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质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喜福会》的空间理论视角解读*

2016-03-28 13:01邓萍萍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福会喜福会异质

邓萍萍

(贺州学院教育与音乐学院,广西 贺州 542899)



异质文化的冲突与融合
——《喜福会》的空间理论视角解读*

邓萍萍

(贺州学院教育与音乐学院,广西 贺州 542899)

空间作为文学书写和阐释的重要元素,是现代文学艺术揭示主题的重要手法。在当代空间理论视野下,《喜福会》所描述的母女角色、夫妻关系和言语方式等冲突,源于中美异质文化空间;而她们的最终和解,说明了异质文化也可以达到和谐与融合。小说对中美两种异质文化从冲突走向融合的诠释,传达了对待异质文化的基本态度,给人们以有益的启示。

《喜福会》;空间理论;异质文化;冲突;融合

《喜福会》(The Joy Luck Club)是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创作的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的一部佳作,它通过时间倒叙、空间转换的手法,描绘了20世纪40年代,四位由中国移民美国的母亲与她们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女儿之间的动人故事。小说通过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摩擦与融合,在突出两种文化差异的同时,最终使两种文化相互包容,并形成作品的鲜明特色。

一、当代空间理论及其文学转向

20世纪后半叶,“空间转向”作为影响政治和知识发展的重要事件,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其中,著名的代表人物有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和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美国后现代地理学家爱德华·W·索亚(Edward W. Soja)。

列斐伏尔在1974年出版了他的经典之作《空间的生产》,提出了“社会空间”的理论。他认为,空间与时间、社会存在一样,都是构成人类社会的基础,“社会关系的生产是从社会性存在到空间的存在过程。它们把自己影射进空间,并在空间里相互连接,在这过程中生产空间本身。”[1]他把社会空间分为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三个层次,三者之间相互作用、互相影响、辩证统一,“空间性的实践界定了空间,它在辩证性的互动里指定了空间,又以空间为其前提条件。”[2](P48)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打破了传统的时间至上的思维定势,开启了社会批判理论的新方向——空间转向。

福柯的空间转向则与列斐伏尔有所不同,他主要是从观念史的角度来考察空间,提出了“异质空间”(异托邦)的理论。他认为,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由多元的、异质的关系所构成,总是充满着差异性、断裂性和异质性,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冲突。异质空间就是建立在矛盾和冲突基础上的空间形态,其实质就是“权力”,权力、技术和知识总是与空间相关联,空间是任何权力动作的基础和场所。[3]福柯的“异质空间”理论注重个人与空间的关系,开启了后现代思想的空间转向。

索亚在列斐伏尔和福柯的研究基础上,提出了“第三空间”的概念,将空间分为三种形式。他认为,第一空间是物质性的空间,是对空间实践或感知的空间进行的分析性解释;第二空间是观念性的空间,是知识生产和话语建构的空间再现形式;第三空间既是生活空间又是想象空间,既包含了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又超越二者,是一个无穷的、开放的系统,是关于空间及其意义表征的观念形态。[3]索亚的“第三空间”突破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实现了空间生产理论的通俗性阐释。

开启文学领域空间转向的当推英国达勒姆大学地理系的迈克·克朗(Mike Crang),他在1998年出版的《文化地理学》一书中,以“文学景观”为专题专门讨论了文学中的空间含义,为文学批评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4]克朗认为 :“文学作品或多或少揭示了地理空间的结构,以及其中的关系如何规范社会行为。这样的关系不仅体现在某一地区或某一地域的层面上,也体现在家庭内外之间,禁止的与容许的行为之间,以及合法的与违法的行为之间,文学作品中的空间含义比纯朴的地区情感更微妙。”[5](P45)因此,在当代空间理论视野下,文学与空间交错存在,文学本身已经成为社会空间的特殊领域,文本空间成为了文学书写和阐释的重要元素,是现代文学艺术揭示主题的重要手法。

二、异质文化空间的人际冲突

《喜福会》以打麻将这一特定空间为主要场景,通过时间倒叙、空间转换的手法,描绘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这些场景基本符合福柯的异质空间的六个特征,其中的人际关系表现出明显的异质性,存在着矛盾和冲突。

