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同
(北京大学 卫生政策与管理系,北京 海淀 100191)
家庭是现代社会最基本的社会生活单元。家庭政策是现代社会政策框架最基础、最主要和最核心的组成部分。家庭政策泛指现代国家旨在影响或改变现存家庭生活模式的基本原则和有计划程序的总和。家庭政策概念的关键要素有三个:家庭政策责任主体和行为主体是国家;家庭政策目标和动机是影响或改变现存家庭生活模式;家庭政策范围是国家有关家庭的基本方针、原则和有计划程序[1]。
鉴于国家是阶级社会的历史产物,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本文所研究的国家主要局限于伴随近代工业社会出现发展的民族-主权国家,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国家”不属本文的研究范围。这意味近代、现代与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现代国家与现代家庭政策是本研究明确的范围。由于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和社会现代化起源于欧洲,欧洲成为人类社会现代文明发源地。近代以来,通过移民、殖民和商业贸易,欧洲现代文明扩散到北美、拉丁美洲和世界各地。按照这个标准,本文选择英国、法国、德国、北欧瑞典、欧盟、俄罗斯、美国、日本、韩国,共计九个现代国家和政治共同体作为家庭福利政策研究对象,基本涵盖现代国家主要类型。
英国既是世界上首个实现工业化国家,又是世界首个(1948年)宣称建成福利国家的现代国家,还是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孕育、发展、成熟、改革、转型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历史规律最典型。法国既是现代社会资产阶级武装革命的发源地,又是自由、平等、博爱现代价值观发源地,还是世界上现代民法典和家庭法的发源地,更是现代家庭服务与家庭津贴体系最发达的国家。德国既是世界上首个建立社会保险体系的国家,又是现代社会政策与社会福利立法发源地,还是世界上唯一建立“社会市场经济”体制,社会团结、社会整合与福利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北欧福利国家模式是世界各国公认的实现经济发展与社会公正之间最佳平衡的现代福利国家模式。北欧福利国家成功实现了持续的经济增长,稳定的民主政治,个体自由和全面社会福利制度。北欧福利模式主要包括挪威、瑞典、芬兰、丹麦、冰岛五个民族国家,瑞典是北欧模式原型。欧盟既是欧洲文明、现代国家和邦联制的发源地,又是目前世界最大的经济、政治共同体。俄罗斯既是世界上地域面积最大的国家,又是世界上首个社会主义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代表。美国既是当今世界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综合实力最强的发达国家,又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还是西方典型和标准福利国家的唯一例外,是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代表,是个勉强福利国家。日本既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又是亚洲唯一“脱亚入欧”和建成日本型福利国家的国家,还是“东亚福利模式”代表,在当今世界政治、军事、科技、经济、社会和文化中影响广泛。韩国既是亚洲四小龙之一,又是当今世界经济、科技、文化强国之一,在世界扮演重要角色。换言之,本文选择的8个民族国家和1个政治共同体,均是当今世界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大国,是现代发达国家和现代家庭福利政策的典型代表,具有充分代表性和国家典型性。
人类现代文明历史可以划分为近代、现代和当代三个时期,英国和法国是现代社会、现代国家和现代家庭政策的开拓者和奠基人,1601年到1850年左右,一直引领欧洲文明发展。一般来说,英国1601年伊丽莎白济贫法标志着国家干预社会救助,现代社会救助服务的诞生。社会救助是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框架中最早产生的部分,主要目标是解决工业社会的贫困问题。贫困问题是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和现代社会“创造性”产生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社会问题。英国是世界首个工业化和采取渐进性发展模式国家,近三个世纪中社会救助几乎是英国专利。这意味英国1601-1850年间社会救助服务与现代家庭政策的关系,是近三个世纪的研究主题。因为当时只有社会救助,尚未发明社会保险和其他社会服务,贫困成为第一个现代社会问题。需要指出的是,一般认为,英国工业革命,即18世纪产业革命,时间上要晚于1601年。这意味英国社会救助在时间上要早于工业革命,贫困救助问题与工业革命之间存在时间差。本文选择1601年伊丽莎白济贫法作为英国社会救助体系诞生标志性历史事件主要理由有三:一是贫困、流浪乞讨和社会秩序已成为社会问题:二是国家和中央政府开始涉足社会救助;三是国家开始承担社会救助的主体责任,国家救助取代宗教救助。此外,由于法语文献的语言限制和可及性问题,本文将主要以英国三个世纪的社会救助为例。简言之,英国近三个世纪社会救助政策与家庭政策间的互动关系,是最典型的国家案例。
英国社会救助服务与家庭政策互动关系的历史演变脉络与政策模式是十分鲜明、典型的。首先,英国社会救助与家庭政策历史变迁过程十分漫长曲折,持续时间为各国之最。这种时间较长特点间接解释为何英国社会救助与家庭政策呈现出一种近乎“自然”演进模式。按照英国福利国家和社会救助体系历史演进过程,可以划分为1601-1870年、1870-1914年、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福利国家奠基发端、二战后福利国家形成与全球发展、1970-2000年福利国家改革与结构转型、2000年以来经济全球化与全球性健康福利竞赛,共计六个发展阶段。英国1601年伊丽莎白济贫法首次将济贫法成文化,确立教区救助、地方政府以济贫税收(1597年设立poor relief tax)承担救助责任和家庭亲属照顾责任原则。1630年查理一世济贫法首次规定接受救济的贫民需要进行家产调查,1795年又首次区分院内与院外救济。1886年张伯伦政府创立贫民救济委员会,1929年英国自由党政府决定取消贫民救济委员会。1942年贝弗里奇报告出版,报告最重要的社会福利政策意义是放弃资产审查形式和以社会救助为主体的社会福利体系,代之以普惠性、无资产审查和家庭为基础的现代社会服务体系[2]。简言之,英国社会救助与家庭政策经历漫长曲折变迁过程,贫困与家庭政策问题格外典型。
