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南洋公学《蒙学课本》不同版本的新认识

2016-03-16 06:49:53张文石鸥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印本公学蒙学

张文,石鸥

(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北京 100089)

基于南洋公学《蒙学课本》不同版本的新认识

张文,石鸥

(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北京 100089)

甲午战争后,在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新学堂的呼唤下,学校自编新式教材不断出现,其中以南洋公学的《蒙学课本》最为典型。它是中国人最早自编的新式语文教科书,开国人编撰现代教科书之先河。但因为该书存世极少,研究者很少看到实物,导致该书的谜团很多,学界的误解也很多。最大的谜团是作者没有得到证实,且学界往往把《蒙学课本》与《新订蒙学课本》混淆。笔者从自己收藏的多种版本出发,对某些误解给予了一定的澄清,但仍然有值得我们进一步去解开的迷。

南洋公学;《蒙学课本》;《新订蒙学课本》

甲午战争后,“开民智”、“新民德”成了清末社会的共同话题和追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新式学堂对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四书五经为代表的旧教材表示出强烈不满。这是些什么教材呢?

张元济儿时受教育用的就是这种教材,他说:“吾辈胜衣就传识字数月,即取所谓十三经者读之,但求背诵不尚讲解,且在童稚之年,既与讲解,亦不克领悟也。读十三经未竟,为之师者,见其稍知字义,又责学为八股试帖诸物,未尝以他书授也。吾犹忆十三四岁时,心界、眼界无一非三代以上景象,视世间事相去不知几千万里”,所读书本“皆卷帙繁重,不能卒读。固由姿禀浅薄,抑亦其书之宜于浏览,而不宜于教科也”[1]。

1860年来华的英国传教士麦高温以局外人的身份对当时中国传统教材更是一针见血地批评说[2]:

中国的课本,也许是学生手中最枯燥、最陈腐、最古怪的东西了,书的作者恐怕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学生们的兴趣爱好。书的内容因单调而显得死气沉沉,既缺幽默又少机智,它们最大的“功劳”似乎就在于从来不会在孩子们那活泼爱笑的脸上增加一点儿轻松。西方人一般是从“猫”、“狗”之类的词开始他们的学习的,这种方法,在这个国土上的学者和圣人们看来,确实是太幼稚了,因而是不可取的。中国人采取的教学方法是让八九岁的孩子去读一本写有深奥伦理观点的书,由此开始它们的学习生涯。这本书名叫“三字经”……中国的小学生真是太可怜了。从书中他得不到快乐,只有无休止的灌输,努力把那些印刷得糟糕透顶的文字留在记忆里。而这些东西未必与日常生活有多大关系。孩子们那一张张古板没有神采的小脸总是显得严肃而镇定,仿佛笑声、嬉戏与微笑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犯罪,是他们不应该有的……事实上,中国人总是为成年人着想,两千年来没有哪位作家为孩子们写过什么。

很显然,缺乏合适的课本将成为新式学堂发展的巨大障碍。社会寄变革之希望于教育,教育又将希望的支点放在教科书上,这是新教育能否取胜于旧教育的关键。

于是,一些有创新思想的中国人——首先是那些举办和参与新式学堂者——率先开始了自编教科书的尝试。自这些教科书出现以后,我国教科书逐步走上了现代化和制度化之路。当时,最有影响力且时间上最早的当属上海南洋公学的自编教科书。

一、《蒙学课本》:谁的课本

1896年12月,盛宣怀在上海创办了在我国教育近现代化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南洋公学。1897年南洋公学开学后,先设师范院,以培养师资为先务。此为中国师范教育的开端[3]。1897年4月8日南洋公学师范院正式开学,后来把这一天定为校庆日。1897年11月,南洋公学仿效日本师范设附属小学之法,设立外院,相当于附属小学,开设国文、算学、舆地、史学、体育五科,令师范生分班教之。在南洋公学外院开设之前,我国并没有公立普通小学教育方面的探索,因而,南洋公学的外院便是中国最早的公立普通新式小学教育的开端。