(一)母女角色的冲突

《喜福会》中的母女角色的冲突是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国西方文化的异质碰撞的产物,母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空间表征,她们对自己的女儿保持着挑剔的态度和支配的权力,认为在外人面前称赞自己的女儿是一件让人觉得浮夸的事情,因此,她们不善于对女儿表达真实情感。但是,她们的女儿深受美国西方思想文化的浸染,是西方现代文化的空间表征,她们对于他人的赞赏,特别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的赞赏十分在意,认为赞赏能给她们情感上的支持,是她们前进的动力,因而她们排斥母亲的做法,甚至有意地疏离自身的中国人的身份。这样的思想冲突,让母亲对女儿不受自己的约束感到惶恐,认为这种现象在中国不可思议。[6]所以,当饱含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影响的母亲们,以传统老旧的中国观念约束自己的女儿时,便会引起女儿的反抗,而这种反抗也是情理之中的自然之事,能为广大读者所理解。

母女角色的矛盾冲突在“梦想”的传承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空间表征的母亲们,习惯把自己年轻时未圆的梦想强加在女儿的身上,强行监督女儿的所作所为,甚至逼迫女儿去做她们认为美好的事情,以实现她们年轻时的梦想和追求。但是,女儿们却认为母亲的做法已经干预了她们的成长选择权,她们有自己的主张和梦想,不愿做母亲操控下的傀儡,纷纷起来反抗,表达她们追求独立、崇尚自由的愿望。作品中,为了反抗母亲强迫自己练琴,吴晶妹曾反驳说“我不希望做你的女儿……我不是你的奴隶,这里不是在中国”,甚至在表演的时候故意出丑,以示“抗议”。乔丹·苏·罗丝也一样,不愿按照母亲为她铺垫的道路前行,而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见,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思想空间中,母女间的人物角色冲突显得格外吸引读者的眼球。

(二)夫妻关系的冲突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空间是家庭成员活动的地理场域和心理港湾,也是文学艺术不可或缺的表现场景,《喜福会》的故事正是围绕着四对母女的婚姻家庭而展开的。作品中,母亲们从小深受儒家文化思想的影响,她们的初次婚姻大都不幸,没有感情基础,命运不能自主,饱受苦楚。如在新婚之夜,钟林冬的小丈夫便言辞凿凿地对她说 :“我是丈夫,我是当家的,一切由我说了算。”夫权思想溢于言表。另一位母亲顾映映,在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位纨绔子弟,受尽百般的羞辱和虐待,当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时候,故事只能以惨剧收场。

在中国传统的婚姻观念中,男性承担着家庭的主要责任,他们挣钱养家糊口是理所当然之事;而作为家庭主妇的妻子,一般掌管着家中的财政大权,支配家里的一切开支费用。但是,在美国的婚姻观念里,夫妻之间的经济是相互独立的,他们奉行AA制。[7]作品中,圣克莱尔·琳娜与丈夫从婚前到婚后始终保持着AA制的生活方式,个人用品由各自买单,其他支出由两人均摊,丈夫吃的冰淇淋要妻子付一半的费用,他送给妻子的宠物猫要妻子承担猫粮和除蚤的开销。这在绝大多数中国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在美国人的眼中却十分正常。圣克莱尔·琳娜对丈夫一味的隐忍,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实质上她并不接受中国式夫妻的婚姻观念;奉行AA制是为了保住家庭,但是她一味的妥协,最终也无法挽救自己的婚姻。乔丹·苏·罗丝深受中国传统婚姻思想的影响,在嫁给特德后,为了丈夫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专心做一名家庭主妇,给丈夫无微不至的关怀,以为这就是一位妻子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殊不知她这样做,不但得不到丈夫的理解,换来的反而是丈夫的不满和背叛。因为特德希望妻子是一位有主见的灵魂伴侣,在家里能和他一起分担责任。这样的婚姻观念、夫妻关系的冲突,既能让我们看到两种文化空间下人们行为的差异,同时又为两种文化搭建了交流平台。

