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咏青诗的审美意象及其生命意识

2016-03-15 03:19吕伟伟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关键词:生命意识

孙 慧,吕伟伟(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论咏青诗的审美意象及其生命意识

孙 慧,吕伟伟
(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摘要:青海地域坚硬辽阔的自然环境造就了诗人独特的创作。诗人以刚毅的人格唱出洪亮的诗歌情调,透过自然意象、军事意象、神话意象等审美意象,展示青海的物华天宝、风土人情、历史故事以及奇异传说,把人生和青海地域在自我心灵的投影真实地揭示出来,展示出西部文化豪迈雄壮的审美气魄,昂扬着一种生命的硬度。

关键词:咏青诗;审美意象;生命意识

咏青诗的意象犹如其地域环境般交错,在岁月的长河里既惊心动魄,又温婉以丽,不似中原诗歌如盛唐诗陶醉在浪漫的幻想中,而更刻骨,更理性。咏青诗歌的意象可分为军事意象、自然意象和神话意象,这些文化意象或如萧萧战鼓,瞬间攫取我们的心灵,或如微风细雨,使我们浅斟低唱、漫笔勾勒,在奇幻多姿的缤纷意象中构筑着青海特有的人情与风物。

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对于国家政权的战略意义,青海渐渐为统治者所重视,从汉代开始就逐步划入中原版图。以战争为媒介,青海绝大部分时空都弥漫着萧萧马鸣,兵戈交错的历史画面,因此即使在那个以辚辚的车、萧萧的马为工具的年代里,地处祖国西陲的青海,这个一向为人所冷落的地方也开始吸引诗人们的视线。这里的军事意象既可以是“鳶觑败兵眠百草,马惊冤鬼哭愁云”的惨烈,也可以是“轻裘笑指烽烟息,匣里龙泉夜不停”的安宁;自然意象既可是“山河远近多穹帐,戎俗迢观少物华”的荒僻,也可以是“青海无波春雁下,草生碛里现牛羊”的丰美;神话意象更是“阳乌咮缩鳌足蹲,下穴龙蜃蛟鼉鼋”的奇特瑰丽。于是在灿若星河的古典诗歌长廊里,出现了高山和大川相间,草原与大漠相望,湖泊和冰川联动,有横空出世的莽昆仑,飘渺神秘的江河源,危危赫赫石堡城,奋鬃长嘶的青骢马,白昼昏昏的雪岭荒西,也有到此双泪流的征人思客,和亲路上涉经的白水赤岭,取经夜宿的烟雨土楼……诗人们用酣畅淋漓的笔墨、豪迈雄壮的审美气魄,来展现青海的物华天宝、风土人情、历史故事以及奇异传说,在或军事战争,或自然景观,或神话传说的文化意象的背后,深深蕴含着诗人们的道德价值观、生活逻辑,以及他们对人生幸福的追求、对社会秩序的期待。

一、古朴灿烂的审美意象

“地形如同一把龙椅,其中祁连山、巴颜喀拉山为左右扶手,昆仑山是椅背,而柴达木盆地和青藏高原如同椅垫,坐西向东,俯瞰中原大地”,青海自古就是个遥远而神秘的地域,不仅自古就是东西文化的交通咽喉,是内地进入边疆的生命线,同时也是农耕文明和草原文化的过渡带和缓冲带,处于中原、西藏、西域、北方草原民族四大文化圈的交融地带,从而在咏青诗歌中涌现出不同于中原内地的奇特意象。青海的审美意象丰富而多面,既彰显着生命韧性的自我审视和生命力的迸发,又内隐着生命中最软弱部分的呼喊和歌吟。“像一般艺术一样,诗是人生世相的返照。……诗对人生世相必有取舍,有剪裁,有取舍剪裁就必创造,必有作者的性格和情趣的浸润渗透”[1],咏青诗中的文化意象不仅具有此时此地的意识霓虹,也是诗人彼时彼地对人生世相的选择与思考,透露着他们的所思所欲,所依所持,所喜所惧,始终昂扬着一种生命的硬度。