其次,英国家庭概念内涵外延、家庭成员构成、家庭结构与功能,家庭问题与家庭需要,家庭地位与角色,均经历由古罗马传统的familial向现代的family全面结构性转变的过程。familial源于古拉丁语,基本涵义是一种典型家庭,或是亲密关系人之间的共有特点或特征。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社会,在17-18世纪英国和欧洲大陆,家庭成员不仅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人,而且还包括无血缘关系和受家庭保护、监护之人,例如儿童、残疾人、病人、家奴、乞讨者、亲属、朋友、食客、仆人和其他需要家长监护、照顾、保护之人,家庭成员构成十分多样。因此,英国和欧洲早期家庭概念内涵外延是广义宽泛的,家庭规模多是两代人组成的大家庭。这意味工业化早期英国和欧洲家庭概念不是排他性,主要以亲属关系、血缘和生殖为主体的。家庭关系和亲属关系在时间上是短暂和易变的,家庭功能的主要特点是经济生产性和无结构功能分化的综合性,夫妻和孩子的核心家庭、人口再生产、家庭生活消费和家庭成员间相互情感支持尚不存在。最重要的是,家庭权力结构是比较单一的,家长、父权、父权制和权威都来自男性[3]。简言之,家庭概念涵义、家庭构成、家庭功能和家庭问题全面、系统、结构变迁是客观规律。
第三,1601年以来,英国主要通过劳动工资,禁止迁移和流动,家庭监管与照顾责任,宗教慈善关爱帮助和救助保护,收入审查和设置济贫院一类慈善组织解决贫困和救助问题。家庭既是贫困救助对象,又是贫困救助场所和范围内容,还是贫困救助的途径和方式、方法。1601年伊丽莎白济贫法有关家庭政策的革命性意义众多:一是首次明确祖父母和父母责任。二是肯定教区救助贫民的责任。三是规定在本教区居住满三年者才能获得救助,以限制流动。四是强调亲属责任原则或家庭照顾责任,即亲属(亲戚、夫妻、父母、子女)肩负照顾和支持自家穷人的责任。只有当亲属无能为力时,公众才有必要提供帮助。五是将穷人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有工作能力的“健壮乞丐”,将他们送到矫治之家或习艺所。第二类是无工作能力贫民,例如病人、老人、盲人、聋子、跛子、精神病人,以及带幼儿母亲,将其送到济贫院;第三类是失依儿童,如孤儿、弃婴、贫困儿童,将其免费安置在寄养家庭中——绝大多数儿童以学徒身份在别人家庭中生活和长大,男孩到24岁,女孩到21岁,并无留守和流浪儿童。1782年通过的《济贫法修正案》规定,习艺所救助方式恢复为穷人依然在自己家庭中居住[4]。1795年的斯宾汉姆兰德法(speenhanmland)建立普及性实施的食物表,确定救助水平以家庭维生所需的地方性面包成本为标准,实际上首次建立最低维生工资标准。这个法案的历史意义是贫民救济采取居家方式,而且按照家庭规模大小不同实施差别救济。斯宾汉姆兰德法最低生活工资理念与原则,为1909韦伯夫妇“少数派报告”倡导的国家必须保障每个国民最低生活水平奠定思想、理论和制度实践基础,历史意义广泛深远[5]。简言之,英国社会救助始终以家庭为单位和基础,没有家庭的弱势群体也纳入家庭监护、家庭照顾和家庭保护中,未产生大量流浪乞讨人员,尤其是留守流浪儿童和留守妇女老人。
第四,1601年以来,英国主要通过社会救助解决家庭贫困和基本生活问题,主要通过1857年《婚姻诉讼法》解决妻子婚姻和孩子监护权问题,主要通过1839年《幼儿监护法案》解决儿童家庭监护养育问题,主要通过工厂立法解决女工和童工问题,主要通过1848年《公共卫生法》解决下水道、疾病、营养、牛痘等健康问题,主要通过1869年成立的慈善组织会社解决科学慈善和专业救助问题。工业革命以来,尤其是18世纪到1800年以来,原来威权的父权制家庭关系逐渐被子女较大自由和夫妻间相当平等伙伴关系取代,对性欲日益开放和接纳,社会中的情感个人主义盛行,家庭由传统的开放的世系家庭,经过有限的父权核心家庭,已经发展演变为封闭的核心家庭。情感个人主义发展,婚姻安排,友爱婚姻,亲子关系,对性欲开放和接纳导致家庭问题与问题家庭、婚姻质量、家庭暴力与家庭生活质量,以及夫妻关系和婚姻家庭政策议题出现[6]。为解决日趋突出的婚姻家庭问题,英国1857年《婚姻诉讼法》应运而生,主要目的是解决婚姻危机和夫妻冲突,主要议题是妻子离婚自由的权利和离婚妻子对孩子监护权利问题[7]。同时,18世纪产业革命以来,女工和童工的问题日益严峻,欧文等空想社会主义思潮兴起,人道主义思想与运动,工人缩短工作时间和提高工资收入的强烈要求,少数博爱工厂主探索,法定工资和法律保障最低工资思想,均不约而同聚焦于呼吁国家干预和政府主导福利立法。1802年4月6日,一位仁慈善良的大工业家兼自由放任主义拥护者罗伯特·皮尔爵士在下议院通过《保护学徒身体和精神法令》,由此拉开英国19世纪工厂立法和社会福利立法序幕。该法律包含工厂和职业卫生规定、12小时的最高限度工作时间、学徒教育与职业教育、各种违法行为的处罚措施。这个法律最大的历史意义是国家对工厂的监督[8]。19世纪以来,城市居住条件、家庭生活环境、日常饮食营养尤其是妇女健康和儿童健康状况持续改善,对婚姻关系、家庭生活、家庭结构与家庭问题的解决,具有十分重要的社会意义。总体来说,英国公共卫生运动以查德威克的政策倡导、卫生行政管理和健康立法最为著名[9]。简言之,在英国1600-1850年代的社会救助时代,具有现代社会结构特征的现代婚姻家庭形成,现代婚姻家庭问题主要类型是家庭成员女性问题和儿童问题,尚未形成整体性家庭问题。
德国是世界上最早建立社会保险体系的国家,拉开现代社会保险时代恢宏的历史序幕,标志社会救助与家庭政策简单关系,转变升级为社会救助、社会保险与家庭政策的复杂关系。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成为德国皇帝,德国实现统一,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当时,为抵御民族、民主、自由、平等思想,为阻止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的广泛传播,为削弱社会民主党的巨大政治影响,瓦解各地汹涌澎湃的工人运动与罢工浪潮,解决工业化、城市化和社会现代化过程中形成的社会问题和负面影响,特别是女工和童工剥削,德国俾斯麦首相创建世界上首个社会保险体系,并迅速成为绝大多数工业化国家的制度安排。更为重要的是,19世纪中后期开启的社会保险时代,因为宏观社会环境改变,由于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的变迁,由于家庭中男性、女性和儿童地位角色变化,由于劳动市场发展和竞争,由于劳动分工与社会结构分化,由于新型社会保险体系发展,由于夫妻和孩子组成的核心家庭成为主流的家庭模式:一方面,影响家庭生活与家庭政策因素急剧增长、增多,其中最主要的是社会救助与家庭政策的简单双边关系,转变升级为社会救助、社会保险与家庭政策的复杂多边关系,凸显现代社会结构基础性、复杂性与层次性;另一方面,婚姻家庭生活稳定性降低,家庭自身面临越来越多问题,急需国家干预、社会福利制度、经济保障和国家家庭政策[10]。最重要的是,德国社会保险体系超越民族国家,首次成为现代社会国际性现象。简言之,德国社会保险开创现代社会福利与家庭福利制度建设新时代,历史与现实意义重大。
