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艳
云南中医学院人文与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傣族民间故事中医药文化之探析
王雪艳
云南中医学院人文与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傣族民间故事里有大量内容涉及疾病的发生、各种药物的发现及寻找过程。其中以文学的笔法介绍各种动植物药的形状、运用、命名,傣族人民为了生存、繁衍在与生活、疾病作斗争的过程中付出的努力和所积累的智慧与经验。研究这些内容,可以更好地了解并传承傣族人民在特定的自然环境、生活条件、生产方式中创造的医药文化。
傣族;民间故事;疾病;药物;中医药文化
傣族民间故事传承和孕育了众多医药意象。患病、治病、用药及医生、医德等内容都以文学表述的形式得到生动的呈现,笔者现将部分内容浅析如下。
傣族民间故事里有大量内容涉及疾病的发生和治疗,各种动植物药的性状、运用、命名、发现及寻找过程。
1.1 疾病与治疗
1.1.1 常见疾病及疗法 傣族民间故事记载了包括传染性、肠胃、皮肤、骨科、妇科等各科疾病。这些疾病在傣族疾病史上是真实存在的。人类的健康与疾病受到环境的影响和制约,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傣族地区的常见病、多发病[1]。常年在山区生产与生活,跌打损伤和骨折在所难免;山区多蛇蝎、猛兽,被这些动物攻击咬伤也较常见;山区潮湿多雨,因此关节炎和风湿病是傣族人民最常见的疾病;湿热环境中皮肤病也多发;气候炎热,人们喜好生冷食物的饮食习惯也常导致肠胃疾病的出现。故事《波涛勐雅》讲到一种旧时山区地方常见的疾病“瘿袋”,俗称“大脖子”,常因食物中严重缺碘而产生,也即现今所说的甲状腺疾病。最为严重的是由于气候炎热、空气潮湿,常爆发热带传染性疾病,如疟疾、伤寒、霍乱、鼠疫等。在缺医少药的时代这些传染性疾病一旦蔓延开来,其危害性极大。故事《帕播良治痢疾的发现》里说:“那个时候,西双版纳疾病很多。瘴气刚过,死人的坟堆上还没有长草,痢疾病又传开了”,从中反映了旧时傣族地区医疗水平低下、疾病肆虐的社会现实。
故事还涉及到了一些具体的疾病治疗方法,如治疗皮肤病的阿雅(洗药)疗法[2](《雅兰草的来历》)。接骨时采用的外敷疗法,采新鲜树叶舂烂敷于患处包裹起来(《接骨药是怎么发现的》)。
1.1.2 草医 傣族地区部分民众因能够利用药物实施治疗,逐渐成为当地的民族医生,被称为“草医”。每个傣族村寨基本上都有自己的草医,傣语称之为“摩雅”,意即“医师”[3]。民间故事里也有内容讲述了摩雅的产生。如:“在勐远地区不论是召勐还是老百姓,个个都懂草药,会当草医”(《波涛雅勐》)。“捉青蛙的老波涛会接骨头的消息广为传播之后,上门求医的人越来越多。老波涛从此就改行当了接骨摩雅”(《接骨药是怎么发现的》)。“发现了帕播良的穷孩子最后也当了摩雅,专门为人医治痢疾”。
1.1.3 神药两解 傣族医学具有“巫医结合,神药两解”[4]的特点。傣族医生在用药和治病方面带有不少神秘色彩。故事《波涛雅勐》讲到父子俩为寻求治好瘿袋的良药付出了数十年的艰辛,最终受到化为白胡子老人的天神的指引才找到药和治病的方法。药是“播盖坎”(汉语为“金鸡泉”)里的泉水,取药的方法更是充满了神幻色彩。金鸡叫九声,一声高,二声小,三声长,四声短,叫第五声时便要赶快拿五个葫芦去接水,接满了就不能再接。因为叫第六声时的泉水喝了瘿袋会更大,叫第七声时的泉水喝了瘿袋会炸掉……。在召勐强迫波涛雅勐留在宫里治病时,有这样的描述:“医病时要摆上香案蜡条,所有求医的人都要跪下”、“念过经文,然后一个个给他们吃药”。借助种种仪式如祈祷、念经来配合草药实施治疗,这带有巫医结合的特点。这样一些情节反映出人们对疾病的认知带有明显的神灵特征,并希望获得神灵的护佑。
