语典籍做为例证,就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对古汉语字(义)、词(义)的继承和保留进行探讨。
所谓并列合成词,指的是由两个意义相近、相关、相对或相反的语素并列而成的词,如亲戚(相近)、呼吸(相关)、是非(相反)等词。在现代汉语中,并列复合词中的单个语素单独使用的现象已经很少。但在日语和徽州方言中,有很多动词或名词选择了并列合成词中的一个语素进行使用,并保留了并列复合词其本身的意思。对并列复合词的使用根据词性是否发生变化分为两类进行说明。
(一)词性未发生变化的复合词语素使用
(1)颜面
名词。 《宋书》载:
刘胡,南阳涅阳人也,本名坳胡,以其颜面坳黑似胡,故以为名。
所以,古代汉语中“颜面”有面部、脸色之意。现代汉语中称头的前部从额到下巴的部分为 “脸”。“颜”多作“色彩”之意使用,如“颜色”“颜料”等词。“面”作为一个语素单独使用时,“脸”的意思已经基本不存在。作为名词时,特指小麦磨成的粉;作为形容词时,指食物含纤维少而柔软,如“这个瓜嚼起来很面”。在现代日本语中,“颜”指的仍旧是脸,如“顔を洗う”为洗脸的意思,使用了“颜面”这一并列合成词的第一个语素。而徽州方言中,将洗脸说成“洗面”,将洗脸盆说成“洗面盆”,则使用了“颜面”这一并列合成词的第二个语素。值得一提的是,日语中也有“洗面”一词,亦为洗脸之意。但现代日本语日常生活用语中使用频率较低,多与其他名词合并成专有名词使用,如“洗面所(盥洗室)”“洗面台(洗脸池)”“洗面器(洗脸盆)”。无论是日语中的“颜”“面”还是徽州方言中的“面”,都与“颜面”一词的词性相同,均为名词。
(2)降落
动词。意为从天而降,落下。现代汉语中,雨雪从天而降,称为“下雨”“下雪”。古汉语中,以《西游记》一书为例,其中写道:
我等奉旨前来,助雷电下雨。
我已留住四部神祇,你可传召多人同此拜谢,教他向后好来降雨。
他挨到那巳时方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却只得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他一个时辰,克了他三寸八点。
可见,古汉语中“下雨”“降雨”“落雨”三个词均使用,而现代汉语中多用“下”作动词,表示“降”“落”之意。 “降雨”“降雪”等词虽使用,但也只在气象学等专业领域使用。现代日本语中,说下雨为“雨が降る”,下雪为“雪が降る”,使用了并列复合词“降落”中的第一个语素“降”。在徽州方言中,下雨和下雪分别说成“落雨”“落雪”,只用了“降落”中的第二个语素 “落”。无论是现代日本语还是徽州方言,都保留了“降落”这一动词本身的属性。
(3)奔走
动词。意思是快速的奔跑。《后汉书·史弼传》中载:
及下廷尉诏狱,平原吏人奔走诣阙讼之。
《尔雅》中说:“堂上谓之行,堂下谓之步,门外谓之趋,中庭谓之走,大路谓之奔。”可见,“奔”和“走”在古代汉语中均有现代汉语“跑”的意思。“奔”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再单独使用,“走”字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没有了古汉语中“跑”的意思,而为“步行”之意。 在现代日本语中,“跑”为“走る”,如“走って行く”,意思是“跑着去”,使用的是“奔走”一词中的第二个语素“走”字。在徽州方言的休宁方言中,“跑”为“奔”,如“那个人奔得真快”,使用了“奔走”一词中的第一个语素“奔”字。二者均区别于现代汉语中使用的“跑”,但与并列复合词“奔走”一词的动词词性保持一致。
(二)词性发生变化的复合词语素使用
(4)知识
名词。现代汉语中的“知识”指的是人们在实践中获得的认知和经验。《玉篇》中对“知”的解释为:“知,识也。 ”《说文》中对“识”的解释为:“识,知也”。“知”“识”二字均做动词使用,为“知晓”“认识”之意。而由这两个语素组合而成的“知识”一词,在古汉语中既可作动词,亦可作名词使用。如《西游记》中:
幸如来知识,已被悟空打死。
这里的“知识”,作动词,是“知晓”“明白”的意思。再如《论盛孝章书》中道:
海内知识,零落殆尽。
