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库恩的范式思想及其变迁

2016-11-26 03:05宋志润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州510631
科学与管理 2016年3期
关键词:解释学库恩科学史

宋志润(华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州 510631)



简论库恩的范式思想及其变迁

宋志润
(华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州 510631)

目前范式这个概念在学界得到广泛应用,其中很多用法背离了库恩当初引进该术语的初衷。作为库恩哲学思想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之一,范式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得到详细论述,因受到众多批评,1969年库恩以学科基质代替范式,后来库恩从解释学角度再度对范式做了说明,将范式与解释学基础相等同。到1980年代末更提出词汇系统概念。库恩的范式思想虽然经历了一系列变化,但其义旨基本保持如一。

库恩;范式;学科基质;范例;解释学

范式是库恩哲学思想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但它受到的误解和滥用也最多。库恩最初使用它是在“必要的张力:科学研究的传统和变革”一文,以后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以下简称《结构》)中详加阐述。范式概念以及库恩有关科学革命前后范式不可通约等思想一经提出便得到学界的广泛重视,赞许者有之,批评者有之。面对批评,库恩不断撰文对自己的思想进行澄清,不过,范式概念的使用和涵义最终超出库恩本人的控制,以至于库恩后来不得不放弃使用,进而以“学科基质”来代替,1989年在“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中又提出解释学基础。到了1980年代末期还提出词汇系统(lexicon)概念来代替范式,并以不可翻译性取代不可通约性。库恩的范式思想颇值得探究,一方面可以显示库恩自身思想的发展,另一方面有助于澄清当今众多领域和学人对该术语的充满歧义的用法。

1 范式的提出

1949年库恩以“单价金属的内聚能”研究获得哈佛大学理论物理学博士学位,后来转而从事科学史研究,并跨学科成为科学哲学领域卓有成就的学者,与费耶阿本德、汉森、图尔敏等人一起实现科学哲学的历史主义转向,被认为与波普尔“并称近世最有影响的科学哲学家”[1](P203)。促使库恩改变职业生涯的,是他1947年阅读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难忘经历。当时库恩受校长柯南特推荐,参与哈佛大学科学史通识课程的讲授工作。课程涉及到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库恩在研读过程中长时间无法理解该文本。在他看来其中有些文字模糊不清,甚至显得荒谬。后来库恩实现了理解方式的转换,《物理学》才开始变得清晰(这就是库恩所说的“亚里士多德经历”)。这使库恩颇为震惊,认为“这种经验从一开始似乎就需要解释,它标志着一种断裂,也就是较早以前的思想模式与目前的思想模式之间有着一种断裂,它对于知识的本性有重要意义,对在什么意义上说知识是进步的亦然。”[2](P.33)库恩感到这其中大有文章(其原因在于,这种思想断裂在通常的科学史中往往被掩盖住了,因而对它进行研究,就不仅将对人们理解科学史有帮助,而且由于它实际上属于人类思想的特质的表现,因而也将对理解人类思想如何发展有帮助),于是他改变了职业计划,不再研究理论物理,而专心于研究科学史。

1951年库恩成为哈佛研究院初级研究员,应邀到洛威尔研究所做一系列讲演。这个时候,库恩打算把他1947年阅读亚里士多德物理学时所得到的对于科学的认识撰写成文,由于毕竟属于物理学出身,科学史的功底不够,库恩不得不放弃想法,转而埋头继续研读科学史著作,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1950年代末。库恩1957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科学史著作——《哥白尼革命》,在该书中他提出硬核和概念图式的概念,它们基本可以说是范式的雏形。他认为,虽然哥白尼革命导致了天文学的变革,但是“科学的基本概念的可变性并不是否定它的论据。每一个新的科学理论都是要维持一个由前人提供的知识硬核,同时对其进行增补。科学在新理论取代旧理论中进步。……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某些现代科学概念的起源以及他们取代旧概念的方法,我们就更有可能去理智地评估它们存留下来的机会。”[3](P3)库恩所谓的硬核,对于哥白尼来说,就是保留了托勒密体系中的两球宇宙模型,以及行星圆形轨道匀速运动、本轮均轮设置;对于开普勒,则使用了哥白尼的日心地动说,变化的则是采用了椭圆轨道运行。“科学史中杂陈着各种概念图式的遗迹,它们也曾一度被人热烈地信仰,后又被不相容的理论所取代。无法证明哪个概念图式是最终的。”[3](P39)

