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安 刘虹岑
访谈实录
优质的内容,互联网会给它最大的机会
张志安、刘虹岑(以下简称“张&刘”):2013年时为什么想要做《佳访》这样一档节目?
李佳佳:做这个节目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因为我觉得广东缺乏一个比较有深度的对于新闻当事人的专访栏目,缺乏一个电视版的人物特写节目,所以我很希望填补这个空白。最后就在很艰难的情况下产生了。一直坚持到现在。
张&刘:会有很多人觉得你很幸运,因为不是每个记者或者主持能够有一档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节目,当时命名你们是怎么讨论的?
李佳佳:这个名字其实没有想象的多么幸运或者多么高深,很简单。
我想做这样的节目,起名肯定是我自己的事。跟一些朋友交流过,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闺蜜,她就建议了这个名字,我觉得挺妙的,而且双关,也就通过了。或者说这个节目因为其实并不是很受重视,体量也很小,所以在乎的人也不多,也没有什么人卡这个名字。我觉得没有必要有更多的解读。
张&刘:《佳访》最开始面临播出时间经常更换的“尴尬”,如何调整情绪和心理,坚持下来的?
李佳佳:《佳访》前后一共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2013年5月18号开始创立到去年的4月份,一直都是在南方电视台经济频道周六晚上的23点55分播出。这是一个非常晚的时段,当然不是很好的时段。
第二个阶段是2014年4月17号以后,这个节目开始在广东卫视播出,从这个阶段开始,2014年播出时间是每周四的晚上23点30分,时段稍微要好一点,而且在卫星频道播出。
2015年以来《佳访》不在南方电视台经济频道播出了,而是只在广东卫视播出。时间是星期五的下午18点,其实我觉得这个时段也不算很好。
不过我自己对于这个节目的播出时间从头至尾不太在乎,因为2013年的时候移动互联的大趋势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没有多少人会守着家里的电视看一个节目,如果大家想看一个视频内容的话一般会选择互联网,所以我不太在乎首播时间,我觉得时间始终都不是很好,但是我也相信对于优质的内容,互联网会给它最大的机会。
张&刘:你自己最初设计这档节目的时候如何将它和国内的《杨澜访谈录》《鲁豫有约》等访谈栏目做一个差异化的定位呢?
李佳佳:其实《佳访》是跟任何人的节目都不一样的。
《佳访》跟《鲁豫有约》的区别太明显了,《鲁豫有约》有演播室而且比较偏重现场秀的形式;跟《杨澜访谈录》可能形式上稍微近似一点,因为都是小成本的最简单的一对一专访,仅此而已。其它的都不一样,比如说《杨澜访谈录》偏高端路线,但是我们强调的是新闻当事人的深度专访、人物特写,不是很一样。
有很多人认为《佳访》和柴静的《看见》有相似的地方,但其实也并不一样。
首先,《看见》不是一个专访节目,我觉得是一个专题节目;其次,《看见》并不是只限于一对一,形式比较多变;第三,《看见》的专题更多的是有配音和穿插后期,剪辑的技巧比较多一点,而《佳访》仅仅是对话,所以还是不一样。
但是我觉得我们跟《看见》有一点比较像的就是采用人文视角,比较真诚的一种风格,而不是很“硬”的内容。
当然,这二档节目无论是制作的精致程度、后期包装的完美程度、经费的投人还有人员配备,大概都是五到十倍于《佳访》的,所以我觉得没有办法比,我们只能学习,不敢比较。
我对于《佳访》的深度非常有自信,所有的采访都不会止于表面
张&刘:现在《佳访》的团队大概有多少人?
李佳佳:长久以来所谓的“团队”其实只有两个人,就是我跟另外一个女孩,去年年末的时候我们终于把一个很优秀的实习生签进来了,她毕业后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所以现在《佳访》整个团队是由三个女孩子组成。
另外的摄像、灯光师都是共用电视台的资源,就是他们并不属于《佳访》,每次都是随机帮忙。
张&刘:从约访到采访到后期的制作、剪辑包括宣传各个平台都是你自己负责?
