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晖
(山东建筑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会话含义理论视角下的小说人物话语分析
——以《永别了,武器》为例
赵光晖
(山东建筑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作为海明威早期的经典名篇,《永别了,武器》以爱情与战争为主线,阐述了作者对战争及人生的悲观态度。从会话含义理论入手,分析《永别了,武器》中的会话特色。经过对原著小说中大量会话实例的分析,认为小说中的会话一般有如下三种作用:推进情节发展,塑造人物性格和体现作者风格。最后指出对语言教学和阅读教学的启发作用。
会话含义;永别了,武器;会话作用
《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早期的经典名篇。它以爱情与战争为主线,阐述了作者对战争和人生的悲观看法及态度。在探讨这部作品时,研究者一般从写作风格和主题入手,谈其“冰山一角”式的写作风格及“迷失的一代”等主题,而较少从会话理论的视角对作品进行语言分析。本文试图从语用学中的会话含义理论入手,分析该书的对话特色,在列举并分析小说中的会话例句后,文章将揭示小说中的会话对推进情节发展、塑造人物性格有何效果以及本研究对语言教学和阅读教学有何启示作用。
《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的早期代表作,它发表于1929年,既是一部爱情小说,又是一部战争小说。它描写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下,在意大利服役的美国上尉弗德里克·亨利与英国女护士凯瑟琳·巴克利之间的爱情悲剧。
有评论家指出,海明威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主要依靠他的四大小说:《太阳照常升起》(1926)、《永别了,武器》(1929)、《丧钟为谁而鸣》(1940)和《老人与海》(1952)。(董衡龚,1998)这四部小说代表了他三个方面的创作成就:《太阳照样升起》代表“迷惘的一代”的情绪,《永别了,武器》是它的继续,从主人公参战的痛苦经历追索“迷惘”的社会原因;《丧钟为谁而鸣》代表作者反法西斯主义的立场;《老人与海》是他许多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硬汉子精神的概括和升华。
《永别了,武器》的研究一般从叙事艺术和小说主题入手,探讨“冰山”风格是如何体现以及“迷惘”主题是怎样升华的。但较少有从Grice等的会话含义理论的视角,探讨海明威语言风格形成的原因,并由此总结出会话在小说中的作用。本文试图从这一角度出发,在分析原文小说中人物会话的基础上,利用会话含义理论分析其对话特色,并指出这一理论对于推进情节、塑造人物所起的作用。
Fasold(1990)指出,语篇研究的内容与范围很广,从某种意义上说,涉及到了语言使用的各个方面:既与话语交际(interactive events)的内容有关,也同篇章分析(text)的内容相连。前者研究话语交际过程中影响交际行为的诸种因素,后者探讨篇章语言学中有关信息安排、篇章衔接与连贯等方面的问题。
小说中的对话,既是交际话语,反映了角色之间的关系以及故事的进程;又是小说篇章的一部分。因此小说中的对话,非常适用于语用学的对话理论;而早期语用学中影响最大的会话分析理论,大概就是Grice的会话理论了。
(一)Grice的会话理论
Grice认为,如果将自然语言中所有的意义都解析出来的话,自然语言是可以像人工语言一样精确的。为了达到这一点,他提出了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以及与之相连的对话准则(conversational maxims),而在一定的语境下,人们会创造出超越字面意义的会话含义(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Grice的理论是相当成功的,解决了很多问题,对于语用学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Fasold,1990)
在“Logic and Conversation”(1975)中,Paul Grice集中阐述了自己的“合作原则”。他认为在人们的对话中是存在规律的。“我们的交谈在正常情况下并不存在一系列互不相关的话语,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理性的谈话了。它们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一种合作的尝试;每个参与者都在试图朝某个共同接受的方向努力。”(1975: 45)换句话说,我们都遵守如下原则:“要谈其所需,恰逢其时,有的放矢,恰如其分。”这些原则后来被总结为“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
为了将“合作原则”具体化,Grice又引入了四条准则:数量准则(Quantity):按照需求提供信息量;不要提供超出需求的信息量;质量准则(Quality):要提供正确的信息,不要提供你认为是错误的信息;不要提供缺乏证据的信息;关系准则(Relation):要提供相关的信息;方式准则(Manner):避免模糊不清,避免模棱两可,要简洁有序。
