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作品中地域文化和审美意识的传播价值分析

2015-11-13 05:54寇强
新闻界 2015年8期
关键词:物哀

寇强

摘要 动画作为文化艺术载体的本质属性决定了其根源于地域民族文化的内核。对日本这样一个具有世界范围重要影响力的动画大国而言,其代表性作品体现出的对本地域民族、历史文化和审美意识所进行的自觉承载和深入展现,是日本动画鲜明特色及最终形成核心竞争力的要旨。本文认为,对其的梳理与研究有助于我们深层次解读日本动画及其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同时,对于我国动画艺术重新审视和承继自身文化传统,实现跨文化传播的良性发展亦具有较强的借鉴意义与价值。

关键词动 画文化传播;末世情结;物哀;神道信仰;武士道精神

中图分类号 G209 文献标识码 A

一、引言

动画不仅是一种以影像为核心载体的视觉艺术类型,同时也是一种超越国籍、种族藩篱,承载文化传播的媒介利器。动画简洁明了而雅俗共赏的“图像语言”符号,较之语言和文字,更为浅显易懂,传播效果因而更为迅速而有效,这也是动画所具有的一般的影视文化媒介难以比肩的独特传播价值之所在。

日本动画伴随着二战后高速发展的经济成长壮大,其作品类型不仅风格多样,而在其发展的不同阶段都有不少佳作迭现,奠定了其动画强国的坚实基础。而以宫崎骏、押井守等为代表的领军人物,他们的代表性作品,无论从动画题材的创新与开拓,制作的技术取向,还是对人文内涵剖析的深度与广度都极大拓展了动画艺术的内涵与外延,更从中折射出基于日本地域环境的独特文化视角与民族审美传统的鲜明印记,具有世界范围的深远影响,对研究和探讨动画文化承载与传播具有重要的样本意义。

二、“末世情结”与“物哀”论

“助成民族精神产生的那种自然的联系,就是地理的基础;……是一种主要的、而且必要的基础。……”(黑格尔)…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上的日本是一个四面临海的典型岛国,在这个狭长列岛上,极其稠密的人口和严重匮乏的资源间的矛盾十分突出,有着巨大破坏力的火山、地震、台风、海啸等自然灾害频繁发生。日本民族的生存环境自古以来就极为恶劣和凶险,再加上作为世界上仅有的一个曾遭受过核弹打击的国家,日本国民的危机意识较之其他民族都要来得更加真切和深重,生存抑或毁灭于日本人而言不再是抽象或玄奥的哲学问题,而是具体而现实的生活常态。由此也铸就了其民族精神中强烈的末世情结。在历史上,由于源自本土的神道信仰和外来佛教等宗教文化的融合混杂,日本人的宗教观念也形成了复杂多元、世俗化而缺乏虔诚神性的突出特点。一些盛行的宗教如佛教和神道教派也有世界末日之说,但却是将其归入不同世界交替轮回思想的范畴,而并非如基督教等特别强调的意味着此在世界的永恒终结。所以日本民族的“末世”感或者情结的产生主要并非来源于宗教信仰,反而与其现实生存的地理环境有极大的关系。这种由独特的地域环境所催生的原发性部分根深蒂固的留存于日本文化中,并形成了具有典型多面性的外在形态,不仅深刻影响并塑造了复杂矛盾的国民性格,而且在文学、影视等文化载体中亦有极其鲜明的显现。

在科幻这一日本动画的重要类型中,展现“末世情结”的题材亦不乏精品力作,如《机动战士高达》《阿基拉》《新世纪福音战士》等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有日本动画界“鬼才”之称的押井守执导的系列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即《Ghost in the Shell》,简称《GIS》;《Ghost in the Shell 2:Innocence》,简称《Innocence》),更将科幻动画的内涵与深度提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两部剧情首尾连贯的影片,改编自日本著名动漫作家士郎正宗的作品。押井守在影片中通过对一个高度发达的Cyber网络控制下,人类与人工智能共存,同时也是一个技术日益发达但生命价值步步沦丧的虚构世界的描绘,不仅延续了日本文化长久以来对于末世情结的偏好,而且通过后现代文化观念化的拼贴,混搭的影像风格设计,传播出日本独特而鲜明的民族审美意识。