(一)军事意象:不破楼兰终不还

咏青诗歌中青海地区首先是以军事战争的意象符号进入了诗人的文化视野,诗中的审美意象阐释了军事战争的壮烈和战马的形象,展示了奋勇向上、豪迈激昂的诗歌精神。自古以来,青海是当地羌、吐谷浑、吐蕃等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民族间,地方政权与中央政权彼此冲突、拓疆的场所,从汉代将其纳入中央版图到清政府通过祭海会盟的方式将青海完全纳入了封建大一统的范围,期间纷纷扰扰,历朝历代的大小战争不断。因此,尤其是在唐代,边境战争十分频繁,“月明西海上,伴人征戍愁”,“泉奔诸戎血,风驱死虏魂”,诗人笔下的青海多漂浮着烽火的尘烟和战马的嘶鸣。咏青诗歌中有许多关于战事的意象,烽火,羌笛,征人,战旗,青骢马,旧时关隘堡垒,仗剑随征的少年,血眠百草的士兵,锋镝黄沙的羽箭……“鳶觑败兵眠百草,马惊冤鬼哭愁云”,“五千貂锦血边草”,战士的鲜血染红了白草,却引来食人血肉的乌鸦的觊觎,其战争的惨烈可见一斑。越是残酷就越是能激发人的血性,“将军不寐听刁斗,月上辕门探马归”,“扬旌飞卷海尘空,坐笑楼边月生院”,铁马金戈抒壮志,疆场叱咤显英姿,在那个铁戟尘沙、萧萧马鸣的年代,文人投笔从戎,目睹纷纷战火,即使身在庙宗也会心系边塞,从而激发出他们的情感诗性。有过两次出塞经历的盛唐诗人王昌龄,其组诗《相和歌辞从军行》有三首写到关于青海的边塞战事:

一、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三、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2]9

这三首诗中的意象符号就集结概括了咏青诗歌中军事意象的特征。第一首诗,征人独坐百尺楼,黄昏更吹关山月,秋风随系万里愁,在朦胧的状态中关照了诗人望湖悲叹的背影;第二首诗,长云与雪山相映,孤城与关隘相望,白雪皑皑,烟尘滚滚,饱含着苍凉悲壮的情调。最后一句如利剑出鞘横空出世,以黄沙穿破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铮铮誓言,在萧瑟的边外塞景与冰冷的铠甲相对照中,创造了一种勇猛无比的战士形象和无比辽阔的孤城瀚海的境界。最后一首诗则是突出了胜利的喜悦。

此外,军事意象中对战马青海骢的描写也引人注目。据史书记载,吐谷浑人将波斯良种草马放进青海湖海心山,次年便有孕,所生的马驹能日行千里,不同于普通马匹,由此而驰名天下,青海骢一定也成为了青海这片地域符号的象征,“明堂天子朝万国,神岛龙驹将与谁?”李白《天马歌》、李商隐《过华清内厩门》、吴栻《青海骏马行》等诗人都有用集中的笔墨篇章对其讴歌赞美。古时战场,战马奔驰沙场,杜甫的《高都护骢马行》是歌咏安西都护高仙芝所乘的骏马“青海骢”的一首名诗。杜甫笔下的青海骢在西域辅佐主人立下赫赫战功,而不贪图安逸,“猛气犹思战场利”,“交河几蹴曾冰裂”,“万里方看汗流血”,马蹄坚硬,踏破冰层,奔驰万里,汗如流血,其勇猛可畏使得“长安壮儿不敢骑”,雄姿尚在,猛气犹存的战马形象跃然纸上。咏青诗歌中的军事意象在背景上是萧瑟的,在力度上确是刚强的,甚者更具唐人绝句的风骨,所突出的总的特点就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血性风貌。

(二)自然意象:青海无波春雁下

青海是相对于南极、北极,有第三极之称,是一片令人神往又生畏的地方,自然意象也更为多面。在这里,祁连山脉、昆仑山脉、巴颜喀拉山脉携手并进,既有连绵的雪线,成片的冰川,也有丰美的水草,旖旎的草原,牛羊点点,炊烟袅袅,但也气候复杂,即使是在绿草葱茏的夏天,积雪的远山仍带着白帽,也正因这可爱又可畏才成为诗人笔下所隽永的对象,每片草原都有它的秀丽风光,每座山都有它的巍峨雄姿。青海的自然风物在诗人眼中并非是徒供描画、错彩镂金的僵化物,而确确实实构成他们生活和抒发心情的一部分。