虽然“合作原则”是以祈使语气提出的,但Grice表示这些原则只是描述了人们在会话中所遵守的一些准则而已。人们在会话中,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遵守这些“合作原则”的,有时会故意破坏这些准则,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时就需要听话者解读出会话含义(implicature)了。Fasold评价说,Grice的理论是相当成功的,解决了很多问题,对于语用学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Grice的理论也有一些重复和不连贯的地方,Grice之后的语言学家对他的理论进行了一些修正和压缩。
(二)Grice之后会话理论的发展
Grice会话理论问世以来,虽然对语用学研究产生了巨大影响,但也有学者提出了一些修正意见,主要有以下三种:
1.Laurence Horn的“语用劳动分工论”(Pragmatic division of labor)的修正方案。这一理论认为,合作原则中的“质量准则”作为特例,可以保留,其他情况下,只需“数量准则”和“关系准则”;
2.Stephen Levinson的“信息原则论”(Informativeness principle)的改进意见。这一理论与“语用劳动分工论”相去不远,但是并不认为相关性对引申含义的理解有直接关系;
3.Dan Sperber Dierdre与Wilson关于“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的讨论。这一理论试图从认知层面上将会话含义理论简化为一种相关关系,对Grice会话理论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Grice之后的对话理论,加深了人们对于会话分析的了解,在进行会话含义的讨论时,也有了更具体的手段。以下我们就利用会话含义理论来分析《永别了,武器》中的人物对话,看看它是如何推进情节和塑造人物的。
《永别了,武器》作为海明威的代表作之一,明显体现了海明威的语言风格,人物对话简洁有力,关键之处惜墨如金,读来令人感觉意味悠长,印象深刻,作者的言外之意往往需要读者细细品味才能把握,以下按照小说的发展顺序和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线索举例说明。
Example 1:
Miss Barkey was in the garden.Another nurse was with her.We saw their white informs through the trees and walked toward them.Rinaldi saluted.I saluted too but more moderately.
这是第四章的情景,描写了男主人公亨利和女主人公凯瑟琳·巴克利第一次见面时的场面。亨利本来是陪他的室友Rinaldi去找巴克利小姐的,没想到亨利和凯瑟琳一见面就很投缘,非常谈得来。下面我们用会话理论来分析一下其中的对话,看看作者达到了什么效果。
由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谈话时显得非常拘谨,讨论的内容仅限于了解对方的基本情况以及讨论一些国家大事。这一方面介绍了双方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向读者介绍了当时战场的近况,在不知不觉中推进了情节的发展。根据Grice的会话合作理论可知,话轮(1)——(11)是非常正式、甚至略显拘谨的对话,两人一问一答,内容都恰如其分,符合会话理论的“合作原则”,没有超出会话理论四条准则之外的言外之意。因此这段人物对话显得非常正式,体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拘谨氛围。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了解到亨利不是意大利人,而是一个为意大利军队作战的外国人,而且他在军队中并不担任军职,只是一个卫生员。在句子(6)中,“There isn’t always an explanation for everything.”这句话反映出亨利的性格。这是一个失去了信仰的年轻人,不信上帝,不信命运,战争的残酷已经让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成为一个彻底的无政府主义者。
这实际上是作者海明威作为战后“迷失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的代言人的本身的写照。
在句子(7)中,“Oh,isn’t there?I was brought up to think there was.”这句话也反映出凯瑟琳的性格,我们可以想象出,凯瑟琳成长于一个传统家庭,她笃信上帝,相信一切事物均有因果。有论者指出,在海明威所塑造的所有女性中,凯瑟琳是最理想化和最完美的一个。她温柔美丽、忠于爱情,几乎是完美无缺的恋人,然而最后她却难产而死,令人不胜叹息。凯瑟琳是海明威笔下最使人难忘的形象,象征着爱可能超越死亡。
根据会话理论中的“合作原则”,人们在说话时是“谈其所需,恰逢其时,有的放矢,恰如其分”的,如果说话人违反了这些原则,那么一定会有会话含义在其中。在这一段对话中,凯瑟琳的话语明显违反了“合作原则”,犯了重复(tautology)的错误。在(2)至(4)中,她要亨利重复说爱她;(6)至(7)中,要他重复叫她的名字;(8)至(10)中,要他重复说自己回来见她。这些表面上毫无意义的重复,实际上是两人的悄悄话,生动刻画了一对陷入热恋的情侣。而这其中亨利的撒谎(I lied.)也显示出他的玩世不恭,在刚开始时,他实际上并没把这段感情放在心上,倒是凯瑟琳一往情深,用自己的深情打动了亨利。这段看似简单,实则意味深长的对话深刻地揭示出两人的不同性格,对塑造人物有很大的作用。
Example 3:
She came in the room and over to the bed.