两部影片中各有一段长达数分钟,游离于主要情节叙事,节奏缓慢的意识流影像设计,亦是影片内蕴指涉与地域民族文化最为明晰和凸显之所在:在《GIS》酷似香港街道格局的场景里,低飞的巨型客机擦着摩天楼掠过,满布着垃圾的航道河,淅沥的细雨中突兀闪烁的行道灯,鳞次栉比的破旧高楼上密匝着各式店招、商品广告,逼仄街道和高架桥上踽踽而行的漠然路人,霓虹刺目的灯光下静默的人体模型……灰暗青冷的画面中意象纷呈,在低徊哀婉的女声映衬下,难以言状的忧伤四下弥散。押井守在影片中着力探讨的,并非是进化到无远弗届的先进技术,也不是匪夷所思的剧情架构,而是当人工智能取代了人类,进而占据了整个社会的支配者地位时,被放逐与边缘化的人类对于自我身份和存在意识以及不可知未来的迷茫。正如女主角草薤素子在人来人往的冰冷雨雾中,蓦然看到另一个忧伤的自己,理智与情感的冲突碰撞进发而出的绝望。而在这些阴郁而压抑的场景氛围中呼之欲出的,正是在日本文化艺术审美意识里独特的“物哀”论里核心的“哀”之情愫。所谓“物哀”,是具有浓郁日本民族风土特色的审美情趣与意识。指的是并非凭理智和理性判断,而是依赖直觉,用心去体会的情感体验。也就是指人目睹自然物象所内化生成的喜怒哀乐等种种深沉的咏叹和无限的感慨。“睹物生情”本是人之常情,但由于日本民族性格中强烈的悲哀质素,更偏爱“昙花一现”似的“瞬间美”。就如樱花,日本人认为花期不长的樱花潜藏着令人怜惜的哀婉情绪。盛开时,固然美不胜收,但凋零时一夜间满山的樱花全部落尽的这种凄清的美感世界则更为他们所激赏与推崇,类似对这样的“物哀美”的迷恋和偏好可说是日本人审美意识的精髓,亦成为日本艺术精神的底流。

在《Innocence》里庙会祭祀游行的一段斑斓绚丽,如梦如幻的影像,一反《GIS》的压抑和灰暗,将浮华明丽的影像色调表层下暗涌的深刻悲凉以一种极至的对比手法凸显,更象是这种“物哀”之美仪式般的物化显现:在漫天飘飞的纸屑中,充满龙纹、关公像等中国传统文化和民俗符号,金碧辉煌的庙宇神轿载着体量巨大的三牲、神灵等模偶气势恢宏的渐次出场,在光怪陆离的西方后现代风格的城市街道巡行,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混杂揉合,鲜活显现了日本文化的内在质素。带着面具的能剧演员的肢体表演剧烈而又隐忍,观看的众多路人已然不复《GIS》里的真实肉身,而是带着各式神鬼面具,静寂无言的木然伫立,华丽炫目的游行之后,众人焚烧人偶的仪式上演……行云流水般不断流转的摇移镜头伴随着紧密、渐强的鼓点和日本能乐风格,高亢震撼的女声,科技对人类的异化的主题内蕴至此终于达到了高潮。显然,这些场景都以超越理性的纯粹感性的宣扬,让观众从更深层面去感受其中所蕴含的深入骨髓的“物哀”式的悲壮之情。

动画具有其他文化传播形式难以比肩的天马行空,超越客观世界羁绊的视觉形象与场景创意的突出特色,借助多样而先进的技术手段,可以将民族文化的深沉意蕴展现得非常细腻而唯美,催生受众产生强烈的文化认同感。当抽象的、难以言表的心理感觉转化为具象的视觉符号时,这些充满创意,夸张而新奇,与现实景观构成强烈间离效应的视觉形象不仅对受众的视觉和心理形成巨大的冲击,伴随动画剧情的发展和角色情绪的起伏,视觉形象所隐喻的文化符码亦使全情投入的受众产生强烈的共鸣和认同,因而从深层次确保了动漫文化传播的活性。日本动画也即是在这些层面的精雕细作,成就了文化传播的巨大成果。

