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性激励体系、适应性效率与经济结构调整

2016-02-12 06:00罗小芳卢现祥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制度性适应性效率

罗小芳 卢现祥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经济结构调整从表面上看是产业、技术及数量的协调问题,但深层次上必然涉及制度问题。前者对于欧美国家来讲,可以按新古典经济学的那一套去分析,而对于转型国家来讲,更要重视制度问题的研究。当前,把制度性因素(包括适应性效率)引入我国经济运行分析中非常重要。正如罗纳德·科斯所言,经济转型国家不仅要把价格搞对,还要把制度搞对。我国的价格改革(包括经济改革)之所以未能到位,关键在于如果制度不搞对,价格也就不可能搞对。我们不断地调价格,但价格机制(制度层面)的滞后,未能实现从政府主导价格向市场决定价格的完全转变。同样,我国在调结构和促进创新方面效果之所以不理想,根本原因在于我国经济结构调整和创新的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不适应,从而引致制度适应性效率的降低,表现为经济失衡和创新不足。

我国经济结构的失衡,源自于制度缺乏适应性效率来应对结构的变化和调整。结构调整的快慢实际上也是一个适应性效率的问题。在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他们的适应性效率较高,因此研究结构问题可以不考虑制度问题。如诺思所说,“全球经济”并不是同一水平的竞技场。发达国家在制度/组织框架方面有着重大优势,这一制度或组织框架能够获取整合分散知识所固有的潜在生产率,而分散知识是在一个专业化的世界中有效率地生产所必需的。[1-1]

制度分析的关键就是考虑到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不完善特征,并将其纳入分析框架。只有这样,制度分析才能对政治经济分析做出力所能及的重要贡献。[1-2]制度性激励体系越完美,制度性适应性效率就越高。分析我国制度性适应性效率问题必须要考虑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不完善的特征。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不完善会降低制度的适应性效率。而低的适应性效率不利于我国经济结构调整,因此改革和完善制度性激励体制体系应该成为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不完善降低适应性效率

制度性激励体系与制度的适应性效率相关联,两者之间存在以下逻辑关系。

(一)制度性激励体系决定适应性效率的高低

制度性激励体系是一个综合概念,从经济制度层面看,它涉及产权、政府行为、利益集团、资源配置方式、市场体制等。由这些方面来分类,制度性激励体系主要有两大类型,一是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二是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我国主要是一种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其主要特征为:(1)权力缺乏制约的政府部门。权力没有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成为我国处理政府与市场关系的难点;(2)缺乏抵御利益集团对经济负面作用的制度体系,利益集团对改革的阻碍成为我国改革中路径依赖的重要原因;(3)自上而下的资源配置方式。与欧美国家主要依赖自下而上的资源配置方式不同,我国关键产业领域的投资决策权、科教资源的配置还主要是自上而下的资源配置方式,这种配置方式制约着创新能力的提高;(4)以国有企业为主的主导产业。尽管我国国企不是在所有产业都占主导地位,但在一些上游产业(比如能源、金融、电力电信、铁路等)却占绝对优势甚至垄断。为了国家经济效率,我们必须改革上游产业这种行政垄断的格局,必须建立以公有制为主多种经济形式并存的结构。一个行业完全被国有企业所控制不仅不利于国家经济生产率的提高,而且有可能增加风险,因此必须在上游产业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引入民间资本,实现公有制为主的多种所有制并存的格局;(5)缺乏要素市场的市场体系。我国土地市场、资金市场、劳动力市场受政府控制较多,市场化进程还比较缓慢,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市场。由这些决定了我国适应性效率较低的制度结构。这主要表现为我国经济决策的集中度还比较高,部门制定的规则和政策与地方经济发展的差异比较大,不利于发挥地方的积极性。从这些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不完善中我们可以看出我国结构调整中的一些深层次问题。

