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口述

2016-08-04 10:10
南方周末 2016-08-04
关键词:茶油赣南油茶

王承登 1914年生于吉安富田北坑,祖上为庐陵富田古城王氏望族,其先辈曾转迁兴国城岗,后又回富田北坑定居。1930年参加革命,1934年12月于遵义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经历过长征、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革命期间三次负重伤,其中1936年在瓦窑堡的战役中,子弹从他左眼射进、右耳射出,差点牺牲。解放后在贵州转业到地方。离休后,回到赣州生活至今。

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采写

我叫王承登。我就是2015年全国两会期间给习总书记写信的那个老红军,今年102岁。

我差点被当作“AB”团

我只知道自己生于1914年,具体日期不详。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因为太过年幼,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

母亲死后,我和哥哥投奔伯伯家。才七岁,我就得学会和大人干一样的活:捡柴、放牛、打猪草、喂猪。夏天,烈日当头,汗流浃背;冬天,寒风刺骨,田里都已结冰,光着脚丫的我,走一步一个血印。

但那个年代不同今日“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那时地主剥削农民非常厉害。农民一年的收成,要拿出七成给地主,而农民只能得到三成。有一年,地主上我家来逼债,我们没有钱还,地主就把四家人共养的一头牛拉走了。

七岁的我,吃的是红薯,睡的是稻草。遇到饥荒时,红薯都没得吃,只能以凉水充饥。“社会太不公了,太残忍了。”当时想。

后来大伯二伯又相继离世,堂哥参加了红军担架队,在一次运送红军伤员的途中,被敌人子弹打中不幸牺牲,我和哥哥又沦为无依无靠的孤儿。

同村一个叫康光伟的青年出现,改变了我后来的一生。他是一名红军战士,在他的动员下,1930年3月,我在吉安县(今吉安市)参加了地方红军纵队,后来编入了红二十军。

我个子矮,只能当个小通讯员,连长叫我矮子。

我当红军开始的日子总是在奔波,在吉安、乐安、宜黄、峡江号、袁州府(今宜春市)一带不停兜兜转转。攻打吉安时,与敌人进行了九次交锋才攻下来。我当时想,以后不用再饿肚子,也不会被地主欺负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是因苏区地方和红军内部整肃“AB”团而引起。

所谓“AB”团,是指国民党右派专心策划的一个反共秘密组织。1930年10月,红一方面军攻克吉安后,在查缴敌人的文件、档案时,发现当时的江西省行动委员会书记李文林之父可能与“AB”团有牵连。李文林随即被怀疑是“AB”团的首要人物而遭到逮捕,又因李文林参加过南昌起义,在中央苏区享有很高威信,于是一场整肃运动在红一方面军展开了。

我所在的红二十军也未能幸免。当时我也被抓起来审问,好在因为我不认识外国字,且年纪又小,就被放了出来。

之后,红二十军到永新、永阳一带活动。后来,红二十军受令解散,队伍人员被分编到红四军、红三军团,红二十军番号自此不复存在。

大难不死

红二十军解散后,我所在的队伍被编到红三军团。1934年10月中下旬,和其他中央红军一起,踏上漫漫长征路。

我们三军团是10月21日从于都出发的,当时天很黑,还下着小雨。

一路上,雨水常常相伴。一道又一道封锁线被我们突破了,但代价是一批批战友倒下了。

在通往贵州遵义的大道上,天下着瓢泼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许多战友摔倒了又爬起,整个人变成了“泥猴”。

二渡赤水河后,红三军团参谋长邓萍在前往遵义观察地形时,被敌人冷枪击中当场牺牲。我忘不了彭德怀为他换上一套新装后说的那句话:“你为占领遵义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红军战士永远怀念你,要为你报仇。”

