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银亮
围绕市场一体化、贸易政策与政治体制转型等议题,学界对东亚、东南亚、拉美、非洲和欧洲等地区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最新成果表明,在地区一体化进程中,基于外部市场条件的变化,国家内部的政治行为体寻求结成不同类别的政治联盟或商业联盟。其中,维系不同政治行为体凝聚与分离的关键要素,即是否有政治共识的存在。这些政治共识包括不同的政策目标,譬如对国家财富和资源的分配、民族性的统一、精英权利的维护以及确保自身商业或者政治利益不受侵犯等。在地区一体化程度不断加深的背景下,政治共识的形成也面临许多挑战。笔者的初步论断是:随着市场一体化的深入发展,随着贸易政策和规模的不断变化,国家政治体制也将经历不同程度的转型与嬗变。
关于市场准入对国内政治转型影响的研究,主要涉及国家产业结构所面临的挑战、国内利益的分配和政治联盟等诸多议题。长期关注转型研究的学者也重视两者之间的关联性研究。如有些学者认为,“通常而言,在某些条件下,一个国家农产品出口的增加,将会引发政治精英围绕国家工业化、农业发展等问题的争论。这些争论将有助于推动更为广泛的社会群体参与政治进程”①Dietrich Rueschemeyer,Evelyne Huber Stephens and John D.Stephens,Capitalist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p.157.。也有观点认为,“在对政治权力的争夺中,工业生产和农业发展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如果出口能维持一个稳定的、不断增加的态势,那么就将推动产生一些新兴的阶层,这些新兴阶层包括出口商、贸易商和金融资本家等”①Dietrich Rueschemeyer,Evelyne Huber Stephens and John D.Stephens,Capitalist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p.173.。在许多国家民主转型的历史演进中,新阶层的出现是具有关键作用的步骤。总体而言,对于一个国家的出口来说,外部市场的准入规模是非常重要的。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直接影响到国家政治转型的进程和方向。
笔者的理论出发点是,面对市场一体化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某些政体的政治精英通常试图加强对权力的控制。为了使权力更加稳固,政治精英需要在其联盟成员中进行利益分配。研究表明,这一权力和利益交换在威权主义政体中普遍存在②Bruce Bueno de Mesquita,Alastair Smith,Randolph M.Siverson and James D.Morrow,The Logic of Political Survival,Cambridge:MIT Press,2003.p.142.。
一般而言,为了维护其政治和经济联盟,不同政体的精英联盟将进行两种与此相关的协定安排:一是涉及政治联盟的协定安排;另一个则是涉及经济联盟的协定安排。精英阶层与能够参与政治决策的个人或者群体达成某种政治协定,并与那些影响国家经济发展的个人或者群体达成经济方面的协定。两种不同性质协定的聚合,构成了政治稳定所依赖的政治经济联盟。换言之,政治联盟或者经济联盟也因此构成了不同政体赖以生存的基础。
国家政治和经济联盟的变化和调整,与这些国家的政治经济制度相互联结、相互影响。通常情况下,旧有的政治制度制约了政治协定以外的群体参与政治进程,而旧有的经济制度则从经济协定以外的群体中抽取利益,给予政治经济联盟内部的精英阶层。处于政治经济联盟以外的个人和群体受到多方面的压制和束缚,但却无法挑战现存的政治经济制度。由此,政治精英和政治领袖通过如此的制度设计维持其统治地位。然而,随着国际经济尤其是国际市场一体化的发展,上述政治和经济联盟开始出现裂痕,联盟精英内部开始出现分化,部分执政联盟内部的成员对政治领袖的依赖逐渐减弱,经济领域的上述变化将直接推动政治体制的转型和变革。
推动一国进入另外一国市场的要素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科技因素;一类是政策因素。科技的变化能够影响运输成本或者生产成本。交通科技的创新使得进入更为偏远的市场成为可能。随着国家科技生产能力的提升和技术的创新,一个国家产品的出口也更具竞争力,从而使其进入外部市场成为可能。相反,其它的国家科技创新,也使得其进入别的国家更为便捷。除了科技因素,政策的变化同样也会影响外部市场的准入。一些国家可以选择特定的贸易伙伴进行国际贸易合作。从经济利益角度来说,许多国家更倾向于选择关税率较低的国家,而不是选择关税水平较高的国家。国家也可以对特定的贸易伙伴国征收较高的关税。无论是科技的创新还是贸易政策的调整,都将对国家的外部市场准入造成影响。这种由科技和政策调整而出现的变化,无论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变化,都将影响市场准入的规模。这些不同类型的变化,将影响到不同行为体对于外部市场准入的预期。