适应性效率是相对主流经济学的配置效率而言的,它是量度制度效率的一个概念。适应性效率可以从三个维度去把握,一是从微观层面看,它是指允许个体决策试验,促进分散决策,也就是讲分散决策比集中决策更有利于提高适应性效率。二是从宏观层面看,适应性效率我们很难观察到,诺思也只是以是否存在经济长期增长作为适应性效率判断的标准。那些没有适应性效率的国家就会在增长与停滞中循环,缺乏创新、优化结构及持久增长的能力。即使出现了各种冲击、危机、战争等,这些有适应性效率的国家能通过改变制度结构实现长期增长。三是从制度层面看,适应性效率主要来自于制度结构及其对经济条件变化的反应能力,而这种反应能力的大小又取决于制度性激励体系。从适应性效率角度来看,制度变迁可以分为自上而下的强制性制度变迁和自下而上的诱致性制度变迁,一般来讲,诱致性制度变迁比强制性制度变迁的适应性效率高。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基本判断,在不同时期,不同制度性激励体系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在经济发展的初始阶段,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和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适应性效率对经济的影响并不明显,但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高,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低适应性效率既影响经济增长,也影响经济结构的调整。尤其是低适应性效率对经济结构的不利影响更加明显。

(二)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转变到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滞后降低了制度适应性效率

对于制度经济学的最大挑战是,我们知道什么样的制度有利于经济发展,但还不太清楚怎样才能从一个不利于经济发展的传统制度过渡到一个有利于经济发展的好制度(诺思,2002)。我们可以把这称之为“诺思转型难题”。中国现在也面临着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转向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问题,根据诺思(2004)的分析和我国转型中的情况,我国这种转型的滞后降低了制度适应性效率。

第一,转型中的路径依赖。一个文化越悠久的国家其制度转型的难度就越大,非正式规则的路径依赖严重地制约着新的正式规则的建立和实施。集中力量办大事、举国体制的理念及行为方式导致我国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转向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中的路径依赖。

第二,转型国家仍然面临着从人格化的交换向非人格化交换转变的困境,仍然面临着彻底、完全地重新构造我们社会的困境。从信念到制度设计以及经济运行我们都还在人格化交换的框架下来进行,熟人、身份、关系、等级、特权等充斥在我国社会关系之中。以人格化交换的思维去建立制度必然与建立在非人格化交易基础上的市场经济运行发生矛盾。人格化的交换更适合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而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是建立在非人格化交换基础上的。如从社会组织来看,随着环境的变化,从人格化交换到非人格交换,人类环境日益提出至关重要的问题,即不断增长的机会使得社会组织的根本转换成为必要。这要求从建立在等级制、控制及身份基础上的强制社会向以自由、民主治理、法治、能力标准和流动性强的开放社会转变。[1-3]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不仅存在经济结构的转型,更需要社会组织方式的转型。市场的归市场,社会的归社会,政府的归政府。这是实现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理念的内在需要。这也需要我们从过去的计划经济体制时期的强制社会向开放社会转变。开放社会的适应性效率要高于强制社会的适应性效率,并且更稳定。而开放、创新、共享、平等及分散的经济社会结构的重构正是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向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转型的内在要求。

第三,政治体制改革的滞后也会影响结构演变和经济发展。从短期来看,我们可以用威权体制和政府对经济的控制来推动经济增长,这种效果有可能理想也可能不理想,但这种体制难以解决一些结构性问题;从长远看,稳定而又有适应性效率的制度结构更有利于经济的持续发展。这种制度结构包括法治、产权的保护及保证契约的实施。