现代社会保险制度主要目标是预防社会风险,原则是以工资就业和正常家庭生活为基础,基本功能和制度原理是保证所有适龄劳动者的充分就业和家庭生活经济来源,制度地位重要。总体来说,社会保险与社会救助几乎在所有方面均存在本质区别,前者的价值理念与价值目标更高,服务对象和适用范围更广,功能作用与结构层次更高,关系现代社会中所有家庭和所有人群,成为现代家庭幸福美好生活的制度基础与社会前提,是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建设的关键步骤。社会保险体系价值理念是社会互助和社会预防,社会关怀,社会投资,社会公平,社会平等。社会保险服务对象是所有适龄劳动者和普通人群,而非像社会救助那样局限于“贫困人群”。社会保险基本原理是大数法则和预防胜于治疗,基本原则是社会互助、社会合作与社会团结。更重要的是,社会救助应对和解决“贫困问题”,社会保险应对和解决的是“家庭生活问题”。换言之,社会救助对象主要是处于贫困状况的个人,社会保险对象实质上是现代核心家庭。这意味社会保险涉及婚姻市场与家庭关系,城市住房与房租价格,夫妻关系与家庭权力结构,家庭生育与母婴保健,亲子关系与家庭生活教育,已婚女性就业与家务劳动,家庭生活状况,儿童养育与家庭照顾,离婚、再婚与同居,家庭危机应对和家庭问题解决等所有重大问题[11]。简言之,社会保险首次涉及国家、市场、社会、家庭、个人权利、责任、义务的社会划分,其中最具革命性的制度创新是国家开始承担其福利责任,家庭政策成为社会政策基础与核心。
社会保险制度对现代城市核心家庭的影响是全方位、多层次和深远的,直接影响婚姻家庭关系、结构功能与权力结构,生活状况与生活质量,刺激、促进和奠定现代家庭政策基础。首先,在现代城市生活环境下,婚姻市场的结构与运行,主体是适婚男性与女性的择偶过程,由以往侧重于男性的出身、地位、财产继承状况,转变为侧重于男性的身体健康与就业状况。而现代劳动市场影响就业状况的主要因素是职业性质、工作环境、职业福利待遇、工资收入水平。其中最基础、最关键的是工资收入水平。其次,现代城市婚姻家庭生活目的、本质发生重大结构变化,为什么结婚的原因由追求财富和个人利益,转变为男女两人的两情相悦、繁衍后代、社会责任和国家性目标。换言之,现代婚姻目的由物质财富转为个人情感,由私人目的转为国家目标,社会意义趋重。这是为什么现代国家普遍愿意建立社会保险和收入保障制度,且主体是家庭津贴的主要原因。第三,社会保险产生的直接动机是回应和解决城市工人阶级面临的意外事故、工伤、伤残、失业、疾病、生育、养老问题,这些问题主体和当事人通常都是养家糊口的成年男性和家长。不难想象,如果男性就业者的问题得不到解决,那么他们整个的家庭生活就会立即陷入困境。因此,社会保险目标是通过保障男性养家者的身体健康与家庭生活来源来间接保护家庭生活。第四,在现代城市生活环境下,婚姻家庭稳定性显著降低,家庭问题与问题家庭日益增多,国家通过社会保险与保险补助补贴、职业健康措施与意外伤害补偿、住房补贴与房租补贴、家庭津贴与母婴津贴、儿童义务教育和免费营养午餐、免费和福利性质医疗卫生服务等政策,从家庭生活经济收入保障角度确保家庭生活安全性、最低标准与稳定性,进而保护家庭生活。最后,最为重要的是,德国现代社会保险制度建设的关键是以家庭生活和家庭福利为目标,以现代核心家庭为主要服务对象,以所有核心家庭成员基本生活需要满足为主要的服务内容,极大促进以整个家庭为基础和为核心的现代家庭政策,这是社会保险体系最伟大的历史贡献。德国社会保险和以整个家庭为基础、核心的现代家庭政策是以瓦格纳社会政策财政理论为基础的。19世纪末期,德国出现社会政策和国家保护主义财政理论,即瓦格纳的社会政策财政理论。瓦格纳是1873年成立的“社会政策学会”的创始人之一。他的主要理论观点是:承认国家对经济活动具有积极干预作用;主张通过社会政策与社会保险修正国民收入所得分配不公现象以解决社会问题;现代国家职能和目的不应局限于法治和权力目的,还应增加文化和福利目的;现代国家的重要职能是通过社会保险体系,按照社会赋税政策,改变人民的收入所得分配;现代社会政策国家性质从自由放任看门狗、镇压主义警察国家模式转变为社会政策预防主义,所谓预防主义是指在国家的法治与权力领域中,对破坏社会秩序行为采取防患于未然的措施。国家福利责任、社会政策、社会预防、分配公正、社会团结与社会合作是社会保险的灵魂[12]。简言之,德国社会保险制度最大的历史贡献是首次将整个家庭作为国家干预、保护和服务对象。
第一、二次世界大战既极大改变世界历史进程,极大刺激国家职能扩大和财政经费膨胀,社会政策框架与社会服务体系框架基本形成,实现由社会保障国家向社会服务国家战略转型,福利国家、福利社会和福利国家制度典范建设成为发达国家的政治共识与社会共识;又极大影响、改变现代婚姻关系和核心家庭结构功能与地位作用,极大影响、改变两性关系、家庭关系、女性角色、家庭结构功能、家庭生活模式、儿童养育与儿童地位、家庭照顾模式;还重塑国家与家庭的关系、国家与市场的关系、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国家与妇女儿童的关系、妇女与市场的关系、妇女与男性的关系、妇女与家庭的关系,妇女工作与家庭照顾议题产生:这意味婚姻家庭市场、家庭权力结构、家庭生活方式、家庭关系和家庭政策均发生革命变化。国家政治尤其是战争成为现代社会影响社会福利制度、社会政策和婚姻家庭的最重要因素[13]。换言之,两次世界大战对国家职能角色与地位作用,对社会福利制度与社会政策、社会立法,对经济发展与劳动市场,尤其是劳动市场性别结构分化与女性劳动市场参与率突破性提高,对社会结构与社会关系,社会权力结构,社会流动与社会分层,社会经济民主与社会参与,对婚姻家庭生活、妇女解放、性别平等、种族平等、生育和儿童养育照顾模式,对医疗卫生服务、基础教育服务、职业教育服务、住房服务、社会保障服务和家庭社会服务,对国家与市场之外大量涌现的新兴的社会服务组织、社会科学与行为科学研究机构和基金会,对政治学、军事学、舆论学、经济学、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福利与社会政策等学科,对人们价值观念、态度、认知与社会理论,日常生活方式与社会文化,生活目的和生命意义,均产生全面、系统、深刻、深远的历史影响,家庭政策成为社会革命最佳的观察视角。
1929-1933年西方国家经济危机和大萧条是现代社会福利制度与家庭政策的历史转折点,以社会救助与社会保险为主体的社会保障制度形成,家庭补助、家庭津贴和家庭福利财政制度化。因当时美国是西方资本主义经济中心,经济危机与大萧条对美国社会影响是最大、最显著的,首当其冲的是大量的失业者、老年人、伤残者和无依无靠的儿童,以及崩溃瓦解的家庭,贫困、维生、悲观失望、无助、就业、治安、自杀、犯罪和社会秩序问题突出。1935年8月14日,罗斯福总统正式签署和颁布具有划时代和里程碑意义的《社会保障法》,奠定美国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框架最基础的部分,拉开现代社会社会保障型福利制度序幕[14]。需要指出的是,1935年以前,社会救助与社会保险是两个独立体系,尚无社会保障概念;1935年以后由于美国是西方经济中心,美国政府创造的社会保障概念与政策模式广泛传播。更为重要的是,原本是两个分立的社会救助与保险体系,却逐渐融合蜕变为“一体化”体系,社会救助、社会保险与遗属津贴三部分组合而成的社会保障体系成为现代福利制度基础[15]。社会保障的价值理念、政策目标是经济收入保障,层次较低,这是台湾将其译为“社会安全”的主要理由。相反,社会福利的价值理念、政策目标是社会公平和幸福美好生活,层次最高。从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历史发展角度看,社会保障是1930年代的历史产物,重点是经济保障,是社会福利制度中最基础的物质福利部分,构成英国现代社会服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16]。另一方面,西方世界的经济危机和大萧条推动、创造了现代家庭补助和家庭津贴体系。现代国家家庭补助与家庭津贴政策是国家对现代风险社会处境中家庭经济安全的财政保障,是福利国家福利财政职能与国家家庭保护政策的集中体现,理论、政策与制度意义深远[17]。简言之,1930年代西方社会保障和家庭津贴制度奠定了现代家庭经济福利政策框架基础部分。