李佳佳:对。像《看见》这样的节目比较成熟,所以在人员分工上会比较完善,比如说编导会定选题,编导也会给主持人准备好采访提纲,主持人只要问就可以了,至于写稿、剪切、后期,主持人都不用做。但是我没有这个条件,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其实我的编导也没有做过这类的节目,一切都是我的想法,把它变成了现实,所以从设计选题、约人、做功课、准备采访到后面的定稿、精剪,所有的环节我都负责。
现在担任编导的两个小女孩经过两年的成长以后有很多的提高。她们负责写初稿,我会定稿。另外她们负责粗剪,然后我会做一遍精简,删掉不要的内容,美编再做后期的包装,这样节目就成型了。
所以每期节目除了前期的确定选题、准备提纲、现场采访以外,我在后期要深度跟的是两个环节,一个是定稿,一个是精剪。
张&刘:节目的周期是每周一次,如何平衡节目速度和深度的关系?
李佳佳:我们的节目是所有的人物开头的导语都会有一个关于这个人物的新闻由头,都是需要从一个小切口切入的,然后才层层挖深,层层递进。挖深会分几个层次,或者是关于这个人物的几部分的内容,又或者是对于某个问题的追问。
在深度上,我是非常自信的,节目中我的采访都不会止于表面,肯定会挖到更深层的东西。我认为今年我们有几期节目还是做的挺有质量的,比如说余秀华、雷克、王晶,都是有充分挖深的。
例如雷克那期节目,我们挖掘了这样一个角度——德国青年对当下的中国社会的看法和思考,比如说他曾经来到中国,他看到中国很多区域发展不均衡的现象,我问到:德国在东西德统一之后,其实族群之间有社会分裂,也存在发展不均衡的现象,经过了这样的过程,现在看德国社会相对比较和谐,没有那么多的分裂感,你有什么样的建议给中国?他自己都承认从来没有人问到这个层面。
至于你说的周播的频率很高,会不有质或者是量的冲突,我引用这期马上要播的梁文道的采访来回答,我当时问他说:要做日播的阅读的节目,每天介绍一本书,你又被称为“腰封小王子”,你怎么做到质和量的保证?他的回答是:他不用微博,也不用微信,你们吃,你们玩的时间他都在读书,这么多年以来,他要求自己每天读一本新书,那他自然可以比你们读的多一些,他不会每天花几个小时在手机上,每天的睡眠也不多,就是三四个小时左右,其他的时间都是在阅读,他自然是可以做到的,问题是你想不想做,你愿不愿意阅读。“我没有时间阅读”这句话就好像在说“我没有时间运动一样”,这是借口。
《鲁豫有约》是一档日播节目,每天45分钟,它能保证质量。《佳访》是周播,为什么我们做不到?想做到就一定可以做到。
比收视率更有参考价值的是“全媒体指数”
张&刘:你很积极的用微博来推广节目,社交媒体对于《佳访》这档栏目的知名度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李佳佳:其实微博的推广是无奈之举,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有更多的推介方式我也会用。比如说其他的节目可能可以有几大块的广告版做推广,挺高大上的,但是我们一直没有这种资源,只能是靠微博,因为微博不要钱,我自己的微博又有点影响,所以只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现在我们连自己的官微都没有,原因就是根本没有人维护,其他的节目是专门有人负责新媒体,而我们节目组就两个人,节目能播出都已经很吃力了,所以就只能我自己来做。
而且因为我的微博现在关注的人比较多,正好推介一下,我觉得比较方便,我现在会偶尔写一篇采访手记传上去,也是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更好地跟喜欢这个节目的观众分享一些深度的观点,又因为视频多少存在时间的限制,每期只有25分钟,可能文字可以把一些更深度或者幕后的电视无法播出的内容分享出来,也是因为有几家出版社希望我出书,我一直没有找时间写,所以慢慢地要求自己遇到好的嘉宾和想法写下来。
我觉得现在效果不错,而且新媒体的优势是实时互动的,有一些观众看完以后可以分享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有利于我们节目进一步的改善。
张&刘:你在主持《佳访》的两年间,有没有遇到特别大的挫折,让你觉得很难迈过去的坎呢?