“Hello,darling,”she said.She looked fresh and young and very beautiful.I thought I had neverseen any one so beautiful.
“Hello,”I said.When I saw her I was in love with her.Everything turned over inside of me.I pulled her down and kissed her and felt her heart beating.
“You sweet,”I said.“Weren’t you wonderful to come here?”
“It wasn’t very hard.It may be hard to stay.”
“You’ve got to stay,”I said.“Oh,you’re wonderful.”I was crazy about her.I could not believe she was really there and held her tight to me.
——P92,Chapter XIV
这一段描述了亨利在战斗中负伤,正在米兰的医院中疗伤,凯瑟琳不远千里来看望他的情景。在身受重伤、情绪低落的时刻,凯瑟琳的出现,对亨利来说,无疑是一剂治病的良方。“You sweet,”I said.“Weren’t you wonderful to come here?”正是他此时心情的真实写照。如果说他以前对凯瑟琳还是虚与委蛇的话,那么现在,他对凯瑟琳已经是真情实意了。当世界在亨利的眼中逐渐沉沦时,凯瑟琳成为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在小说的最后,凯瑟琳的难产而死,则彻底击溃了亨利的最后一道防线。
Example 4:
I turned the dial all the way and as she breathed hard and deep her hand relaxed on the mask.I shut off the gas and lifted the mask..She came back from a long way away.
“That was lovely,darling.Oh,you’re so good to me.”
“You be brave,because I can’t do that all the time.It might kill you.”
“I’m not brave any more,darling.I’m all broken.They’ve broken me.I know it now.”
“Everybody is that way.”
“But it’s awful.They just keep it till they break you.”
“In an hour it will be over.”
“Isn’t that lovely?Darling,I won’t die,will I?”
“No.I promise you won’t.”
“Because I don’t want to die and leave you,but I get so tired of it and I feel I’m going to die.”
——P322,Chapter XLI
这是最后一章凯瑟琳在医院生产的情景。由于胎儿脐带绕颈,凯瑟琳在生产时发生了困难,在产床上躺了十几个小时还是没有结果,令她自己和亨利都痛苦不堪。两人的对话显示了他们此时的心情,凯瑟琳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发生不测,而亨利除了安慰她之外,也一筹莫展。在小说的最后,凯瑟琳宣告不治,亨利失去了一切,在寒冷的夜雨中走回旅馆,独自品味这场悲剧带给他的忧伤和绝望。
作为发源于社会学的语言学流派,会话分析认为通过研究人际之间的交流对话,可以为我们揭示社会秩序是如何维持和运转的;而超出常规的言外之意,则有着特殊的涵义。说话者常常通过一些非常规的话语,使用重复、比喻、讽刺、反语等修辞手段,故意违反合作原则中的一项或多项准则,从而达到产生言外之意的会话含义,达到特殊的目的和效果。小说中的会话也是如此,从以上对《永别了,武器》中会话内容的分析,我们可以总结出会话在小说中的作用有以下几种:
(一)推进情节发展
在上文的例1中,我们通过对话了解到亨利和凯瑟琳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由于是初次见面,两人还不熟悉,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无违反“合作原则”的情况发生,这反映出两人之间正常的社会关系。例2中的对话,两人已是热恋的情侣,会话中显示出很多违反“合作原则”的例子,显示出两人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例3中的对话,揭示了亨利微妙的心理路程,他从敷衍凯瑟琳变成了真正投入地去爱她。例4中,表面简单的对话下隐藏着两人痛苦的巨大冰山,可谓字字痛心,是海明威“冰山”写作风格的最好体现。
