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反复表达的意向性研究

龙德银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连续反复表达的意向性研究

龙德银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摘要：从意向性视角考察连续反复表达，发现它具有派生的意向性，并可以从意向内容和意象态度对它进行分析，其意向内容是事件本身，意向态度在于强调；连续反复表达的运作是在意向性的作用下完成的，连续反复表达的生成经历了一个从“事件”到“用例事件”的心智过程，连续反复表达的理解是受众根据意向态度的选择对一定的意向内容做出的整体性解释。

关键词：意向性；连续反复表达；事件；用例事件

一、引言

反复(repetition)也叫重复，就是同一词、句、段不断重复出现，“目的是强调语意重点，加强语气和情感”[1]346等，重复的单位通常是词语、句子甚至段落。从形式上看，反复可以分为“连续反复”(immediate repetition)和“间隔反复”(intermittent repetition)两大类。连续出现重复的成分，并且中间没有任何间隔就叫连续反复，也就是指同一语言成分连续出现，紧紧相连。例如：

(1) Work-work-work!

Till the brain begins to swim.

Work-work-work!

Till the eyes are heavy, and dim. (Thomas Hood，SongofShirts)

在例(1)中，同一个单词work连续出现了3次，该连续反复表达强调了缝衣女工所做工作的繁忙与枯燥。

间隔反复是指重复的成分被其它语言单位分隔开，也就是说，重复使用的语言单位是间隔出现的。间隔反复还可以细分为首语重复(anaphora)、尾语重复(epistrophe)、首尾重复(epanalepsis)、尾首重复(anadiplosis)、交错重复(epanodos)、连词叠用(polysyndeton)、同源并列(paregmenon)、颠倒重复(antimetabole)、逆转重复(antistrophe)、异义重复(ploce)等，这些表达形式与汉语中的顶真、回文、双齐、双关等修辞格有许多相似之处[2]289。

从内容上看，反复能强调情感、突出主题；从音律上讲，反复能增加韵律美、加强节奏感；从结构上看，反复条理分明、前后呼应。反复属于冗余信息(redundancy)，主要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信息的重复[3]，而生成语法学的经济原则主张“结构越少越好”[4]，这样一来反复似乎有悖于常理。不过，有学者将反复视作积极的修辞格[5]，并有研究表明，适度的冗余信息往往能够促进交际活动的顺利开展，辞格反复所重复的信息属于适度的冗余信息。在语言交际中恰当地运用反复往往能起到积极的作用，它可以突出和强调重点，深化语义，抒发各种强烈的情感，也可以让语言描写更加生动和形象，巧妙地运用反复往往能增强语言的渲染力和说服力[6]。

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对反复的研究大都侧重于“描写”，樊国光[7]、王希杰[1]346-360、徐鹏[2]289-309、李鑫华[8]、李锡纯[9]等从修辞学、语用学、心理学、批评语篇分析等视角，对反复的定义、性质、分类、修辞特点、语用功能等进行过探讨，然而很少有学者从心智层面对反复修辞进行研究。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假设之一是：语言最基本的性质是基于心智的，语言活动是心智活动的反映，而意向性是人类心智的重要特征[10]。本文拟从心智哲学的意向性视角来探讨反复修辞，以期能够揭示反复修辞背后同语言知识有关的心智思维活动规律。由于间隔反复跟某些汉语的辞格有不少相似之处，本文主要从意向性视角探讨连续反复表达。