这与《结构》中范式的特点相似,库恩又认为,“概念图式是综合的,它们的结果并不限于已知的东西。所以一个信奉比如两球宇宙的天文学家会预期自然展现那些还不曾被发现的而概念图式预言了的额外性质。对他来说,理论将超出已知的范围,成为预测和探索未知的首要的强有力的工具。”[3](P39)概念图式并不是某些科学研究成果的总结,而是一种具有预言性质的东西,为科学家提供研究指向更有前景的方向,概念图式的描述与《结构》中范式的作用和范式更迭等的描述相类似。又比如,“通常概念图式为组织研究提供提示而不是明确的指导,对这些提示的研究一般要求对那些提供提示的概念图式进行扩充或修改。”[3](P40)这也与范式为科学家规定问题和解答标准从而成为解谜者是一致的。

1958年库恩成为加里福尼亚斯坦福行为科学高级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开始写作《结构》,在准备两次科学革命之间的常规时期时,他遇到了困难。库恩在《必要的张力》序言中这样说,“那时我把常规科学设想为科学共同体成员之间意见一致(consensus)的结果。但是,如果要列出某一共同体成员看来都会同意的因素以说明这种意见一致,问题就来了。”[4]9PX0原因在于,库恩发现科学史案例中很少有共同的定义、程序之类这样的东西,常常存在的是科学家们虽然都使用某个词语或程序,但往往各自有自己的理解,根本不存在共识,这使得《结构》的写作陷入停顿。

到1959年初,库恩终于领悟到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共识,科学家没有什么统一的定义,但是却能够通过情境学习以及意会方式学到解决选定问题的标准模式,“他们如接受一组足够多的标准事例,就可以模仿这些事例展开以后的研究工作,无须一致同意哪些特征使这些事例成为标准的,也不用证明接受这些事例是否合理”[4](第X页),库恩把这样的标准事例以“范式”名之。1959年6月盐湖城犹他大学举办“科学人才识别研究会议”,库恩提交了“必要的张力:科学研究的传统和变革”,在文中他开始使用“范式”这个术语。在该文中,库恩对于科学研究中的发散式、收敛式思维给出自己的理解,他不同意人们过分推崇发散式思维,认为收敛式思维的严格训练从科学的起源开始就是科学研究本身所固有的,“没有收敛式思维,科学就不能达到今天的状态,取得今天的地位。”[4](P225)而教科书是科学训练最重要的途径,“教科书提出专业人员作为范式而接受的具体题解,然后要求学生自己用笔纸或者在实验室中解题,这些问题无论在方法上还是在实质上都十分接近于教科书或相应的讲课给以引导的题目。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够产生这样的‘精神定向’或者‘调节’的了。”[4](P226)显然我们能够看到,库恩这个时候使用范式这个概念,指的主要就是例题、范例,学习者通过频繁接触范例或具体题解,形成了一种意会知识,(当然该意会知识包括明确表达出来的命题、规则,但后者不是全部),使得学习者能够在以后遭遇到相同的问题情境以相似的方式加以解决,这也是库恩终其一生所最注重的。有了范式这个概念,《结构》的写作很快就完成了。

