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伊林 张琳
艾略特的“传统观”与现代文学批评
马伊林 张琳
以T.S.艾略特的论文《传统与个人才能》为基础,尝试管窥艾略特独具一格的见解:“传统观”分析“陌生化”、“互文性”、“重复理论”、“影响的焦虑”等现代文学批评理论与“传统观”之间的紧密联系,并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一解读不仅拓展了艾略特“传统观”的深度和广度,而且证实了艾略特“传统观”具有极强的先锋性与预设性。
T.S.艾略特;传统观;现代文学批评
1917年,《个人主义者》(Egoist)杂志刊载了T.S.艾略特①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著名英国诗人、剧作家、现代文学批评家,诗歌现代派运动领袖,于194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传统与个人才能》(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的论文。尽管《个人主义者》在当时发行量有限,但《传统与个人才能》这篇文章还是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使得艾略特这个初涉文坛的年轻人引起诸多关注。此后,它不仅成为其1920年出版的评论集《圣林》(The Sacred Wood:Essays on Poetry and Criticism)的核心篇目,而且至今也被认为是确立其文学批评家地位最重要的一篇论文。
在这篇论文中,艾略特对传统与个人独创性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新颖阐释,更重要的是他对“传统”正名并重新言说。这一“传统观”不仅在20世纪初的文坛引起轰动,在一定程度上,也或多或少地继续影响着现代文学批评的走向。因为艾略特”传统观“具有很强的预设性,与相继出现的“陌生化”、“互文性”、“重复理论”、“影响的焦虑”等文学批评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Tradition”(传统)一词来源于拉丁语“traditio”,原本指的是转移私人财产的一种方式,后经过演变为“世代相传的东西,即任何从过去言传至今或相传至今的东西”。[1]12在早期的文学批评中如若涉及“传统”,批评家大多把宗教、历史传说或习俗等联系在一起,但仅仅按照一个中性词来对待,并无褒贬之意。[2]54
从文艺复兴开始直至20世纪初,在那个褒扬个人主义的时代,“传统”一词逐渐与创造力、天才、原创等词对立起来,人们逐渐陷入“前不见古人”的境界之中。爱德华·扬格(Edward Young)在其代表性论文《试论独创性作品》中也认为,在别人的文字世界里,所谓的独创性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它既不能“成长”,也不能达到“成熟”的状态。[3]86-87这种拒绝“传统”,唯“独创”马首是瞻的观念在浪漫主义时期达到了顶峰。雪莱、华兹华斯等浪漫主义者认为诗人是神的代言人,是世间的立法者,能够创造出神圣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试图追求每部作品新颖独特的风格,从而与前辈或传统分道扬镳。之后,20世纪初的未来主义者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不仅要摧毁一切的图书馆,而且还要“摒弃传统、大师和教条”。[4]46-47
但是,对于传统的摒弃逐渐使人们遭遇到精神空虚甚至信仰危机,来往的人们如“空心人”般仅有皮囊而腹中空无一物。如此发展下去,西方优秀的文学传统可能逐渐被人遗忘。面对这样的困境,初涉文坛不惧一切的艾略特写下了《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试图掀起涟漪。然而这一尝试,却引起层层巨浪。正如在诺贝尔奖颁奖词所言,艾略特的特殊声音深深震撼我们,其锋利度切入我们的意识之中,让我们不得不予以重视。[5]318笔者认为,重新言说“传统”在这一特别的声音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对于艾略特来说,只有为“传统”正名,并赋予新的内涵,才可能消除自文艺复兴以来对个人主义的赞誉而摒弃“传统”的不正之风,才能为现代派运动开拓更广阔的前景。
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艾略特首先纠正了人们对于“传统与独创性”的两大误区:其一,“独创与传统”是互不相容的,独创意味着必须摒弃传统;其二,独创意味着个性的凸显,独创性是判断一个诗人不朽的唯一标识。通过有力陈说,艾略特证明了“传统与独创”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取得了巨大成功。正如希尔斯(Edward Shils)所言,在现代文论家中,艾略特第一次认为,“传统与独创性”也可以相互融合。[1]172不仅如此,艾略特也把“传统”提至至高的位置,重新确立了“传统”的价值,为摆脱人们“谈传统而色变”的风气奠定强有力的基础。
