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帖》的前世今生

2016-04-11 04:19刘保民
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绛州法帖书法

刘保民

(新绛县李毓秀夫子研究中心, 山西 新绛 043100)

三晋人文

《绛帖》的前世今生

刘保民

(新绛县李毓秀夫子研究中心, 山西 新绛 043100)

淳化五年,潘师旦将《淳化阁帖》带出宫来,又广罗历代名家墨迹对《淳化阁帖》增删,集《法帖》二十卷,因刻于绛州而得名《绛帖》。宋庆历年间禁中失火,《淳化阁帖》毁于其中,法帖之祖的地位实被《绛帖》所取代,成为历代书法家溯流追源、研究汉字及其书法艺术嬗变演进的秘籍。

《绛帖》;地位;版权;嬗变;

朋友的闺女拟以《绛帖》为题写一篇研究生毕业论文,在查找资料的同时送来两份《绛帖版本研究》的研究生毕业论文。拜读后获益匪浅,但觉得有些关键问题尚未讲透,尤其是学术界所谓“伪绛帖”的观点和结论引发了我的好奇和关注。于是,我对能找到的所有关于《绛帖》的资料进行了认真阅读,现将本人的看法叙述于下。

一、《绛帖》刻在绛州的历史背景

(一)天时

继唐代褚遂良《十七帖》之后,淳化三年(992),宋太宗命侍书学士王著选择内府所藏历代书法摹刻于枣木版上,共十卷。因系御赐宝典,大臣皆藏之秘室,束之高阁,民间很难一见。这就为《绛帖》的产生提供了条件和必要性。

(二)地利

位于汾河河曲之地的绛州城,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一年(487)。“绛守居园池”为全国仅存的隋代花园,唐代为天下六大雄郡之一,高宗时,有书字奇古、行笔精绝之《碧落碑》行世,名满天下;绛州笔墨工艺精湛,荣列贡品;绛州澄泥砚制作臻于成熟,至今为四大名砚之一。北宋雍熙三年(986),由绛州郭下宋守真写造、赵寓雕刻的《佛说北斗七星经》,是迄今所知山西省最早的宋代雕版印刷品,为山西省图书馆的镇馆之宝。水旱码头之位置,使这里“风扬充饶,民庶繁益”,俨然为大河以北文化中心。

(三)人和

潘师旦,字舜臣,娶宋太祖赵匡胤之女秦国公主为妻。此人酷爱书法,又善刻石。他利用职务之便,将《淳化阁帖》带出宫来,又通过其他渠道广罗历代名家墨迹,对《淳化阁帖》进行增删,在绛州刻石拓印,北纸、北墨,风骨清劲。《翰墨志》云:“舜臣事力单微,而自能镌石,虽井阑阶砌背遍刻无余,所以段数最多,或长尺余者。”集《法帖》二十卷,因刻于绛州而得名《绛帖》,又称潘附马帖。时在淳化五年(994)。

二、《绛帖》的地位与版本嬗变

书法是中华民族的瑰宝、祖国的骄傲,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它起于点画用笔,系于单字结构,成于整幅章法,美于风神气韵;求工于一笔之内,寄情于点画之间,法度森严而又变化无穷。几千年来,那些灿若群星的书法家们代代相传、推陈出新,汇成了我国浩若烟海的书法艺术宝库。

宋庆历间禁中失火,《淳化阁帖》其版不存,今所见阁帖多乏精神焉。有《绛帖》以阁本重摹而秘阁反不如《绛帖》精神乎?褚遂良所校馆本十七帖、《淳化阁帖》、《绛帖》传至今者复有三四本,潘师旦为胜,公库本次之。也就是说,由于《淳化阁帖》原版毁于禁中失火,故法帖之祖的地位实被首承其绪的《绛帖》所取代。《绛帖》成为历代书法家溯流追源、研究汉字及其书法艺术嬗变演进的秘籍。

小学既废,流为法书,法书又废,惟存法帖。自《淳化阁帖》、《绛帖》之后,有刘丞相沆潭,临江刘次庄宗氏《大观帖》之类,不可胜计,驰名者为这四帖,有四大名帖之说;也有舍潭帖,称宋三名帖者。

宋代单丙文在《绛帖辩证》中写道:“淳化阁官本法帖,不复多见,其次《绛帖》最佳。临江帖大率与旧本同……不逮《绛帖》之遒劲也。”

潘师旦辞世后,法帖石分为二。因长子负债,将《绛帖》前十卷送官府抵债,绛守重刻下十卷,足之一部,名东库本。逐段逐卷各分字号,以“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何以报,愿上登封书为别”。次子也摹刻前十卷,也足为一部,称私家本。遂分为公、私两本在民间流传。

有人考证,公、私两家合作时互有提防之心,故双方在提供给对方时都有所保留,首版《绛帖》石的整体原貌已不复存在。更为重要的是“靖康兵火,石并不存,或曰州官恶石之厉也,碎而痤之,后金人重摹为十二卷,岁久石本不完。崇庆初,高汝砺为节度使,又补完之,增入鲁公诸帖,以壮忠义之气”(清闫调鼎《绛帖叙》)。

