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德国传统和中国现实的“成长小说”概念厘定

2015-12-17 21:55陈文斌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成长小说身份

陈文斌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基于德国传统和中国现实的“成长小说”概念厘定

陈文斌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摘要成长小说(Bildungsroman)是德语文学中一种特殊类型,对于这一概念的界定至今是混乱的。本文在梳理这一概念多样内涵的基础上,联系中国本土的思想和现实。在理论阐释的选择上,借助于符号学中的身份—自我理论和双轴操作理论,这两个理论高度契合成长过程中主体的内心发展和外部实践两个维度,通过强调成长主体自我的形成以及成长本身与时代的联系,进而明晰成长小说这一概念。

关键词成长小说;身份—自我理论;双轴操作理论

对于成长小说的界定,学术界至今仍未形成一致的意见。虽有研究者试图厘清其中的问题,但往往流于表面总结,而没有深入结合内容和形式本身,从而导致总体研究现状是发现问题多于解决问题。没有确定的标准使得成长小说的现实地位尤其尴尬,这样的现状阻碍了成长小说研究在国内的推进。本文回溯德国传统,立足中国现实,结合身份—自我理论和双轴操作理论,尝试对“成长小说”概念进行有效阐释。

一、德国传统与成长小说

“Bildungsroman是德语文学中的一种特殊小说类型[1]”,自冯至起,这一德语词成为国内研究成长小说的源头。中国学者对于Bildungsroman的翻译有“修养小说”“成长小说”“教育小说”“成长发展小说”“成长教育小说”等,这种翻译的不统一实质上是源于Bildungsroman这个概念本身的多义性,以至于很难用一个确定的中文词汇涵盖其中所蕴含的全部内涵。

从词源上追溯,Bildungsroman是由Bildung和Roman两个词复合而成,Bildung一词“含有人格塑造、成长发展和教育的思想,任何单独的翻译和释义都不免偏于一隅[1]。”在英文和法文的释义中也同样存在着多个解释的现象,如英美文献中就有“education novel”,“adolescent novel”或“novel of formation”等多个译法。这种内涵的复杂性导致了翻译的多样性。不能说某一个翻译一定对与错,只是各自所强调的维度不同而已。

不同研究者侧重了某一个或几个方面,挖掘其中的价值,并以此立论,搜索材料佐证,这样只是强化了Bildungsroman的某一维度。这样的操作使得偏重不同维度的定义之间不可避免存在分歧,但是分歧之中又具有天然的联系。但问题是侧重某一维度的解读往往会与其他小说类型形成交叉混乱,侵占了别人的领地。比如翻译为“教育小说”很容易将各种教育题材的小说纳入其中,研究者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便开始区分“教育小说”与“教育题材小说”,强调前者的内在自我教育维度和后者的外在教育性质。而翻译为“成长小说”又容易与广义的成长题材相混淆,以至于很多研究者将涉及成长主题的小说都纳入了成长小说的范围。

成长的泛化加剧了这种混乱不清的状态,为了划清两者之间的界限,就必须回溯德国传统去看“成长”。“Bildung具有人格的‘塑造(Formung)’[1]”等含义,以此为限制条件,使得成长本身具有塑造人格的作用,而不是简简单单地描述一条成长线索。本文将Bildungsroman翻译为成长小说,并试图在梳理分析中寻找立论的根据和支撑。

“由于‘Bildung’形成于中世纪晚期神秘神学,并经巴洛克神秘神学、虔诚运动进入启蒙话语,因此同时携带了基督教传统[1]。”其中蕴含的宗教意义,即人努力去接近神性。经过启蒙时期的人文转换,人的地位开始崛起,“接近神性”转移到了人对自身的规定,人可以通过教育、环境转变塑造自我。人可以借助于外在条件完善自己,其中蕴含着世俗得救的愿望。这一理念后来“与其他思想资源一道,通过介入具体社会和政治生活,转而服从于国家利益,服务于公民社会和民族国家的建构[1]。”

