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载体与景观

2016-02-23 03:00隗静秋
现代出版 2015年6期
关键词:文化研究数字阅读阅读

隗静秋

摘要:阅读的数字化已是一种必然趋势,从文化研究视角切入,对数字阅读文本形式的视觉符号中心化、数字文本载体的文化表征、数字阅读景观等方面进行分析,有助于深刻认识数字阅读,进而让数字阅读回到阅读的起点。

关键词:阅读;数字阅读;文化研究

每一次媒介形态的变革都会带来阅读的改变,媒介形态不同,文本呈现形式、文本载体、阅读心理、阅读方式、阅读行为等也都有所区别甚至是质的变化,这在当今的新媒体环境下表现得尤为明显。新媒体带来的数字阅读具有与传统阅读截然不同的特征表现,文本表现出数字化、视觉化、娱乐化、碎片化等特征,阅读方式由单向传播变为双向互动,阅读心理表现出表层化、休闲化、功利化等表征,阅读行为也由传统阅读转为随时随地的移动阅读,阅读主体则由小众阅读演变为全民狂欢……本文尝试从文化研究视角切入,从文本形式、阅读消费、阅读景观等维度对数字阅读进行分析。

一、数字阅读的文本形式:视觉符号中心化

数字文本以视觉符号为中心,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丹尼尔·贝尔曾经指出:“目前居‘统治地位的是视觉观念。声音和图像,尤其是后者,组织了美学,统率了观众。在一个大众社会里,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数字文本的视觉符号中心化突出表现在文本中图形图像占据了较大篇幅,甚至有很多数字文本直接以图形图像来传递相关信息,仅配以少量的文字文本作为图注,一些数字文本中则嵌入了一定量的视频,形象生动地展示某一事件、某一景点、某一活动、某一对话等。

数字文本的视觉符号中心化对阅读者在阅读时的心理表现、阅读取向、思维方式都产生了重要影响。人们在数字阅读时表现出简单化接受心理、选择性阅读心理、从众心理,阅读取向表现为快餐式、浅表式、功利性、拟态性,思维方式则由深度思考转向表层思考。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令人担心的,因为,我们在纸质阅读时,同样也存在选择性阅读、从众性阅读、功利性阅读和浅表式阅读,只不过数字阅读表现得更为明显而已。最让人担忧的是图像对文字的“殖民化”。文字和图像本来可以互为阐释,因为文字具有抽象性和多义性特点,而图像具有直观性和具体性的特点,两者结合,既可以引发读者的深度思考,又能带给读者读图的乐趣和快感。只是到了今天视觉文化大行天下的时代,文字的地位和空间日益被图像所威胁和挤压。从文本表现形式来看,文字沦为配角和图注,图像则取得霸权地位;从阅读接受来看,读者更倾向于阅读图文并茂甚至以图为主的文本。从早期电视对报纸的压制,到今天影视作品对文学作品的影响,通俗性图文读物对名著的威胁,无不证明了图像文化的巨大张力。

文字和图像虽然同为信息载体,但是两者自身属性存在根本区别。根据法国后现代哲学家让-弗朗索瓦·利奥塔的观点,话语文化与“自我”相关联,遵循的是现实原则,对应着继发过程,图像文化则与“本我”相关联,遵循的是快乐原则,对应着原初过程。二者属性上存在的本质差异必然会带来传播效果的差异。话语文化更关注文化伦理关怀,关注自身与周遭环境的关系,促行理性和深度思考,传达理性主义价值观;图像文化则追求满足,其实质是人类欲望的投射和反映,止步于感性层面的快乐,形成一种感性的、即时的、短暂的快感。当人们沉溺于图像文本而忽视语言文本时,人类严肃文化的传播、创造和传承也将很成问题。