通过分析小说中的对话,我们可以发现,人物之间的会话随着人际关系的熟悉,会更多的出现违反“合作原则”中一项或多项准则的情况,其目的是为了达到某种修辞效果,这与我们现实中的人际会话情景是相符合的;另一方面,人物之间的对话也可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这比作者用第三人称视角的叙述显得更为生动、简便;可以说,简洁的对话已经成为推动情节发展不可或缺的因素。
(二)塑造人物性格
在海明威的笔下,从尼克·亚当斯到亨利上尉都是具有同命运抗衡的坚强意志和傲岸性格的人。他们坚信,生存的力量和勇气来自自身,因而既不祈求于上帝,也不依靠集体的力量。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人物,海明威的思想经历了一个消极、迷惘的危机。这个时候他的作品充满了玩世不恭和悲观失望的情绪。《永别了,武器》就存在严重的虚无主义和和平主义的反战倾向,主人公是消极的,他在逆境与苦闷中寻求个人的出路,而最终仍满怀苦恼与不幸。(常耀信1991)
海明威的文学生涯是和战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他也是本世纪描写战争最出色的作家。早期的海明威有严重的虚无主义情绪和悲观主义倾向。在他看来,以流血、残酷和背信弃义为特点的现代战争,是现代生活空虚状态的最高体现。《别了,武器》就描写了战争给人们造成的精神创伤。他在这些作品中所塑造的人物多是在生活中失去理想、精神苦闷、悲观失望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战争破坏了传统的信念和伦理,也毁坏了他们的个人幸福。在一个荒诞无稽的世界里生活,人需要勇气、尊严和风度。因此,海明威式的主人公都表现出性格坚强的一面。尽管他们的生活被爱情的悲剧和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但他们具有一种贝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所说的“绝望中的勇气”,能在失败中保持尊严,在压力下不失风度。这种“压力下的风度”(grace under pressure)几乎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有所反映。在上文所举的例4中,两人之间看似简单、实则无比痛苦的会话就深刻反映了这种情绪。
(三)体现作者风格
马尔科姆·考利曾指出海明威的写作风格是“删减式”的(subtractive),即从过去作家的小说中,海明威删去了修饰词,删去了表现描绘、沉思、理论的叙述,他保留的只是角色和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动作、感受和话语。这一“删减式”的写作风格类似于论者所津津乐道的“冰山风格”,即用洗练的语言浓缩含量宏丰的信息,读起来犹如冰山一般的深沉稳重。从上文的例1、例3、例4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一写作风格带给我们的震撼。
研究海明威的权威专家 Scott Donaldson在《“永别了,武器”新论》中指出,这一“删减式”风格代表了海明威和他的时代。Donaldson认为,海明威比别的作家更好地表述了他们那个时代“有限的时代观,他们的时代观是由战争所形成的,而且仍旧未完全排遣”。《永别了,武器》的重要性在于它不仅仅描述了参战并幻灭的一代年轻人,而在于它影响了对于那整整一个时期的评论。在这一点上,Scott Donaldson认为,只有《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和《荒原》能与之相提并论。
总之,人物之间的对话在海明威的小说中有着推进情节发展,塑造人物性格,体现作者风格的重要作用。本文只是对《永别了,武器》中的部分对话进行了会话含义理论视角下的话语分析,由于篇幅所限,还有很多精彩的例子未能呈现。在海明威其他的作品中,也可进行类似的分析,以期发现它们的语言特色,这对于我们的外语教学有现实的意义。如在英语文学的教学中,可以启发学生特别关注人物之间的对话,思考它们是如何帮助塑造人物性格及推进情节发展的,这对于提高学生的阅读理解能力和自己的写作能力,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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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3340(2017)01—0064—05
2016-07-21
赵光晖,男,博士,山东建筑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