对于许多国家而言,无论是科技创新还是政策调整,其所带来的影响都因多种因素而发生变化。影响市场准入的诸多变量,不仅包括政治体制和政治结构等方面的因素,而且也将面临科技方面的制约。首先,科技创新使得远距离运输变得更为便捷,但并不能够忽视距离的影响。尽管随着集装箱等运输能力的提高,世界范围内的商品贸易更为便利,但从加拿大到美国的船运依然比从新加坡到美国的运输更为容易。其次,科技的进步对于不同的产品有着不同的影响。在大规模的铁路建设以前,许多跨国间的商品贸易有着很高的运输成本。因此,当时的国际贸易商品主要集中在附加值高而体积较小的物品。铁路运输能力增强以后,价值低廉、体积较大的商品运输更为便利。再次,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许多国家并不总是对所有的国家都有出口的偏好。一般而言,它们将选择某些特定的国家,使其能够获得更为有利的关税待遇,这些都是基于其国内和国外政策目标而设定的。这些优惠待遇方面的差别,不仅体现在不同国家之间,而且也体现在不同产业部门和不同商品之间。因此,许多国家选择特定的国家作为贸易伙伴,同时也选择特定的商品来增加或者减少其市场准入。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市场准入方面的变化都可以被归纳为两个维度,即一个国家对外部市场的准入规模是在扩大还是在萎缩。一个国家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将对国内政治行为体产生影响。当国家融入地区市场一体化的进程中时,其外部市场准入规模随之增加;而当该国被排斥在市场一体化的进程之外时,其外部市场准入出现萎缩。如果在市场一体化过程中,一个国家产业部门的融入是广泛的,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对于许多产业部门而言,该国的外部市场准入是受到影响的;如果融入市场一体化的产业部门很有限,则会有较少的产业部门受到影响。
无论是融入还是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之外,都会给一个国家带来经济影响。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中,融入一体化的经济后果是明显的。例如,当X 国通过降低贸易关税,增加了与Y 国的市场一体化时,X 国将提高其出口商品的价格并降低进口商品的价格。通过更进一步的商品贸易,Y 国提供额外的商品给X 国,而X 国有那些商品的准入需求;相对应地,Y 国也有着对X 国的商品需求,而X 国也有着Y 国所需商品的供应。商品供应数量的增加导致进口价格的降低,而商品需求数量的增加则导致出口价格的增长,这些都与市场一体化缺失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过来,上述价格的变化影响到国家政治和经济行为体收入的变化,而且这些变化的分配性结果也是具有决定性的。基于上述诸多因素的易变性,国际贸易的发展和增长,要么有利于一个国家资源充足的部门,要么有益于与资源丰富的部门联系紧密的企业。换句话说,融入地区市场一体化增加了某些产业或者部门的福利,这些产业或者部门要么积极参与出口,要么积极参与商品的进口,这些都减少了那些与其竞争的产业或者部门的福利。
尽管,当前学界对国家融入市场一体化的后果分析比较重视,但同时也需要关注对被排斥在市场一体化之外的国家所产生的经济影响,这些影响与融入地区一体化的后果正好相反。当一个国家被排斥在其贸易伙伴的市场一体化安排之外,其进口商品的价格将会增加,而出口价格会降低①Mordechai E.Kreinin and Lawrence H.Officer,“Effect of Tariff Changes on the Prices and Volume of Imports”,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115,1961.pp.310-324;L.Alan Winters,“Regionalism and the Rest of the World:The Irrelevance of the Kemp-Wan Theorem”,Oxford Economic Papers,Vol.49,1997.pp.228-234;Won Chang and L.Alan Winters,“How Regional Blocs Affect Excluded Countries:The Price Effects of MERCOSRU”,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92,2002.pp.889-904.。