由于地处高原,青海的自然景象一般是严寒而苦涩的,“六月尚闻飞雪片,三春岂见有烟花”。落日黄昏,雨雪风雷,黄沙百草,九曲冰川,崇山险隘,是一片萧索空旷之景,踏上过这片的土地的人都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未踏上而停留在想象中的诗人也都凡思种种。《送杨中丞和蕃》中“河源飞鸟外,雪岭大荒西”,以一种极开阔的想象视野幻想了黄河的神秘邈远,青藏高原的严寒穷荒,用白描的手法再现了青藏高原的自然精神,意境苍茫雄浑,古来目为名句。“经春逢白草,尽日度黄沙”,“青草虽郁郁,白雪尚皑皑”,“黄河九曲冰先合,紫塞三春不见花”,这些都反应了气候的寒冷而植被都被冻结。此外,咏青诗歌中还有描写名山险隘的诗句,如“界天白岭胜金汤”的石城山,“嵯峨九关常烈风”的神话昆仑,“峥泓萧瑟不著一草木,狞风拗怒都向空中号”的通天河,“神工鬼斧惊千秋”、“昼夜风雷恣喷薄”、“黄河拥雪排空来”的积石峡,“连嶂插枯柳”的日月山,“峭壁青千丈”的老鸭峡,这些自然意象都以青海特有的山川风物为底本,色调清冷,场面宏大,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力。

但另一方面,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青海是农耕文明和草原文化的过渡带和缓冲带,并存农牧两种经济形态,自然意象一方面严寒而苦涩的,另一方面在人内心深处却又是极有温度的。“青海无波春雁下,草生碛里现牛羊”,“谷口穹庐遥逦迤,磎边牛马暮盘跚”,让人一下子联想到了脍炙人口的南北朝民歌《敕勒川》: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遥望成群的牛羊如星星般慢慢蛹动,在碧绿的大草原上享受天和日丽,一片祥和的田园风光。不论是以游者身份,或是任职赴边,送友作别,诗人笔下的青海是一个秀丽又温情的地方,“一片翠烟芳草外,牧牛人归夕阳西”,“落霞一片疑飞鹜,更欲弯弓射几回”,“自然落日遮青海,欲泻杯中水一泓”……“谁言荒僻是边陲”,因此有吴栻的碾伯八景组诗:延长数千里,耸出万山之上,冬夏积雪不清犹如银屏的南山积雪,长虹飞架,激流奔腾的长桥夜月,翠烟芳草,跳珠转磨的东溪春色,花雨斜飘,昙云远挂的莲花夕照,翠嶂青峦,峭势似鹤的冰沟奇峰,峭壁翠微,月照峰色的红崖飞峙,烂漫照烟,活色生香的三川杏雨。此外,还有李协中的时景楼八景,张思宪的湟中八景,张兆珪的丹噶尔八景,姚钧的河阴八景等等。

在自然景物的文化意象中,色调上以白清为表,触感上冷暖杂糅相间为里,意象矛盾而又统一,人与自然谐然一体,可见造物之私,总体印象可称之为“青海无波春雁下”。青海往往以高昂的姿态、威猛的力量表现出旷远粗砺和巍峨劲拔的形态,随着文人学士亲履这片土地,尤其是在清代诗人笔下,以艺术的笔触感受她的柔情与秀丽,青海的形象也更为真实而丰满。