根据《国家为什么失败》[2]的观点,我国改革初期是掠夺型(集中)政治制度加上带有包容性(分散)的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决定经济制度,三十多年改革开放之后,现在已经成为掠夺型政治制度加上掠夺型经济制度,尤其是2008年危机之后,政府对经济的干预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国有经济的扩展大大减少了民营经济的活动空间,市场决定资源配置的改革缓慢,政府这只手不愿意退出对经济的调控,政府一旦发现经济运行中的问题就马上加强调控,使市场失去了自我调节的功能。我国保持经济增长和结构调整的能力不断下降,因此,不断集中的制度性激励体系降低了适应性效率。过去30多年以政府为主导发展经济,自上而下的配置资源为主,这对于赶超型经济来讲,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现在的问题是,当这个赶超阶段完成后,我国已经进入中等收入国家,需要进行结构调整和创新,这是自上而下的组织方式难以解决的问题。换言之,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效率在不断下降,因此,我们真正要让市场决定资源配置并逐步减少自上而下的组织方式,还权于市场和经济组织。

(三)我国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突出表现为部委主导的自上而下的改革和资源配置方式

在我国达到中等收入水平阶段后,这种自上而下的方式与我国资源配置的优化和经济结构的调整的要求存在不相适应的症状。各部委牵头制定规则的机制与上述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不完善的特征相互强化,导致我国经济结构调整成效不明显。存在以下局限性。

一是我们很难把部委的利益与国家利益、民众的利益区别开来,改革往往是要打破利益格局,这种方式难以打破利益格局,部门利益往往等同于国家利益。一些政策的制定缺乏前瞻性和内在逻辑性,国家公共治理的政策不严肃(如最近股市熔断政策的出笼和叫停),一出现问题仍然按照惯性思维、惯性做法,一味地去干预市场。市场决定资源配置和企业的分散决策在这种体制下难以形成,从而大大地降低制度的适应性效率。

二是部委在制定改革方案时存在路径依赖。部委牵头的改革在形式上似乎在追求完整的改革方案,但在内容和实质上难有大的突破。历史上形成的自上而下经济的组织方式在这种改革方式下很难打破。从国企改革、教育体制改革、互联网金融及专车改革都可以发现这些问题。部委的改革与民众的期望是有差距的。这种差距不仅有认知上的,而且有利益冲突上的,中央改革的决心很大,但改革的蓝图往往很难通过这种路径实现。

三是缺乏多方利益博弈的机制。任何重大的改革都应是利益博弈再均衡的过程,如专车发展,美国是分散面对(各州),发挥各地的积极性,相互竞争,这就用多元化去面对风险和不确定性。而我国交通部一个规则“管到底”的做法不免会引起诸多矛盾或不适。换言之,美国建立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更有利于新经济的发展,而我国建立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则不利于新经济的发展。

四是部委主导的自上而下式改革与发展难以处理好集中与分散、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全国一盘棋的举国体制适用于粗放经济增长时期,而我国进入中等收入水平后,需要的是效率、创新及结构的调整等。这就对制度的适应性效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美国这方面的经验值得我们注意,在整个国家的法治体系中,美国既注重了对州立法机构设置限制,使其制定适用于特定地方事务或特定情形的立法行为为违法,也防止产业和行业的立法被利益集团所绑架。

上述分析表明,我国现有制度结构无法充分适应培育“创造性毁灭”式的创新和有效的结构调整,只能保障刺激有限的科技进步。这也是我国创新不足或缺乏破坏性创新的深层次原因。部委牵头制定规则的机制要适应全国的情况很难,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是其结果之一。机制的适应性效率低,且失去了多地制定规则并相互竞争的好处,也就不可能会适应分散决策和诱致性制度变迁。可以讲,以部委为主来制定政策和制度的特点典型地体现了我国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特点。

从深层次来看,“一个政体足够强大,能够制定并实施博弈的经济规则;同时也能够使各个集团利用政体,以牺牲全民福利为代价来追逐它们自身的狭隘利益。”[1-4]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不完善的主要根源在于“双缺”,一是政府权力缺乏有效制约,二是缺乏抵御利益集团对经济负面作用的制度体系,也就是我们前面分析的制度性激励体系不完善特征的前二条,这两条相互的作用加大了各自的负面效应。其他特征则是由这两条派生而出。而“双缺”中关键是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这是解决中国制度性激励体系不完善的关键。“双缺”也就成为制约我国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转向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重要原因。