在《结构》中,库恩以常规科学等提法进一步对范式做了阐述,认为常规科学就是建立在一种或多种科学成就基础上的研究,这些科学成就为某个科学共同体提供了根基和方向,既包括教科书,也指著名的科学经典著作,它们吸引了一批坚定的支持者,同时又为科学家留下了众多有待解决的问题。库恩认为具有这些特征的成就,就可以称之为范式,“我选择这个术语,意欲提示出某些实际科学实践的公认范例——它们包括定律、理论、应用和仪器在一起——为特定的连贯的科学研究的传统提供模型。”[5](P9/10)库恩借用了语言学中的“paradigm”,这个词意指一个公认的模型,一种语法模式。在语法中如以固定的词尾变化而造出同类型的新词,英语中词尾加-ed就构成规则动词的过去时,加-s则构成规则名词的复数形式。不过在语法中这种模式允许重复,科学中则不同,范式不是用来重复构造一些事物,“象惯例法中一个公认的判例一样,范式是一种在新的或更严格的条件下有待进一步澄清和明确的对象”[5](P21/23),用意就是指在一个科学共同体中根据范式对新的问题进行辨别,看其是否可以纳入现有范式范围,(如果不能,该问题将被搁置,)并用范式规定的方式解决。这个过程中,有些东西难以用规整而明确的形式或规则明确加以表达,入门者要进入科学之门,需要学习定义、公式和规则,但更多地是要把定义和公式与自然现象和问题相连接,而学到这种连接以及自然的知识则是要通过范例,不断练习,对照范例把遇到的新问题与旧问题相比较,并选择已经掌握的方式来解决新问题,进而成为科学共同体之一员。

2 范式——学科基质

范式在“必要的张力”文中一经提出,即不胫而走,很快为学界所接受。库恩这样描述范式的蔓延,“到1961、1962年我再度使用时,其内涵已经掩盖了我原来的意图而扩展到全面。”[4](PIX)“在这个过程中范式不幸获得了自己的独立生命,基本上取代了以前的‘一致意见’的说法。一开始它还只是示范性的题解,后来扩大了自己的王国,首先包罗了最早提出这些公认事例的经典著作,最后又囊括了某一特定科学共同体成员所共有的一整套规定。”[4](PXI)结果就是引起众多混乱和误解,以至于马斯特曼总结出了《结构》中范式具体有二十一种用法[6](p61),夏皮尔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文中也说,“‘范式’一词因此包括科学发展过程中的一系列因素,其中有,或以某种方式含有定律、理论、模式、标准、(理论的和工具的)方法、模糊的直觉、明显的或暗含的形而上学信念(或偏见)等。总之,任何能够使科学完成某项任务的东西都可以成为范式的一部分(或以某种方式包含在范式中)。”[7](P43)“库恩用来说服人们相信他的观点的方法,不过是通过扩大范式的定义,使这个术语变得如此模糊不清以至难于拒绝;使它变得如此抽象以至难以轻易应用;使它变得如此神秘以至不能不要求做出解释;使它变得如此令人误解以至成为理解科学的某些重要方面的一个实际的障碍,最后,这些过激之处就必须用与它们完全相矛盾的限制来加以平衡。”[7](P53)诸如此类的批评不绝于耳。以范式概念为核心,库恩关于科学革命以及革命前后范式不可通约的观点,被众多学者认为是在鼓吹科学发展中的非理性。科学哲学界几乎众口一词,有学者甚至主张烧掉库恩的《结构》一书[5](P307)。再者,1960年代是美国学生叛逆的时代,造反学生对库恩的尊崇更加深了学界(由误解而引起的)这种批评。当时,库恩因《科学革命的结构》书名中的革命一词,以及书中反复讨论的科学革命,使他得以和马尔库塞齐名,被青年学生尊为思想导师,甚至有学生常常会跑到库恩跟前说“感谢您向我们谈论范式的事情,现在我们知道它们是我们要打破的东西。”[8](P308)