影响进口或者出口价格变化,主要有两种机制或途径:随着一个国家融入更加深入的市场一体化,它们对商品的供求方向发生改变,这些商品供求所带来的变化,推动着那些被排斥在市场一体化之外的国家,被迫接受较低出口价格和较高的进口价格,这是相对于在市场一体化缺失情况下的价格水平;另外一个引起商品价格变动的因素通过被排除在一体化之外的国家而产生,受到价格变动的影响,这些国家的经济行为体将改变其贸易政策,从而对商品价格产生影响,这些行为体调整了商品的进口或者出口的价格,以保持与市场一体化进程中的其它国家内部经济行为体的竞争力②L.Alan Winters and Won Chang,“Regional Integration and Import Prices:An Empirical Investigation”,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51,2000.pp.363-377;Won Chang and L.Alan Winters,“Preferential Trading Arrangements and Excluded Countries:Ex-Post Estimates of the Effects on Prices”,World Economy,Vol.24,2001.pp.797-807;Won Chang and L.Alan Winters,“How Regional Blocs Affect Excluded Countries:The Price Effects of MERCOSRU”,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92,2002.pp.889-904.。简言之,某一特定国家被排斥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将使其某些产业部门的经济福利减少。这些产业部门要么参与了商品出口,要么参与了商品的进口,其福利的减少同时意味着其竞争对手福利的增加。
对于某些国家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之外的学理分析,学界有着下面几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某些国家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之外所产生的政治或经济影响,与国家贸易政策的转向有着一定的联系,但这种影响并不等同于贸易政策转向。一个国家的贸易政策转向通常强调签订特惠贸易协议。贸易政策的转向,则着重强调对成员国特惠贸易安排相反的影响,而被排除在一体化之外的经济影响则指的是对非成员国的影响。当一个特惠贸易安排为那些缺乏效率的成员国提供更便利的市场准入机会时,就会引发该国的贸易政策转向;或者说,当一个特惠贸易安排对那些潜在的、更具效率的非成员国实施歧视性的贸易政策时,也会产生贸易转向。如果贸易安排协议中的成员国和非成员国存在进口价格方面的差异,并推动贸易协定安排中的成员国从缺乏效率的贸易伙伴国进口商品,那么贸易也会发生转向。基于进口商品机会成本的增加,这种贸易的转向会反过来影响成员国的福利。从概念上进行分析,除了贸易转向所带来的影响,某一特定国家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所产生的反向影响,与格鲁伯(Gruber)所研究的国际制度对于一国经济发展的影响类似。在格鲁伯看来,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被排斥在国际制度之外要付出巨大代价①Lloyd Gruber,Ruling the World:Power Politics and the Ride of Supranational Institution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
第二种观点认为,某一特定国家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所表现出来的运行机制或者这些机制所具有的特征,类似于一个国家面临经济制裁时所表现出来的特征,但两者之间也有着关键的区别。经济制裁能够削弱或者消除一个特定国家的市场准入,正如被排除在一体化之外削减了市场准入一样,当然,一些研究也认为经济制裁对于国家的经济发展收效不大②David M.Rowe,Manipulating the Market:Understanding Economic Sanctions,Institutional Change,and the Political Unity of White Rhodesia,MI: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01.。然而,最新关于制裁的文献研究重点关注经济制裁的政治影响,这就使得市场准入的重要性进一步显现③Nikolay Marinov,“Economic Pressure for Democratization and the Spread of Limited Government”,UCLA,Los Angeles,CA;Nikolay Marinov,“What is the Statis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Sanctions and Success”,UCLA,Los Angeles,CA,2005.。两者之间关键的区别在于,相对受到经济制裁而言,国家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其表现形式更为隐蔽,也更为普遍。另外一个重要区别是,尽管很大程度上讲,国家被排除在国际市场之外更多地体现为制度性后果,而且很多情况下是无法预料的后果;然而经济制裁是由国家和政府所实施的、带有强制性的政策工具,并希望以此影响其它国家的政策和制度变革。两者之间的这些差异,也导致了不同国家对于这两种情况有着不同的反应。一个国家所遭受的经济制裁,将可能带来某一特定集团的示范效应,而被排斥在一体化之外则不能产生这样的结果。