二、低适应性效率对我国经济结构调整的影响

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产业结构及经济结构在不断变化,与此同时,经济规则及组织方式也要需要相应的变化,即制度的适应性效率要提高。从低适应性效率可以追溯到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不完善。如果经济规则和组织方式不能随着产业结构及经济结构的变化而变化,经济结构调整也就难免陷入困境。我国制度结构的缺陷及利益集团的阻碍成为我国经济调整的重要制约因素。低适应性效率的制度结构对我国经济结构失衡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制度结构的不合理导致经济结构的扭曲;二是制度的刚性导致经济结构调整的滞后;三是制度的僵化导致缺乏自我纠错机制。

(一)制度结构的不合理导致经济结构的扭曲

这里的制度结构是指制度框架,包括与产业发展相关的制度、政府管制、产权及组织方式等。经济结构的维度是多方面的,我们主要从产业、总需求及国民收入分配构成三个维度去分析。这三个维度的失衡主要根源于制度结构的失衡。

我国一、二、三产业的演化并不是遵循产业自身发展的规律,而是主要受制度结构的影响。我国一、二、三产业结构的演变并没有像欧美国家那样随着生产力进步、城市化、要素价格、区域分工及规模经济等因素的变化而出现变化,而主要受户籍制度、土地制度及社会保障制度、国家经济发展战略等因素的制约,这些制度在欧美国家是不存在(如户籍制度)或中性(社会保障制度在西方国家没有按城乡来划分)的,我们的制度往往是逆向调节,我国城乡制度结构的不合理,使我国城镇化的演变轨迹偏离了世界城镇化的一般演变轨迹。总的来讲就是我国这些制度不利于农民转变成市民,并与产业的发展规律和城镇化进程不相适应。

从“三驾马车”中的投资与出口来看,为什么我国过去三十年主要是靠投资与出口来拉动?一方面,我国政府汲取了过多的资源,劳动报酬占国民收入比重低,在消费不足的情况下,政府不得不用投资来拉动经济,保持一定的增长速度。另一方面,中国过度依赖出口的现象与中国政治和经济制度缺陷有关。由于管制、腐败、物流成本高、地方保护主义等方面的原因,在国内交易成本可能比一些其他国家要高,所以一些企业热衷于出口。由此可知,我国“三驾马车”的失衡的背后是制度结构的失衡。基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导致的适应性效率不断降低在我国经济生活中表现越来越明显。如这些年我国每年的资本形成额远远低于固定资产投资额(2014年的差额达到26.6万亿)。

从国民收入分配结构来看,我国1993年分税制后政府支配的财力明显上升,出现了重投资轻消费、政府税收和企业盈利占国民收入比重提高而劳动报酬占国民收入比重下降等现象。这种收入分配结构的改变影响我国的支出结构和产业结构。合理的收入分配结构是在市场决定资源配置和政府权力受到制约下形成的。我国经济结构的失衡与国民收入分配的不合理密切相关。收入分配的不合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国民收入分配和再分配中的不合理,二是我国收入分配差距过大,并且这两者是相互强化的。这种相互强化是建立在缺乏要素市场和缺乏现代财税制度基础上的。从深层次看,我国国民收入分配结构的失衡就是根源于政府权力缺乏制约和没有建立起现代预算管理体制。但是如果没有对于权力制衡的制度结构,要建立起现代预算管理制度就比较困难。我国现代预算管理体制改革的关键还是权力能否真正受到制约。如果权力不受到制约,我们就缺乏建立现代预算管理体制的基础。根据中国人民银行统计,截至2015年9月底,政府机关团体存款接近21万亿元人民币。这些存款的产生与八项规定的实施及收紧控制是有关的。我国国民收入分配结构的失衡拖累了我国消费,消费不足使我国经济调整的动力不足。因为,经济结构的调整必须在动态调整中平衡,提高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增加消费对市场的力量,从而推动企业去根据消费者的需要调整结构。