这里的“知识”,为“相识之人”“朋友”的意思。然而在现代汉语中,“知识”多作名词,其中的语素“知”和“识”也很少单独使用,而多和其他语素组合成新的名词或动词,如“知道”“认识”等。现代日本语中的“知道”,写作“知る”,使用了“知识”一词中的第一个语素,如“あの事件を知っている”(我知道那件事)。徽州方言中,则使用了“知识”一词的第二个语素,“识”字外加一个“得”,“识得”一词即是现代汉语中“知道”的意思。如徽州人常说的“我不识得”就是“我不知道”的意思。加之其地方方言的音韵,常被外地人打趣地说听上去像英语的“ABCD”。所以,现代汉语中的名词“知识”的两个语素“知”和“识”,在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延续了古汉语中的词性,仍作动词使用。
(5)游戏
名词。在现代汉语中为娱乐、活动之意,如“做游戏”“玩游戏”。但在古代汉语中,游戏一词亦做动词使用。如《红楼梦》第五十八回:
当下各得其所,就如倦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
又如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
其中的“游戏”一词为“玩耍”“嬉戏”之意。现代日本语中的“遊ぶ”,使用了“游戏”一词中的第一个语素“游”字,为“玩”的意思,作动词使用。而现代汉语中的 “游”,作动词时多指 “人或动物在水里行走”,如“游泳”“游水”等词。只在一些特定的词或者书面语中才作“玩”使用,如“游山玩水”“游遍五湖四海”等。徽州方言中,说“玩”为“戏”,使用了“游戏”一词的第二个语素“戏”字。如“我出去戏戏”为“我出去玩玩”之意,“他在外面玩呢”为“他是外面戏呢”。②需要说明的是,亦有不少学者认为徽州方言中的玩为“嬉”字。但无论是“嬉”字或“戏”字,在现代汉语中,“嬉”作动词已不单独使用;而“戏”字单独使用时多作名词,为“戏剧”之意。
所谓字(词)的本义,也就是造字时的字义、词义。随着时代的发展,部分汉字的意思发生了演化,其本身的意思在现代汉语中已经停止使用,或者只出现在带有浓厚文言色彩的词汇中,极少被使用。而在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部分字(词)的本义仍作为主要义项被频繁使用。
(6)里
在现代汉语中的意思是内部,与“外”相对,而这只是“里”字的引申义。
《说文》:“里,居也。 ”《尔雅》:“里,邑也。 ”由此可见,在古汉语中,“里”字的本义为居住的地方,有村庄、乡间之意。现代汉语中,除了“故里”等带有文言色彩的词中“里”字仍保留古汉语的词义之外,单独使用表示“居住地”“村庄”的意思几乎没有。而在现代日本语中,“里”仍然延续了古汉语中 “村庄”“乡间”的意思,如“実り豊かな”(鱼米之乡)、“里の習い”(村里的习俗)。在徽州方言中,“里”字也沿用了古汉语中其字的本义。如“村里”一词,并不是表示村子里面,它是由“村”和“里”组成的一个并列复合词,村即是里,里即是村。徽州人说“他是我村里的”,意思是“他是住在我们村的,是我们村的人”。所以徽州方言中的“村里”是村庄的意思。
(7)细
在现代汉语中,长条东西直径小的为“细”,与“粗”相对。《广雅》中对细的解释为:“细,小也。”所以在古汉语中,“细”和“小”为同义词。
《荀子·劝学》中: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
其中的“细流”,解释为“小河”。“细”同“小”。又如《汉书》中:
今此鼎细小,又有款识,不宜荐见于宗庙。
《资治通鉴》中:
乃至营造细小之事,出给轻微之物,一日之内,酬答百司。
不难发现,古汉语中的“细小”一词,只有现代汉语中“小”的意思,并没有粗细的“细”之意。所以,“细小”在古汉语中是意义相近的语素组成的并列复合词。现代日本语中有关“细”的形容词常见的有“細い”和“細かい”。“細い”和现代汉语中的“细”意思一致,与“粗”相对。而“細かい”一词,则沿用了古汉语“细”字“小”的意思,如“細かいことが気になる”(为小事挂心)、“細かいお金”(小钱,零钱)。 需要说明的是,“細かい”一词除了“小”的意思外,还有详细、吝啬等意思。论文中只选择其与古代汉语和徽州方言相关的意思进行比较说明。徽州方言中的“细”则完全是“小”的意思。