为了全面解决本学堂用书问题,尤其是满足社会上新式教育的需求。1898年,南洋公学成立译书院,自译自编了不少教科书。其中最有名的是为外院即小学学生编写的《蒙学课本》,该书据传初版于1897年,是我国最早的自编教科书,也是学界错误多多、疑点重重、有待揭秘、有待澄清的教科书。

南洋公学外院小学生的部分课程是由师范院的学生教的。师范院的师范生多为当时有功名有造诣有新思想的读书人,年龄也多在20岁以上(据考证,师范院学生平均年龄26.5岁[4])。在对外院小学生进行教学时,没有现成的教科书。于是这些有功名的师范生们兼教师们开始尝试自编教科书《蒙学课本》,编一课教一课,边编边教,以适应新型学校教学的需要。他们的这种举动无意间引发了中国现代教科书发展的大潮。

关于南洋公学的《蒙学课本》,目前学界仍有两个谜团未能完全解开:一是作者,二是版本。二者又相互牵扯和混淆。

《蒙学课本》教科书上没有署作者名,所以关于南洋公学《蒙学课本》的作者,一直有争议,目前主要说法有四种。

说法之一为:“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南洋公学外院成立,课程分国文、算学、舆地、史学、体育六科,由师范生陈懋治、杜嗣程、沈叔逵等自编蒙学课本三编,铅印本,形式不佳。”[5]“由师范生陈懋治、杜嗣程、沈庆鸿等编撰《蒙学课本》,共三编,是为我国人自编教科书之始。”[6]这一说法以民国政府教育部编撰的《第一次中国教育年鉴》(1934)上的记载以及清末民国教科书编者蒋维乔于1935年的回忆为源头,南洋公学的权威研究者、西安交通大学的霍有光教授也持此观点。此观点比较普遍,影响力大。

说法之二为:就教科书而言,“第一部出版的书,要算辛丑年朱树人编、南洋公学出版三本《蒙学课本》”[7],这一说法来自清末民国教科书的重要参与者、中华书局的创始人陆费逵在1925年的回忆,陆费逵对此信心满满,自认为教科书发展史“这一篇账完全在我记忆里”。以此为基础,不断衍生,成为一种重要观点。“1897年,公学师范生朱树人编辑的《蒙学课本》作为公学外院的教科书以铅字印刷发刊,这是我国自编教科书的开始”[8],“1898年,南洋公学的朱树人编写了《蒙学课本》”[9]。这一说法作者是同一个人,但书的出版时间不一致。

说法之三是:作者应该是陈懋治、沈庆鸿。这主要是夏晓虹教授的观点。据她研究,作者可能还有朱树人,但杜嗣程参与编写的可能性不大[10]。

说法之四是:作者应是朱树人,陈懋治、沈庆鸿等都可以排除。上海交通大学校史研究者持这一观点[4]。

综合这四种说法,主要涉及四个作者。三种涉及朱树人,两种有陈懋治、沈庆鸿,一种有杜嗣程。

陈懋治、沈庆鸿、朱树人均为1897年考入南洋公学的首届师范生(杜嗣程于1898年11月入学,似乎不太可能参加1897年启动的《蒙学课本》的编撰)。陈懋治和朱树人均因成绩优异而担任过学长。陈懋治还担任过南洋公学附属小学主任。沈庆鸿又名沈心工,中国学堂乐歌的主要创始者。1902年赴日本,与鲁迅同期进入东京的弘文学院。1903年2月,沈心工回国执教于南洋附小。他首先在自己的学校里设置“唱歌”课,这是我国小学设“唱歌”课的开端。

说法四所举证据,多与《新订蒙学课本》混淆,不足信。且这一观点旨在证实朱树人,并不能否证陈懋治等人。事实上,得出这一结论的研究者并没有看到原书,他们自己的分析也是把二书完全混淆了,张冠李戴。比如他们以1898年在南洋公学任教的潘绅的笔记为主要证据,但潘在文中明确写道“《蒙学课本》,共三编”[4],显然这是《新订蒙学课本》,而不是我们所要分析的《蒙学课本》。