更为重要的是,1942年英国贝弗里奇报告发表标志着现代社会服务体系框架和社会服务国家形成,家庭政策与服务体系成为社会政策与社会服务中心,奠定世界上首个英国版福利国家与福利社会的社会服务制度基础,全面实现社会福利制度重点由以“社会保障为主”向以“社会服务为主”的战略升级,实质是实现家庭政策由经济保障向社会服务保障战略升级。社会服务概念起源于英国,其深层次的社会文化基础是英国社会政策与社会行政管理传统。英国社会服务概念宽泛,主要包括社会保险,社会救助(社会保障),健康,住房,老人和各类困境儿童照顾。社会服务体系范围内容对应社会政策概念框架,家庭政策是核心部分[18]。1942年11月20日,贝弗里奇报告发表,报告主要目的是对英国现行国家社会保险方案和相关服务(包括工伤赔偿),重点是对各项社会保险方案之间关系进行调查,为战后重建提供政策建议和描绘制度建设蓝图。报告分为导言和概论,主要改革建议及理由,三个特殊问题(待遇标准和房租问题,老年问题,赔偿途径问题),社会保障预算,社会保障计划,社会保障与社会政策,六大部分。报告政策建议共23条,主要有统一社会保险缴费;废除现行对缴费相同的强制性参保者实行不同福利待遇的批准社团制度;废除现行工伤赔偿计划,将工伤事故或职业病纳入统一社会保险方案;将医疗服务与现金待遇分开管理,建立一个由卫生部负责监管,覆盖全民、涵盖所有诊疗项目及各种伤残的综合性医疗服务体系;将家庭妇女作为有工作人群的一个特定保险阶层,并根据她们的特殊需要来调整福利待遇①包括: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享受结婚补助金、生育补助金、孀居和分居待遇以及退休养老金;对没有从事有酬工作的家庭妇女,在其丈夫失业或伤残期间为其提供福利待遇;对从事有酬工作的家庭妇女,废除已婚妇女特殊规定,不仅提供生育补助金,还提供额外的生育保险和较低水平的失业及伤残保险金。;取消为寡妇无条件提供低水平养老金的做法,转而根据寡妇需要提供相应的福利待遇;将丧葬补助金纳入强制保险范围,并面向全民;将商业化运作的简易人寿保险变为公共服务等[19]。简言之,英国建立覆盖全民、由生到死、内容广泛、家庭为本和待遇标准统一的社会服务体系。
最为重要的是,二战以后北欧福利国家模式形成与定型。北欧福利模式最具革命性创新意义的是,率先在福利国家制度与社会服务体系框架内创立妇女友好、家庭友好和支持家庭的政策,较好解决效率与公平,社会政策与经济政策,经济发展与社会公正,国家与市场间关系问题,成功实现了社会发展、经济增长、稳定的民主政治、个体自由和覆盖全民的社会福利制度。北欧福利国家模式的基本特征,一是覆盖全民的普遍主义,二是两性平等和真正的男女平等,三是北欧福利国家的非中央集权化和地方社区化,地方政府、市政部门和市民社会积极互动,四是积极劳动市场政策、雇主协会和雇员协会之间真诚社会合作,解决工作与家庭关系[20]。北欧福利国家模式中最基础、最关键和最具革命意义的是“对妇女友好”的福利国家。北欧福利国家主要通过国家干预家庭政策和强大的妇女运动,将北欧的家庭、家庭福利政策和妇女职业生涯设计,男女两性性别平等问题,妇女劳动力市场参与问题,尤其是“对妇女友好”家庭政策和北欧国家普遍实行的“夫妻双薪养家模式”,置于国家政治议程的优先地位。实际上,对妇女友好的政策就是对家庭友好和对社会友好的政策,是一种最佳的社会投资。总体来说,北欧福利国家对妇女友好和对家庭友好政策框架内容丰富多彩,最具典型意义。一是性别平等的政治文化;二是妇女广泛、高度参与政治生活和社会管理,妇女参政率极高;三是妇女政治动员运动和女性主义运动持续高涨;四是生育问题演变为标准的社会政策议题;五是妇女选择权利较多;六是家庭生活主流和普遍模式是夫妻两人双薪养家,家庭生活两性平等程度极高;七是发达和可负担的儿童保育服务,普遍的亲子假期和允许请假照顾生病的孩子;八是将男性也纳入儿童照顾和家庭照顾体系之内,强化男性的照顾角色;九是给在家从事照顾工作的妇女提供家庭照顾津贴(芬兰是北欧福利国家中第一个提供照顾津贴的[21])。简言之,北欧福利国家模式创造了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好的妇女友好、家庭友好和社会友好政策,成功解决国家与市场,效率与公平,工作与家庭,男女平等,经济与社会发展等诸多难题。
1970年代世界经济危机和英美福利国家危机极大冲击了欧美经典福利国家与家庭政策,福利国家与家庭福利政策普遍经历全面、系统、深刻、结构转型过程,标志新时代的来临。福利国家危机的突出表现是:高失业率,社会保障财政危机,某些社会政策(例如失业补贴、最低工资和高工资税)可能加剧通货膨胀且不利于经济发展,核心是经济与社会政策失衡。如何实现经济政策与社会政策,国家、市场与家庭协调关系成为关键[22]。总体来说,1970年代,欧美福利国家与福利社会改革发展调整和结构转型的主要趋势明显——一是试图降低国家福利责任承担,主要是缩减社会福利开支和项目,增强个人责任和义务;二是加大市场机制作用,将市场机制或准市场机制引入更多的社会服务领域,增强服务活力;三是重新将工作与福利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创造新型工作福利和以就业为基础的福利模式[23];四是更加注重对社会成员尤其是年轻人和弱势群体的能力培养、职业教育和生活技能培训——基本实现由经济保障,通过社会服务保障,最终上升为能力建设与家庭生活质量的战略转型。政治质量、经济质量、社会质量、婚姻家庭质量、家庭生活质量、文化质量成为时代主题[24]。简言之,1970年代福利国家危机影响和改变国家与市场、市场与家庭、国家与个人的关系。欧美历史上首次大规模的福利国家危机和福利国家改革在全世界所有经济富裕民主国家中,导致福利制度与家庭政策位于政治争论和社会冲突的中心,深刻影响和改变人们的家庭生活。