李佳佳:非常多,几乎每几个月就有一次,知道我们这个节目不容易的朋友和同事,经常说的话就是你竟然能坚持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过去我遇到过两个最大的困难,一个是2013年8月底,就是这个节目刚刚播三个月的时候,当时因为首先这个节目放在深夜时段,新节目是有收视率的考核,如果不达标就要关掉,所以当时面临生存危机。但是非常巧的是在当时的集团编辑会上,这个诞生只三个月的新节目被作为我们台里面比较优秀的节目推荐了,因为这个就很惊险地被保住了。
另外一个坎儿是在一年前,2014年的春节刚刚过完的时候,美编怀孕不能做了。其实这个事我们遇到几次,恰巧现在我们仅有的两个编导之一又怀孕了。这对我来说确实比较麻烦。当时美编不做了,没有人力能够接上,说断就断,安全播出就成问题,这个对我打击最大,我当时都有点抑郁。这两年遇到非常多的困难,但是我一般要求自己不要慌,先想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往往都能够想到解决办法,把困难渡过,但是那次真的想不到,因为美编还是比较专业的人手,后来终于有另外两个很优秀的男生美编可以轮流把这个事接过去,所以又撑了一年。现在我们又面临了同样的困难,我现在正在想办法解决,希望有其他的人手可以接下来。
张&刘:你刚刚提到《佳访》在播出三个月时有收视率考核。你如何看待收视率对于评价一档节目的意义与局限?
李佳佳:现在广东卫视已经改革了,不会仅仅用收视率考核,现在用的概念叫“全媒体指数”,就是全媒体的影响力,比如说微博、微信阅读量、视频的点击量、搜索指数等等,都是要列入考核的指数,所以收视率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它现在只占40%到50%的样子,所以我不是特别在意。
我们现在的收视率仍然不是特别高,这个也很正常。首先我们的节目的播出时间就不是“黄金”时段,另外,这种深度的文化类节目怎么能够跟娱乐节目拼收视率呢?我觉得基本没得拼。我采访梁文道的时候也说到这个问题,他就说不要认为你的观众都是很低俗的,只喜欢很浅薄的内容,不是的,观众需要被尊重,他们也期待一些深度的内容,但是这个观众一定不会是大众,只是一小部分人,你是做节目给他们看的,不要迎合所有人,这也是我的想法。所以我觉得收视率是不是很高,我真的无所谓,只要考核过关不至于威胁到节目的生存我就很满足了。
不仅着眼短期的功利,长期追踪以赢得对方的信任
张&刘:《佳访》的嘉宾通常都是优秀的企业家和著名学者、作家等。你是如何约访到这些人物的?
李佳佳:以真诚赢得信赖、以专业获得尊重的态度至关重要。
2013年8月24日《佳访》播出的《罗昌平:实名举报第一只“螃蟹”不好吃》获广东省广播影视奖一等奖,是全国范围内对实名举报原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刘铁男的罗昌平进行的独家专访。“为什么你能约到他,为什么你又能约到她?”现身《佳访》的一些独家嘉宾常常会引来发问。
无他,唯有真诚。不仅仅着眼短期的功利,养成敏锐关注新闻线索、新闻人物的习惯,长期追踪、保持联系,赢得对方的信任。很多时候采访能否进行已不重要,收获的友情却相当珍贵。除了能敲开对方的大门,真诚还能帮你收获真正高质量的采访而非万金油式的回答。罗昌平在采访中首度剖白了他父亲在自己实名举报期间罹患舌癌做手术的事情,将自己的脆弱、纠结和内心挣扎合盘倾诉,使节目直抵内心。
“真诚”是第一步,而一旦获得采访机会,则唯有“专业”才能赢得成功。作为80后,我算新面孔,但企业家如李开复、俞敏洪、徐小平、任志强、张亚勤、罗杰斯,作家如严歌苓、野夫、袁腾飞,学者如贺卫方、汤敏、袁伟时,文化界如王伟忠、郭德纲等等顶级嘉宾纷纷接受采访,初初坐下对谈,不卑不亢、礼貌尊重,谈到关键话题,追问不辍、专业犀利,令对方感到“对谈棋逢对手”则是赢得尊重、形成口碑、良性循环的关键。
所以,约访真的没有什么技巧,就是依靠真诚。广东的嘉宾可能还好约一点,人家可能知道这个节目。以前《佳访》在南方电视台播出,很多嘉宾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台,比如说我采访俞敏洪的时候,他就问我:“南方台是什么?没听说过,我就给你一个面子吧。”这是他的原话。
我约的一些嘉宾,比如说郁亮、韩寒,我最早约他们到最后采访,是隔了一年的时间,就是早就已经联系的,但是当时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或者是正好时间也不对,或者是他们当时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他们觉得比较认同我,而且我会一直关注我想采访的嘉宾,他们会觉得我值得信任。
例如采访俞敏洪,因为我采访全国两会好几年,我会拿他的名片,跟他约一下采访,他觉得我这个记者挺执着的,而且我也比较尊重他的感受,让他们觉得合适、愿意说话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接受我的采访,我遇到好几个嘉宾都是这样的情况。
当然我也遇到过比较不守信的人,也不好说谁,但是我遇到过一些已经答应具体的时间了,但是临时变卦,他的助理或者是他的秘书态度特别恶劣。这个真的是酸甜苦辣都有,约人是最难的。
张&刘:如果遇到临阵变卦的嘉宾你们如何填补节目空白?