我国产业结构的失衡与我国现行所有制结构有关。我国所有制结构(公有制与非公有制)在产业上的不合理布局已经成为结构调整的深层次阻碍。现在我国产业结构最大的问题是一些上游产业(如能源、金融等)被国有企业主导和控制,而绝大多数下游产业(如酒店、餐饮等服务业)是民营企业占主导地位,并且是充分竞争的市场结构。这种垂直结构不利于提高我国产业的竞争力[3]。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国进民退导致垂直结构越来越明显。面临2008年金融危机,中美刺激计划的规模是差不多的,为什么效果差异比较大呢?这应该从中美经济的制度结构中去找原因。客观地讲,美国那种以市场主导、私营企业为主并按法治来治理的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适应性效率比我国以政府主导、国有企业为主并由行政治理的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适应性效率要高。我国经济中这种二元所有制结构对市场结构和产业结构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1.上游产业缺乏竞争,会导致高成本和高价格。我国制造业成本快接近美国的制造业成本。这些年我国制造业的成本上升,其实主要不是生产成本上升,而是由于制度适应性效率低导致交易成本的上升。从我国成本上升的领域来看,如金融体制的不适应导致融资成本的上升,基础能源领域国企的垄断及政府对价格的控制导致能源成本的上升,政府对土地的控制导致土地成本的上升。

2.我国严重过剩的重化工业行业主要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去产能的能力要低于民营企业去产能的能力。民营企业的适应性效率也高于国有企业。经济结构的调整仅仅在局限在经济运行层面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深入经济体制方面的改革。要减税,降低产业进入门槛,打破垄断,放松各种管制,减少政府干预,激发市场的活力,真正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现在我们一方面社会充裕的资金找不到出路,炒房地产等,把非实体经济的价格搞得很高;另一方面,我国金融、电信、能源、交通、教育、医疗卫生等诸多领域对民营企业开放程度低,存在诸多管制,一些被管制的领域还投资不足。为什么我们在产业和行业发展上还不能在政策、制度上做到非人格化交换呢?这种所有制上的歧视不仅不利于国有经济的发展,而且是以降低整个经济发展为代价的。开放度低必然降低制度的适应性效率。每个部门都以加强管理为由的管制大大地降低了我国的制度适应性效率。

3.建立在这种所有制结构上的产业结构难以面对外部环境的冲击,适应性效率比较低。在经济环境和外部环境较好的时候,这种上游产业是国有经济而下游产业是民营经济的垂直结构还能维持下去,但是一旦外部环境变化,这种垂直结构过去所隐藏的矛盾都暴露出来。如经济景气时,在下游的民营企业产出多、出口多、生产率高的时候,通过这种垂直结构,上游的国有企业也就越赚钱。但是,随着劳动力的成本和其他成本的上涨,使得下游民企的生产成本越来越高,这些民企在国际上就没有什么竞争力了。如果上游国企不提高生产率不降低产品的价格,那么民企也难以承受了。我国这种所有制结构决定的产业结构和经济结构适应性效率较低,对外部冲击难以做出调整和应对。

我国供给侧的改革重要的是制度结构的改革和优化。要从人格化交换过渡到非人格交换,我们这种以所有制性质来布局产业结构的做法是一种典型的人格化交换,同时也大大地降低了我国制度的适应性效率。社会主义需要公有制,要建立以公有制为主多种经济形式并存的经济制度,但是公有制(主要是国企)的布局及产权分布也要遵循经济规律,要有利于经济结构的优化及社会生产潜力的发挥,这也是我们建立公有制的本意。

从制度的另一个层面,即经济组织方式来看,我国主要是一个自上而下的配置资源方式,这种方式的优点是能集中资源搞一些大的项目,但也带来了一些问题,这些集中而不是分散的决策大大地减少了产业结构形成和演化中的适应性效率。我国这种自上而下的配置资源的方式容易形成全国性产业结构的同质化,而不利于形成区域性分工和比较优势。为什么我国有130家汽车组装厂,420家机器人生产厂家?这种分散不是一种市场竞争中的分散,而是一种行政性分散,是为了利益平衡各地一哄而上。这种平衡性分散难以形成国内分工合作的格局,也难以提高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更重要的是,这种自上而下的配置资源方式不利于创新,不利于整合分散的知识,不利于适应性效率的提高。