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艾略特拒绝把“传统”按照系谱学的方式阐释,拒绝前人对后人的静态传承或后人对前人(权威)的“俯首听命”。如果说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是消极的传统观念所倡导的,那么他试图利用传统精神资源发展传统的观点则是积极的。[2]57但是,艾略特也认为,如果要得到并利用好这一传统,“需要艰苦劳动”。[6]2具体而言,艾略特“传统观”包含三个方面。
第一,传统是过去性和现在性结合的历史意识(the Historical Sense),或称为历时性与共时性结合的统一体。正如艾略特所言,单独去知晓过去的过去性的不完全的,掌握其现存性也是必不可少的。[6]2一方面,从时间层面上来看,传统呈线性发展,上至荷马,一直到现在,因此它是历时的;另一方面,从存在层面上看,传统又是共时的,它不会因为时间的先后顺序而影响其队列排序。因此,诗人或者作家应该知晓并掌握自己所处时代的一切,不仅如此,他们还应该有这样的意识,也就是说,从古希腊罗马时期开始的欧洲文学与自身所处的国家的单个文学存在着共同的东西,或称“共有的存在”,这些“存在”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体系。[6]2-3
第二,传统的这一体系中,是不断调整的。艾略特认为,如果传统的方式仅仅就前人“盲目追随”和“不离不弃”,那么这样的传统并没有什么价值。[6]2可见,艾略特对停滞在过去时间状态中静止的传统极力否定,相反,他认为传统是诗人经验中活的存在,是动态发展的。紧接着,艾略特把传统定义为“完整的秩序”(the Whole Existing order),旨在描述传统的“总体性”,而这一总体性包含两方面。一方面,传统虽然在历代之间的传承过程中发生些许“变异”,但是经过“去粗取精”,保留着一致的艺术特质,使得历代总有着相对统一而稳定的面貌;另一方面,传统的资源只有经过后一代的持续补充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才能够在一代一代人中继续传承。正如艾略特认为的那样,此次之前的所有成果,当然包括艺术文学作品等,它们共享于一个共存的体系之中。如果新的事物需要加入其中,原有的存在就不得不发生一些变化,即使这些变化是微不足道的。也就是说,新事物为了与“旧体系”之间保持融合关系,体系中原有的重要因素就必须进行重新地整合,才能再次构成一个新的完整的体系。[6]3之后,经过这一调整,传统又一次回归稳定,继续迎来下一次的到来,也正如安德斯·奥斯特林所言,艾略特的传统是运动的,它不断为人所传递并吸收。[5]282
第三,重新阐释“传统”与“个人才能”之间的独特联系,并且提倡“非个人化”的创作,而这一创作自始至终还是归附传统的。对于艾略特来说,个人只有在历时和共时相结合的坐标中,也就是在传统中才能得以体现。因此,个人与传统并非处于相互对立的关系之中,相反,个人本身就处于传统之中。对于诗人来说,创造出来的任何作品都必须符合传统的统一风格。只有成为传统的有机整体中的一部分,融入传统之中,作品才能成为不朽,才能被广大读者所接受,甚至成为经典。正如艾略特所言,对于“感情”来说,诗歌应该尽力逃避它,而不是“放纵”它。同样,好诗就是脱离个性的产物。也就是说,一个真正的诗人,他在创作诗歌时,会不断地摒弃自己的个性,他的作品会融入传统之中,只有“牺牲个性”才能“成就自我”。紧接着,艾略特用化学实验中的催化剂做比喻来说明艺术家的创作,他把艺术家比作“媒介”。他认为,在化学实验中,白金丝可以把两种特殊的气体合成硫酸,但到头来,白金丝的性能仍然保持不变,保持着原有的状态,它仅仅充当了“媒介”的作用。同样,艾略特认为,“诗人的头脑就是那少量的白金丝”。[6]7在这个意义上,诗歌不再是诗人独立的主观情感的产物,而是诗人通过努力在传统中获得的东西,所以诗人是创作作品的必不可少的媒介。
从本质上而言,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阐释的传统观无疑是对混乱无序的现代社会的一种拯救,“它赋予分裂对立的传统/个人、过去/现在、继承/创新、古人/今人以有机的秩序。”[2]59尽管在之前,像休姆(Thomas Ernest Hulme)等人也谈论过传统问题,但远没有艾略特在这篇论文中阐释的“传统观”有影响力。艾略特传统观不仅对20世纪初的文坛产生了巨大冲击,它也影响了文学批评界,并且为之后出现的许多批评理论指明了方向。