当这一理念和国家意识形态相联系之后,便趋于庸俗化,成为世俗宗教。但它对于“人以及人的可能性的执着追问”一直保持下来。从词源上的追溯可以发现,Bildung是一个不断发展的综合概念,回归到其古典含义就会发现,它特别强调“个体与整体、内在与外部实践、私人领域和公共生活的联系,带有强烈的社会和政治诉求[1]。”这种联系已并非简单的个人性的问题,Bildungsroman包含了这些联系,小说本身以个人的成长为线索,但是并不是单纯展现一种个人封闭成长的过程,而是将个人成长和时代发展联系起来,将个人成长与修养提升联系起来,从而在两个轴的交织中展现成长图景。

当Bildungsroman融入到中国现实后,德国的古典修养思想就应该与中国的儒家思想进行对话。儒家思想中的修齐治平讲究从个体的不断完善到社会责任的扩大。回溯德国的古典修养观,赫尔德侧重人格塑造,同样的,《论语》中谈及诸多君子言行标准和道德修养要求,如君子三戒;门德尔松认为“人的自我完善是没有穷尽的,因此借以达到完善的修养是一项持续的、没有终结的任务[1]”,这与孔子所讲“见贤思齐”的内省完善,“过,则勿惮改”的及时修正,“学而不厌”的终极追求是相契合的;威廉·洪堡“修养思想是显著特征,就是牢牢把个体与整体联系起来。具体说就是把个体的塑造、对个体的培养与国家利益相结合[1]。”这与儒家的入世思想有共通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2]。”这样,产生于德国古典修养语境的Bildungsroman就与中国儒家文化产生对接,也就为其结合中国现实语境进行本土化的解读提供了充分的依据。

二、国外厘定的局面

1774年,布朗肯堡在《试论小说》一书中多次使用“Bildung”一词,虽没有直接使用成长小说的概念,但是其论述本身接近于后来的成长小说。而摩根斯坦在学术史上第一次提出了‘Bildungsroman’的概念并对其进行了系统的阐述,强调了人的自我教育维度,展示人不断发展、自我完善的历程。

巴赫金强调成长小说的主人公“不是静态的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这一观念本身强调了成长小说中“改变”这一因素的重要性。其中值得重视的是巴赫金所强调的精神上的变化,这与德国传统所重视的修养、教育、人格塑造等精神维度联系在了一起。

博赫斯对于成长小说的描述则有程式化的特点,即“寻找志趣相投的人”“遇到友谊和爱情”“投身于现实世界的斗争”“逐渐成熟”等,其中富有创见的是“找到自我”,这一点可以看做是对之前程式化的升华。从身份—自我理论看“找到自我”,可以视为个人成长必备的结果,即主体通过不同身份的转换,经历了个人身份与外在世界之间的矛盾,最终形成了稳定的自我,迈向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而这种成熟的表现,在博赫斯看来是要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

对于自我形成之后的走向,其实同时存在两个发展方向。这两个方向是相对于个体与社会的关系而言的。承担责任,融入到建构秩序当中,或者放弃责任,回归到自我意志的张扬,这种放弃融入社会的选择意味着成长失败。例如《麦田里的守望着》中的霍尔顿,最后并没有明确地承担起所谓的社会责任,而是坚守着孩童的本心。

莫迪凯·马科斯的界定则是“成长小说展示的是年轻的主人公经历了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或两者兼有;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终把他引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3]。”这个界定对主人公进行了限定,即“年轻的主人公”。对改变的因素有了清晰的阐述,世界观和性格成为考察的两个方面,最终的结局也有说明,可以说他在继承程式化定义的思路上有了明确的考核因素。但这一定义忽视了个体成长与外在世界的联系,将事件本身的发生附属于成长历程,这样容易忽略产生事件的社会背景,从而缺乏德国传统所重视的整体性与民族性。