李佳佳:这个压力很大,我之前遇到过一次。我们整个团队在北京白白等了四天,已经约好第二天可以采访,又说有点问题,再等几天,我们就白等了四天,最后说采访不了了,电话也不接了,微博私信都不回了,就没有下文了,我们只能回来了。
会很愤怒,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想其他的嘉宾去填补上,我遇到过两次这种情况,让我觉得很过分,也没有办法,只好赶紧找其他的嘉宾。
可能好的时候会采访好几个人,可以囤着慢慢做,最危急的时候就是这个星期做完,下个星期不知道采访谁了。
张&刘:你刚刚提到的等一年或者等几个月过去,那不是新闻点也过去了吗?就可能是有一些是处于舆论漩涡当中的争议的人物,也是在那个点上采访他,可能是更具传播性的。
李佳佳:比如说韩寒、郁亮这样的嘉宾,他们总是受关注的,我可能某一次想约他们采访,正好是有一个活动,可以做一个由头,他们觉得这个时间好像不太好,他们是知道自己可能在过段时间以后会遇到什么事,他们觉得那个时间更好,但是当时或许不能跟我们说,等到那个时候再采访,我觉得也挺好的,大家就有一个彼此的体谅和理解。
我在2013年6月份就约了韩寒,他告诉我他正在做一件事情,可能几个月就能做好,到时候我们再采访,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要拍《后会无期》,他当时以为几个月就可以把电影弄出来,没有想到整整过了一年,一年以后电影上映了,大家会更关注,那个时间点再采访韩寒,我觉得比之前的时间更好。
用对方觉得最舒服的态度问出让对方觉得最不舒服的问题
张&刘:电视访谈如何克服作为主持人的“表演欲”?
李佳佳:我在第一财经频道工作时,白宾老师曾讲他的播音名的含义:“唱为主、白为宾”。永远是配角。我是一个比较自然的状态,没有一个教导大众的责任在肩头。我只是一个提问者,有什么好表演的?
张&刘:你如何让采访对象在镜头前卸下戒备,展现出真实的想法和个性?
李佳佳:所有的电视节目都会面临这样的情况,每个人在知道镜头对着自己的时候,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真我。这个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地接近真实的状态。
我觉得也不必强求,尽量做到所谓的真实,到底什么样才是百分之百的真实呢?什么样才算是不真实呢?可能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从我的角度,我尊重嘉宾,我的态度一定是非常礼貌和温和的,是要尊重对方的,但是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让问题没有力度。
好的方式是用对方觉得最舒服的态度问出让对方觉得最不舒服的问题,就是礼貌的犀利、温和的质疑。比如采访王晶那期节目,他跟我价值观不是很一致,但是与他对话依然必须非常地礼貌,要以一种尊重的态度问问题。
我的采访嘉宾都挺好的,都挺自然的,没有谁很戒备。有的人会与我在采访前沟通一下,提问的脉络到底是什么样的,出于尊重,我都会告知一下;也有的人说不用看提纲,直接问;也有人的助理就会说某些问题不要问。人多多少少带着面具,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绝对的真实。
张&刘:如果对方要求某个问题不能问,你会不问吗?