在斯鲁伯编著的《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中有这么一句话,在现代的文学批评中,有一段文字的意义不言而喻,在一定程度上说,它为“传统”与“现代文学批评”而“牵线搭桥”。[7]306而“这一段富有生产力的文字”指的就是《传统与个人才能》中艾略特对传统重新言说的其中几段。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斯鲁伯的论述肯定了艾略特“传统观”对现代批评的巨大影响。具体说来,这一“传统”与相继出现的“陌生化”、“互文性”、“影响的焦虑”、“重复理论”等文学批评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1.传统与陌生化
俄国形式主义者试图把文学研究科学化,他们相信这是可能实现的,并且是唯一正确的文学评论方法。换句话说,他们追求的是“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的通则,即“文学性”。他们认为,文学性来源于文学语言和构造原则中,也就是文学作品的形式之中,而只有“陌生化”的语言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陌生化是形式主义学派最关心的问题,因而形式主义学派对文学的最有价值的分析有很多是关于各种手法以及陌生化产生条件分析的。[8]62在《作为艺术的手法》中,什克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这样论述:“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你所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9]187
在这段论述中,“反常化”指的正是“陌生化”。什克洛夫斯基说得很清楚,对于艺术作品来说,要把司空见惯的事物变得反常、陌生。在一定程度上来讲,陌生化涉及对待传统的问题,同时也涉及现代作家对传统的态度问题。
首先,陌生化的对象不可能脱离传统的圈子。陌生化的一个目的是对付机械化、自动化的武器。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东西使我们成为了无意识的东西。如何做事,如何说话,更重要的是,如何创作呢?艺术作品的根本目的,就是它能够唤起大众的无意识,它可以让广大读者去重新感受这个习以为常的世界,让我们“二次重生”。[10]393我们熟悉的或习以为常的事物,不论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还是前人的遗产,统统都可以归为传统的范畴。实际上,俄国形式主义陌生化的对象就是传统。
其次,从质的方面来看,像艾略特所暗示的,这不算是陌生。如果对于传统的百分之百忠实,那就变成了一种模仿。然而,对待传统不是要消极地俯首听命,而要融入传统之中找寻个性。寻求个性与陌生化有着相似之处,都是在传统的基础上,经过“再创造”,但是本质上还是传统的东西。就像模特走猫步一样,再怎么变化,还是走路。
最后,陌生化的事物最终还会融入传统之中。因为文学史是不断变化发展的。艾略特的“传统观”也告诉我们,每个时代的不同的新花样最终一定要融入传统的体系之中,才能够源远流长。同样,对于陌生化来说,对于这个时代是陌生的事物,对于下一代人可能就变得常见。之后,一代又一代的人继续这样的过程,在“常“中出“奇”,“奇”又变为“常”,不断往复,呈螺旋发展,不断充实着传统。
2.传统与互文性
作为研究文本之间紧密联系的术语,“互文性”是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最常被提及的词语,但是却时常与传统一词联系在一起。
这一术语最先由法国文论家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提出,原本指的是话语之间的联系。应用到文学作品中,指的是任何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的紧密联系。她认为,文学文本通过开放式的直接或间接的引用、暗示等,对先前的文本进行重复或者转译。
对于艾略特来说,任何作品都会与传统发生联系,作品完全融入传统之中,并在传统中找寻意义。克里斯蒂娃认为,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交叉点,而文本只有在交叉的关系中才能体现出来。但是她的文本不仅指作品,还指社会、历史文化等要素。可见,艾略特与克里斯蒂娃都认为作品与传统有着紧密联系。但是艾略特认为只有不朽的作品才是最没有体现个性的东西,才是完全融入传统体系中的。而劣质作品却仅仅表现为自己的创新,跟传统相距甚远。但是克里斯蒂娃认为,不论作品是否成功,它都自然而然的与其他文本或者传统发生联系,这种联系是与生俱来的,不可改变的。
除此之外,互文性理论也认为,存在互文的各个文本要素之间,没有主次轻重之分,它们都平等共存,共同构成了这一文本。写作者无意识地把这些文本编织到自己的文本中,成为话语网络。这一点其实也与艾略特“传统观”有着相同之处,艾略特认为,从存在层面上看,传统是共时的,它不会因为时间的先后顺序而影响其队列排序。任何作家不加歧视地选择传统中的各个要素,不会受时间前后顺序的干扰。