此外,面对色彩斑斓、无图不成书的数字文本,视觉素养丰富和视觉素养缺失的人会表现出很大的差异性。视觉素养指理性识读视觉形象的能力。视觉素养丰富的人,相对而言,往往知识面更为宽广,更具有理性和批判性思维,对图像所传递出来的信息能进行正确而恰当的解读,包括图像的画面本身及图像所传递出来的信息,能正确理解图像的能指和所指。而视觉素养缺失的人,由于自己的知识背景受限或没接受过一定的历练,往往不能对图像进行正确解读。甚至可能会过度沉溺于图像的世界,以为图像所反映的即是生活本身,错把图像世界当作真实世界,进而产生一些错误的观念和行为,例如画面绚丽的网络游戏常能使青少年沉迷于其中。

二、数字阅读的文本载体:文化的循环

斯图亚特·霍尔等人曾以日本随身听为研究对象,分析了随身听作为一种物品如何实现文化的“表征——认同——生产——消费——规则”这5个过程构成的循环。作为数字阅读的文本载体,特别是电子书阅读器,同样存在文化的循环。例如,电子书阅读器原本是为了满足人们实现随时随地进行数字阅读的需求,然而,人们购买电子书阅读器的初衷与使用电子书阅读器的实际效果往往相去甚远,甚至大相径庭。

电子书阅读器本身并无意义,其意义的产生是在文化的循环过程中完成的。通过电子书阅读器(如kindle)的广告,我们不难发现,商家赋予它的意义是“有了它,就拥有了一座图书馆”“阅读,不再受时空限制”,通过这种意义的赋予和建构,与理想的潜在消费者的欲望和想象进行了一次有效接合,在潜在消费者和电子书阅读器之间构建一种认同。而这种接合和认同所采用的正是潜在消费者非常熟悉并且深深认同的形象——图书馆,解决了潜在消费者阅读时深受时空限制的烦恼。广告向我们传递了一种观念:有了这部电子书阅读器,也就意味着拥有了一座私人图书馆,让我们随时随地尽情享受阅读吧。潜在消费者若与广告所传递的信息(其实也就是产品所表征的意义)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广告的预期效果也就达到了。

然而,电子书阅读器真能将广告所言变为现实吗?或者说,我们拥有了它,是否就真的拥有了海量的信息资源并且会随时随地阅读呢?鲍德里亚认为传统政治经济学对消费的认识“是一种关于需求、(最广泛意义上的)物品及满足的理论”,这种理论是一种惊人的反复叙事:“我买它是因为我需要它”。但这种分析是建立在“幼稚的人类学基础上的”。在鲍德里亚看来,人们购买一件物品,表面上是购买它的功能,实质上与一定的社会逻辑或欲望逻辑有关。社会逻辑与社会地位、阶层等级差异有关,欲望逻辑指人们都有追求较高身份地位、品味个性的欲望。在这一意义上,消费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人们个性彰显、身份塑造、地位展示乃至阶层区隔的利器,通过类似和差别性的消费,人们会形成一个个具有不同价值认同的、形象鲜明的群体,群体间“互为反指性他者”。这样一来“物品都彻底地与某种明确的需求或功能失去了联系”。也就是说,我们表面上是在购买使用电子书阅读器的功能,为了满足我们获取知识、扩大视野、愉悦身心等需要,实质上却是在消费电子书阅读器所承载的意义、价值和文化,这种消费是一种符号消费和形象消费。其实,从人类阅读行为和阅读经验来看,随时随地享受阅读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阅读既受到人的心理、生理影响,也会受制于外在环境的影响,所以有人提出,阅读不是挤时间,而是要排时间。事实上买了电子书阅读器而将其用作其他效用的人也为数不少。