说法三有一定道理,基本可信,但主要是推论,没有实据。

说法二虽然出自可谓亲历者的回忆,但显然有误。有据可查的是朱树人编撰了《新订蒙学课本》[11],而不是《蒙学课本》,这二者是不同的书。而且这一说法在时间上也有分歧,有说1901年的,有1897年的,也有1898年的。后面我们将专门分析。

说法一至少部分有误,一误在把杜嗣程作为作者之一,这一点被夏晓虹有力地否定了;二误在把《蒙学课本》看成是三编、三册,而事实是《蒙学课本》只有两卷(第一卷和第二卷)一册全。

说法一二都掺和着版本问题,甚至是不同的书的问题。如前述,《蒙学课本》是两卷一册全,且开本大,属于今日所说大32开;《新订蒙学课本》则是三编三册,且开本小,属于小32开。而版本又掺和着时间问题,大开本一般认为初版于1897年(目前未见实物),而小开本肯定初版于1901年。

很显然,朱树人编写的是三编(册)本《新订蒙学课本》,该书版权页有明确记录,署名朱树人,由上海商务印书馆代印,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出版[11]。

那么,作者到底是什么人呢?看来,陈懋治、沈庆鸿应为作者之一,其他还有哪些人比如朱树人是否参与了编撰,尚有待验证。其实,不论是陈、沈,还是其他人,现在都无确证,成为教科书发展第一谜。

二、《蒙学课本》:什么课本

因为《蒙学课本》的珍稀性质,人们很难看到《蒙学课本》原书,于是多把《新订蒙学课本》等同于《蒙学课本》了,继而把二书的作者、出版时间、册数等都给混淆了,导致目前语文教育界和教育史学界的混乱,比如学界广泛称《蒙学课本》为三册、三卷、三编,朱树人是《蒙学课本》的作者等。始作俑者是中华书局的陆费逵,他1925年的回忆可能是最早的也是最权威的《蒙学课本》三编三册以及作者是朱树人的记载。

陆费逵在1925年的回忆文章中写道:“第一部出版的书,要算辛丑年朱树人编、南洋公学出版三本《蒙学课本》。”[7]

由于陆费逵是我国清末民初教科书事业的主要参与者,又是中华书局的创始人,而且该文是1925年发表的,离《蒙学课本》出版20多年,算是最早的关于该书的回忆了,所以他的观点几乎就成为定论,成为后续研究的依据。然后以讹传讹,从来没有得到澄清。其实这是有误的。

陆费逵的文章已经清楚地暴露出了错误在哪里。陆费逵的回忆中五个要素错了三个:时间错了、作者错了、书的卷数错了。只有第一套和南洋公学这两个要素是正确的。他的这句话涉及多个重要史实,即《蒙学课本》是第一部出版的教科书,辛丑年(1901年)出版,朱树人编,南洋公学出版,三本(册)。

“第一部出版的书”,即我国自编的第一本新式教科书,也是新式学堂自编的最早的教科书,可以理解为《蒙学课本》,无误。

出版时间是“辛丑年”,即1901年,有误,那只能是《新订蒙学课本》,不可能是《蒙学课本》,充其量是《蒙学课本》的后几次的翻印本(有这种可能,但尚未发现实物)。

“三本”,也指向《新订蒙学课本》,而不是《蒙学课本》。

陆氏在这里把几本书混在一起回忆了。或者可以这么说,他回忆的就是《新订蒙学课本》而不是《蒙学课本》。只是因为行文的方便,他随手就把“新订”二字给省略掉了。同一篇文章中,陆费逵认为《蒙学课本》要晚于无锡三等公学堂的课本,晚于文明书局的课本。无锡三等公学堂的蒙学读本初版于1902年,上海文明书局成立于1902年。不可能早于大本《蒙学课本》。这再次证明陆费逵回忆并提及的《蒙学课本》不是1897-1899年间的一册装大本《蒙学课本》,而是三册套的《新订蒙学课本》。