(三)神话意象:奇丽更纷葩

除了军事意象,自然意象,咏青诗歌中还有一类较为特殊的神话意象。神话是人类儿童时期美丽的诗,有着不朽的魅力,让人萌生出无限的遐想。昆仑文化是青海的代表文化,“所谓昆仑文化是以昆仑神话为主体的青海多远文化的统称”。[3]3雄伟逶迤的昆仑山横亘于青藏高原,许多奇异传说都是围绕昆伦山而展开的,不同于中原诗歌借神话写人世间的离愁别绪,“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青海诗中的神话意象“海潮无响闻仙梵,月影飞光下素娥”,女娲补天,共工怒触不周山,刑天舞干戚,鲧禹治水等一系列神话故事,周穆公,西王母,瑶池弱水,河神金乌,赤水流沙等神人神物,凸显了人在宇宙的自由驰骋,更具超脱的灵感,因此反映在青海诗歌中就是“奇丽更纷葩”的神话意象。蒋山卿的《杂感》洋洋洒洒描写了古代神话中有关昆仑山等仙地的传说:

吾闻青海外,赤水西流沙。神人生鸟翼,蓬首乱如麻。出入乘两龙,左右臂双蛇。中有不死药,奇丽更纷葩。琅玕坠珠英,玗琪散瑶华。双双相合并,文文自交加。我愿从之游,万里迹非赊。但恐非人类,寿命其奈何。[2]94

有神人生羽翼的怪诞奇谈,有乘两龙臂双蛇的传说,有“蓬首乱如麻”的西王母,还有琅玕树、玗琪树、不死药,以及双双、文文等奇形异兽,可谓“奇丽更纷葩”。南宋诗人陆游的《昆仑行》就是借神游昆仑而抒解对现实的不满,云散放晴的昆仑山青色漫漫,险峻高耸,寒风凛冽而隐晦不明,诗人“不驾鸾凤驂虬龙,径蹑香烟上空中”,一派飘渺仙人的形象。杨揆的《昆仑山》实则为阿尼玛卿山,但也是昆仑山脉的中支,神话意象也更为缤纷多彩,有九头怪鸟鸧鸹,三足青鸟,神仙所居的天墉城,炎炎弱水,三壶山,八隅山,九门,开明神兽,钦原奇乌,紫翠屋房,蓬莱仙山,以及群真众仙—周穆王、西王母等,神话与现实,历史和眼前,白描和夸张融为一体,表现了阿尼玛卿山的雄壮景观和神奇色彩。

以昆仑神话为前沿,青海的每一座山河都有它的神话色彩。“沐日浴月摇心魄,凿空或者乘鹏鹍”的星宿海,“百丈惊心落,三生逐月还”的弹子石,“垂杓宛转排列宿,堆盘错落喷泉珠”的星宿海景,“海潮无响闻仙梵,月影飞光下素娥”的铁佛寺钟,“天门屹立云根断,灵光闪闪飞雷电”的积石峡……杨一清的《积石峡》则以浩然气势,遒劲笔力,以五七言的参差错落展开了有关的神话传说,有声有色,动人心魄。开篇首句“双峡中分天际开,黄河拥雪排空来”以浩荡雄浑之气魄扑面而来,大有“黄河之水天上来”之气势,下文以黄河水患引出了高阳子即鲧盗取天帝的息壤治理水患,祸及苍生,蛟龙肆虐,天帝命其子大禹治水,“九年不窥家,胼胝劳其躬”而疏通黄河,并用女娲炼石补天、芦灰止水的传说进一步衬托“禹之功不可伦比”,诗篇中神人物象神采飞扬,极富表现力。

诗歌是人类攀登神话殿堂与乌托邦的途径,而“原始意象或者原型是一种形象…它本质上是一种神话形象…每一种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4]103,咏青诗歌中的神话意象色彩缤纷,光怪陆离,充斥着众神的喧哗,虽奇丽但也纷葩,反映着以昆仑文化为主导的青海精神,折射着青海这片辽阔的地域坚忍不息,改造自然的勇气。

二、刚柔并行的生命意识

青海地域所具有的坚硬质感、辽远的旷达之感,以及刺骨的苦寒和时光的无情,独特的自然环境造就了诗人独特的创作。《文心雕龙·物色》言到: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5]128咏青诗歌的“一叶”与“虫声”都展现着其“物迁”和“情发”,生命以其狰狞的面目降临在青海这片土地上,诗人则以刚毅的人格唱出了洪亮的诗歌情调,把人生和青海地域在自我心灵的投影真实地揭示出来,透过自然、军事、或神话的文化意象的“虫声”,把握生命的脉搏,感受着波澜壮阔的生命能量和脉脉温情,一种欣欣向荣的新生力量迸发而出,激发人的无线生机与潜能。