那么,“石并不存”说与“碎而痤之”说哪种说法准确呢?让我们穿越到当时历史背景中去感悟吧。

“靖康兵火,石并不存”说源于绛州发生的两件事。北宋靖康元年(1126)八月,金兵连陷太原、真定,兵锋直指开封。钦宗下诏许割三镇,并派聂昌为割地求和专使,绛人拒诏,并杀聂昌。后金兵围攻绛州城,军民奋力抵抗,城破后,仍巷战三日,死伤甚多。金兵占领绛州后,并未屠城,而是把城中的人赶出,以近邻之民进驻城内。所以“石并不存”说缺乏依据。

二是按照肖成彦、王晶两位同志考证,南宋期间榷场本,为亮字不全本,即避讳金主而有意之处理后的东库本,石并不存,此物何处拓得?

三是或许有人说是民间新刻版本和金人新刻东库本。翻刻《绛帖》,至少有两个要素,既要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懂得它的价值,又要具备一定的财力。如果是官宦人家,不考虑赚钱;如果是商人,还要考虑回报。查当时的人物记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如果说是官府所刻,史料也没有记载。高汝砺(1154一1226),金城人,大定中进士。为石绛二州刺史,有政声。人谓政事文学可比樊宗师、富郑公。后为相,宣宗号为良相。著名学者刘祁曾评价他说:“金国以来,书生当国者唯公一人耳。”一个如此富有学识和水平的绛州刺史,为什么把好端端二十卷《绛帖》重新编为十二卷呢?背后的隐情就是不晓得哪位前任“恶石之厉,碎而痤之”。当然这种“碎而痤”只是一种描述,说明这位州官不喜见《绛帖》石,碎上几块后就有人帮助把它埋入地下了。

四是证据。韩霖,字雨公,号寓庵,绛州城内人。明天启举人,善文,书法效东坡和南宫。他在《绛帖考序》中说:“余于世间传本曾寓目焉,横帘北纸,神采焕发,不知的系何本,较之诸家,闫本若军宅图等帖,字多不同,所谓骨法清劲,足正王著肉胜之失者定评也,白香山鹤答鹅诗,大都我瘦胜君肥,堪为绛本赞语,问询之黄发曰:‘州官恶石之厉也,碎而痤之。’顷宗侯子固掘地得赈民帖数字,较余所见,不差毫发。”

傅山,明末清初山西大书法家。他在《宝贤帖跋》中记载:“逮至有明,则有肃藩之淳化,仍旧其名,周藩之东书堂,晋藩之宝贤堂。汴帖抚勒无丰采,肃帖丰肥,浓态侧出,晋帖圆秀遒媚,出周、肃上。往闻诸府中老尉,谓钩之绛帖者,是为石经乱不全,栈枥粪壤,仅得七十余块,其二十余块,有得之东门人家水窦中者,吾向称此不全本为窦本。”

由乾隆年间当过绛州知州的汪本直编辑的《山西通志辑要》卷十:“绛帖碑石多散失,州守李公求之,复其十之八九,序列于二集古堂。”解放初期,新绛中学师生仍见之,现去向不明。

五私家本。《翰墨志·宋绛帖》:“新绛本一帖二十卷,首尾规模,段眼字号并同,东库本独卫夫人、宋儋二帖无燥笔,又字画较东库本微局促,墨法虽东库本同,然实是两石,吾家与毛希元皆有之。”这就说明,私家本是传播于世的,应该就是学术界所谓的新绛本。

用了这么大的篇幅来论证公库本和私家本在金初没有“石并不存”,而是“州官恶石之厉,碎而痤之”部分绛帖石,大部埋入地下的民间说法得到了证实,也为高汝砺的十二卷本大部系绛帖原石提供了证据。当然,不仅北方所刻诸本因北人转相传模,与潘氏绛帖二十卷纸墨字画模印不同;高汝砺所刻十二卷《绛帖》也因版本不全而对宋代部分进行删除、新增部分内容之故与之有了差距。

“但人们对其初刻传世者,有亮字不全本,又有新绛本,北方别本,武岗新旧本,福清、乌镇、彭州、资州本,木本前十卷等,类皆绛帖之别本,昔人所谓有别本,无赝本是矣。然余顷见上党周氏所得于金华十二卷,不过窃取停云之半、于绛何曾梦见,而绛人得之,犹传善价甚矣,世人之好赝而失真也。”这是清闫调鼎对金华十二卷的评价,更有甚者“元、明两代又有伪刻十二卷问世,其它翻刻本也甚多”。