1.2 药物知识 傣族民间故事里涉及到的医药知识丰富而广泛。
1.2.1 药物种类 故事里出现的药物包括植物药和动物药。傣族多居住在雨量充沛的热带、亚热带地区,是热带植物生长繁殖最集中的地区,傣药资源非常丰富。动物药也具有生长、采集和应用的优势。这些药物有的与其所能治疗的疾病一起出现,比如傣药“雅兰”用来治疗牛皮癣。有的则具有养生的神奇功效,比如鹿茸。有的可以治疗多种疾病,如傣族医药处方中比较有名的“雅叫哈顿”(傣语,五种宝药或五宝药散之意)。故事《雅叫哈顿的传说》这样描述:“五兄弟分头去找药,决心要把姑娘的病治好。大哥找来了芭闷烘(苦冬瓜),给姑娘退了烧;二哥找来了几拢乃(小天冬),使姑娘的脖子不红肿;三哥找来了麻景哈布(马连安),止住了姑娘日夜不停的咳喘;四哥找来了咪火蛙(箭根薯),解除了姑娘的胸闷腹病;小弟弟找来了纳罕(羊耳菊),治好了姑娘多年的妇女病”。
1.2.2 药物性状 有些故事对动植物的形态、属性、性味进行了形象的描绘。《三丫苦》写到:“摩雅手中的药是棵小树,一人高,三片叶子长在一起,开着黄白色小花,把叶子放在嘴里嚼比吃黄连还要苦”。治好牛皮癣的雅兰草是一种“嫩绿柔软的小草,开紫色小花,会流出白浆”。治好痢疾的帕播良“叶象牙齿,茎是紫色的”。俗称“见血封喉”的箭毒木“树枝浆汁很多,闻了闻有一股呛人的气味”(《箭毒木的发现》)。
1.2.3 药物制法 有些故事还具体讲到了药物的制法。如三丫苦用嫩枝叶煮水喝可以防瘴气;鹿茸是炖煮熬汤;虎骨既可以泡制,将虎骨头泡在酒里,通过喝药酒达到防病治病的目的,还考虑到不会喝酒的人群,把虎骨烤黄,磨成细粉,分成小包兑开水吃。雅叫哈顿是把“五种草药混在一起,磨成粉以米汤做辅料做成颗粒”。这里还涉及到傣药炮制的辅料问题。傣族地区生产优质水稻,民众喜食米制品,认为米不仅可以食用还具有药用价值,在很多傣药的方剂中都会加入淘米水或米汤为引或作为炮制的辅料,以降低药物的毒副反应,增强疗效[1]。
1.2.4 药物疗效 傣族民间故事中对各种药物的疗效表述通俗又易懂。如喝了鹿茸汤之后“个个觉得全身发热,手脚有了使不完的劲。原来黄瘦的人胖了,脸孔红润了;原来体弱的人强壮了,身上增长了力气;原来有病的人病也消失了,恢复了健康”。艾帅喝了虎骨酒之后“就是在山上爬几天,淋上几天雨,泡几夜水,关节也不再红肿了”。傣医认为药物的疗效与其性状、性味、部位关系密切。凡开白花、流白浆的药物,多可用来镇痛、解毒、消肿,如雅兰草;凡是带黄色的药物,多具有清火解毒、调补气血的作用,可以治疗肝炎和热病等,如三丫苦[5]。动物药不同部位的疗效作用也是不一样的。如《鹿茸的故事里》讲到人们以前也吃鹿头但从没发生什么事,原来是因为“以前吃的鹿是母鹿,没有角;是公鹿的话又把角丢掉了”,强调只有雄鹿的嫩角才具有滋补身子的功效。
1.2.5 药物的发现 傣族民间故事里所描述的药物功效和价值的发现都是无意、偶然的。如,脸上、脖子上长了牛皮癣的兰妹被众人议论和排斥,伤心欲绝的她趴在草地上痛哭,没想到脸上沾了草叶的白浆后感觉很舒服,不仅瘙痒减少了,连干皮屑都少了。于是采来这种小草熬水洗澡,洗了10多天后就全好了。人们这才发现随处可见的小草居然是治牛皮癣的良药。对于偶然的发现人们感到意外、惊奇,为了验证其真实性往往会反复再三进行实验。例如,尖刻、狡诈的大哥、二哥把鹿腿、鹿身分走了,老实的三弟只得到了鹿头。他把鹿头和鹿角一起熬成了骨头汤分给乡亲吃,然后就发现了奇迹。大家根据以往食用鹿头的经验猜测可能与鹿角有关,于是“反复试了几次,证明嫩鹿角确实有滋补身子的功效,一次还不能吃得太多”。捉青蛙的老波涛为了防止青蛙跳出没有盖子的鱼篓,就把青蛙的后腿给扭断,然后还顺手抓了一把树叶塞进篓子充当盖子。第二天到了集市上居然发现青蛙一只只的活蹦乱跳。