(一)波澜壮阔的新生力量

处于遥远西极的青海首先是作为军事符号进入诗人的视野,“汉家追骑到昆仑,健儿夜啮西山雪”。在诗作中涌现这萧萧战马,烈烈旌旗,闪闪铁甲,仗剑随征的少年以及血眠百草的士兵等。因其战争的残酷才更激发人的热血,钟嵘在《诗品·序》中言到: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也;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凡思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6]21由于建功立业的名利驱使或是大一统的民族责任感的推动,咏青诗歌下的残酷却不失温度,在浩浩沙场中表现了一种蓬勃向上的新生力量。王昌龄的组诗《从军行·其四》: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在青海、雪关、玉门关、楼兰这纵横千里的广阔背景下,表现了戍边战士的雄心壮志,音色铿镪顿挫,气势磅礴雄壮,一句“不破楼兰终不还”颇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潇洒豪迈,引得无数仁人志士赴场杀敌。同样是洋溢着积极向上的血性方钢,范瑟的《塞上》中“健儿骄马浑无事,射得黄羊带血行”,“将军铁甲红流血,锋镝黄沙雪作银”,任性而洒脱。美女配英雄,战马配勇士,李白、杜甫、李商隐、吴栻等诗人都对青海骢作过毫不吝啬的赞美,咏青诗歌中青海骢一定程度上就是青海地区精神面貌的象征,是驰骋疆场,建立功业的飒飒风姿的气度风貌。战争热血同样也残酷,“鳶觑败兵眠百草,马惊冤鬼哭愁云”,同样是少年,令狐笔下的少年“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仗剑出国,辞亲远游,充满少年的意气与风发;张乔笔下的少年则是发白返乡,“十万汉军零落尽,独吹边曲向残阳”,是落寞与苦涩的。如前文已提到,咏青诗歌中的军事意象在背景上是萧瑟的,在力度上是刚强的,这样一种压迫感会刺激人对事物的崇高感,引发我们既畏惧又崇敬那种弘大的力量或气魄。康德在论述崇高与美的差异时,认为“美感始终是单纯的快感,所以观赏者的心灵处在平静安息状态;崇高感却由压抑转到振奋,所以观赏者的心灵处在动荡状态”[7]406,因此说,军事意象中的咏青诗歌是代表着波澜壮阔的新生力量,波澜壮阔是情感的起伏,新生力量是昂扬斗志,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血性风貌与豪迈气度。

这种精神风貌也体现在奇丽更纷葩的神话意象中,虽光怪陆离,充斥着众神的喧哗,但同时也表现着先人对自然征服与崇拜的双重主题。“在这里,山有山神,湖有湖神,以万物有灵论为基础的原始宗教,把魔术、图腾和自然崇拜交织在一起,以为天地间所有有形的以及无形的自然因素和自然现象都具有灵魂”[8]29,这种泛神论使这里的每一个山包,每一块石头都潜藏着人们看不见的精灵,凸显了不可知的神秘力量。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炼石补天以庇护人类,造福万物,被民间崇拜为创世神和始祖神,这样一个富有激情的故事反映了勇于开拓,敢为天下先的大无畏精神。其外咏青诗的西王母,不同于我们如今所熟悉的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东方圣母,而是虎齿图腾、戴胜豹尾的形象,其原型则是远古时期青海地区的原始部落酋长,这种亦人亦兽、诡谲莫测的西王母更贴合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精神,正如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所说:“铭文在青铜器上的逐渐普及导致了装饰的衰落……它不再是与祖先神灵沟通的工具,而成为人间荣耀和成就的证明。然而人们更愿意欣赏那狞厉神秘的青铜饕餮的崇高美,他们毕竟是那个‘如火烈烈’的社会时代精神的美的体现。”[9]50在昆仑山、西王母、不死药、牛郎织女、嫦娥奔月、三足青鸟、双文神兽等文化符号的背后,是辽阔的现实因素,悠久的历史传统,邈远的神话幻想的组合,在一个琳琅满目、五彩斑斓的图景中,充溢着无尽壮美、雄浑诡奇的生命意蕴和浪漫神秘色彩,在光怪陆离的神话殿堂里上演着波澜壮阔的民族魂魄和民族精神。