第三种观点认为,尽管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本身就构成了经济危机的一种类型,但这种类型依然有别于学界普遍谈论的经济危机④Stephan Haggard and Robert Kaufman,“Economic Adjustment and the Prospects for Democracy”,in The Politics of Economic Adjustment,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2.pp.319-350;Mark J.Gasiorowski,“Economic Crisis and Political Regime Change:An Event History Analysis”,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9,1995.pp.882-897;Stephan Haggard and Robert Kaufma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Democratic Transition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5.。经济危机有许多表现形式,从经济萧条、通胀危机,到金融危机和商品市场的危机等。而一个国家被排除在国际市场之外,在许多方面是与经济危机不同的。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所产生的危机根源主要是外在因素;与纯粹是由于国内原因,或者国内与国际市场发展不均衡等因素所带来的经济危机不同,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所产生的经济影响或后果,主要是由国家之外的因素所导致。尽管解决经济危机的传统药方是增加一个国家的商品出口,但如果某一国家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而对该国出口的限制并非来自于该国的贸易政策调整,那么,化解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的困境,就要着重考虑如何充分利用并开发国际市场。
简言之,对于国家而言,是融入市场一体化还是被排除在外,意味着其外部市场的扩大或者萎缩。融入市场一体化进程能够增加对外部的市场准入,对于国内行为体来说也提供了机遇。相反,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就将减少外部市场的份额,也增加了对国家行为体的经济制约。
融入市场一体化的方式与所涉及部门的特征结合起来分析,可以概括为四种国际市场一体化的方式,即完全一体化的融入、完全一体化的排斥、部分一体化的融入和部分一体化的排斥等。
表1 地区市场一体化的方式
表1 概括了融入市场一体化进程的四种形态。墨西哥是北美自由贸易区的成员,早期已融入地区互惠的贸易协议。尽管韩国与该组织的四个成员国,即阿根廷、巴西、巴拉圭和乌拉圭等国有着贸易联系,但韩国不是南方共同市场的一员,被排除在地区互惠关税协议之外。危地马拉从欧盟得到了普遍特惠制的收益,但它依然被排除在非互惠贸易协议之外。而尼日利亚未从美国得到普遍特惠制的利益,尽管美国普遍特惠制惠及其它发展中国家,尼日利亚依然被排除在一个非互惠贸易协议之外。为分析需要,可以从完全和部分市场一体化的角度研究地区一体化的融入和排斥。
分析一个国家的外部市场准入,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市场一体化的不同类型,或者说涉及到市场一体化类型的内生性问题。尽管上述市场一体化的四种方式都与特定的国际贸易环境相关,但这些外部环境对于某一特定国家而言是外生性的。一定程度上讲,部分国家可以通过制度性安排对外部环境的生成和变化进行控制,其所采取的市场一体化的类型也与外部环境的变化相关联。因此,某些国家自身所具有的制度特征,不仅影响到其所采取的市场一体化形式,也将影响其政治转型的路径。从理论和实践方面来说,从国内制度特征和国际环境的变化等方面来分析,将使问题更加复杂化。仅以威权主义政体为例,结合内生性制度的变化进行研究。
首先,威权主义国家通过完全融入市场一体化的方式,开启制度变革的过程。在这样的过程中,威权主义国家政治转型的强度或许将超过理论所假设的程度。这样的政治变革可能产生于下列不同的根源:从内生性角度来看,威权主义国家将积极地寻求参与完全的市场一体化进程,并采取贸易自由化的诸多措施,希冀寻求政治和经济的改革。民主体制的国家也将努力与威权主义国家共同寻求完全的市场一体化,这从客观上推动了威权主义国家的政治转型实践。民主国家倾向于扩大与威权主义国家的完全的市场一体化水平,旨在以此推动后者的政治转型进程。其次,某一国家是融入部分的市场一体化,还是被排斥在部分的市场一体化之外,也受到该国对政治转型态度的影响。发达国家更有可能通过市场一体化和互惠的市场准入等措施,推动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变革。实践表明,尽管发达国家通过贸易制裁等措施,对那些所谓的威权主义国家进行市场政策方面的制约,但总体来看,发达国家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的联系更多是通过普遍特惠制度来实现。