1970年代福利国家危机对福利政策与家庭福利政策,尤其是婚姻家庭关系、家庭生活与家庭结构功能产生重要影响,国家与市场、国家与社会、国家与家庭、国家与妇女关系发生重大转变,新型的“后福利国家”或“后工业社会”社会政策与家庭政策框架基本形成。首先,尽管福利国家危机的说法盛行,但是福利国家与福利社会、社会福利制度与政策仍处于政治生活的中心地位。从更深的意义上说,规模宏大的福利制度,作为民主社会一个相对新颖的特征,代表了当代政治结构的最重要功能之一,福利制度成为现代国家权力结构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其次,福利国家危机并未减少福利财政预算资金规模。相反,欧美福利国家普遍通过调整、优化社会政策与开支结构,将比例由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5提高到1/3以上,这对资源分配、利益格局和各类社会合作发展前景均会产生深远影响。福利财政开支不降反升是普遍规律[25]。第三,1970年代以来,英国撒切尔政府和美国里根政府分别对各自福利制度实施广泛改革,极大改变了传统、单一的国家福利制度范围内容,最主要是引入市场福利与民间社会福利,这种社会福利制度范围内容的扩大、多样和变化趋势也体现在家庭政策与家庭社会服务领域。1960年代以来妇女广泛就业和社会政治参与,使妇女就业的核心动机由以往“为了家庭”转为1970年代为了妇女个人,就业目的是通过就业保障自己收入,保持相对独立性。第四,1970年代以来,欧美国家福利制度与家庭政策理念转变导致社会服务提供方式变化。例如英国新工党的新福利国家理念,即英国社会政策中的第三条道路和福利政策主要变化是:从社会平等到社会包容,从单纯强调公民权利到权利与义务的平衡,从传统的国家主导到新型的公私伙伴关系福利模式。这种福利观念变化既扩大福利范围,又改变福利提供方式[26]①福利国家鼎盛时期服务提供方式是相对单一的、国家性、法定性、直接性的社会服务提供,社会福利与家庭福利主体方式是为服务对象提供直接性经济保障、物质福利和专业社会服务,工资收入所得税收减免、就业补贴、家庭津贴、教育培训补贴、法律援助等财税性福利较少。。简言之,1970年代以来,欧美福利国家地位、福利政策内容和福利提供方式均发生变化。
1970年代现代社会和欧洲文明中最重要的历史事件是欧盟形成与发展,成为首个超越民族国家和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经济和政治共同体”,开创地区性和超国家的社会政策模式。欧盟社会福利政策尤其是家庭福利政策框架具有特别重要的现实、理论、政策和全球性意义。在经济全球化与文化多样化背景下,欧盟是欧洲文明和欧洲政治智慧最新制度化创新实践,欧洲社会政策与地区性福利国家建设是当代社会一项全新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创新[27]。欧盟社会政策与社会福利制度主要包括两大类型,一是与就业有关的福利政策,二是与社会福利和家庭福利有关的各类政策。充分就业与社会福利两类政策目标一致,一体化程度较高。欧盟家庭政策具有实行收入再分配,鼓励生育和扩大社会劳动力的再生产,促进性别平等三种目标,主要服务方式是假期安排、经济支持、家庭津贴和补助,以及提供各类直接服务。家庭补贴方式有两种,一是发放各式各样和名目繁多的家庭补助金,二是直接提供税收减免。具体来说,欧盟家庭政策主要由三大类服务组成,一是儿童照顾建议,二是孕产妇保护指令,三是颁布亲职假期指令;政策目标是建设“社会欧洲”,创建家庭友好和支持家庭的政策[28]。简言之,欧盟社会政策与家庭政策最大创新之处是超越民族国家的地区性政策模式与制度。
从现代家庭政策史角度看,1970年代以来人类社会和欧洲文明发展的主要成就是女性主义理论、学科专业、政策、社会服务体系和以性别预算为主的现代福利财政制度形成,这些成就极大丰富了社会政策与家庭政策的内涵。女性主义是1960年代西方民权运动、妇女运动、环境保护运动和社会福利运动的历史产物。女性主义是个内涵丰富、外延广泛的学科群,其中女性主义法学是最值得关注的新学科专业,它对国家、阶级、妇女问题,性别,妇女与家庭暴力,强奸、堕胎、色情和性别歧视等议题进行批判性反思和理论研究[29]。女性主义最具革命性制度创新是以性别预算为主的家庭福利财政制度,丰富了福利财政的内涵[30]。
2000年以来,人类社会经济全球化速度显著加快,经济全球化与区域化,政治全球化,全球性社会政策、全球性公民和全球性伦理,多元文化、超越民族多元文化共生时代来临,跨越民族国家的全球性社会政策、后福利国家制度与家庭福利政策面临诸多崭新、严峻挑战。如何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全球化与地方化背景下,重新构建民族国家与全球性市场,全球政治与民族国家,民族国家与跨国公司,民族国家与国际家庭,民族国家与多元文化,尤其是全球化与福利国家,全球化与社会福利,全球化与社会政策,全球化与劳动力市场,全球化与充分就业、工资和工作福利待遇,全球化问题与家庭政策,实现最佳平衡和协调,首次成为全球性问题,首次摆在世界各国政治家面前,首次产生全球性社会政策与家庭政策的需要,以有效应对全球化时代人类社会的共同挑战:福利全球化与经济全球化的关系。全球化现象对福利国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全球化现象是由政治和意识形态驱动,在“华盛顿共识”的支持下采取新自由主义的形式。华盛顿共识是一种思想,即市场可以实现最佳的资源配置,因此其社会政策含义是倾向于支持新自由主义的方式。不言而喻,这种自由主义逻辑肯定会对福利国家产生不利影响。研究发现,在欧洲大陆和东亚国家,社会政策的社会市场方式保留很好;在安格鲁-撒克逊国家,社会政策表现出更为明显的自由主义化倾向[31]。简言之,全球化处境首次将社会政策、社会福利制度与家庭政策问题转变为世界各国共同面对的全球性社会问题,迫切需要民族国家之间国际合作,以改善整个人类健康与社会福祉。这意味着超越民族国家的社会政策、社会福利制度与家庭福利政策,超越民族国家的福利国家。
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国普遍面临共同或相同的问题。如何回应全球问题,改善人类福祉,这是当代世界各国家庭政策议程的共同主题,亟须继承人类社会既往历史经验和制度成就。21世纪以来,人类社会与世界各国面临社会问题与家庭问题空前复杂多样,形势日趋严峻。全球化时代社会问题与家庭问题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传统社会问题与家庭问题的复杂化,例如社会政策与弱势群体,社会政策与经济政策,家庭政策、劳动市场与妇女劳动参与率。二是传统社会问题与家庭问题之外新产生的问题。三是由新问题带来和衍生的新社会问题。第二类问题已经存在,成为客观事实,关键是如何在全球化处境下采取全球化措施予以解决。例如,除传统妇女、儿童、残疾人、病人和其他需要照顾的依赖人群、弱势和劣势人群之外,最新出现、数量规模最大和社会影响最广泛、最深远的是老年人群,如何养老成全球性问题。这是三类问题中最为紧迫和严峻的社会问题,急需现代民族国家的政治智慧和福利责任承担。至于新旧问题衍生和导致的新型社会问题尚处于发展演变早期,某些问题已经清晰,某些问题尚不清晰,还有的问题暴露得尚不充分、明显,尚需要一定的时间观察和深入的政策研究。需要强调的是,对于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而言,国家决策者需要同时面临前述三类问题,社会政策与家庭政策的多目标性,问题的复杂性、实现政策目标的艰巨性都是前所未有的。简言之,欧美发达福利国家已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迎接全球老龄化问题带来的家庭政策挑战。