内心充满疑惑的老波涛照此试验了三四次,结果都一样;又拿鸡试一试,最终断定那些树叶是接骨药,可以给人治伤,之后才用来给人治腿伤、腰伤。被称为“光三水”,意为“三跳死”的箭毒木也是在躲避黑熊袭击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为了验证判断是否可靠,猎人们用细树枝在野鸡的伤口上擦拭,发现野鸡挣扎几下很快就死去,由此证实了树是有毒的。傣族先民们在生产与生活中偶然发现了身边的植物或动物具有药效可以疗治疾病,又在反复实践中增加了对药物的性味功能和毒副作用的认识,积累了各种动植物药服食的经验,摸索出治病的方法。
民间故事并非现实生活的实录,涉医故事也不是真正的医学著作。其所记载的药物在表象、来源等方面必然会有文学的想象与虚构,但其原型绝非凭空捏造,其疗法与功效也是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很多药物在本民族的医药典籍中有记录并在临床实践中得到了验证和应用。如《虎骨治风湿是怎么发现的》讲的是虎骨酒的故事,其实民间关于虎骨酒的传说非常多,没有固定的版本。但虎骨酒在治疗风湿病方面的功效是毋庸置疑的。虎骨是我国名贵珍稀的动物药材。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载有虎骨酒壮筋骨、强腰肾、祛风寒的功能[6]。有的药物只在故事里昙花一现式的出现,却也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比如《划龙船的传说》里国王几次三番的刁难艾洪窝,他说自己的病用一般的药是治不好的。只有从一百只活鹿中取出一百颗鹿心,从一百条大小一样的青鱼中取出一百个鱼肝来治疗,病才会好。在夸大、渲染国王险恶用心的同时也透露出傣族民众有利用鹿心、鱼肝等动物肝脏治病的实际经验。
1.3 防疫保健 在与疾病抗争的过程中,傣族先民具有了一定的防疫保健意识和经验。
1.3.1 既病防变 《雅兰草的来历》里的兰妹本是像花一样美丽的女子,脸上长了牛皮癣之后变得非常难看,寨子里的人传说她是“琵琶鬼”,要将她赶出寨子。走投无路的兰妹哭着对心爱的人说“你赶快走开,我的病会过过(传染之意)给你”。《帕播良治痢疾的发现》一文里讲到寨子里痢疾蔓延,为此死了很多人。小家奴也感染了痢疾,头人夫妻不想养一个不干活的废物,故意说“我们都得了会过人的痢疾,怕过给你,把你抬到草棚避一避”。然后就将他赶到菜地旁的草棚放着任其自生自灭。这些情节表明先民很早就认识到某些疾病是会“过人”传染的,隔离了病人或迁徙其居,就能预防某种疾病的传播。历史上傣族地区由于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传染病频发,囿于当时的医疗水平无法正确认知,在极度的恐惧中出于维护村寨安全的考虑,人们往往采取强制隔离的手段,赶走病人,烧毁其房屋,因此产生了傣族特有的“琵琶鬼”现象[7]。
1.3.2 未病先防 傣族居住的地区是历史上有名的“瘴疠之地”。瘴疠又称“瘴气”、“瘴毒”,是我国古代医学的一个常用名词,现在大多已不使用。傣族发现并应用槟榔来防治瘴气。槟榔树是热带地区特有的经济作物。傣族先民是最早种植槟榔的民族,有傣族村寨的地方必有槟榔树。嚼槟榔是傣族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一种习俗。故事《喝酒、嚼槟榔的规矩》里讲到“老帕雅拿出槟榔来,掺和着石灰等物塞进嘴里去嚼”。这种嚼槟榔的形式与历史文献的记载是相吻合。元代李京在《云南志略》里记载傣族以“槟榔合蛤灰,茯菑叶奉宾客”。明代钱古训《百夷传》中提到:傣族“宴会则贵人上坐,其次列坐于下,以逮至贱,先以沽茶及蒌叶、槟榔啖之”。明景泰刻本《云南图经志书》卷三亦载:“其地多瘴疠,山谷产槟榔,男女旦暮以萎叶蛤灰纳其中而食之,谓可以化食御瘴。凡遇亲友及往来宾客,辄奉啖之,以礼之敬,盖其旧俗也。”因为长期嚼食槟榔,人的牙齿被染黑了,称为“黑齿”、“金齿”,除了能够防止各种牙病,还有除毒、消积、杀虫、辟瘴疠的功效[3]。用槟榔防病治病体现了傣族医学“未病先防”的预防思想。