(二)制度的刚性导致的适应性效率降低

制度刚性指制度对外部条件的变化不能做出适应性调整。我国的制度刚性主要表现为行业进入的限制、各种审批和管制等。这使资源的配置并不能由市场或价格来决定。与此同时,往往存在从管制中实现本部门利益最大化的中国管制独有现象。斯蒂格勒有管制俘获理论,是管制者被被管制者俘获。它是针对欧美国家而言的。而我国的管制是计划经济时期就留下的“遗产”,并形成了路径依赖。在我国部门主导相关立法的体制下更有了管制的制度基础,这也是我国简政放权、减少行政审批为什么艰难的原因所在。

我国一、二、三产业失衡实际上是制度刚性问题。中国若放开服务业,每年将可以多创造出4000万个就业岗位。我国第三产业占GDP比重低于世界平均比重。为什么我国第三产业发展缓慢?关键是有各种限制和准入。部门利益和利益集团的阻碍成为第三产业发展的拦路虎。其他不利于我国第三产业发展的制度性因素还有,一是我国制度环境不利于第三产业的发展。没有制度环境的支撑第三产业是难以发展起来的。二是政府投资偏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我国产业及其结构的发展。与市场决定的投资不一样,政府投资有其自身的特点,如2008年后我国大力投资基础设施与政府投资偏好是有关系的。三是政府管制太多,政府管制越多,制度就越缺乏适应性效率。为什么不能放松管制、降低门槛、取消对民营资本的限制?恰恰在于一些主导经济发展的官员是不愿意放弃对手中权力的掌控的。归根结底,我们只有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此外,制度的刚性实际上表明我国缺乏抵御利益集团对经济负面作用的制度体系,我国没有平衡各方利益的制度平台,在强势利益集团的抵制下我国形成了制度变迁的路径依赖,大家都知道这个制度要改,但就是改不动,即使改,有的也是在既有路径上的修修补补。

经济结构调整重要的组成部分是能不能适应新经济、新产业、新商业模式的发展。我们再看共享经济与制度适应性效率关系问题。现在共享经济在世界范围内发展非常快。作为一种新的商业模式和经济形态,共享经济既有经济运行层面的特点,也有制度层面的特点。共享经济只会产生在那些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都准备好了的国家。共享经济是技术创新与制度创新相结合的新商业模式。罗宾·蔡斯在《共享经济:重构未来商业新模式》中把共享经济定义为三要素,产能过剩(闲置资源)+共享平台+人人参与。这些平台型的互联网企业通过有效的技术手段将需求方和供给方进行最优匹配,达到双方收益的最大化,并将会影响或改变我们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美国Uber和Airbnb这两家成立不到10年的企业已经成为全球共享经济产业内的龙头,两家当前估值已经分别达到510亿美金和255亿美金。面对这种发展很快的共享经济,我们的制度能适应吗?我国制度适应性效率低可能成为制约我国共享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以专车为例,专车是共享经济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不同于传统出租车的一种新的商业模式,Uber的估值达到510亿美金就预示着它美好的发展未来。面对专车这个新的商业模式,中美反应的差异反映了制度的适应性效率。美国是以分散的、灵活、立法的治理方式来面对专车,而我国则是集中的、刚性的、行政的治理方式面对专车。美国的目的是要为专车这种新的商业模式提供宽松的制度环境,而我国一些部门则想把专车整成出租车,或者说基本上还是按传统的出租车模式来管理专车。由此可以看出面对新的商业模式、新的创新我们能不能适应,关键就要看制度的适应性效率。而制度的刚性则降低了适应性效率。