这两段话说明三层意思:一是绛帖版本甚多,是“有别本,无赝本”的基础;二是人们对“靖康兵火,石并不存”这句传言是深信不疑的,对高汝砺的十二卷本早就认为是“伪刻”的大有人在;三是由于高本刻的时间晚,至元、明之际流布于世。现已所知四川有两种高汝砺十二卷本,1999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新绛文化馆十二卷《绛帖》系由北京购回,另有残卷五卷互有差异。有人考证四川有一版本与1999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绛帖》版同,说明至少有两种版本的“伪绛帖”保存完整,并有三地印刷发行。所谓的正版只有故宫博物院拼凑而成的二十卷静静地存放在那里。

三、“伪绛帖”之说值得商榷纠正

学术界对高汝砺十二卷本认为是“伪绛帖”形成一致意见说,是从那位研究生论文中得知的。本人既不是学书法者,对所谓的大数据也知之不多,更谈不上对书法有研究,但从一个地方文化爱好者的角度谈一些个人的看法,与大家共勉。

先不说把名人的字帖摹刻到木板或石头上就会有变化,单就从《淳化阁帖》到《绛帖》所选名人字帖是否全为本人真迹就有争论。不然就不会有欧阳修的《集古录》和姜夔的《绛帖平》,更不会有“盖帖虽小技,而上下千载,关涉史传为多”的感慨及诸多《绛帖》爱好者的不懈研究。这种追求真相的严肃态度是中华民族文化昌盛的基础。但是,在立足点错误的前提下,仅凭对少数民族政权的蔑视和枝节上的不同就主观上先入为主地定为“伪绛帖”是有失公允的。且不说《绛帖》石没有被全部焚毁,即便焚毁,在《绛帖》的故里还找不到一份宋代拓片?在唐代能刻出《碧落碑》的绛州还找不到一流的刻石师傅?元代大文学家王恽获赠一套《绛帖》必是高汝砺十二卷本,他兴奋地作诗表示感谢,诗名《法帖歌》,诗中有“绛州一帖天下奇”、“明窗一日百回看”之句,庚子五大臣之一的袁昶咏诗曰:“小阁无人问斋日,笑烟一不焚和。觉来兰箭微含露,望去帘旌欲作波。新几宜临《绛帖》,小栏干正界青莎。”难道他们看不出是“伪绛帖”?写出《绛帖考》的韩霖“较余所见,不差毫发”难道是看错了眼?大书法家傅山在《宝贤帖跋》中记载有误?

写出《绛帖叙》的清人闫调鼎“石入晋府,不可复读矣”说明没能亲眼目睹高汝砺十二卷本的风采,他所言金华十二卷本不知与绛之十二卷本同否?

以高汝砺之才气,能刻出低劣之“伪绛帖”?在原《绛帖》石部分被毁的前提下重新排列势在必行,这又成为“伪绛帖”的理由?增入鲁公诸帖,以壮忠义之气是否更成为“伪绛帖”的借口?

诚如年轻学者肖成彦所说:“今天我们看到的宋拓本《阁帖》并非是法帖的最佳选择。”

且刻帖的优劣,刻手的好坏是一大因素。钱泳对刻手有一段精辟的论述:“刻手不可不知书法,又不可功于书法。假如其人能书,自然胸有成见,则恐其将他人改成自己的面貌;如其人不能书,胸无成见,则又恐其依样葫芦,形同工偶,是与石工、木匠雕刻花纹何异哉!”随着时代的发展,刻手的技术越来越高是必然趋势。

本文所指学者说的“伪绛帖”范畴为高汝砺所刻十二卷《绛帖》及由此为底翻刻的十二卷《绛帖》,王壮弘《帖学举要》所举伪绛帖“内容亦皆以《阁帖》等杂凑”之伪绛帖不在此范畴。

书法传承、版本嬗变的原因必须放在社会大历史背景中去考察研究,其标准应以是否促进全民书法的提高为落脚点。如果仅凭人云亦云,片面强调所谓的学术正统性,不免落入为了学术而学术的窠臼,导致其缺乏生命力。

需要说明的是潘师旦刻《绛帖》的时间。欧阳修的《集古录》与姜夔的《绛帖平》都认为《谭帖》在时间上是早于《绛帖》的,但因为对《绛帖》颇有研究的已故农民书法家梁鸿志和靳欣文先生均认为《绛帖》刻于淳化五年(994),与欧阳修《集古录》推算为1048-1064年相差50年以上,故把它们的顺序调整过来。

《法帖》是书法爱好者临摹的基础和研究的源泉。各种版本的《法帖》都为继承和发展祖国的书法艺术作出了贡献,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绛帖》只是因《淳化阁帖》原版的毁坏和石刻之原因才成了《法帖》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原帖还是东库本、私家本,抑或是高汝砺的十二卷本及遍布各地翻印的二十余种版本,从这个意义上说,《绛帖》既是新绛的又是山西的,更是全中国的。把金代在绛州大地原版基础上重刻的、保存最全、印刷最多、影响最大的十二卷《绛帖》称为《绛帖》的版本之一是否更为妥善?各位专家以为如何?

(责任编辑 王怡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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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012(2016)04-0076-04

2016-09-21

刘保民(1956— ),男,山西新绛县李毓秀夫子研究中心主任,新绛县文化促进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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