1965年在伦敦贝福德学院举行的科学哲学会议上,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中的思想受到波普尔、拉卡托斯、图尔敏、沃特金斯等人的猛烈批评。面对这种情况,库恩一再予以辩解并进行澄清,1969年,库恩在“再论范式”、“《结构》后记”、“对批评者的反思”诸文中,对于范式等做了深入反思,他这样说,范式这个词“之所以进入《结构》一书是因为,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考察一个科学共同体成员的资格不能只用共有原则说明这个集团确定的研究行为。我的结论是,共有的成功事例也可以为集团提供它所缺乏的规则。事例就是它的范式,而且是以后的研究所不可缺少的。但不幸我走得太远了,把这个词的用法扩展得太广,竟包括集团所有的共同规定,所有我现在愿称为学科基质的各种成分。结果不可避免引起了混乱,模糊了当初引进这一专门术语的初衷。”[4](P313)在《结构》中库恩确实把范式由最初的范例进一步扩展为各种承诺,如第四章中在把范式与解谜相类比时,认为范式包括许多附加规则,如符号概括、实验仪器及其使用方式,以及更高层次的准形而上学承诺如宇宙的最终实体及其运作模式,甚至还包括科学家对于世界可理解性的信念等,尽管现在看来,这样的扩展是有必要的,而且范式本身如果不包括这些,就不足以成为科学共同体成员进行研究的基础,但是库恩还是感到范式的这种扩展因其加重了人们对他原本思想的误解,而有理由做出澄清。再者库恩也不大满意范式成为一个时髦的词汇,于是开始提出“学科基质”这个词来取代范式。“我现在喜欢某个另外的词组,或许就是‘学科基质(disciplinary matrix)’:‘学科’,因其对于一个特定学科的研究者来说是共同的,‘基质’,则因由需要个别说明的有序元素构成。”[6](P271)学科基质包括符号概括、共有模型、价值观和范例。库恩认为,这样一来,《结构》中被描述为范式、范式的部分或者范式性的东西,都可包含在学科基质中,这样细加区分,就可以避免人们的误解。

库恩使用学科基质,尤其看重范例,认为范例可以发挥一般都归之于共有规则的认识功能,“范例发挥这种功能时,知识的发展不同于知识在规则支配下的发展,这些论点如果人们理解了,我们就可以省掉范式这个词,但是省不掉引进这个词所根据的想法。”[4](P313)这其实也正是库恩当初引进“范式”的初衷。库恩在《结构》后记中专门用一节的篇幅加以论述,在“对批评者的反思”中,也这样说“我将特别强调具体的问题解答,被解决问题的标准例子类,科学家在学生实验室,在科学教科书末章的问题,以及考试中会首先遇到它们。如果我能够,我将称这些问题-解答为范式,因为就是它们使我首先选择这个词项。不过现在我已经对这个词失去控制,我因此将把它们描述作范例(exemplar)。”[6](P272)

从影响上看,学科基质不如范式,甚至库恩自己后来也放弃了。细究起来,这固然与库恩后来的论著作没能达到《结构》那样的石破天惊有关,《黑体理论》一书太专门化,《结构之后的路》又是一本论文集,最后一部著作《科学的发展与词汇系统的变化》未能完成,在这些著作中也没有很多的地方用到这个词。另外,从文字学的角度,将“disciplinary matrix”和“paradigm”这两个词作比较,后者词意涵盖力强,读音又极上口,构词上由前缀和词干构成,词形给人的感觉甚好。

3 范式——解释学基础

1970年代以后,库恩的论述中就很少见到范式这个词了。其后论述中偶尔也有范式这个字眼出现,大多一带而过,主要也是范例的意思,比如库恩1977年发表的“科学中的隐喻”中,库恩就两次提到范式,“身处网球和足球的场景,它们作为词项‘游戏’的范式,语言学习者就能够检查这两个活动,以便发现使它们成为相似的那些特征”[8](P201),“词项‘行星’如何指称,有一个星体个体的清单,它们能够被排列出,作为‘行星’的范式。在哥白尼理论提出后,月亮从清单中消失,地球则被加进,这个变化就改变了用以确定‘行星’该词项指称的显著特点。”[8](P205)我们可以看到,其所指一个是游戏的实例,一个行星的实例,在我们已经接受《结构》对范式的阐述之后,再看这两处应用就确实有些别扭。