三、“神道信仰”与“武士道精神”

在另一日本动画重量级人物——宫崎骏的作品中,我们也可以明显感受到日本文化中互为表里的一些重要层面。日本四季分明的气候,色彩缤纷的地域环境使得日本人对于自然万象的脉动尤为细腻敏感,而这点也突出反映在宫崎骏刻意描绘自然美景的众多作品中。宫崎骏在《龙猫》这部动画电影中不仅着力描绘了日本地域性特点的田园风光的纯美,也展现了温情的家庭观念和质朴友善的人际关系所折射的传统文化生活习俗,更在影片中成功塑造了森林的“精灵”——龙猫。区别于其它动画题材中茂密森林里通常出没的凶残、可怕的神怪野兽,“龙猫”是心地善良,十分呆萌可爱的精灵。月夜中,三只龙猫由大到小排列,在橡果播种的地方来回踱步、跳跃、祈祷,仿佛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而后龙猫带着两姐妹俩踩着陀螺天马行空的神游一番后,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端坐在树冠顶部树杈上吹奏着奇妙的乐器,嬉戏的画面清新而唯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温润隽永的动人情愫扑面而来。这是一部充满童趣,满溢恬淡而温馨的生态观念,但又纯然以日本文化符号演绎的动画佳作,该片也折射出日本动画极具代表性的文化传播策略:十分注重作品中普世文化因子与本土文化的巧妙融合与重组,尽可能地降低跨文化传播中异质符号系统可能导致的陌生感和理解障碍,从而顺畅实现独特文化的输出与传播。宫崎骏在后续作品中不仅以撼人心魄的画面、音乐延续并进一步深化了对于生态环保、生命人性等深沉博大的全球化人文母题的思索,而其中透射出的民族文化内涵之鲜明,传达策略之巧妙更是耐人寻味。宫崎骏最重要的代表性作品之一的史诗巨制《幽灵公主》,便是这样一部典范之作。

该片的历史背景定位于日本中世纪的室町时代,该片中的各种角色,都有着绝非“扁平化”的多面性格,对于神灵抑或人与自然关系的表现也不再只是单一维度的脉脉温情,而是笼罩在凛冽悲怆的氛围中,表现了人与自然万物间和谐共生的艰难悖论。而除此之外,宫崎骏在该片中塑造的神灵之多,内涵之丰富在其作品中实属罕见,也通过神灵,更典型地隐喻了在日本民族文化中的深层内涵。

在人类先民尚未科学认识自然,掌握改造自然力量的技术和手段时,对自然万物都怀揣敬畏之心,进而将其神化加以膜拜就成为各民族原始拜物教信仰中非常普遍的重要内核之一,尤其对生存的不易与艰辛如梦魇般挥之不去的日本民族而言,就更是如此。因此,日本的原发性信仰虽也在历史发展的不同时期被注入了来自中国的佛教教义和儒教、道教的伦理道德观念,但始终沿袭了原始神道这种“万物皆是神灵”的重要内涵特征,并逐渐演变成为最多日本国民所信奉的神道教,成为植根于日本民族血脉的精神指向和行为方式。

影片中的自然界是由生存其中的各种神灵所构成。树精,是在很多日本民间传说里都出现过的一种树之精灵,代表着森林旺盛的生命力。这些白色的小东西沉默不语,若隐若现,只是转动着灵巧的头眼,或是好奇注视,跟随着人类,俏皮而可爱;或是当麒麟神出现时,朝圣般万千聚集,灵动而唯美。

在神道思想看来,死于自己手中的人或动物,都应虔诚加以祭奠,否则亡者怨恨无从排解,灵魂得不到安息,就会生出暴戾之气,作祟纠缠生者,变为“魔祟神”。《幽灵公主》中猪神为人类所伤,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的“邪神”。阿席达卡将其杀死,但也身中毒厉的诅咒,村中女巫率众祭祀并厚葬了猪神,祈望它安息不再作恶就是这一思想的生动展现。