从《蒙学课本》和《新订蒙学课本》两种书来看,二者的基本结构虽然相似,但二者差别很大,“新订”本的起点明显低于原来的课本,教科书要素也要完整一些。这进一步表明,《蒙学课本》是师范生们边教边编撰之书,缺陷自然突出,随着教学的展开,作者们明显发现了课本的不足,于是,在新订本中给予矫正便是最直接的动力。

《蒙学课本》分两编(卷)一册,卷一有130课,51页,102面;卷二只有32课,26页,52面,尽管卷二每课的分量要大于卷一的每课分量,但总量仍然明显少于第一卷,两卷分量极不均衡。根本不是目前研究者所认为的,卷一130课,卷二也是130课[12]。可能的解释是:第一,出于某种原因,该书还没有完全完成(或不再需要按计划完成,而需要改变计划,尽快编写《新订蒙学课本》了)即付印使用;第二,从教学的角度看,因为作者缺乏经验,边编写边教学,没有看重卷与卷的平衡,教完第一卷130课已经耗去太多的计划时间,第二卷只能大幅度减少课文,从而造成了这种大不平衡现象;第三,因为当时外院招生并不多,且有不断为中院补充生源的任务,因此到1899年底,外院即停办了,学生大部分升入中院,《蒙学课本》继续编撰出版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后两种可能性更大。我们可以推论:或因为当时的师范生边编边教,编一课教一课,时间上自然很难预先周密计划,难度上也不容易掌握分寸,越编越难教,越教越编不下去了,只得放弃继续编写的计划,决定重新编写修订本《蒙学课本》,这就有了《新订蒙学课本》的问世,也可以解释新订本大异于原本的原因,以至于与其说是修订本不如说是新编本更合适。或因为老师们边编边教,到第二卷32课时,外院停办,学生都升学走人了,课本编写任务自然戛然而止。至于《新订蒙学课本》,与其说是为南洋公学自己的学生编写,不如说是为当时社会上新式学堂的需求而编,这可从该书版权页信息齐全、广泛发布广告宣传得以印证。

卷一130课,有课次或课序,没有课题或课文标题,所有课文后面没有作业没有思考题,课文之间没有密切联系,缺乏单元意识(只是到了后面的一些课文,才开始出现单元萌芽),课文之前先列出生字生词,必要时给予简要解释,再出现课文。卷二32课,既有课次,又有课题,如第2课《地球问答》。课文后首次出现作业或思考题,如第1课后的思考题是“何谓四季……”而且课文间的联系比较密切,显然是单元意识增强了,比如第1-8课,几乎均为天文地理方面的内容;第9-21课,几乎均为生理学、人的身体方面的内容。在教科书元素的完整性意义上,卷二明显优于卷一。看来确实是根据教学需要,教一课、编一课,逐渐完成的。教到第二编时,作者对教科书的认识更全面了,现代意义的教科书开始萌现,但同时也意识到,再那么编写,已经难以持续了。于是,另起炉灶就成为必然。

两年后,光绪二十七年即1901年,《新订蒙学课本》初版发行。

《新订蒙学课本》分初编、二编、三编,每编一册。初编为入门之书,主要目的在于识字。每课先列生字,再列正文,由联字、辍句而成文,使学生能以贯串之理而加深理解。如第1课内容为“公名字:天、地、日、月、山、水;天地、日月、山水”。二编课文以段为主,全书130课,其中故事60课,物名实字30课,浅说琐记30课,通用便函10课(有研究据此认为《蒙学课本》就是这些课文组成[12],其实二者是不一样的)。所选内容,贴近社会与生活,“皆家人琐屑之谈,几席凡近之语”,旨在调动儿童兴趣,令其不生厌倦之情。如第9课《不识字之害》、第25课《兄弟争斗》、第33课《妄言自害》、第82课《气冷变水》、第106课《毋轻贫人》、第116课《不贪受赏》等。三编体例大致与二编相同,全书共130课,包括入塾劝勉语及通用书信等内容,后附尺牍10课,“是编节取旧刊蒙学课本,汰旧益新,增删各半,重加编次,令与初二编条理相属”。可见,《新订蒙学课本》的初编、二编基本是新编的,而三编才是对原《蒙学课本》的修订出版,而且修订篇幅很大,“增删各半”。也即唯有三编才能称得上是“新订”的《蒙学课本》,初编、二编完全是新撰。