更为重要的是,在全球化处境下,世界各国应对全球老龄化,建构现代家庭福利政策的基本原则和全球共识,其历史基础是世界主要国家以往四个世纪社会政策与家庭政策的历史经验。总体来说,分析、研究和规划全球性社会政策、社会福利制度与家庭政策应遵循三项原则。一是在规划未来时,既要充分利用过去积累的丰富经验,又不要被这些经验积累过程中形成的国家利益所限制。二是应当把社会政策、社会福利制度和家庭政策看成是现代民主国家的内在需要和不可或缺的社会结构要素,是现代社会生活秩序深层次的社会基础结构设施体系。三是社会政策、社会福利制度与家庭政策需要国家与个人、国家与市场、国家与家庭的合作。简言之,世界主要国家社会政策、福利制度与家庭福利政策的历史经验、规律奠定制度基础。
家庭是人类社会中最古老、最微缩、最典型和最精致的社会结构单元,家庭政策是现代社会与民族国家的历史产物,是观察政治制度、国家权力结构、社会结构关系变迁的最佳视角。更为重要的是,像其他社会现象或社会制度一样,家庭制度与家庭政策具有普世性发展规律。这些发展规律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是人类社会,尤其是现代社会生活的宝贵制度财富。总体来说,现代家庭政策发展规律可以归纳为六大类型,覆盖家庭生活与福利制度所有领域。一是国家与家庭,家庭与市场,家庭与家庭,家庭与个人,家庭与其他社会因素之间的外部关系。这里主要涉及家庭生活所处的宏观制度背景与社会环境,重点是理解家庭所处的社会环境。二是家庭概念涵义,婚姻家庭关系,家庭结构功能、家庭问题与发展动力,即家庭本身议题。这里主要涉及家庭概念的理论思考与社会建构,重点是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的社会政治界定。三是家庭成员的身份角色地位作用,尤其是女性、儿童、残疾人和老人在家庭生活中的角色。这里主要涉及婚姻家庭的内部结构与行为主体,重点是家庭成员之间社会互动关系与模式。四是家庭问题、问题家庭、家庭成员的问题与家庭的应对策略,重点是家庭生活需要的变化。这里主要涉及社会问题视角的家庭问题与问题家庭,关键是家庭、社会如何回应和解决问题。五是国家与家庭,家庭与市场,家庭与家庭,家庭与个人,家庭与其他社会因素之间的内部关系。这里主要涉及国家与家庭,家庭与市场,社会与家庭等基本社会互动关系,尤其是国家政策法律对家庭生活的影响,这是前三类因素相互影响作用与第四类因素共同作用的集中体现,是本研究观察和思考的重点,因为在现代社会结构之中,国家权力和政治因素是决定性因素。六是影响家庭生活与家庭结构的各类社会因素,重点是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四大类因素。这里主要涉及影响家庭生活与家庭关系的社会因素的类型、范围、内容、程度。简言之,政治哲学决定社会哲学与福利哲学,国家政策法律与权力结构决定家庭生活模式。
第一,家庭问题与问题家庭是近代工业化、城市化、商业化与社会现代化过程的历史产物,而且家庭问题与问题家庭将会随着社会现代化结构变迁的范围、内容、规模、速度、深度和广度加深而日趋显著、典型、严峻和多样。这意味宏观社会环境变迁深刻影响家庭生活状况,而且社会现代化程度越高,宏观社会环境对家庭生活的影响愈大,家庭本身脆弱性愈加明显。从历史发展角度看,本文将1601年作为研究起点,实际是以社会现代化为历史开端。这意味本文将世界主要国家家庭福利政策历史发展划分为1601-1850年英国社会救助时代,1871年至一战时期德国社会保险时代,1920年代和二战之后英国福利国家与社会服务国家时代,1970年代福利国家危机与福利国家福利政策制度调整时期,2000年以来全球化时代与当代家庭政策面临新型挑战五个阶段,清晰描绘宏观社会环境与国家家庭政策的历史变迁轨迹——现代家庭政策法律由近代孕育萌芽,现代发展成熟,至当代面临全球化挑战的发展过程清晰。综观世界主要国家社会福利制度、社会政策与家庭政策历史发展经验,家庭所处不同类型社会环境会对家庭生活与家庭关系产生不同影响,家庭所处的宏观社会环境至关重要。政治化与思想启蒙运动社会环境对家庭生活的影响最大,这种影响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关键是政治化与思想运动的性质与类型。欧洲18世纪民族国家和思想启蒙运动是建设性的[32]。人类社会发展历史经验证明:军事化环境尤其是现代战争环境,如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对家庭政策、家庭生活与家庭关系的影响是最为广泛、多样、深刻、深远的,是全方位的。政治化环境的重要方面是欧洲文明的法治化传统与法治化环境,法治化环境塑造法治化思维。工业化与城市化社会以来,经济化与商业化环境对婚姻家庭关系与家庭生活的负面冲击是最大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在经济化与商业化环境中,为现代家庭生活建立一种社会性防火墙,即为避免经济化与商业化环境对家庭生活侵害,建立社会防御、社会预防和社会保护性机制。世界历史经验证明:去商品化的福利化环境是确保现代家庭生活质量的最佳社会防火墙[33]。
第二,人类社会和现代文明的家庭与家庭概念涵义始终处于不断发展变化的历史过程之中,变化、发展和制度创新是现代社会的特征。综观人类社会发展历史,无论是现代婚姻观念,家庭概念,还是妇女观、儿童观和成年观,家庭成员与家庭关系,家庭结构与家庭功能,家庭问题与家庭需要,家庭动力与家庭类型,均处于不断发展变化过程之中。所谓近代、现代与当代标准的核心家庭概念、类型只是高度概括和理论抽象的“理想类型”,不能完全涵盖或充分代表多样化家庭生活实践[34]。历史经验和发展规律是:任何国家和时代的家庭概念与政策法律界定均是主观性与时代性的,反映当时政治家与立法者的家庭观和对家庭的态度,反映其对家庭概念、家庭生活本质理解,主观性、政治性、时代性、民族性、社会建构与理论建构色彩浓厚,是家庭概念界定难的主因。例如家庭政策概念迄今尚无被普遍接受的权威定义。家庭概念复杂性、政策目标多样性以及国内决策环境差异造成家庭政策概念界定困难。传统家庭政策界定方法为内容涵盖范围界定法、政策目的界定法与政策思想来源界定法。从家庭政策总体特征界定应是比较科学的方法[35]。社会建构理论基本假设是:人们对待某种现象的价值观、目的、态度、立场与视角是决定性;不同价值观、目标、态度、立场、视角、原则之间并无绝对意义上的对错与优劣之分;衡量不同价值观、目标、原则、态度、立场优劣的主要标准是,是否符合社会发展规律[36]。例如西方家庭政策研究产生四种主要研究视角:工业主义逻辑视角、权力资源视角、国家中心视角与性别理论视角。在全球化与一体化社会,各种研究视角相互融合趋势日益明显[37]。现代家庭政策发展规律是家庭友好,国家支持、保护、维护家庭功能,确保家庭生活秩序。简言之,家庭概念与家庭政策界定等基础理论政策问题的关键是对婚姻家庭生活本质的理解。