麒麟神是自然的主宰,拥有着无边的法力,握持着万物的生死。而当月夜下麒麟神正要化身为通体透明的人形巨兽时,头颅被幻姬射落。这个在动物们与人类展开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时,始终处于神秘而且暧昧的旁观者的位置,原本仁慈的森林之神终被激怒,向人类发起疯狂的报复。喷射出可怖的死之巨澜,四处窜逃的人类其中可怜如浮萍飘零,苍绿茂密的森林转瞬成为一片焦土,尤其是那些可爱的树精,一只只的从树上掉落,死去,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满溢着末世般的恐怖伤感,更将影片的“物哀”的悲怆气氛推向最高潮。但沧海桑田后人与自然是否已找寻到相处之道,片中只留下了开放式的结局。宫崎骏对人与自然间冲突的是非善恶,特别是对人性欲壑难平的贪婪劣根性的悬置与语焉不详,隐隐折射出神道观念下,日本民族性格中缺乏相对固定的真善美的价值观念的因子。“由于神道情结不具有完整的、发达的前世今生轮回或因果报应观念,而且在“此界”与“彼界”或现实与理想的选择之中更关注“此界”或现实,这样,日本民族并不崇尚抽象的真、善、美,更没有进行过有关抽象的真、善、美的哲学探讨。”

而相反的,宫崎骏对与人类作战急先锋的野猪神及野猪群体则塑造的极为鲜明,仿若“武士道”精神的图腾符号。武士道作为日本历史上特权阶层的精神信仰,诸多准则和行为方式均受到神道教忠君、敬神、爱国、生死自然等核心精神很大的影响。片中被逼人绝境的野猪们抱团行动,虽然明知与拥有着强大火枪的人类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它们仍视死如归地发起攻击,最后惨遭屠戮,尸横遍野。这种行为无疑是武士道崇尚的最高精神境界的体现:在尽力实现自己的最大价值之后,武士应毫无留恋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追求瞬间的生命闪光,期翼在死灭中求得永恒的静寂和超脱,看轻生死的独特观念一方面源于神道教的自然观:视万物死亡为生生不息的自然的有机组成部分,而非单一生命的永恒终结;另一方面源于佛教禅宗“轮回转生”的观念:片中麒麟神重又接上头颅,颓然倒下时,草木重又开始抽芽,枯黄的大地逐渐返青,树精亦重现,麒麟神以其之死,成全了自然之重生亦是这种观念的鲜活显现。

显然,相对于保卫森林这一“生存之本”,野猪对野猪神的“为君尽忠义”更为在意。神道教和武士道的这种并非建立在大是大非基础上,只注重特定群体的利益,某种程度上甚至可说是偏执乃至迷狂的信念,对于日本文化精神尤其是日本的国民性格的双重性形成有着极大影响:既可激发出其他民族难以比肩的坚韧与勤勉,使得二战后的日本奇迹般的迅速从满目疮痍的废墟中崛起,短短数十年已跻身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高度发达国家之列;但也可催生出世所罕有的冷酷嗜血与疯狂。日本历史上针对邻国的数次对外扩张侵略中对其他民族所犯下的磬竹难书的累累暴行和诸如“神风敢死队”这样的极度疯狂的自杀式行径都是对神道和武士道精神愚忠,甚至于泯灭人性的例证。

四、结语

本文从日本动画标杆性人物及其代表性作品着手,通过管中窥豹式的大致梳理和分析,探讨了其中所蕴含,折射出的非常独特而鲜明的地域性文化与审美特征。这无疑是日本动画承载鲜明民族风格,跨文化传播得以成功构建的核心要素,亦给我国的动画发展以重要启示:在学习、借鉴国外制作模式与成熟经验的同时,更应充分理解动画媒介所具有的文化传播效能,着力于本土文化和价值观念的深入挖掘和导向指引作用,否则从更广博的跨文化交流视野中寻找认同,便是无从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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