“细事”为“小事”,“落细雨”为“下小雨”,“他比我细一岁”的意思是“他比我小一岁”,“字写得太细了”的意思是“字写得太小了”。现代汉语中的“细”,由于在徽州人的意识中将宽度概念体现得更为明显,用狭窄的“狭”字来表示“细”。 “细面”徽州人称“狭面”,“把肉切得细一点”徽州人说“把肉切得狭一点”。徽州方言中的“狭”除了现代汉语中“细”的意思之外,也有狭窄之意。现代日语中的“狭窄”为“狭い”,和徽州方言一样,也使用了“狭窄”一词中的第一个语素。此外,与日文的“狭い”对应的是“広い”,为“宽广”“广阔”之意,而徽州人把“宽”说为“阔”,如“这条马路真阔”“你是吃阔面还是狭面”。日语和徽州方言中的“宽”,分别使用“广阔”一词中的第一个和第二个语素,这些又可以归属为上一节提到的并列复合词中单个语素的使用现象。
汉语在不断发展演变过程中,一些古汉语字(词)在现代汉语中已经被弱化或者淘汰不再使用,属于低频字(词)。但在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这些字(词)依旧频繁被使用,且继承了古汉语的语义。
(8)尻
《说文》:“尻,月隼也,从尸九声。苦刀切。”“月隼”即“臀”,“尸”即肉身,“九”是自然单数的最后一个,即“末尾”。 此字的本义是“身体的末尾”,即臀部。如《聊斋志异·狼三则》:
身已半入,止露尻尾。
再如《西游记》里的四大灵猴之一“赤尻马猴”。古汉语里的“尻”都是“屁股”的意思。“尻”在现代汉语中,作为名词已失去了生命力,不再使用;而在现代日本语中,臀部仍用“尻”字表示,读作“しり”,只不过习惯在“尻”字前加上美化语“お”,即“お尻”,以示文雅。徽州方言中,“尻”字仍然延续了古汉语的字义,只是徽州人将臀部的功能更为具象化,在“尻”字前加一“屎”字,称为“屎尻”。
(9)靥
《汉语大词典》解释为:“面颊上的微窝,俗称酒窝。 ”《捣素赋》:
两靥如点,双眉如张。
现代汉语中,“靥”字作为一个词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只是在一些带有古汉语色彩的词或成语中才会出现,如“笑靥”“笑靥如花”等。在现代日本语中,日常称“酒窝”为“靥”,读作“えくぼ”。 如“痘痕も靨”,直译是“雀斑也是酒窝”,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徽州方言中“靥”仍然作为日常生活用语使用。徽州人称酒窝为“酒靥”,仍然保留了现代汉语中不常用的“靥”字。而且徽州人将“靥”的用途扩大,因为酒窝凹陷于嘴角两侧,所以徽州人将凹陷的“窐”称为“靥”,如“把汽车撞了一个靥”。只是徽州方言中“靥”作“凹陷”之意的时候,不再读“yè”,而念作“yà”。
(10)嗅
它的意思是用鼻子闻,辨别气味。《韩非子·外储说左下》:
食之则甘,嗅之则香。
此字在现代汉语中虽然仍在使用,但也仅限于一些名词和书面表达。如“嗅觉”,或是用其引申义表“察觉”之意。如《四世同堂》:
他愣了一愣。笑意与亮光马上由他的脸上消失,他嗅到了危险。
在现代汉语的生活化口语中,“嗅”字已经基本不被使用,取而代之的是“闻”字。但在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嗅”字依然沿用古汉语的意思被使用。日本语里表示嗅觉的“闻”,写作“嗅ぐ”,读“かぐ”,如“花で匂いを嗅ぐ”(用鼻子闻味儿)。徽州人说“闻”为“嗅”,如“闻不到”为“嗅不着”,只是发音与“xiù”大相径庭,念成“hàn”。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语中的“聞く”一词,保留了古汉语中的本义。
《说文》:“闻,知声也”,为“听”的意思,如我们所熟悉的成语“闻鸡起舞”“闻所未闻”等。这里的“闻”和日语中的“聞く”一样,均为现代汉语中“听”的意思。此外,“聞く”一词除了“听”的意思之外,还有“问”的意思。这是对古汉语中的通假字保存。古汉语中“闻”通“问”,如《诗·大雅·云汉》:
群公先正,则不我闻。
《易·旅象》:
丧牛之凶,终莫之闻也。
在现代汉语中“闻”通“问”的义项并未收录。
(11)箸
《古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为“筷子”。如《荀子·解蔽》:
从山下望木者,十仞之木若箸。