更重要的是,发达国家内部在对待不同的发展中国家的政策上也存在着分歧。最后,某一国家被排除在完全的市场一体化之外,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一方面,从内生性因素来讲,该国采取的可能是相对封闭而非开放的市场和贸易政策;另一方面,从外生性角度来讲,其它国家对该国政治转型有着不同的认知。如果某一国家选择放弃加入互惠贸易协定,那么从内生性而言该国则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进程之外。哥斯达黎加曾拒绝参加中美洲自由贸易协议,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如果某一国家有着相对较低的政治转型倾向,该国很有可能被排除在市场一体化之外,这主要涉及其政治转型的前景。
表2 地区一体化类型与市场准入方式
尽管从表2 无法判断市场一体化对国家将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可以看出融入不同外部市场所产生的后果是不同的。一般而言,一个国家能够融入更大规模的经济体,或者被排除在外,都将对该国产生较大影响。反之,融入较小的经济体,或者说该国的贸易伙伴较少,则不会对其政治变革带来较大的影响。这些外部市场准入程度的变化,都会产生相应的国内政治后果。至于产生怎样的政治后果,以及程度如何,则与该国国内政治经济联盟的类型相关联,这些政治或经济联盟是政治体制所赖以存在的基础。国家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不仅带来一定的政治后果,而且这些变化也将影响到该国国内政治经济联盟的福利。两者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性。准确地说,只有当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与一国政治经济联盟结合起来考察时,才能确切判断该国政治体制将出现怎样的变化。下面着重分析外部市场的变化与国内联盟类型的互动。
结合上述研究思路,可以认为,部分发展中国家所面临的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打乱了这些国家内部权力寻租和经济福利分配的政治经济安排。其中的表现形式,或者说具体的运行机制主要体现在:由于国家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政治领袖为其联盟成员抽取和提供经济福利的能力减弱,从而使其在政策选择等方面受到来自其它阶层或者群体的制约。从另一个方面讲,一国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也将削弱执政联盟成员对其政治领袖的依赖,而在此以前这些联盟成员主要依靠政治领袖为其提供经济利益。然而,实际发生的政治转型是与一个国家某些产业所面临的市场准入模式或者规模的变化紧密相关的。而政治联盟之间关系的调整,将直接影响到经济福利和财富的重新分配、不同精英阶层对于民主发展的认识、个人权利的保护,以及如何处理政府与社会的关系等。可以通过考察市场准入方式的变化,分析这些变化对特定政治联盟福利的影响,并就这些变化之间的联系进行研究。
一般而言,在市场一体化政策实施以前,一国的执政联盟可以借助于贸易保护的形式,从政治体制和政治领袖那里获取经济利益。该国政治领袖为其执政联盟提供经济福利的途径是多样的,不仅可以通过实施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如降低关税或者增加商品配额等方式,而且也可以通过补贴等形式对联盟成员实施保护。相反,如果该国所依赖的执政联盟主要是以大众为主体,那么政治领袖可以通过扭曲农产品市场价格的形式,为其提供保护和经济福利。简言之,市场一体化的发展,对于一个国家产业经济部门的影响是不同的,也势必对国内政治联盟造成不同的影响。
为了便于进行比较研究并得出较为清晰的结论,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研究。一方面,考察受到外部市场准入影响的产业部门所经历的变化;另一方面,研究不同类型的执政联盟依赖怎样不同的产业部门。这些不同条件和情况下的分析,有助于观察市场一体化与贸易增长通过何种途径影响执政联盟的变化。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实例表明,当一国因外部市场的变化而受到影响的产业部门,与该国执政联盟所依赖的产业部门相一致时,那么从理论上讲,该国将经历政治体制的变革。反之,如果两类产业部门不相吻合,那么就不一定能产生政治变革的动力。表3 即概括了市场准入、国内政治和经济联盟以及政治转型之间的关联性,表中的变量主要涉及到精英和大众的福利状况、不同形式的市场一体化对其政治后果的推动等方面。
表3 市场准入与政治联盟的作用机制