李佳佳:如果对方明确说这个不让问,我就不会问,但是我可能会换一种比较通俗迂回的表达。
张&刘:你专访的人中,有很多都是底蕴深厚的学者或者专家,你是如何做到与他们平等地对谈、交流的?
李佳佳:态度上不卑不亢,是平等的,自己在专业知识上也要不断的提升。
我有一点优势就是我的学科背景丰富一些,我本科是理工科,研究生读文科,有修过一些商科的知识。平时我会要求自己像梁文道一样不停的阅读,多充电,要采访之前,功课一定要做足。
比如说采访一个作家,至少要看过他写的5本书再去采访。如果是采访学者的话,他所在的专业领域的知识要有所了解,这样才不会露怯。
张&刘:采访余秀华那期节目在制作前你是如何判断余秀华适合出镜的?
李佳佳:我觉得那期节目比我想象的好很多,我觉得所有人看的人都会觉得惊喜。余秀华是一个很聪明,反应很好,很有才华的人。
在最初知道这个人的时候我问过出版社的编辑她能不能表达,出版社的编辑找到采访她的记者,并给我看了一小段的采访视频。她可能在表达语言上不够精清晰,说话不是特别的字正腔圆,但这并不重要。
之前《南都深呼吸》已经拍过她,我是在第二天早上做专访,前一天是她的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的首发仪式,我在现场拍摄。我对她的表达非常熟悉,我也知道她是一个很聪明、表达很幽默的人。
我没有先入为主,不会带有任何优越感,听她说话之后,我马上知道这个人的水平很高,所以我觉得给她做节目没问题。
我在跟她对话的时候可能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我会语速慢一点,说的更缓一些,她有时候会打断我,我就倾听,我绝对不会打断她,这是应该有的礼貌。
张&刘:有一些网友评价,你对任志强的那期采访是“败下阵来”了。你如何看待这样的评价?
李佳佳:我觉得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必要的尊重、礼貌是必须的,不同的人的性格表达方式可能不一样,有一些人很强势,有一些人是非常礼貌和儒雅的,我觉得没有必要人和人必须要比,我对所有的人都是平常心,当然有的时候会遇到一些非常强势、喜欢打断的人,这和很儒雅温和的人聊起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其实除了任志强之外,像俞敏洪也是同样的风格,他们都属于非常强势的人,但是其实人都是挺好的。只是他们是一贯的强势,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本能的说:“不对,不是这样。”然后再慢慢想为什么不是这样。
这样的人也是挺可爱的,像任志强那期节目的后半段的时候,说到他的家庭、他的女儿,他也展示出柔和的一面,他会愿意说一些跟别人没有说过的话。
探寻跟不同性格的人应该怎么样对话,这个过程我觉得很有意思。
人和平台是互相成就,一起成长的过程
张&刘:你在定位自己的时候更愿意说自己是主持人还是记者呢?
李佳佳:我会说自己一个记者。我对所谓的主持人的概念一直都不是很认同,好像更多的主持人是跟播音员联在一起的,就是要科班出身,字正腔圆。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我觉得无论主持人还是记者都需要言之有物。
我更愿意说自己是一个记者是因为其实广义来说媒体所有的从业人员都是记者,包括主持人。
张&刘:你怎么评价闾丘露薇对柴静是主持人而非记者的质疑?
李佳佳:这个不太好说,我只能说我都很喜欢她们,觉得她们都很优秀,至于这些争论,我觉得每个人不是完美的,没有谁是其他人只能学,不能质疑的。批评和完善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每个人看到别人缺点的同时也应该看到自己的不足。
至于说柴静不是记者只是主持人,这个话我觉得很奇怪,难道记者就比主持人高一等吗?也不是吧。而且在中国现有的电视化运行体系里面,柴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记者,同时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持人。如果只是按照老标准来看的话,她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主持人,因为她可能有一些发音不准,也不是字正腔圆,但是她是有人文关怀的,而且能够问出比较尖锐和准确的问题。
而且她最新的《穹顶之下》的纪录片大家也都看到了,她不仅仅是有所谓的女性的一面,这个片子的结构、理性的逻辑都是很不错的,所以说她是优秀的记者,我相信现在不会有什么争议。
张&刘:你是否想过离开现在供职的平台,像柴静那样组建自己的团队去做一些事情?