《新订蒙学课本》在每编封面内页印有“初编为七八岁童子而作,二编三编以次选进。三书首尾衔接,习二三编者必从初编入手。如年龄稍长以能贯串文义,可将初编并日习,习毕接读二三编,幸勿陵越”字样,强调学习过程的循序渐进。这也再次证实,该书不是为南洋公学自己的学生而编撰(南洋公学外院的学生年龄普遍较大,所以他们需要的是那种相对高难度的《蒙学课本》),而是眼看着社会上新学堂迅速发展起来、出现了一个新兴市场——教科书市场,遂编撰此书,以适应教科书市场需要的反应。

《新订蒙学课本》在二编编辑大意中指出:“每授一课,自当先由教习指授,初编卒业,即当练习读书之法。是编课首必列零字,教习先就正文讲明本义乃令学生自讲正文,教习为指误处。”这种指导语,类似今天的教学参考书,有利于使用者在具体的教学过程中减少盲目探索,提高教学效率。而这是《蒙学课本》所完全没有的。

三、关于《蒙学课本》的版(印)本

《蒙学课本》存世极少,已是珍本,很少有研究者见过此书,即便教科书出版史研究权威汪家镕、南洋公学研究权威霍有光等,应该都没有见过该书[10,12,13]。有幸的是,笔者收藏了多版本的《蒙学课本》,为认识该书提供了重要依据。

因为目前所见的《蒙学课本》是两卷一册本,最后只有“第二卷终”的字样,不但没有作者名,且该书也无目录,无序言、无编撰说明之类的任何介绍,无今天意义的版权页,理论上我们不能肯定是否全书只有两卷,也即不能绝对排除还出过第三卷甚至更多或第二册甚至更多的可能性。但综合各种证据,以及笔者收藏的《蒙学课本》,显示本书确实只有二卷一册装,几乎没有存在第二册卷三甚至更多的可能性。

尤其重要的是,在笔者收藏的出版于1901年冬(光绪二十七年孟冬)的《新订蒙学课本》第三编书末有“南洋公学师范院编译图籍广告”,明确提到,已印已发售之书列出有“《大本蒙学课本》一册”,而《新订蒙学课本》则显示有三册(三编)。此处,《大本蒙学课本》即大开本的《蒙学课本》,仅一册。

《蒙学课本》两卷一册,卷一每课无课题,卷二出现课题,但字体明显小于课次和课文文字。似乎印证了流传的观点,该书是为当时的附小教学而临时编一课教一课,匆忙间完成的急就篇。

《蒙学课本》据说是1897年初版(夏晓虹教授令人信服的论证说,1897年初版不太可能,至少到1898年了),但目前存世者未见任何一本初版本,我们甚至大胆推测,由于教学急需,可能初版本是自己刻印、油印的,仅供师生使用,即对外没有正式出版印刷发行过初版本。至少随着小学于1897年11月开学而着手编写的《蒙学课本》初版因为不见其书,到底由谁代印,何时初版,不得而知。这是又一个需要揭开的迷。

目前笔者收藏的《蒙学课本》的版(印)本主要有:

第一,《蒙学课本》1899年第二次印刷本。全一册,尺寸26×15.2(cm),环筒页装,全书无标点。在卷一和卷二的最后一课后,有“蒙学课本卷一终”、“蒙学课本卷二终”字样,并有“上海商务印书馆代印”字样。由商务印书馆代印应该与张元济有关,或者说有意无意成就了商务印书馆,也成就了张元济。1897年商务印书馆成立,1898年南洋公学附设译书院,张元济出任管理译书院的事务兼总校。编写于1897年的《蒙学课本》初版因为不见其书,到底由谁代印,不得而知,而第二次印刷的书则标明是1899年,由商务印书馆代印。《新订蒙学读本》也是由商务印书馆代印于1901年的。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刚成立的商务印书馆代印了张元济负责的刚成立的南洋公学编写的教科书,这是事实一;事实二,商务印书馆也很快成立了编译所(1902年),不知道是否受南洋公学译书院和师范院所编译书籍的行为影响;事实三,张元济1901年投资商务印书馆;事实四,南洋公学译书院于1903年停办,张元济自然去职,同时他受聘于商务印书馆的编译所任所长,开始了他一生最辉煌的事业,也是上海商务印书馆最辉煌的时期。可见,代印《蒙学课本》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具有启开现代文明洪流闸门的杠杆意义[14]。

第二,《蒙学课本》1901年第三次排印本。上海华洋书局代印。第三次排印本和1899年第二次排印本版式基本相同,只是尺寸略小,约25×15.2(cm)。文字虽未逐字核对,但粗略对照有少量异样。关于上海华洋书局,目前未查到有价值的任何资料。

第三,《蒙学课本》还有一个版本令人生疑,也可能是第四次或其他排印本。我们收藏有一种大本《蒙学课本》,尺寸与第二次排印本基本相同,大于第三次排印本,但版式和第二次第三次排印本均多有不同,最大的不同是该版本有空心标点符号。遗憾的是书的牌记和有限的版权信息遗落,手补封面牌记为“宣统蒙学课本”(简称为手记本),但扉页反面则手记“此牌记不知何因被铲也,手写补之:光绪辛丑南洋公学三次排印”。内印有“上洋吴云记印书局代印”字样。封面和扉页都是后人手书,且相互矛盾。若按封面的手书“宣统”,应该是第四次甚至更后的排印了,但为什么一下子迟到1909年出版,让人生疑,按理该书宣统年绝不会再印了,我们认为,基本上不会有宣统版的可能。若按该书扉页的手书,是辛丑,即1901年,第三次排印,时间上可以接受,可是不同之处明显:一是目前确定的第三次排印本是上海华洋书局代印,而这个手记本是上洋吴云记印书局代印(关于该书局,目前未查到更多有意义的资料,据包笑天回忆,它在上海是一家比较旧但规模比较大、出书比较快的印刷所[15])。二是版式不同,手记本尺寸(高26cm)比第三次排印本大。三是手记本文字与确定的第三次排印本有多处区别,个别地方的文字还出现比较大的不同(而且与第二次排印本也不同)。手记本与笔者收藏的其他三个印本相比较,一个独特的地方是有空心圆点标点,且在第一卷第102课(第36页)唯有该印本正确地使用了“堕”字,其他三个印本均为错别字“随”字,似乎该印本更后更近,但同在这一课这一页,其他印本均用“砲”字,唯有手记本用更繁杂的“礟”字,又似乎该印本更老旧;第二卷第5课,手记本是“说月”(其他印本亦然),明显不同于第三次印本的“月说”;比较大的文字区别在第二卷第6课“月蚀问答”。手记本是这样的:

……父曰:月蚀之期,可以预测而知,并非奇异,而世下之愚,诧为天示灾变,殊可晒矣,盖月绕地而行……若遇全蚀之时,则由白昼而骤入黑夜,鸟惊兽骇,几于不知所措矣,而野蛮之国,里巷若狂,相率素服击鼓,为之援救矣。子曰……

第三次印本则是:

……父曰:月蚀之期,可以预测而知,并非奇事,盖月绕地而行……若遇全蚀之时,则由白昼而骤入黑夜,鸟惊兽骇,几于不知所措矣。子曰……

第三次印本没有手记本的下划线部分。似乎第三次印本比手记本更精练,而少有发挥,而手记本则更多展开。如此看来,该书是第三次排印本的可能性不大,更不会是第二次印本,是第四次第五次排印本,还是第一次印本?该版本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第四,我们还收藏一本《蒙学课本》,由“上海商务印书馆代印”,这一点它同第二次排印本。惜是残本,不知道确定的出版时间。但显然它与前三种印本包括同是商务印书馆代印的第二次排印本均有不一样的地方。与第二次商务版排印本不一样的地方主要是纸张质量,以及开本大小和多处文字上,而与第二次排印本不同的地方恰好与第三次排印本相同,但“上海商务印书馆代印”似乎又坚决地否定了第三次排印本的可能性。难不成这是第一次排印本?