从表3 可以看出,如果一个国家完全融入市场一体化进程,那么其工业品的出口和市场规模将扩大,但并不必然对其农产品的市场准入产生重大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该国的政治领袖所依赖的执政联盟是1a,那么由市场一体化所带来的工业品市场准入的增加,就将对联盟成员的经济福利有着重要的积极后果。从而,通过融入地区市场一体化,该国的工业品增加了对其贸易伙伴国的市场准入。这种变化所造成的另一个方面的后果就是,该国的工业部门就不大需要从政治精英那里,通过进口补贴或者贸易保护的方式来得到支持。而且随着国际市场的开拓,工业部门的出口商推动国内市场自由化的动力也将弱化。从而,原本面临激烈竞争的工业部门在推进贸易自由化方面,所承受的压力将会减弱。与以前相比,这些部门对政府和政治领袖的依赖度降低。简言之,无论是进口商还是出口商,其对政治领袖所提供的经济福利的需求受到削弱。这使得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政治领袖,也有较强的意愿和能力从联盟中分离。这些原本属于政治联盟的成员,将借助于这一影响力,寻求政治转型或者政治变革。相反,如果国家的政治领袖依赖的是大众联盟1b,那么该国融入市场一体化不会对联盟成员的福利造成很大影响。相对于以前的市场一体化而言,该国融入地区一体化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对农产品的市场准入。从而,依赖大众联盟的政治领袖继续通过农业部门,为其联盟成员提供相同数量的经济福利。
从第二种情况来看,如果一个国家被排除在完全的市场一体化之外,那么其工业品的外部市场准入将减少,但这不会对其农产品的出口市场带来较大影响。如表3 所示,如果该国的政治领袖依赖于一个精英联盟2a,那么执政联盟成员就增加了其对政治领袖的诉求,希望能满足自身对于经济福利的需求。在被市场一体化排除在外的情况下,该国的工业品出口市场规模减小,执政联盟试图通过政治领袖的保护来弥补自身由于市场变化而遭受的损失。该国外部市场准入的减少和跨国交易数量的下降,使得政治领袖从国际贸易中抽取利益并提供给成员的福利减少。相应地,政治联盟成员从执政联盟中分离的愿望和动力更趋强烈。因此,执政联盟成员将利用其自身的权力和影响力寻求政治变革。相反,如果国家政治领袖依赖的是大众联盟2b,那么即使该国被完全排除在市场一体化之外,也并不会影响到其联盟成员的经济福利。这一机制类似于1b 所谈到的情况,故而很难期待该国出现政治转型。
从第三种情况来看,如果一个国家部分融入市场一体化进程,那么,其工业产品和农产品的外部市场准入将会增加。此时如果该国的政治领袖所依赖的是一个精英联盟3a,那么该国工业品日益增加的外部市场准入,将会减少联盟成员对来自于政治领袖的经济福利的需求。这种情况可以产生类似于1a 中所出现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政治联盟成员对政治领袖的依赖减弱,也更有可能从政治联盟中分离。他们将寻求通过自身的影响力来推动政治变革。相反,如果国家的政治领袖依赖于一个大众联盟3b,那么部分的融入一体化,也不会影响到联盟成员的福利。与完全的融入一体化和被排除在一体化之外不同的是,部分的融入一体化将增加国家对农产品的市场准入。这样,市场准入的增加将使得政治领袖有能力继续从农业部门中抽取经济利益,并提供给大众联盟成员。相应地,经济福利的供需平衡取决于政治协议中的条件和变化。
最后一种情况是,如果一个国家被排斥在部分市场一体化之外,尽管这不会影响到其工业产品的外部市场准入,但却将影响该国农产品的市场准入。如果国家的政治领袖依赖于一个精英联盟4a,那么按照理论假设,就不能够推动政治变革的发生。政治精英阶层依然能够获取政治和经济福利,也并不希望实施政治转型。相反,如果一个国家的政治领袖依赖于一个大众联盟4b,那么,部分地被排除在一体化之外,就将削减该联盟成员的经济福利。因为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其农产品的出口市场已经受到很大限制。从而,随着外部市场规模的减少,政治领袖为大众联盟提供福利的能力也将大为减弱。该联盟也将面临着分离的趋势,大众联盟成员期望通过动员,实施更多程度的政治参与。
总之,市场一体化和贸易政策的调整,对于不同国家在政治影响是不同的。由于参与市场一体化的程度和范围不同,国家所经历的政治变革的动力机制也有所区别。对于部分发展中国家来说,市场一体化的这种非均衡性,主要源于其外部市场准入方式的复杂性。外部市场准入方式的多重变化,不仅制约了国内政治领袖及其联盟成员的政治合作,而且某种程度上也为重新建设新的联盟提供机遇。这些变化最终也将影响到执政联盟成员的政治权力和影响力,继而推动政治体制转型。
维系政治经济联盟或者说执政的精英联盟关系的主要因素,在于广泛的政治共识存在,这些政治共识包括不同的政策目标和问题领域。无论是从理论方面,还是在实践过程中,学界对于政治共识的功能和机制研究都存在争议。在特定的政治体制中,如何考察政治行为体政治共识产生的动力和根源,如何测评大众对于政治制度和宪法等法律文献的满意度,从实践层面来看都是艰难而复杂的过程。
根据现有转型理论及其作用机制的学理分析,需要对本文的方法论和理论分析进行总结提升。不同国家在政治转型过程中都存在着多重的、各异的因果路径和机制。通过考察市场一体化、贸易政策变化和国内体制转型之间的关联性,是否可以得出结论:随着市场一体化的推进,一国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将对政治体制转型产生深远影响。此外,联结市场一体化、贸易政策与体制转型的作用机制,则是未来研究的方向。总之,市场一体化的深入发展,将带来外部市场准入的变化,这些变化通过对一国政治经济联盟的影响,进而改变执政联盟对于财富分配、政治结构、个人权利等制度性变革的预期,进而推动政治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