但是,不得不提,互文性还是与艾略特“传统观”有一些本质的不同。因为互文性理论认为不可能有本源的文本,文本存在于能指编织的话语体系之中。尽管任何文本都与传统建立联系,但是受到解构主义的影响,文本是由不同的符号系统之间的游戏构成的,也就注定了文本意义的不断延异。但是艾略特“传统观”暗示出文本意义的封闭性。因为艾略特认为,文本只有融入传统这个稳定的系统之中才能体现出不朽。尽管艾略特提及了由于各个时代的发展,传统也会融入新的因素,组成新的传统体系,但是这个体系是相对恒定的,从而也暗示出文本意义的相对确定性。
3.传统与重复理论
在西方的文学理论中,“重复”应该经常被人挂在嘴边。“重复”这个字眼,大体指的是对于遗忘的抵抗,对于记忆的追寻。文学作品中的重复现象随处可见,但是把这种重复现象发展成一种理论的要数解构主义的杰出代表——希利斯·米勒(J.Hillis Miller),其代表作《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以下简称《小说与重复》)被誉为重复理论的巅峰之作。这部著作从《苔丝》《吉姆老爷》《呼啸山庄》等七部小说入手,分析各种动态的重复现象。尽管米勒一再声称他的这部著作并非什么理论,但是他对于重复现象的分类、重复的本质等以及对七部小说中的重复话语分析,逐渐被人们所接受,并成为了理论范式。
米勒认为,重复大体可分为三种。从小的层面来看,指的是词语因素之间的重复,具体说来,包括修辞格、语词、隐喻等。从大的方面来看,指的是同一文本中主题、事件、场景、人物等。除此之外,还包括相同时代的不同作家以及不同时代的不同作家之间的重复。不论是对于某个语词、象征、隐喻的重复,还是对于前辈的重复,都涉及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对于传统的处理问题。尽管之后,米勒将重复按照性质划分为两类,即柏拉图式的重复与尼采式的重复。但是这两类重复都是以传统为依据,以同时代的解构主义为支撑,形成互动。
在《小说与重复》的一开始,米勒就直言,读者在阐释一部文学作品时,是通过理解“重复”这一途径而展开的,只有这样,读者大众才能通过重复现象来理解深层内涵。[11]1他一开始就肯定了“重复”在解析文学作品中的意义,肯定了“重复”的价值。他认为,对于文学作品的解读,就是解读它的“重复”。而所谓的“重复”,在一定程度上说,含有对传统的一种“重复”。紧接着,米勒有了更大胆的见解,他认为每一部的小说作品都是“重复”的产物。[12]275既然小说是重复现象的有机统一体,而“重复”的对象又一定是现存的或者前人的“传统”,那么也可以这样理解,小说也是传统的有机体。紧接着,米勒又补充道,不仅小说的内部之间有“重复”,小说与其他外部作品之间也保持着重复关系,比如,不同作品的同一主题,不同小说之间的类似事件等等。[9]275
但是,与艾略特不同的是,米勒是从文本解读而非文本创作方面谈及传统。艾略特认为,一部作品的价值在与他的传统性,而传统是历时性与共时性结合的统一体。同样,对于米勒来说,一方面,“重复现象”不仅包含与作者同时代的背景因素;另一方面,叙述祖先的种种事件也是“重复”。正如他所言,西方有关“重复思想”实际上是有两个源头,一个是《圣经》;另一个是《荷马史诗》、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和柏拉图。[9]277而小说是这些“重复现象”的有机统一体,它是一个场所,使得各种“重复”交汇。事实上,米勒的“重复的复合组织”与艾略特的“完整的秩序”有着同质性。同艾略特一样,米勒所关注的“重复”不是封闭和静态的,而是具有开放性和延异性。米勒也认为,对于一部小说来说,如果仅仅对于前人的成果不加选择的继承,“重复”就过于单一。因此,他倡导小说中不同“重复”的交织使用。
米勒的“重复理论”是解构主义理论的一个分支,目的是提供一种文本解读的方式。尽管并没有像艾略特那样,对传统问题进行系统地阐释。但是,还是可以推敲出“重复与传统”之间的紧密联系。
4.传统与影响的焦虑
与希利斯·米勒一样,同为“耶鲁解构主义四人帮”的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在其理论中也对于艾略特的“传统观”有着深刻的继承并有所发展。
布鲁姆在访谈时曾就“文学影响”问题进行这样的论述,他把自己与艾略特做了一个比较。他说,艾略特笔下的诗人,就如同“小偷”一样在文学传统中“耕耘”,诗人与以前的传统密不可分。而他自己认为,文学之间的“影响”在和平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波涛汹涌的实质。同时代的作家与其前辈之间也在上演着“宫斗”。[12]由此可以看出,艾略特笔下的传统有着积极的影响,诗人们乐于接受并产生良性互动,使得作品中最独特之处成为最具传统之处。但是,布鲁姆心中的传统,却为了诗人所抗拒的东西。这两者难道是不相容的吗?我们在其代表作《影响的焦虑》中可以找到答案,以及洞察出两者之间的联系。