《汉书·周勃传》:
上居禁中,召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
在现代汉语中,“箸”字无论是其字还是其义,都已不再使用。而在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其字和义却得到了继承。现代日本语中,人们通常使用的筷子就称为“箸”,读作“はし”。徽州人在冬季用一个形似菜篮子的烤火器具“火熜”取暖。火熜里的制热原料主要是炭,当火不够旺时,徽州人会手持一双火筷子将火撩旺。这里的火筷子,徽州人称之为“火箸”。古汉语中意为筷子的“箸”字,在此词中得到了继承。
(12)焙
它的意思为“用微火烘烤”。陆羽《茶经》:
贯,削竹为之,长二尺五寸,以贯茶焙之。
白居易《题施山人野居》:
得道应无著,谋生亦不妨。春泥秧稻晚,夜火焙茶香。
炒茶时,火候要恰到好处,不能用急火,只能用微火慢慢除去水分,所以有“焙茶”一词。在现代汉语中,此字已很少使用,但是随着近年来烘焙行业的兴起,“焙”字得以“死而复生”。现代日本语中,有“焙る”一词,《国语辞典》对其有两个义项的解释。其一为“火に当てて、暖めたり、乾かしたりする”(放在火上加温或干燥),如“たき火で手を焙る”(用炭火烘手)。其二为“火に当てて軽く焼く”(放在火上微微烘烤),如“海苔を焙る”(烤海苔)。可见,这两个义项中的“焙る”都与古汉语中“焙”字意思一致,为用微火烘烤。用大火烤,日语中则有“焼く”一词,如“肉を焼く”(烤肉)。大块的生肉,微火自然是不容易烤熟的,所以汉语中的“烤”在日语中对应的是“焼く”。在徽州方言中,“焙”一词得以保留,在日常生活用语中也经常使用。如雪天回到家里,家人便会说“把衣服焙焙”,也就是把衣服拿到火盆或是煤炉上烘干。寒冬数九,常见老人手挎火熜取暖,所以徽州也有“焙火熜”一词,即用火熜烤火的意思。另外,火熜的用途不只是取暖,还有保温加热的功能。因为形似花篮,里面自然可以盛放一些东西,如粽子、粿、年糕等。所以常能听到徽州人说“都冷透了,放到火熜上焙焙再吃”。也许“焙”一词得以在徽州方言中保留,多半是因为火熜的缘故。
(13)撮
作为“聚起”之意,如“撮合”一词在现代汉语中仍旧使用。在古汉语中,“撮”的意思有两种,一作量词使用,为容量单位,等于一升的千分之一。
《孙子算经·上》曰:
量之所起起于粟。六粟为一圭,十圭为一撮,十撮为一抄,十抄为一勺,十勺为一合,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
二作动词使用,意为“拿”“取”。 《汉书·律历志上》:
鸱鸺夜撮蚤。
“撮”字在古汉语中的两个义项,在现代汉语中都已很少使用,但在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却保留了“撮”作为“拿”“取”的动词义项。日本语中的动词“撮る”即为“取”之意,但多写成“取る”。 “撮る”一词常与“照片”“影像”等词搭配,如“写真を撮る”(拍照)、“ビデオを撮る”(摄影)。 这里的“撮る”对应的是摄影的“摄”字,追根溯源,意思同样为取,因为“摄取”为并列复合词,摄即为取,取即是摄。用在拍照、摄影等词上,只是在“取”的义项上做了一定的引申。在徽州方言中,“撮”一词的使用可谓是其量词和动词义项的完美结合。“撮”为“拿”“取”之意,但不是所有的“拿”“取”都说成“撮”,仅限于用在用手指捏取细碎的东西。最常见的莫过于“撮药”一词,“药”指的是中药。中药的抓取讲究配伍,多一味不可,缺一味不行,且用量要十分精准,多一“撮”或少一“撮”,药效都会大打折扣甚至关系性命。所以抓药用“撮”这个动词是再合适不过了。再如徽州人在炒菜放盐时会说“撮点咸盐囥进去”。③由此可见,徽州人对料理也十分考究,盐放多少也要求恰到好处。所以徽菜也久负盛名,得以跻身中国八大菜系。
(14)物事
在古汉语中有两个意思。一为“物品”“东西”之意。 《西游记》写道:
玄奘大喜,即便谢了恩,领了物事,更无留滞之意。
《初刻拍案惊奇》说:
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
二为“事情”之意。《隋书·张衡传》:
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物事,而望久活!