青海诗中的自然意象不论是高山、大漠、雪峰、野岭,亦或是冰川、险隘、牛羊,不只是对西北特有风物的波澜壮阔的惊心描绘,更深处在于是对有血有肉的人间真实的执着追求和不卑不亢,一种充满激情的热情想象渗透在咏青诗歌中,因此才有“石城门峻谁开辟?更鼓误闻风落石”的奇险,“昼夜风雷恣喷薄,古今日月与浮沉”的激昂,“双峡中分天际开,黄河拥雪排空来”的壮美……对青海特有风物的倾情描绘与力透纸背的讴歌,在以白清色调为表,冷暖杂糅相间的触感为里的自然意象中实则深刻反映了诗人忧愤无端,慷慨任气的精神风度,对迥异于中原的自然人文,“河源飞鸟外,雪岭大荒西”,不是卑屈顺从,逆来顺受,而是“昆仑一片钢,化作倚天剑”,充满少年的风发与意气。

孙过庭在《书谱》中曾言到:情动于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9]139对任何一种事象的描摹,追根溯源都来自人内心世界的返照,苦难是人类生命的双生子,因此“生命的本性具有先天的沉重”[10]402,青海诗歌明亮高昂的情结是与残酷的现实相碰撞,并在这种碰撞中激发出波澜壮阔的新生力量,具有建安风骨慷慨激昂的神韵,这是青海诗歌生命意识刚的一面,体现出诗人骨子里的大追求。

(二)沧海桑田的祈愿画卷

浩浩岁月,悠悠乾坤,从汉武帝开始“征伐四夷,开地广境,北却匈奴,西逐诸羌”[11]在青海建立郡县,安定边防,将其纳入中央版图,到清朝派遣封疆大吏主持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祭海会盟,“我来佝偻荐牲酒,岳渎祭秩礼宜崇。南海庙碑志玲怪,肃雍能令神感通”[2]299,强化了国家权力的象征,咏青诗中的青海一方面处在权力的抗衡之中展示着波澜壮阔的新生力量,另一方面同时展开了一幅求善求和的祈愿画卷,在文化意象中表露着虽历沧桑田海不变的虔诚的生命意识。

西方文学把“真”放在第一位,而中国文学把“善”放在第一位,咏青诗洋溢着善的人文关怀,对善的执着坚守。遥远西极的青海其军事意象符号彰显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波澜壮阔的新生力量,在这种血性风貌和刚强力度的背后实则隐藏着征人落寞的背影和对新生安定生活的向往。“袛有月明西海上,伴人征戍伴人愁”,“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十万汉军零落尽,独吹边曲向残阳”,离乡背井,赴塞守边,再勇猛无畏的将士在遥望中原时也有潸然泪下的一刻,“关山万里远征人,一望关山泪满中”,更何况在迥异于中原的西域边塞。“白骨青燐瀚海头,琵琶一曲动边愁”,“朝看烽火望中原,夜听鸣笳忆故园”,异域的悲笳之声最是听不得。正是征人对战事的深刻体验,在历朝历代诗歌中都不乏对和平稳定时代环境的歌吟,“九重若访安边策,循吏由来胜甲兵”,派遣良吏胜过穷兵黩武,故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杨揆的《青海道中》,其景铺陈夸张,其情处处显露着对战士的关怀和对战事平息的祈愿,充满温情的人文关怀,表达了民族和睦共处的祈愿。“昔日三军雄镇地,今日百草遍城阴”,“河湟何计绝烟尘,免使征人更戍边”,“西戎今底定,何事剪楼兰”,这无论在当时还是现金都是极其正确的思想情感,顺应了时代发展的潮流。从东晋歌谣“朔马心何悲?念旧心中劳。燕雀何徘徊?意欲还故巢”,到近代高一函的“骷髅台下骷髅泣,百战声威堕半途”,都是对善与和的祈愿,正如歌德所说:“中国人在思想行为和情感方面几乎和我们一样,使我们很快就感到他们是我们的同类人,只是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比我们这里更明朗、更纯洁,也更合乎道德。”