在2006年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译本《影响的焦虑》中,布鲁姆用了将近40页的篇幅向读者道歉。因为在上一版中,布鲁姆曾宣称莎士比亚不受传统的影响,他是至尊无上的。通过论述,他认为,任何作家都一定程度地受其祖先的影响,莎士比亚也不例外,只有与前辈比如马洛周旋并抗衡,他才能成为不朽。[13]1-42
但是,对于布鲁姆来说,传统影响着每一位作家,他们“深受其害”。为了创作出与众不同的作品,任何人对于传统都是“逆向反抗”的,都是充满焦虑的。他们既想超越前辈,又不得不陷入前辈的怪圈之中,由此,他们产生了“弑父情节”。但是,笔者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这种逆向反抗看似消极,但实则具有很大的积极效果。正如艾略特暗示的那样,这样的“弑父情节”并非弃传统而不顾,而是在传统中寻求个性,最终这样的个性又再次溶于传统之中,让下一代继续反抗。这一做法,也是激活现代诗人,使之免于对前辈过于迷恋,从而在心理有一种“排外”的态度,实际上,这种态度却有反作用,更利于作家创作出不朽之作。之后,他列出了反抗的六种形式,这正是诗人对传统良性互动的结果,比如,有意误读的“克里纳门”(Clinamen),打碎与前人的连续的“克诺西斯”(Kenosis)等等。[13]5-6
不得不提的是,布鲁姆和艾略特共同展示出对于传统问题的相似看法,尽管在某些方面还未能达成共识。艾略特认为,作家应该乐于享受传统带来的快感;而布鲁姆却认为,作家在传统的影响之下伴随着焦虑的煎熬,但又不得不依靠传统“涅槃重生”。但这两种理论就像是在同一点上的不同作用力一样,彼此形成作用,彼此之间又相互联系,密不可分。
艾略特的《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产物,其新颖的“传统观”对当时的文学批评论坛产生了巨大影响。由于笔者仅以这篇论文为切入点进行讨论,所以仅涉及艾略特文学创作“传统观”。但是,创作的“传统观”与“批评传统观”,甚至宗教的传统观(正统观)是一脉相承的。艾略特这一“传统观”,具有极大的预设性。笔者暂且不讨论之后出现的“陌生化”、“互文性”、“重复理论”、“影响的焦虑”等文学批评理论是否对艾略特“传统观”有所借鉴,但通过分析发现,这些理论无非涉及三点:其一,对于传统的态度问题,是接受还是摒弃,是积极享受传统带来的快感,还是对传统持矛盾的抗争态度;其二,是关乎传统与自身所处时代的融合问题。这也是艾略特传统观所提及的传统的历时与共时的同一问题;其三,是关于个人与传统之间的调和问题。尽管这些文学批评理论有时会偏离这一传统,但是还是有所衔接。这就像一个点上的不同方向作用力一样,不论怎么用力,都会有所牵制和影响,而那个固定的点就是这个关键词——“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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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贾春
T.S.Eliot’s“Tradition”and Modern Literary Theory
MA Yilin,ZHANG Lin
Based on 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this essay tries to show Eliot’s viewpoint of tradition,and discusses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such tradition and modern literary theory,including defamiliarization,intertextuality,repetition,and the influence of anxiety,which is hoped to help the reader obtain a broader understanding of Eliot’s tradition and learn more about tradition’s pioneering role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literary theory.
T.S.Eliot;tradition;modern literary theory
10.13277/j.cnki.jcwu.2016.05.020
2016-06-03
I206
A
1007-3698(2016)05-0123-05
马伊林,男,回族,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及西方文论研究;100872张琳,女,中华女子学院外语系讲师,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及西方文论研究。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