(三)制度的僵化导致缺乏自我纠错机制

经济结构的调整是一个动态过程,由于经济的不确定性及竞争等方面的原因,经济结构面临着不断地从失衡到均衡的调整过程。经济结构的调整也是一个试错与纠错的过程。我国经济体系缺乏一种自我纠错机制,如破产、重组机制等,从而不能消化过剩的产能,或者消化过剩产能缓慢。经济结构调整中的刚性、滞后性等与体制的僵化有关。我国缺乏自我纠错机制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国有企业的软预算约束,即使出现决策失误,或资不抵债,也可以通过许多途径生存下来,而私营企业若出现这些问题,一般都会破产或重组等。现在我国产能过剩及需要调整的行业主要是国有企业,传统安置职工的习惯,调整的压力大。此外,这些国企与政府的关系又紧密,因此调整的难度就大。

二是我国在财政和金融上都是风险集中型的,这不利于化解风险,也不利于风险的分散,央企、银行、地方等出现投资过度、产能过剩、债务沉重等问题时,都可以求助于上级主管部门或政府,这样,那些“胆大”的主体,在这种体制下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出现问题时也可以转嫁出去。这也是为什么我国会出现大量的无效率项目、无效率配置的原因之一。同时,金融、财政过于集中,会产生体制性道德风险、机会主义行为倾向及搭便车等现象,从而降低体制的适应性效率,这又会加剧结构性失衡。现在一些行业要削减产能需要中央财政拿出补贴,这是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不完善性的体现,这种不负责的体制也必须改革了。

三是我国政府对经济干预太深,自身涉及的经济领域太多,这就使市场的自我纠错机制难以建立起来。政府过多的进入或干预行业使自己难以独立地制定规则和实施规则。比如,我国钢铁行业严重过剩,必须要清理一些僵尸企业,但这首先就遭遇到地方政府的反对,因为这些钢铁企业往往支撑着一个地方GDP的增长。各地方政府陷入了囚徒困境,都希望别人减产自己不减产。

四是我国要素市场体系不完善。除了劳动力市场调整的僵化外,我国资本市场的僵化也非常严重,由于政府和国有企业在资本市场占有主导甚至决定性地位,其任何调整都要动全身,这种风险的释放难度非常大。历史上我们也用行政手段释放过,但经济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尤其是资本市场不能真正市场化的代价太大了。所以这次经济下行会倒逼我国加快劳动力市场、土地市场、资本市场等要素市场化改革的步伐,从而为改革和完善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创造基础。

制度的僵化导致适应经济周期能力差。经济是有周期的,经济主体能否适应经济周期的变化也是检验制度适应性效率的重要方面。在我国,由于制度的原因,在经济处于上升阶段时,企业都“水涨船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旦经济处于下行阶段,制度的僵化及缺乏自我纠错机制的问题就暴露出来。现在我国僵尸企业的存在说明制度的适应性效率较低。这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增长模式在中国达到中等收入水平阶段后应该终结了。中国真的产能过剩吗?我国日益增加的中产阶层对产品的品种和质量要求越来越高,但是我国现行的增长模式及供给还是停留在粗放经济增长阶段,供给与需求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因此,为了真正解决我国经济结构调整中的问题,我们必须走出政府调整经济结构的传统套路,改革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转变到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提高适应性效率,从而建立基于市场的自我纠错机制。

三、结论

制度性激励体系与适应性效率的关系是本文的立足点。通过引入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和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将制度性激励体系与适应性效率联系起来。制度性激励体系的类型、转型的滞后及突出特征构成我国制度性激励体系的不完善,并引致我国制度适应性效率的降低。与此同时,制度的低适应性效率不利于经济结构的调整。制度结构的不合理导致经济结构的扭曲;制度的刚性导致经济结构调整的滞后;制度的僵化导致缺乏自我纠错机制等。因此,供给侧的改革必须结合制度创新来进行,从集中型制度性激励体系转变到分散型制度性激励体系入手,提高制度适应性效率,让市场真正决定资源配置和产业发展,从而实行经济结构的优化和产业的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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