(三)言语方式的冲突

语言是交流的媒介,也是文化的承载者和传播者,不同的语言代表着不同的文化,传递着不同的文化信息。对于来自同一语言文化空间的交流者而言,他们的语言信息指代意义一致,言语交流顺畅,容易领会对方所传达的信息。如果交流者的语言文化空间不同,语言信息指代意义难以一致,则容易造成交流困难甚至误解对方的语言信息。作品中,母亲们深受中国语言文化的影响,尽管移民到美国已经很长时间了,也能用英语表达和交流,但是她们的英语仍不标准,有时候甚至使用中式英语或中文来表达。而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女儿们说的是地道的美式英语,只能听懂或说出几个简单常用的中文词汇,谈不上对中文语义的理解。由于语言障碍,母亲无法理解女儿的心情和想法,女儿也无法体会母亲话语背后的涵义。[8]

言语方式的冲突还表现在性格和日常礼仪上。中国文化提倡含蓄的言语表达方式,主人招待客人,即使饭菜做得特别美味,也要自谦一番,常常向客人说一些类似于“做得不好,请多包涵”的客套话,而客人则需在品尝之后大肆地夸赞主人一番,表示对主人劳动成果的尊重。美国文化却相反,提倡直率的言语表达方式,不懂中国式饭桌上的“潜规则”,常常直接表达自己对食物美味的直观感受。比如,离婚后的钟·韦弗利带新男友里奇拜见她的父母时,里奇的表现就令她的父母难以接受。当她的母亲钟林冬将拿手好菜端上餐桌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都是家常便菜,味道也一般,也不怎么好吃,但是还是请您尝尝吧!”里奇在品尝之后,却直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说只要加点酱油就好了,而且边说边往盘子里加酱油,让钟·韦弗利的父母面面相觑,场面十分尴尬,但里奇仍浑然不知。这种中国式的谦逊和美国式的直率所呈现出的礼仪冲突,也成为《喜福会》的一大特色。

三、第三空间的文化融合

《喜福会》所处的生活空间无疑具有“第三空间”的特质 :它既包含了地理场域的物理空间(第一空间)和中美文化的精神空间(第二空间),又超越了两者,并在其相互摩擦冲突中促进了矛盾的和解与文化的融合。

(一)人际矛盾的和解

首先,母女关系在双方情感需要和换位思考的基础上得以和解。起初,由于彼此缺少沟通交流,母亲们不善于表达自己对女儿的情感,在行为上过多地约束奉行自由独立的女儿;同时,女儿们也理解不了母亲深沉的爱,导致矛盾加深。随着母亲对美国文化的接受和女儿的成熟,彼此的情感交流开始顺畅,都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和解决问题,达成共识。比如,吴晶妹在母亲生前,与母亲的心理距离一直很遥远,关系不够亲密。母亲去世后,吴晶妹在回忆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时,才发现母亲那无声的爱,这促使她毅然选择漂洋过海到中国寻找母亲的影子。当见到自己的两个姐姐时,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难以抑制,才发现母亲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虽然母亲已经过世,谈不上母女情感的直接互动,但是我们能够从吴晶妹的回忆中,感受到她们母女情感的交流,感受到母亲默默无闻的爱以及女儿对母亲情感的理解。情感交流的加深,往往是在两种文化可以融合的基点上产生的,由此,吴晶妹心灵深处的情感才能够与去世的母亲产生共鸣,才能够找到感动的出口。作品中,母女之间的情感互动,体现了中外不同情感交流的加深。

其次,中美夫妻关系在双方的沟通下得到缓和。乔丹·苏·罗丝与特德的婚姻是中美两种异质文化从冲突走向融合的典型。在家庭变故之后,乔丹·苏·罗丝心情抑郁,曾一度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但是,这种美国式的做法收效甚微,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后,在母亲的劝说和帮助下,乔丹·苏·罗丝吸取教训,不再“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地犹豫”,鼓足勇气向丈夫喊出了自己的心声。她的喊叫让特德正视了她的存在价值,不敢随便就把她从他的生活中除去,最终挽救了这个即将破灭的婚姻。这时的乔丹·苏·罗丝不再是女仆,而是婚姻的主人、丈夫的真正灵魂伴侣。[9]