第三,家庭成员身份角色地位作用,尤其是女性、儿童和老人在家庭生活中地位角色,这是构成婚姻家庭与家庭关系,家庭结构与家庭生活,家庭问题与问题家庭的最主要组成部分。婚姻家庭的永恒主题是男女两性、夫妻关系与家庭生活,关系婚姻家庭行为主体和本质属性。自私有制与阶级社会诞生以来,传统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盛行的均是父权制婚姻家庭模式。现代婚姻家庭生活革命首要对象是作为女性与妻子的女人,她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处于屈从和无权地位。综观欧美主要国家妇女发展历史,她们首先获得是民事权利,包括离婚权、监护权和人格权。其次,20世纪初期英美欧洲各国普遍盛行声势浩大的妇女争取选举权运动,美国妇女于1920年获得选举权与公民投票权。最后是有关妇女身心健康和福利的社会权利的获得,例如1960年代的妇女解放和女权主义运动,1973年美国妇女获得堕胎权利。目前男女在政治、法律、教育、经济、社会、文化权利领域尚未获得完全的平等权利和地位,妇女革命成为最漫长的革命[38]。更为重要的是,欧美国家家庭问题成员主体的先后顺序清晰,首先是妇女、妻子和女性角色,其次是儿童少年,再次是家中病人、伤残者和其他需要家庭照顾之人,最后是老年人群体。例如儿童、少年、男孩、女孩观念并非天生固有,而是工业化与城市化家庭生活的产物,儿童在18世纪成为独立主体,儿童开始与成年人区别开来,家庭成为夫妻、家长与孩子之间情感交流场所,家庭开始以孩子为中心组织建设,儿童世纪和现代核心家庭世纪来临[39]。残疾人、伤残、伤病之人家庭照顾与社会照顾是20世纪的事情,老年人家庭照顾是当代的事情。简言之,家庭和妇女、妻子、儿童、伤残、老人等家庭成员身份地位角色变迁存在客观规律。
第四,如何及时回应和有效满足家庭生活的总体需要和家庭成员的个性需要,是现代婚姻家庭生活的主要目标与基本功能,是现代家庭政策赖以存在的婚姻家庭基础与社会基础。家庭生活需要的界定、评估和满足,实质是界定、解决家庭问题与问题家庭的社会政策过程,是家庭结构力量与国家政治力量互动的社会过程。
“需要”(need)是个基础与核心概念,不同学科有不同的界定,未满足的需要就成为“问题”。例如正统经济学认为需要就是偏好,新右派认为需要是危险的,马克思主义认为需要是历史形成的,文化帝国主义认为需要具有群体特征,极端民主主义认为需要是漫无边际的,现象学观点认为需要是社会建构的,还有人认为需要是驱动力与动机、是目标和策略,内涵丰富。按照著名的人类需要理论,需要是人类行为与社会互动前提;生存/身体健康是基本需要,自主是种基本需要;为了满足人类基本需要,需要四个社会前提条件——经济生产,人口繁衍,价值观和文化传播,权力结构和政治制度;人类需要分为两类,健康和自主是基本需要,食物和水,住房,无害工作环境,保健,童年安全,重要亲密和社会关系,经济安全,人身安全,教育,安全的节育和生育,是中间需要,是满足基本需要的社会前提的细化[40]。回顾欧美家庭生活与家庭政策历史发展过程,可以清晰看到现代家庭生活需要结构变迁规律:17-19世纪中叶,家庭面临主要问题是经济来源和家庭生活的经济保障;18世纪末期人口繁衍和计划生育问题浮出水面;19世纪中叶以降,国家因为多种原因开始干预家庭生活[41],制定婚姻家庭法律,实施家庭政策;进入20世纪尤其是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和福利国家时代,欧美成功解决满足人类基本需要的所有社会前提条件,家庭生活质量与家庭福利水平较高,这意味目前欧美主要国家面临的主要家庭问题是家庭成员身心健康和家庭成员自主性需要。在现实家庭生活中,家庭成员尤其是妇女、儿童的自主需要主要体现为性别平等与社会公平。简言之,现代家庭生活需要与家庭成员需要是有层次结构的,欧美家庭问题主要是社会文化和精神灵性层面的,尽管经济保障和服务保障仍然是现代日常家庭生活秩序面临的现实问题。并且,家庭需要与家庭问题是不断变化的,有些家庭需要与问题消失了,新的却出现了。
第五,国家与家庭,主体是国家与妇女的关系覆盖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活所有领域。综观欧美国家家庭生活与家庭政策历史发展过程,国家政策干预与婚姻家庭立法规律明显。其一,国家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制合法、一夫多妻制非法,奠定文明社会一夫一妻婚姻基础。其二,国家最初限制家庭成员自由流动权,通过贫困救助确保家庭成员维生和最低生活水平。其三,19世纪初期以来,英国政府针对女工、童工、劳动安全、职业健康等问题工厂立法,缩短劳动时间,取消童工,改善劳动环境,提高工资和福利待遇,对女工、童工影响深远[42]。其四,19世纪中晚期,国家逐渐承认妇女离婚权利,从而确保现代的婚姻自由与婚姻自主。其五,19世纪末期和20世纪初期,国家为所有适龄儿童提供免费和强制性质的义务教育,基础教育政策和学校教育模式既对儿童社会化产生决定性影响,又深刻改变家庭关系模式。其六,19世纪晚期尤其是20世纪以来,国家有关城市规划、城市房屋建设和房租价格政策,影响城市家庭生活状况,影响家庭生活空间与地理空间结构布局,影响家庭生育状况[43]。其七,两次世界大战和国家战争政策迫切需要大批的女战士、女公民、女劳动者、女照顾者,各行业女性社会服务者和英雄母亲促进妇女首次大规模走出家门,国家无意中促进妇女解放。其八,19世纪中叶以来国家公共卫生政策、食品营养与母婴保健服务,尤其是临床医疗服务和医疗保险服务,改善家庭生活状况,降低新生儿和孕产妇死亡率,提高人类预期寿命[44]。其九,1929-1933年经济危机与大萧条时期,欧美普遍建立家庭津贴与儿童养育补助政策,有力缓解家庭生活压力和儿童养育压力,对维持家庭稳定、防止家庭破裂发挥积极作用。其十,1948年英国率先建立世界上首个福利国家以来,从摇篮到墓地的完善社会服务体系,全面防范和有力降低了现代家庭生活各类风险,有助于家庭总体需要和家庭成员个性需要的满足。其十一,1970年代福利国家危机以来,欧美国家普遍采取分权和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战略,重新发现社区和非政府组织,全面实施就业促进与就业援助服务,创立新型的“社会企业”。通过减免工资所得税、补助社会保险缴费,为劳动市场竞争力较弱的各类人群设置社会企业,加强职业教育与职业培训,发展家庭服务,重新调整国家与劳动市场、地方经济发展关系[45]。社会企业与就业援助服务模式的革命之处是将财税福利、职业福利与社会福利有机整合起来。其十二,北欧福利国家做得最好的带薪产假、亲职假期、托幼服务和国家积极劳动市场政策,以家庭为基础、儿童养育成本计征和税前扣除的家庭收入税收减免优惠政策,家庭照顾补贴,极大促进性别平等、提高家庭生活质量,成为妇女友好、家庭友好与社会友好政策的最佳制度范例。简言之,近代民族国家产生以来,国家成为影响公民个人婚姻家庭生活的最重要政治因素,在这方面,国家意志、国家目标、国家权力、政治制度、政府职能集中体现为国家颁布的家庭政策法律。