过雪山时,我们的草鞋裹满了冰雪,脚早就冻得失去知觉。草地没有人烟,也没有房子。我们背着四五十斤重的行李和干粮,高一脚低一脚地行走在草地上,就这样一直走啊走,我的两只脚都生满了疮,行动不便,掉在队伍的后面。好在当时我就只有一个想法,“咬牙忍痛,一直跟着部队往前走……”就这样,我竟然活着走出草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征路上这么艰苦,还负过两次伤,竟都侥幸活了下来。

一次受伤是在部队来到湖南广西交界处时,突然遭袭。当时我是3师4团12营某机枪排的班长,和另外两名战友掩护部队撤离。但是就三挺机枪哪儿顶得住。敌人步步紧逼,正当我要撤时,左腿被打中了。我拖着伤腿扭头向部队追去。万幸,要是晚走一步,可能就成俘虏了。

另一次是在1936年。到达陕北后,我作为参加过长征的红军老战士,被调到红军学校学习军事和文化课。一次敌人来袭,一颗子弹射来,从我的左眼角射进,从右耳根射出。我当场倒地,还能听见敌人在射击,但是怎么也站不起来,整个身子一动也不能动。敌人以为我死了,没有上前搜查。

直到次日下午5时,侦察员回到战场侦察时才发现了我。当时我的脸肿得厉害,血流了一地。但在野地躺了24小时竟也没断气,真是神奇。战友将我抬回连队,血依然止不住,连队医疗条件差,药品也紧张。部队赶紧联系了当地一个小村子,好心的村长和几个村民用一块木板,抬着我走了三天三夜一百多里路,才把我送到医院。奄奄一息的我又从鬼门关爬回来了。

这次负伤让我落了个残疾,右耳失聪,且一坐飞机火车轮船就头晕。

可那又算什么?比起那些永远长眠在江水中、雪山上、草地里的战友们,我还是很幸运。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每每想起他们,我就想起这句诗。

不幸中的万幸

小的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很不幸。七岁父母双亡,那时我常常梦见父母,醒来时大声喊着爸爸妈妈。

我离家参加红军后,哥哥一个人留在家务农。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就去世。我们王家从我这辈往上,就只剩我一人。

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敌人几次的搜捕中,我靠着老百姓的帮助和掩护脱险。又或是几次战斗中受伤,我被老百姓藏在家中养伤。

我还总会想起,当年赣南老区群众用茶油、樟脑、钨砂,从白区换回食盐、药品、武器等物资,支援红军,支持革命。

于我而言,茶油还是长征路上最香醇的家乡记忆——扭了脚,被蚊虫叮咬,甚至被弹片擦伤,抹点茶油,就能消肿解毒。

尽管垂垂老矣,我还是想着能为家乡做点什么。

一个偶然的机会降临。去年全国两会召开前夕,全国人大代表、赣县五云镇镇长明经华来看望我。我萌发了给总书记写信的念头,于是让我儿王建国替我执笔,在3月2日写好信,委托明经华镇长捎给习总书记。

当时给总书记写信的初衷很简单,其一是希望国家加强对赣南的油茶产业扶持。其二出于私心,是当年参加长征、仍留在赣南的老红军还有三位,一个是我,一个是吴清昌,一个是钟明,我们仨差不多活了一个世纪了,希望有生之年能请总书记到赣南走一走、看一看。

我还给习总书记捎了两瓶兴国产的茶油,只不过他说,心意领了,油不能收,规矩不能破。所以后来我把两瓶茶油捐给了兴国苏区干部好作风陈列馆。

万万没想到,习总书记在两会上念了几段我写的信,还当即表态要派调研组到赣南来。后来,中央出台了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政策。

今天,赣州有油茶林230万亩,年产值近10亿元,种油茶成了赣南老区人民增加收入的一个重要途径,已经有8万多困难群众通过种油茶脱了贫。

不过遗憾的是,今年我们三个老红军只剩俩了,老钟去年先走了,老吴身体也欠安。我和老伴儿也搬进了医院久住。但我依然盼望着有生之年,能看见我的老家兴国的低产油茶能尽快得到改造,成为老区人民致富的绿色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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