(二)中美文化的融合

《喜福会》中,中美文化的相互融合主要表现在四位母亲逐渐地接受了美国文化和女儿们逐渐地理解了自己的母亲。长期的母女矛盾使双方自省,重新定义自己的文化身份,开始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通过交流了解彼此的真实需要,逐渐地改变自己的思维习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母亲们能够不排斥美国式的家庭生活,女儿们能够适应母亲的中国式的情感表达,正视了自己身上拥有东方血液和元素的事实,从而为中美文化的平等交流确立了基础。[10]比如,四位母亲在麻将桌上,尽管还会时不时地冒出几句中文方言,但是,她们开始适应每个周末的宗教活动,尝试使用并不顺溜的英语与他人交流沟通。当苏安梅的孩子溺死之后,母亲们选择了西方式的向上帝祷告,而非中国传统的求菩萨保佑方式,这些反映出中美两种异质文化的融合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在钟·韦弗利与里奇的婚姻中,我们也能看到两种文化的融合。钟·韦弗利与美国男友里奇私奔,母亲钟林冬气愤得恨不能脱鞋打人,但在换位思考之后,加之女儿第一次婚姻失败的影响,她认识到只要女儿是幸福快乐的,无论找的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她都能欣然接受。这种妥协和退让,体现的无非是对女儿浓浓的爱,也是对中美文化差异的理解和尊重。而当女儿们在经历家庭、事业等挫折之后,逐渐地变得成熟、坚强,不再盲目崇拜美国文化,开始理解并接受母亲的中国式亲情,使母女关系得到了和解与改善。当钟·韦弗利与里奇去中国度蜜月时,就带着母亲一同前往,这象征着中美两种异质文化从相互理解走向逐渐融合。

《喜福会》以中美文化的差异性作为异质文化冲突与融合的切合点,在冲撞中显示了包容,在包容中又能看到碰撞的影子,展现了两种异质文化之间从冲突对抗到相互融合的过程。这告诉我们,文化没有优劣之分,在特定的空间中,要学会用辩证的态度对待不同的文化,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找出彼此能够融合的魅力所在,才能促进异质文化的和谐共生,推动对全球文化差异与融合的思考,实现不同文化间的大融合。

[1]牟娟.简析列斐伏尔空间理论[J].青年文学家,2009,(11).

[2]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3]王晴锋.从列斐伏尔到苏贾 :社会科学空间理论的发展[J].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3,(2).

[4]陆扬.空间理论和文学空间[J].外国文学研究,2004,(4).

[5](英)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M].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

[6]董梦颖.论电影《喜福会》中的文化冲突与融合[J].大众文艺,2013,(8).

[7]娜日苏.跨文化视角下电影《喜福会》冲突的解读[J].电影文学,2014,(12).

[8]胡潇.谭恩美《喜福会》中的跨文化启示[J].海外英语,2010,(3).

[9]王薇薇.“忠实的女仆”还是“灵魂的伴侣”——从丽娜和许露丝的婚姻看妻子角色[J].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10]邱畅.论《喜福会》中的文化冲突和文化融合[J].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7,(9).

(责任编辑 徐芸华)

The Conflict and Integration of Different Cultures- An Analysis onTheJoyLuckClubfrom the Viewpoint of the Space Theory

DENG Pingping

(CollegeofEducationandMusic,HezhouUniversity,Hezhou, 542899,Guangxi)

Space, being an essential element in literature writing and interpretation, is an important mean to reveal the theme in modern literature art. In the view of space theory, the conflicts between mother and daughter, husband and wife and that of the speech acts all originate from the different culture space of China and America. Meanwhile, the final reconciliation indicates that harmony and integration can be accomplished between different cultures. Through interpretation of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conflicts to integration between the different cultures of China and America, the novel conveys the basic attitude on different cultures and brings about beneficial implications.

TheJoyLuckClub; space theory; different cultures; conflicts; integration

2015年度广西高校科学技术研究项目“空间理论视角下的美国华裔女性文学研究”,项目编号:KY2015LX498;2014年度贺州学院科研项目“空间理论视角下的美国华裔文学研究”,项目编号:2014YBSK15。

2016 - 06 - 25

邓萍萍(1964—),女,贺州学院教育与音乐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美国华裔文学。

I712.074

A

1671 - 7406(2016)08 - 0020 -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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