1989年库恩参加拉萨勒大学举办的小组讨论会,提交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论文,在文中,库恩再次使用了范式。之前库恩与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就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划分界限发生了争论,泰勒认为行为的意向性把人的行为研究与自然现象研究区分开来。要理解人的行为,就需要解释学,此为人文科学研究的领域。自然现象没有意义,因而自然科学就不需要解释学方法。库恩同意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有着根本不同,不过,他认为关键的问题不是是否可区分,而在于分界线在什么地方来划。库恩认为任何时期的自然科学都是基于一组历史形成的为科学实践者代代相传继承下来的概念,根据这些概念,自然现象才成为科学家要解决的问题,因而不能说自然现象没有意义。要对自然现象进行研究,必须通过这些概念的教育和训练,成为科学共同体的一员,库恩再次提起了范式,“目前的实践者通过训练浸染于其中,对于非成员来说,要达到它,就只能通过解释学技术,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就是用这种技术来理解其他的思想模式。有时候我把它说成是特定时期的科学的解释学基础,并且你们可以注意到它和我一度称为范式的东西的一种意义有相当大的相似。虽然我现在很少使用这个词项,对它几乎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为了简明我这里还是将用到它。”[8](p221)一组植根于群体成员的概念,思想模式、解释学基础、范式,这几个词语,大致是同义的,都是指科学家在研究问题之前所需要掌握的东西。略有不同的是,原先使用范式是专门用来描述科学共同体的成员的常规解谜工作,而这时用解释学基础,还涵盖了科学史家进行研究需要具有的解释学意识。在库恩看来,是否形成范式指导常规科学研究,才是区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标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人文学科逐渐找到范式,也就不必专意于解释学性质的研究,而可以象自然科学那样从事解谜工作了。

显然这个时候,范式这个词的意思与库恩在《结构》中的使用和1969年所做修改而提出的学科基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把它与解释学基础相联系,也表明库恩本人作为一个科学史家意识到解释学方法在科学史实解释中的重要作用。实际上早在库恩1960年代左右写作《结构》之时,库恩已经深受巴特菲尔德和柯瓦雷编史学革命的影响,认识到“科学史家不再追求一门旧科学对我们目前优势地位的永恒贡献,而是尽力展示出那门科学在它盛行时代的历史整体性。”[5](P3/3)科学史研究应该转换视角,不应以现在的科学状态和标准来审视和评价过去的科学的成败得失,正确与否,对于古代的科学按照现在通行的观念进行支离破碎的解析,而是应着眼于当时科学在其时代背景中的状态,也就是时代文化、观念的整体性,进行理解,换言之,在其时代语境中理解科学。时代语境中先行存在的文化、观念,实际上就是解释学基础,科学史家把握了这个基础,就能够从这个时代本有的状态,来理解古代科学了。同样,对于几千年以后的科学史家,他们要理解我们现在的科学,我们对于科学的观念和态度,也必须把握我们现在的解释学基础,也就是我们公认的范式,才能得到比较合乎现时状态的科学理解。当然,这种理解是相对而言的,正如我们永远也不能还原亚里士多德时代的科学一样,将来的学科史家也不能真正把握我们现时代的科学的本来状态。这些议论不过是我们的引申,库恩并没有对此加以说明,不过按照库恩否认存在客观真理的思想判断,否认历史学研究能够达到历史事实本有的状态也是可以推得的。库恩在“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一文中提出两种科学的划分标准,批评自然对象不具有意义的观点,主张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要点在于是否形成指导常规解谜研究的范式。对比于泰勒的划分标准,实际上是一种相当激进的观点,也是库恩作为康德主义者的思想的一种体现。

1980年代末期库恩进而提出局部不可通约概念,侧重于相互关联的分类学范畴以及反映到词汇所构成的语句之间的不可通约,不可通约性与词汇系统密切相关,不可通约性成为不可翻译性。1980年代库恩明确地把不可通约性限制在语言层面,主要考虑科学理论的关键词项,认为分类学范畴构成科学理论的“lexicon”即词汇系统,并提出局部不可通约概念。库恩虽然缓和了《结构》中的不可通约性立场,转而主张局部不可通约,但同样引起学者的不满,例如赫茜就认为库恩断言只有少数的理论词项是不可通约的,违背了他所倡导的整体论思想[9]。