其他学者的解读在保持这些基本要素之外,在细节处加上了自己的独特解释。从以上回溯中可以发现,对于Bildungsroman特征的界定情况的确很复杂,有创见,亦有缺失,这与各家界定的出发点和自身的文化背景有关联。所以当Bildungsroman传入中国后,融入到中国不同历史时期的特定环境中,中国学者也有新的侧重和不同的诠释。

三、中国的主要研究现状

成长小说在中国有分量的最早界定出自冯至之手。冯至1943年在自己翻译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序言中说:“德国有一部分长篇小说,在文学史上有一个特别的名称。修养小说或发展小说。它们不像许多英国的和法国的小说那样,描绘出一幅广大的社会图像,或是单纯的故事叙述,而多半是表达一个人在内心的发展与外界的遭遇中间所演化出来的历史。这里所说的修养,自然是这个字的广泛意义:既是个人和社会的关系,外边的社会怎样阻碍了或助长了个人的发展。在社会偶然与必然、命运与规律织成错综复杂的网,个人在这里面有时把握住自己的生活计划,运转自如,有时却完全变成被动的,失去自主。经过无数不可避免的奋斗、反抗、诱惑、服从、迷途……最后回顾过去的生命,有的是完成了,有的却只是无数破裂的片段[4]。”这一界定明晰准确,逻辑严密,尤为重要的是在保持德国传统的基础上,着眼于个人和社会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对接到了中国现实,即强调个人与国家之间的联系。但这段话描述性过强,涉及因素全面但太长,不适合做概念定义。

以此界定为定调,对于成长小说作为一种特殊类型以及其德国传统的认定,在国内学术界基本上没有争议,但在各家的具体论述中却存在着诸多问题。国内论证的大体思路是,首先声明“Bildungsroman”这一概念的复杂性,界定本身并没有一致的意见,诸如“关于什么是成长小说,国内似乎并无明确、一致的概念;在国外虽然讨论的多,运用这一术语的更多,但至今也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5]。”又如“成长小说究竟是什么?这是学界论争的棘手问题[6]。”这些申明的确概述了现实情况,但很少有综合各种界定去辨析其中同异,通过比较分析将德国历史下的特定产物与中国本土现状相对接。

其次,在澄清现状之后,一般思路就是进行词源考证,但过多的是将词源本义的考证变成一种知识背景的展示,忽略了词源演变历史脉络的重要性。另一种则是采用观点罗列,缺乏作者本人的态度,以至于最后的结论往往很难和前人观点形成对照。

最后,在结论方面则有两种模式存在。一种是程式化归纳。比如将成长小说定义为:“是一种着力表现稚嫩的年轻主人公,历经各种挫折、磨难,得以顿悟,最终长大成人的心路历程的一种小说样式[7]。”这种方式其实是罗杰姆·巴克利注重小说情节式界定的压缩版,用笼统的词汇取代具体的程式化情节,避免因细化而造成过多约束。

另一种是两因素配合式归纳。比如“判断一部小说是否是成长小说要从实践和精神两个方面来看:从实践的层面来看,成长小说描述的主人公是通过直接的生活经验,而不是正规的学校教育,获得对自我和社会的认知;从精神的层面来看,成长小说以主人公的自我教育为中心,强调的是其在成长过程中精神境界和美学修养的提升……”[5]这两个因素其实是围绕着个体而展开的单轴归纳,而精神层面的“自我教育”和“美学修养提升”其实是回归到了经典的德国传统,这并没有适应成长小说在中国的现状。

四、成长小说的概念厘定

综上所述,在德国传统中,成长小说与古典修养观相伴而生,探讨人的问题。儒家思想同样强调对于君子人格、修养的塑造和培养,但是修养本身并没有对主体年龄进行明确限制。在界定成长小说时应该把这个主体限定为青少年,如果一味地泛化成长,成长主题小说与成长小说将会同化。