这里令人纳闷的是夏晓虹教授的文章,她说自己看到了第二次排印本和第三次排印本,前者是上海华洋书局代印,后者才是上海商务印书馆代印的(2011年出版的《上海交通大学史》也是这么认为的[4])。正好和笔者收藏的印本相反,难道《蒙学课本》真的有这么复杂的印本吗?或者是南洋公学把《蒙学课本》同时交由上海华洋书局和上海商务印书馆代印,该两个书局都有第二次第三次排印本?抑或夏教授是笔误(《上海交通大学史》的撰稿人应该没有看到原书)?真是越研究,澄清的问题越多就越糊涂。

《蒙学课本》是“中国人自编小学教科书的开端”,是“近代我国最早编写的小学语文教科书”[16]。《蒙学课本》起了我国自编教科书的示范作用,为后续教科书的编写提供了许多可供借鉴的经验,开了中国教科书现代化进程之先河。中国学校教育由此结束了以翻译为主的近代教科书阶段,真正进入了自编新式教科书、满足新式教育需求的历史新阶段。

当然,《蒙学课本》也带有开创之物粗糙及不完善的特点。无插图,无现代标点,也缺乏现代教科书的某些元素:没有匹配相应的如何使用教科书的教授书(相当于今天的教学参考书),没有按严格的学年学期(实际上当时还没有现代意义的学制)以及学科编写,所以只能称之为现代意义的教科书的雏形。但诚如蒋维乔在《编辑小学教科书之回忆》一文中所说——“然在草创之时,殆无足怪”[17]。

[1]张元济.中国历史教科书[M].上海:商务印书馆,1903:序.

[2]麦高温.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M].北京:中华书局,2006:66-67.

[3]顾明远.教育大辞典(第1卷)[K].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68.

[4]王宗光.上海交通大学史(第1卷,1896-1905)[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75,105,105-106.

[5]民国政府教育部.教科书之发刊概况[M]//第一次中国教育年鉴(戊编教育杂录第三).上海:上海开明书店,1934:116.

[6]蒋维乔.编辑小学教科书之回忆[J].出版周刊(156号),1935(商务刊):12;霍有光.南洋公学译书院及其译印图书[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4):46-50.

[7]陆费逵.与舒新城论中国教科书史书(1925)[G]//舒新城.近代中国教育史料.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337.

[8]凌安谷.西安交通大学大事记(1896-2000)[M].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04:6.

[9]张树栋,庞多益,郑如斯.中华印刷通史[M].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1999:518.

[10]夏晓虹.《蒙学课本》中的旧学新知[J].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4):3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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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中国近代出版史料补编·插页[M].张静庐,辑注.北京:中华书局,1957:139.

A New Understanding about the Different Versions of Elementary Textbook of Nanyang Public School

ZHANG Wen,SHI Ou
(College of Education,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After the Sino-Japanese War,in the call of many new schools,new textbooks compiled by school itself appeared constantly.The Flementary Textbook compiled by Nanyang public school is the most typical among them.It is the earlyest new Chinese textbook compiled by Chinese people.The books are rare in the world now,and researchers rarely find the books,which causes many mysteries in the book and a lot of misunderstanding in academic circle.The biggest mystery is that the author has not been confirmed,and academics tend to confuse the Elementary Textbook to the New Elementary Textbook.The author starts from the various editions of his collection,and gives some clarification to some misunderstanding.But there are still mysteries to be solved.

Nanyang public school;Elementary Textbook;New Elementary Textbook

G423.3

A

1671-6124(2016)05-0037-06

2016-06-10

全国教育规划国家一般课题“百年中国教科书在文化传承与创新中的基础作用研究”[BAA120011]

张文,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泰山学院讲师;石鸥,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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