咏青诗中的自然意象,起先大都是威猛与冷峻,徜徉着波澜壮阔的新生力量,但随着国家政权的稳定和战事的停歇,文人学士亲履这片土地,青海展现着她美丽又温情的一面,所流露的则是对善与美的祈盼。此种善是不是对抗而崇高,而是天人合一的大善,此种美是物我交融之大美。尤自明代以来,不再重复描绘着“经春逢百草,尽日度黄沙”,“河源飞鸟外,雪岭大荒西”的单调之色,或是轻描淡写,或是浓墨重彩,“寒光欺夏日,素彩烁天河”“春流争浴鸟,薄雾竞耕田”,“晚烟笼外荒村暗,一幅图应似米家”,释放着诗人心底一种彩色的梦幻,一种永久的向往。此时的青海更具暖人心脾的力量,浩荡勃发的生命意识,人与自然更加亲近有为,即便是战事,也是“枝头款款啼春鸟,似与征人奏凯还”的祥和气氛,至此,由前期的冷色调转为暖和调。“谁言荒僻是边陲?”这里大有美景美物在,碾伯八景,湟中八景,丹噶尔八景,河阴八景…燕麦平川,花里孤村,鸟啼羊咩,落霞飞鹜,凌霄峭势,丹梯紫气,色彩鲜明,动静皆宜,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透露着大美、大善、物我交融的生命意识。“最是毡庐堪听雨,一宵荷叶打珠声”,是否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之妙?与中原内地诗所写之景不同处在于,在以西王母为主的昆仑神话系统的影响下,咏青诗中的意象大多透露着仙境飘逸之感,“沐日浴月摇心魄,凿空或者乘鹏鲲”,“玉环扶醉浴温泉,香水流来化作园”,“赏心膏雨连三日,大麦青青小麦生”,如此仙风道骨,自是“风定尘清沙草白,诗情无线眼中生”。此外,由于特殊的地域宗教文化,咏青诗多写到禅寺,烘托出空灵之感,使人超越有限和无限,瞬间与永恒的对立,以一种平静、恬淡的心态,祈祷人世的幸福和宇宙的永恒。南禅寺的“夜月谈经音宛转,晴霞飞栋色飘浮”,铁佛寺的“海潮无响闻仙梵,月影飞光下素娥”,越圣寺的“开门惊道满庭雪,细看方知是落花”,五峰山寺的“城隅直北胜人间,别有幽栖可趁闲”,东科尔寺的“卧听清梵静,身世笑浮鸥”,北禅寺的“铎声云窟里,梵宇洞天中”…在青海尤其是藏族人聚居的地方,佛教寺院遍布各地,或是倚山而建,白塔金顶,或是盘踞草原,楼阁交错,处处古刹装点着风急天高的山林碧野。并不富裕的牧羊人居住在流徙不定的简陋的牦帐房里,信仰托起他们的琼楼玉宇,在那浩浩荡荡的经幡中,进入飘飘欲仙的佛境。于是,灾难被消除,邪恶被化解,诗歌更向善与美的生命意识迈步前进。

青海的审美意象在时空的发展变化中昭示着青海独特的行进和存在,“当人们对现实生活进行审视、寻问其意义的时候,生活的自给自足的状态就会被打破,种种的生命问题、生存问题挟带着浓厚的情绪涌现出来。”[12]4不论是前期面对困厄所激发的波澜壮阔的新生力量,还是更显于明以降的对和与善祈求的脉脉温情,青海诗歌始终直面人和生命,不仅裸露战场上泣血的灵魂,同时也赞美阳光下生机勃发的生命,笼罩着拥抱苦难,赞美生活的生命意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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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钱志熙.从生命的角度研究古典文学[J].文学评论,1997.

责任编辑:毕 曼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1(2016)01-0127-06

收稿日期:2015-11-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3CWW034);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2WWC012)。

作者简介:孙慧(1978-),女,山东淄博人,文学博士,硕导,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研究;吕伟伟(1990-),女,江苏徐州人,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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