判断成长的标准并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成熟,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成熟。而判定是否成熟则以是否形成“反思自我”为标准。个体对于外界的认知是成熟的第一个阶段,即能够采取合适的身份去应对外在环境的变化。但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形成对自己的认知,这种认知要求摆脱自我内部的限制,因为“在自我内部,不可能提供关于自身的证明,只有站在自我之外,才可能发现自我的意义。”单纯年龄上的成长并不意味着成熟,学术界判定成长的标准虽然摆脱了这种低层次的描述,但是诸如“形成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8]语焉不详,缺少学理上的支撑。

对于成长小说最重要特质的归纳,需要一个稳定的评价标准,这种反思自我的能力能够有效地支撑起成熟主体,“打开自我,反思自我的这个人格,不可能是他人,只可能是‘元自我’,即在更高层次上反思自我的自我意识[9]。”一旦主人公能够摆脱环境对他的思维限制,能够进入“元自我”的层次,即意味着自我的教育能力形成。因为所谓的自我教育,就是元自我对于自我的教育,这样就回到了德国传统成长小说的自我教育功能,也照应了儒家强调的内省意识。

同时,个人的成长必须与时代本身的发展相联系,这种双轴的考虑将能够涵盖个人成长的全域。聚合轴能够反映出时代本身的发展,不同国家的成长小说将展现不同的聚合轴,聚合轴反映了特定国家的文化特征。同时聚合轴本身的变化将会影响到组合轴的建构,即不同时代总会塑造出具有不同时代特征的个体,组合轴与聚合轴的双轴操作是一种动态的过程。

回到小说文本中,个体成长所面对的物质条件和文化状况影响着个体本身,不同的成长环境也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个体成长被纳入到时代发展中,两者之间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对抗关系,而是一种互动关系,包含着冯至所说的“阻碍或助长”。从双轴操作的角度看,这样就可以说明个人与时代的关系问题。当德国传统成长小说不断流传到世界各地,所处的聚合轴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也具有可比性,通过双轴操作可以打通各个国家成长小说之间的壁垒,将成长小说的比较研究拓展到文化层面上。

从组合轴来看,自我的形成总有一个渐进的过程,成长小说能够展现个体的变化过程,外在环境促成了个体的不断改变,这种改变能够直观地被读者所感知,而作为成长背景的时代则退居幕后,为个体成长提供舞台。因此,成长小说不应只关注个体的成长,同时应该关注与成长相伴随的时代生活图景。

综上所述,借助于身份—自我理论,可以厘清个体成长的判断标准,借助于双轴操作理论,可以阐明个体成长与时代背景的关系。围绕着“成长”这一核心要素,继承德国传统对于自我教育的强调,成长小说,即描写青少年形成反思自我历程,同时将成长本身与时代生活变化同时展开的小说。

参考文献

[1] 谷裕.德国修养小说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2] 孟子.孟子译注[M].杨伯峻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0.

[3] 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4] 冯至.维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5] 孙胜忠.成长小说的缘起及其概念之争[J].山东外语教学,2014(1):73-79.

[6] 张国龙.成长小说概念审美流变考察[J].文艺评论,2013(7):57-62.

[7] 张国龙,张燕玲.处于成长之中的中国“成长小说”[J].南方文坛,2009(4):42-45.

[8] 徐秀明.成长小说:概念厘定与类型辨析[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3):124-127.

[9] 赵毅衡.符号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刘士义)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Anshan Normal University2015-10,17(5):65-68

Based on German tradition and current situation in China

to clarify the concept of initiation story

CHEN Wenbin

(School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SichuanUniversity,ChengduSichuan610064,China)

AbstractBildungsroman is a special type of German literature.The definition of this concept is still confusing.This style of the novel comes from German literature tradition.On the basis of combing the concept,this paper contacts the Chinese mainland’s thought and reality.With the aid of identity-self theory and dual axis operation theory,this paper emphasizes the formation of the main body of the growth and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growth itself and the times.The concept of initiation story can be finally clarified.

Key wordsinitiation story;identity-self theory;biaxial operation

作者简介陈文斌(1992-),男,江苏溧阳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生。

收稿日期2015-06-12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篇号1008-2441(2015)05-006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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