二、意向性与语言表达

意向性是哲学家们经常使用的一个术语，其英语表达intentionality源于拉丁语的intention，意思是指向某一目标或事物。意向性是指心智对事物特性和事态指涉、描述与表征的能力，它位于心智哲学和语言哲学的接口处[11]。人们对意向性的研究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经院哲学，最早将意向性概念引入当代哲学研究的思想家是布伦塔罗(Franz Brentano，1838—1917)，他把意向性视为“心智的标记”，即所有心智现象的一个主要特征。美国著名心智哲学家塞儿(John Searle)较早地将意向性引入语言研究，认为意向性问题构成了语言哲学的基础，意向性是“心灵的一种特征，通过这种特征，心理状态指向或者关于、论及、涉及、针对世界上的情况”[12]。如今意向性已成为当代心智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和意识问题、感受质问题一起成为当代心智哲学的三大难题[10]。意向性研究已从谈论心智指涉的对象提升到谈论事物的话语，意向性关系到语言的表达及理解，并具有派生性、指涉性和选择性的特点[13]。语言表达是意向性的直接体现，在连续反复表达中体现出意向性是不言而喻的。

三、意向性与连续反复表达

(一)意向性的派生性与连续反复表达

意向性本来是指作为个体的人的意向性，语言本身并不具有意向性，语言的意向性是作为语言主体的人将自己的意向性派生给它的，在实际的语言使用过程中，人们将表征事物属性和事件状态的能力派生给实际存在的语言符号，并具有承载人们意向性的能力。因此，连续反复表达所具有的意向性并不是天生的意向性(intrinsic intentionality)，而是派生的意向性(derived intentionality)[14]。语言主体只有将自己的感受或心理状态寄寓在话语里，才可以实现人们相互之间的了解和交流。在我国，徐盛桓对意向性做了较为全面的研究，他认为意向性是心智的特征之一，心智与世界之间的联系就是通过不同的意向性状态实现的[15]。意向性涉及意向内容和意向态度两个维度，意向内容是指意识活动以什么为内容，以及如何将这样的内容归结为一定的语言表达式[16]。例如：

(2)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碍白话者。(鲁迅《二十四孝图》)

在例(2)中，语言主体连续使用了三个“最黑”，目的是为了把“黑”的程度突显到极致。“黑”作形容词时意为“坏；狠毒”[17]，顾名思义，“最黑”意为“最坏；最狠毒”，因此，“最黑，最黑，最黑”表达的意向内容是“最、最、最坏；最、最、最狠毒”，即“坏到极点；狠毒到极点”。可想而知，作者想要得到的咒文是多么狠毒，多么具有破坏性，不过是用来诅咒反对白话、妨碍白话的人。

意向态度是指对指涉的对象所持有的态度，或者用什么态度来描述，它可以细分为以下三个次范畴：一体现为相信、知道、怀疑、害怕、希望、热爱、憎恨等心理状态；二体现为对指涉对象做出的显于、前于、先于另一事物的心理估量；三体现为以常态的、形象的、委婉的、谐趣的、夸张的、强调的、亲切的、责备的、美化的、丑化的等心理取向来观察或叙述指涉对象[18-19]。例如：

(3)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在例(3)中，“沉默呵”连续重复了两次，其意向内容既是在批评部分愚昧的民众对于反动派杀害无辜爱国青年一事保持沉默的态度，也是对反动派的高压政策所造成的这种沉默的现状表示极大的不满。与后一句连起来看，沉默有两种前途：一是爆发，一是灭亡；从意向态度分析，该连续反复表达式蕴含了语言主体的某种希望，希望有觉悟的民众会在沉默中爆发，而不是在沉默中灭亡；跟单个的“沉默呵”相比较，连续反复表达式更能够体现出语言主体激昂的情绪；该连续反复表达强调了语言主体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个性。

(二)意向性的指涉性与连续反复表达

意向性是对人们能够从事“心智活动的过程、特点做出的抽象概括”[20]，它是许多心理状态和事件所具有的一种性质，而这些心理状态或事件则通过意向性指涉世界上的其它对象和事态[21]。意向性的构成要素包括意向活动的主体、对象、内容和展开方式[16]，连续反复表达是具有意向性的语言表达，当然也包括以上四个要素。例如：

(4)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飏，飞飏，飞飏，——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徐志摩《雪花的快乐》)