电子书阅读器如此,其他数字文本的阅读载体也难以逃脱文化循环的过程,只不过有些更为明显有些更为隐蔽而已。

三、数字阅读景观:超级全景式监狱

数字阅读俨然日益成为我们今天社会的主流阅读形态,成为一道新的社会景观。景观一词由法国理论家、“国际境域主义运动”的创始人居伊·德波在其成名之作《景观社会》中首先提出。他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景观原指客观存在的景色,德波借用该词揭示当代社会的新特质是一种被展现的图景性。弗尔茨和贝斯特曾对景观做过界定:首先,景观指“少数人演出,多数人默默观赏的某种表演”;其次,景观通过“不干预控制”实现最深刻的奴役;第三,景观会使“大多数人”沦为被景观控制的奴隶。就数字阅读来说,正是由于数字世界景观的欺骗性和幻想化,人们会迷失于数字阅读景观之中而忘却了阅读的本真与最初的追寻。

反观今天被媒体大肆宣扬的数字阅读,背后又何尝不是站着为数不多的商业机构,例如数字阅读公司和几大门户网站的读书频道。在他们的操控和运营下,读者似乎在根据自己的爱好和趣味有选择性地进行阅读,但实质上就像孙悟空难以逃出如来手掌一样,选来选去都是这几家公司呈现出来的产品和内容。这里的逻辑其实也正是景观的逻辑:“呈现的东西都是好的,好的东西才呈现出来”。随便点开一家门户网站的读书频道,就会发现,看似可以双向互动的数字阅读实质上只是一种操纵性的景观,究其根本,它是一种单向行为,是一种暴力十足的独白。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陷于被动,甚至沉醉其中,别无选择。相似主题和内容的信息会不断聚合在读者正在阅读的文章周围,读者如果感兴趣,阅读可能会无止尽地进行下去,由一个链接进入另一个链接,最终使读者迷失在信息海洋中而无法自拔。但在海量的被网站宣称为优质的数字内容中,真正体现和传承人类思想精华的内容却少之又少。在这样的数字阅读环境里,大家都无处可逃,即使有人颇有微词,却无从批判和无力改变。

事实上还不止于此。人们一方面迷失在数字内容的景观中无处可逃,一方面还置身于网络的“超级全景监狱”中,毫无隐私地被窥视和不知不觉地被规训。“全景监狱”是法国哲学家福柯对人类社会控制的一个比喻。传统社会犹如边沁设计的“圆形监狱”一样,通过信息不对称来实现更低成本、更高效率的社会管理。而身处大数据时代的我们,就是置身于数字化网络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超级全景社会”。我们各种各样的信息被记录、存储、分析、印证、解释,以前点状的、孤立的个人信息现在却能被汇总,并被拼接出个人现实生活的几乎全部图景,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的兴趣爱好全部处于窥视和监视之下。“超级全景监狱”不仅具有监控功能,还具有建构功能,并且这种建构是潜移默化和悄无声息的。对于大数据时代的数字化阅读来说,人们阅读的内容偏好、阅读时间、阅读地点等全部都可以被记录和分析,网络会根据特定要求和读者个人信息特征主动地推送相关信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被引导和培养,最终不知不觉间时刻被牵着鼻子走。

四、余论:数字阅读应回归到起点

聂震宁先生指出,“人类的阅读首先是为了认识事物、趋利避害”,阅读的本源,即“阅读首先在于为了对象物的意义”。从我们每一个社会个体来看,阅读有助于获取知识、修身养性、消遣娱乐、愉悦身心等;从一个国家和民族来看,阅读有助于涵养民族的精神气质,夯实国家发展的文化根基,有助于公平、正义、文明、友爱的法治社会和道德社会的养成,同时阅读也是我们国家和民族创新创造的不竭源泉;而从人类社会来讲,阅读“永远是文明之声”。

我们应该看到,随着科技与社会的进步,阅读的数字化已是一种必然趋势。数字阅读在发展过程中难免存在一些问题,我们固然需要以批判的眼光深刻地剖析认识数字阅读,看清有哪些问题和这些问题的本质,但是,更重要的是如何才能更好地推动数字阅读的发展。我们需要深刻理解阅读的本质,深入全面地分析“问题”(有些问题其实是伪命题,如浅阅读等)产生的原因并着力解决问题,让数字阅读回到阅读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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