古汉语“物事”一词已消失在现代汉语中,不再使用。其第一个意思,现代汉语中为“东西”;第二个意思现代汉语中为“事情”。在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物事”一词仍在使用,只是各取其一义。日语中的“物事”,读作“ものごと”,沿用了古汉语中“物事”的第二个意思,即“事件”“事情”之意,如“物事は何でも初めは大切だ”(万事开头难)。而在徽州方言中,“物事”一词延续的是古汉语中的第一个意思,即“东西”之意。 “买物事”即为“买东西”,“好物事”即为“好东西”,“那个人真不是物事”的意思是“那个人真不是东西”。在徽州,这里的人几乎每天都会用到“物事”这个词,殊不知这习以为常的“物事”一词竟是古汉语的“活化石”。
选取现代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字(词),以其对应的古汉语的字(义)、词(义)的继承和保留为切入点,分三种情况进行对比研究。由此可知,同一语源,同一文字,在不同的文化、地域演化的过程中,其字(词)义,或被淘汰,或被创造,或被沿用。这种变化随着其量的增多达到了质变,形成了特殊的语系色彩,代表了其地域、民族和时代的特点。而地域、民族和时代又影响和制约着语言的发展和变化。研究日本语、徽州方言和古汉语汉字(词)的关联,对理解汉字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发展和变化有着重要意义。虽从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选取了一些字(词)做了比较研究,但从入选的量来看,如沧海一粟,难免挂一漏万。对日本语和徽州方言中的古汉语继承现象进行更为细致的归类整理,也将成为今后的课题。
注释:
①论文中的徽州,泛指歙县、休宁、祁门、黟县、绩溪、婺源六县。
②徽州方言中,说“某人在某地”采用“某人是某地”这一判断句式,和日语口语表达类似,如“私は今電車です”(我现在在电车上)。徽州方言和日语的句式结构保持一致,为“我现在是电车上。”
③囥,此字是徽州方言中所保留的古汉语,原意为“藏”,后引申为“放置”之意。
[1]罗愿.淳熙新安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0.
[2]方弘静.方氏家谱序[M].万历二十二年刻本.
[3]孟庆惠.徽州方言[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吴 夜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Reservation of Ancient Chinese between Modern Japanese and Huizhou Dialects
Liu Ninghui
(School of Tourism,Huangshan University,Huangshan245041,China)
There are a lot of Chinese characters in Japanese from ancient Chinese books and records. In the long process of absorption and evolution,some words in Chinese are reserved,while some others are left off.Because of its geographic location among the chain of mountains,Huizhou (Huizhou in the thesis refers to the area covering six counties,such as Shexian,Xiuning,Qimen,Yixian,Jixi and Wuyuan) escaped the chaos caused by wars during the regime changes,and its legitimacy culture is well reserved. Furthermore,Huizhou had a few contacts with the outside world.Many words,which are not used any more in modern Chinese,are reserved in Huizhou dialects.Based on the reservation of ancient Chinese, the thesis comparatively analyzes the words in modern Japanese and Huizhou dialects,in order to provide referenc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ancient Chinese in the context of different cultures.
ancient Chinese;Japanese;Huizhou dialects;semantic reservation
H0-09
A
1672-447X(2017)02-0086-006
2016-10-15
刘宁晖(1987—),安徽黄山人,黄山学院旅游学院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语言文化学、日语教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