在例(4)中，“我”仍然是意向活动的主体，“一朵雪花”是意向活动的客体，意向活动的内容是“像一朵雪花一样地飞扬”，“飞飏”(同“飞扬”)连续出现了3次，表达了语言主体对雪花的向往，突显了雪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飘舞的样子。

因此，连续反复表达的意向内容是某个事件，而在意向态度的三个次范畴中，跟连续反复表达有直接关系的是心理取向，语言主体常常以强调心理取向来观察或叙述指涉对象。当语言主体将自己的意向性施加到连续反复表达上面以后，连续反复表达就可以承载语言主体的某种情感或态度，这样连续反复表达和外部事件相连接，并实现其指涉性，连续反复表达的指涉性是在语言思维过程中通过意向性发挥作用的。在语言表征层面连续反复表达通过连续重复某些语言成分的手段来体现语言或语言主体的意向性，从而达到认知突显的交际目的。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观点认为感知信息是语言运用的基础[15]。就连续反复表达而言，它形成的基础是某个事件，对该事件的感知获得了感知信息，语言主体在感知信息的基础上所获得的感受是心理感受，心理感受属于事物的心理属性。连续反复表达指涉的对象是事件本身，表征的是事件所引发的心理属性，即前语言用例事件，连续反复表达有别于一般的语言表达，一般的语言表达只是表征前语言用例事件，而连续反复表达既表征前语言用例事件，又突显了前语言用例事件的某个意象。

(三)意向性的选择性与连续反复表达

意向性的选择性是指意向性在进行语言表征时具有选择性的特点。从语言运用的角度分析，无论是语言表达还是语言理解，以及人们对感觉信息的选择和感知后所得到的感受，都是以意向性为导向。语言主体总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自己有意义、跟自己关系最为密切的事物上[15]，意向性的选择性包括意向内容和意向态度的选择[13]。

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关系表明，人们往往运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向性，意向活动通过意向性而指涉对象，语言表达式表征的是人的心理表征，是根据一定的意向态度对一定的意向内容做出的说明[16]，是语言主体在意向性的支配下基于心物随附性所做出的选择。心物随附性是指事物的心理属性随附于事物的物理属性，但事物的心理属性也具有一定的自主性。例如：

(5)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星还不出现，

累坏了，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徐志摩《为要寻一颗明星》)

在例(5)中，诗人连续使用了两个“累坏了”，该连续反复表达的意向内容是“人困马乏”；“那明星还不出现”连续出现了2次，该连续反复表达的意向内容是“那明星仍未出现”。诗人苦苦追寻的明星一直没有出现，这是本例中所依赖的事件，对于这一事件感知后所形成的感知信息是本例表达式形成的基础。为了突显“我”当时的心理感受，诗人选择使用了两个连续反复表达，连续反复表达“累坏了”突显了这样的心理感受：“我”追寻明星一路上好辛苦；连续反复表达“那明星还不出现”突显的心理感受是：“我”显得有些灰心丧气。本例中的事件属于事物的物理属性，而心理感受则属于事物的心理属性。

连续反复表达的本质是：通过语言上的反复来引起意象上的强化，同时也引起情感上的强化[8]。也就是说，在意向性的作用下，语言主体基于心物随附性进行选择，使用连续反复表达来指涉、强调物理事件，表征语言主体的心理感受。心理感受是在感知物理事件的基础上经过意识涌现出来的前语言用例事件，它往往以意象的形式显现在人的心智中，意象呈现语义。连续反复表达突显的是前语言用例事件的某个意象，如果把前语言用例事件语码化，即转换为语言符号所表达的概念，成了语言用例事件，即常见的语言表达[21]。