这些防疫保健活动经历了从无意识的自身防护到有意识的医疗活动的过程,是在傣族人民与疾病斗争的实践中逐渐积累并丰富的。
傣族民间故事里还包含了丰富的医学人文精神,体现了在疾病产生和治病防病的过程中,人性中的美与善、恶与邪、责任与权利。
2.1 医者仁心 故事《波涛雅勐》塑造了一位医德高尚的民间医生形象。会治病的老人被全勐的老百姓尊称为“波涛雅勐”,意即“为全勐百姓治病的老医生”。为了治好全勐人的瘿袋,他领着儿子跋山涉水到处找药,父亲找了整整五十年,儿子找了近四十年。获得药的过程充满艰辛但却依然坚持,这充分显示了先民企图战胜疾病、拥有健康幸福的渴望。希望渺茫但绝不灰心,父子俩表示即便自己找不到也要让子子孙孙找下去,一定要把药找到。这体现了愚公移山的精神。在找寻过程中他们不顾安危,遍尝野草,不知中了多少次毒。终于在天神指点下找到了治病的泉水,为了试试是否灵验,老医生故意喝下鸡叫六声后的泉水。虽然第二天自己的瘿袋变得更大但却因证明了药的神效而留下了激动的泪水。这样的行为与神农尝百草是一致的,都表现出医药家以身试药的无私品质和实证精神。证明药效后父子俩便每天背着药水葫芦到各村寨为老百姓医治,解除大众的疾苦。最后,老医生为了保护泉水不屈服于召勐的权威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老医生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和品质是对“医者仁心”的最好诠释。
2.2 善良、无私 抑恶扬善是民间文学永恒的主题。傣族民间涉医故事也对人性的善与美进行了颂扬。《雅叫哈顿的传说》中,依京姑娘被五兄弟治好后,把亲手做的丸药“送到村村寨寨,使千万个乡亲父老解除了病痛,获得健康和快乐”。《帕播良治痢疾的发现》中,小孩在无意中食用帕播良治好了痢疾后,“采了很多这种野菜,送到每一家竹楼上,叫所有得痢疾病的人煮了吃。”,即便是曾虐待过他的头人一家也得到他的帮助。《波涛雅勐》中鲁雅把治病的药方和医病的方法教给了百姓。
傣族涉医民间故事包含有丰富的医药知识和医药文化。对这些以文字形式记录和传承下来的世代傣族民众的医药活动进行挖掘、整理和研究,有利于以生动、活泼的形式向人们呈现祖辈治病防病的实践经验总结;更有利于增强傣族民众对优秀民族医学的保护、传承和发展意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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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 2015Y325。
王雪艳(1979-),女,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文化。E-mail:gnwangxuey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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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517(2017)14-0003-03
2017-05-14 编辑:陶希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