从文献来看,无论是库恩使用学科基质取代范式,还是他在1980年代末使用解释学基础,他关于范式不可通约的基本思想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逻辑实证主义关注经验和逻辑,否认包括形而上学在内的先行信念的存在,主张累积性的科学发展观念。库恩因其“亚里士多德经历”所触动,逐渐反对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观,强调不同时代的科学实践有各自的阿基米德平台,科学革命就是阿基米德平台的转变,科学发展具有非连续性的特点。范式、学科基质、解释学基础和词汇系统等实质上是这个先行信念或阿基米德平台的代名词而已。正如《结构》译者在“译后记”中所记录的库恩在1990年初举办的哈佛大学研讨会上的发言,“我曾经在一些场合试着去解释我觉得《结构》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它要说明什么问题。这导致后来有些说法流行在一些学术圈子里,有些甚至成了国际性的,说‘库恩已经改变他的观点了’。……但一般来说,我应该说我的观点没有改变。所谓的改变,通常只是表面、偶然或以前根本不对的那些东西。今天我仍然深深地执著于与那本书有关的问题之中。……其实都是属于同一个不断进行的努力,基本上它们都是同一方面所下的功夫。”[5](P200)

另外,范式作为库恩思想中不可或缺的概念,无论做怎样的修正,其意义和痕迹无法抹去,讨论库恩的思想,绕开范式几乎不可能。库恩因其范式不可通约思想导致许多学者误以为他在主张相对主义,被认为是倡导非理性主义,面对以普特南、戴维森、奇彻、波普尔等众多学者的猛烈批评,库恩在1962年后的三十多年间努力修正有关概念和相关理论,试图为自己辩护,从范式到学科基质,再到解释学基础,最后发展为词汇系统,提出局部不可通约概念,从语言学角度把不可通约性发展为不可翻译性。了解库恩范式思想的来龙去脉,以及库恩使用和拒绝它的原因,从一个侧面也使我们领会到库恩严谨的学术态度。

[1]David L. Hull, A revolutionary philosopher of science[J],Nature,Vol. 382,18 July,1996.

[2]Cheltenham,Incommensurability and Translation[M],UK:Northampton,USA:Edward Elgar Publishing Limited,1999.

[3]库恩 著,吴国盛 等译.哥白尼革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库恩著,纪树立 等译.必要的张力[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

[5]库恩 著;金吾伦,胡新和 译.科学革命的结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6]Edited by I. Lakatos and A. Musgrave,Criticism and the Growth of Knowledge[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0.

[7]夏皮尔 著;褚平,周文彰 译.理由与求知[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8]T. S. Kuhn,The Road Since Structure[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0.

[9]M. Hesse,Comment on Kuhn's Commensurability,Comparability,Communicability,PSA Proceedings of the Biennial Meeting of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Association[J],1982,Volume Two:704-711.

[10]宋志润.库恩的“lexicon”概念评析[J],自然辩证法通讯,2013(1):9-15.

(责任编辑:王保宁)

Paradigm, Disciplinary Matrix and Hermeneutical Basis

SONG Zhiru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1)

Paradigm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onceptions in Kuhn's philosophy. It first appeared in “Essential Tension”(1959), and was elaborated in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1962). 1969 saw the paradigm's substitution by disciplinary matrix. In 1989 Kuhn used the paradigm again, which was the synonym of 'hermeneutical basis'. As opposed to explicit knowledge and rule, the central meaning of paradigm is exemplar, model, or concrete puzzle-solution. From paradigm to disciplinary matrix, then hermeneutical basis, essentially Kuhn's fundamental idea remains unchanged.

Kuhn;Paradigm;Disciplinary matrix;Exemplar;Hermeneutic basis

N031

A

10.3969/j.issn.1003-8256.2016.03.008

宋志润 (1968- ),山西人,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哲学所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科学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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