(四)意向性作用下的连续反复表达运作机制

连续反复表达的生成经历了一个从“事件”到“用例事件”的过程，事件是连续反复表达生成的基础，语言主体对事件的感知实则为原初意识，它主要体现为对事件物理属性的感知，在此基础上获得的心理感受体现为反思意识，用例事件是通过反思意识涌现出来的新事物，是在意向性的作用下基于心物随附性选择的结果。用例事件包括前语言形态和语言形态，前语言用例事件属于事物的心理属性，连续反复表达主要体现为突显前语言用例事件的某个意象，用语言符号将前语言用例事件固化下来，成了语言用例事件，即常见的连续反复表达。例如：

(6)Free at last! Free at last! Thank God Almighty, we are free at last! (Martin Luther King Jr.，IHaveADream)

“终于自由啦！终于自由啦！感谢全能的上帝，我们终于自由啦！” (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

例(6)是马丁·路德·金的演讲《我有一个梦想》的结尾部分，“终于自由啦”连续出现了2次。这一表达式的生成是基于“演讲者及其同胞已经获得自由了”事件的感知，体现为一种原初意识；演讲者深感这种自由来之不易，体现为一种反思意识。为了表达盼望已久的自由终于到来时的兴奋和喜悦，演讲者基于这个意向内容采用连续重复某个语言单位的方式来对当时的兴奋和喜悦之情加以突显，于是在意向性的作用下事件被裁剪成了前语言用例事件，再用语言符号固化下来，成了语言用例事件，即连续反复表达“终于自由啦！终于自由啦”。

连续反复表达的理解可以被视为受众根据意向态度的选择来对一定的连续反复表达的意向内容做出的整体性解释。连续反复表达是一类带有强调意向态度的语言表达式，作为语言用例事件，连续反复表达表征的是前语言用例事件，前语言用例事件主要体现了语言主体的心理感受；连续反复表达突显的是前语言用例事件的某个意象，指涉的是事件本身。在例(6)中，当受众读到或听到“终于自由啦！终于自由啦！”这个连续反复表达时，他们往往会注意到该表达不仅在指涉“演讲者及其同胞已经获得了自由”这一事件(即意向内容)，而且表征了他们获得自由后的心理感受，更是突显了他们获得自由后异常兴奋和喜悦的心情。因此，在意向性的作用下，连续反复表达实现了其指涉性、表征性和突显性的功能，意向性作用下的连续反复表达运作模式如图1所示。

图1　意向性作用下的连续反复表达运作模式示意图

四、结语

本文从意向性的派生性、指涉性和选择性视角探讨了连续反复表达，在此基础上构建了一个意向性作用下的连续反复表达运作模式示意图，用以解释连续反复表达的运作机理，其中还涉及到事件、用例事件、心物随附性、意识、涌现、感知、感受、表征、突显等因素。“意向性是将意识同意识对象连接起来的心理桥梁。”[22]可见，意向性对于修辞表达的运作机理有着较强的解释力。如果要探讨修辞表达的运作机理，除了解读修辞表达的指涉意义外，还应充分考虑语言使用者的心智因素。只有这样，才会拓宽修辞研究的心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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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晓梅)

An Intentionality Study of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s

LONG Dey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ichu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Dazhou, Sichuan 635000, China)

Abstract：Approach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ntionality, it is found out that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s have derived intentionality and can be analyzed from the dimensions of the intentional content and the intentional attitude. The intentional content of an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 is an event, while the intentional attitude of the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 lies in emphasis. The operation of the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 is completed under the effect of intentionality and the production the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 goes through a mental process called from “event” to “usage event”.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 is the recipient’s overall explanation of the intentional content of the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 based on the choice of intentional attitudes.

Key words：intentionality; immediate repetition expressions; event; usage event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297(2016)01-0134-05

作者简介：龙德银(1972-)，男，四川大竹人，四川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语用学、认知语言学。

基金项目：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基于心智哲学的英汉修辞格运作机制研究”(15SB0194)；四川文理学院2013—2016年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项目“大学英语分层教学模式研究——以四川文理学院为例”(2013JY05)

*收稿日期：2015-05-21；

修订日期：2015-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