第六,现代社会环境中影响现代家庭生活与家庭结构的各类社会因素是什么,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四大类因素影响方式与基本途径是什么,影响范围、影响程度和影响后果是什么,如何最大程度预防和减少国家家庭政策法律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或是负面消极影响?这是世界主要国家现代家庭福利政策研究的重要目标,对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具有重要意义。综观人类现代文明发展历史经验,影响家庭生活与家庭结构因素多种多样,基本可以概括为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四大类因素,而且这四大类因素之间高度地相互交织和相互影响。其一,现代民族国家是对家庭生活与家庭结构影响最大、影响范围最广、影响力最强的因素。历史发展规律是,在现代社会中,国家与家庭,国家与个人间关系日益紧密、直接、重要。其二,军事、战争和殖民侵略、军事征服是对家庭生活与家庭结构影响最广泛、深刻的军事因素。战争与现代国家、政府职能演变,战争与社会政策,战争与家庭政策,战争与福利亟须研究。其三,议会民主和现代政治制度,尤其是国家立法模式和决策模式是最重要的司法影响因素。北欧国家历史经验说明,科学合理顶层设计与专业民主决策从源头确保制度质量。法治化思维并非西方国家独有的专利,法治化程度是衡量现代国家和政治现代化最佳指标。世界历史发展经验证明: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同样可在社会福利与家庭立法方面引领世界[46]。其四,经济因素的主体是市场机制和劳动市场,是现代家庭生活的物质基础。历史经验说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物质福利和经济因素的社会影响、作用将会越低,这里的关键点是现代家庭生活与家庭福利的基本标准,或者是体面和有尊严生活的适宜标准。其五,物质福利与经济援助,包括各类工资收入、家庭津贴、税收优惠减免和家庭福利服务的支付方式和服务方法至关重要,同样数量的物质福利和经济收入,不同发放方式的效果差异可能会很大,如最隐蔽、最高级和效果最好的是财税优惠政策,而经济救助耻辱感最强。其六,社会因素对婚姻家庭的影响最综合、多样、直接。首先,世界主要国家历史经验证明:宗教因素在欧洲国家婚姻家庭生活中始终扮演重要角色,宗教对婚姻家庭、男女形象、两性关系、生育、堕胎、离婚、同性恋、死亡均有重要的影响。日本、韩国宗教因素也在婚姻家庭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这意味宗教因素的影响是具有一定普遍性的[47]。其次,国家社会福利制度框架与社会政策、社会立法模式对婚姻家庭生活的影响是最直接的,这里涉及国家福利、社会福利与市场福利,不同类型社会服务(如教育与医疗卫生服务)的关系。再次,医疗卫生服务对婚姻家庭生活,尤其是对女性、儿童、病人、伤残人和老年人影响巨大。复次,基础教育和学校教育从根本上解决了儿童社会化和国家培养合格公民的政治任务[48]。最后,城市规划、城市住房、房屋租赁价格调控、社区安置和社区服务对婚姻家庭影响深远。其七,文化因素,意识形态、价值观念、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等无形因素影响深远,不同国家观、社会观、世界观、婚姻观、家庭观、性别观、女人观、儿童观影响婚姻家庭。这当中更重要的是,女性群体的主体自觉和主体意识觉醒,权益倡导和妇女解放运动[49]。当然,综观以上经验研究,历史经验、历史智慧和历史规律研究的目的是借鉴历史经验教训,少走弯路,在最大化避免“意想不到后果”的前提下,改善全民婚姻家庭生活质量,提高制度发展质量[50]。
本文首次简要描述近现代英国、法国、德国、瑞典、欧盟、美国、日本和韩国等世界主要国家或政治共同体家庭与家庭政策的历史变迁过程与发展脉络。除英国和法国家庭政策历史演变时间长达四个世纪之外,其余国家的家庭政策历史主要是19-20世纪。从世界历史角度看,现代家庭政策历史就主要体现为19-20世纪的欧洲史,是现代欧洲文明和现代文化的扩大版[51]。这个时间基本与欧洲福利国家与福利社会孕育萌芽、诞生、发展、成熟、改革、转型、创新历史是高度重叠的。这意味世界主要国家和政治共同体的现代家庭政策历史就等于当代福利国家与福利社会历史,现代家庭政策历史就是当代福利国家与福利社会的历史,现代福利国家与福利社会历史就是当代家庭政策历史,二者相互交织,互为对方重要部分。综观欧美家庭政策几百年历史发展轨迹,家庭是规模最小、结构最简单、范围内容最综合、体系最复杂、发展机制最高级、结构功能地位作用角色最微缩的现代社会结构,地位重要。世界主要国家家庭政策历史经验说明:家庭政策是现代社会福利制度与社会政策框架的核心,现代社会福利制度与社会政策框架是“以家庭为中心”和“以家庭为基础”原则发展演变的,家庭和命运共同体,而非个体和个人主义,成为现代社会治理最基本社会单元。国家与个人之间并非直接联系,个人通常是通过家庭这一社会代理机构来贯彻执行或对抗拒绝国家意志。国家权力结构非常类似于家庭权力结构,国家权力结构与家庭权力结构通常是父权主义的。现代家庭政策历史发展规律之一是,女性主义和男女平等主义权力结构成为家庭政策特征,国家与家庭两类权力结构均出现男女平等、民主开放、关爱保护、相互支持、合作共赢趋势。家庭生活秩序与家庭福利状况是国家生活秩序与国家福利状况的基石,是社会基础结构体系。
更为重要的是,欧美国家和政治共同体家庭政策历史发展过程说明,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现代家庭政策通常经历五种制度模式,清晰反映现代家庭政策框架发展从无到有,由低到高,从简单到复杂,由维生式生存、最低生活标准、一般的家庭生活发展到当代追求生活质量,由经济保障、服务保障战略升级为财税福利保障,由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到社会性别意识、妇女广泛高度的政治参与,由婚姻家庭问题发展为妇女问题,由妇女问题扩大到儿童问题、残障问题和老人照顾问题,由男女两性婚姻家庭问题演变为同性和非生育型的婚姻家庭问题,由家庭物质生活发展到家庭精神生活,由家庭生活的某个问题或需要,例如生活和妇女问题,发展到家庭生活的所有问题或需要,例如婚姻家庭、住房、儿童教育与儿童社会化、妇女问题、老年人家庭照顾问题等,婚姻家庭生活与婚姻家庭结构功能经历前所未有重大结构变迁。综观欧美婚姻家庭政策历史发展轨迹,17-19世纪晚期是社会救助和现代家庭政策孕育时代,国家家庭政策重点主要是限制家庭成员地理流动,确保家庭最低生活,维护家庭生活秩序。1883年以来,德国开创社会保险时代,现代意义的婚姻家庭政策正式奠基,拉开家庭政策时代历史序幕。国家家庭政策重点首次由事后补救转变为预防社会风险,由单纯收入保障转变为支持家庭的社会服务,由维持家庭成员的最低生活转变为建构现代核心家庭生活模式。1948年英国率先宣布建立世界上首个“福利国家”,标志从此进入社会服务型福利国家时代。社会服务福利国家时代家庭政策重点是社会服务保障,福利服务、社会保障、住房、教育和医疗卫生服务体系框架形成,社会政策与社会立法,社会福利制度与家庭福利政策有机统一。1970年代以来,福利国家危机和福利国家改革、发展、结构转型和制度创新成为时代主题,家庭政策重点是婚姻友好、家庭友好、鼓励生育、妇女友好、支持家庭和以家庭为核心。最具革命性的变化是,在经济保障与服务保障基础上,欧美发展出最高级的家庭财税福利模式。2000年以来,在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和人口老龄化背景下,世界各国首次面临相似和新型的严峻挑战,如何回应宏观环境与社会结构变迁,满足不断变迁的家庭需要成为全球问题。世界主要国家家庭政策历史经验证明,现代家庭生活与家庭政策具有诸多普世性发展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