李佳佳:首先,我没有100万的资金;其次,如果柴静没有以前在央视的人脉或者是大家都知道她曾经是央视记者,她如何能够采访到那么多部委的领导、专家等这些难请的采访对象呢?
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想法,先坚持做《佳访》吧。我觉得自己还没有成长到足够优秀,总想换平台也是不成熟的想法。人和平台是互相成就,一起成长的。
张&刘:你自己在访谈中会有遗憾?或者你会觉得某一期访谈比较欠缺、失败吗?
李佳佳:遗憾可能会有,但是更多的遗憾不是我个人的,而是我们做的很艰难,什么都没有。经常有的时候电池没电了,或者出现一些很不应该出现的机器错误,我更多遗憾的是在这些方面。
张&刘:《罗昌平:实名举报第一只“螃蟹”不好吃》那期节目落选去年的中国新闻奖。有一些从业者对于获得中国新闻奖并不在意,你如何看待体制内的新闻奖项?
李佳佳:我们今年的一个奖又被拿掉了,而且给的理由更奇怪。
只能是平常心对待,但是今年的感受和去年不是特别一样,那时因为这个节目处于一种很艰难的能生存下去都不一定的状态,很希望有一个奖项的肯定,这样可以保住节目,不至于随便过两三个月就有人说我要把你的节目关掉。
今年的感受是我已经知道我们这个水平到这个程度了,跟一些人力、经费都比我们充足很多的节目竞争时也不落下风,我也就满足了。至于体制内的评奖是偶然性很大的一件事情,可能不完全看业务,我也是没有办法左右的,所以只能看淡一些,知道自己有那个实力就可以了。
我不希望成为下一某某,我就是我自己
张&刘:明年就是你入行的第十年了,你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为什么要进入新闻这个行业呢?
李佳佳:很热爱这一行,因为有新闻理想。希望做一些说真话的好节目能够影响到更多的人。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觉得赚钱什么都不是特别重要。
在体制内的一些人会希望升职,他们说只有这样才能“不受欺负”,才能有更多的机会,但是我不想走这条路,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说任何自己不愿说的话。
我刚刚毕业的时候,到上海第一财经实习,当时带我的师父是我的一个复旦的学长,他曾经告诉我说:保持贵族气质,要找到值得自己追求和坚守的东西,像信仰一般坚信,那么别人看的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金钱或者权利对于你而言就很淡了。什么都可以勉强,除了自己的内心。
张&刘:你是怎么定义新闻理想的?
李佳佳:我以前是希望能够通过新闻作品为弱势群体说话,现在变得更加广义一些,我希望让更多人的价值观回归理性,回归逻辑,希望这个国家、社会变得更好,起到一些改良的作用,能够让更多的人了解法治、公平和正义的可贵。
张&刘:一位离职创业的记者认为,一个能够做记者的人是不甘心仅仅做记者的。你如何看待这样的观点?
李佳佳:如果我不做记者的话,可能我想找到另一份工作也不会很难,但是现在,我还是希望能坚持下去,因为这是我的理想。我不想升官发财,也不想大红大紫,我觉得就这样就挺好的。
尤其是当下的中国社会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些真正有价值的、能够影响别人价值观的声音,我觉得很多人太关心利益了,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是没有灵魂的、随波逐流的人。我希望是自己能做一些改变。
张&刘:你作为一名电视新闻工作者,你有没有成名的困惑呢?
李佳佳:我没有成名,所以我就不存在困惑。
现在电视媒体的影响力已经很有限了,现在做新媒体的视频节目的《晓说》《罗辑思维》还有《奇葩说》等,他们的影响力很大。我不认为我已经成名,我也不认为电视主持人还有任何光环,早就过了那个时代了。
张&刘:你渴望成名吗?
李佳佳: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就必然失去一些东西,现在有人在我微博说一些人身攻击的话,我觉得这就是代价,我只是希望能够做出好的节目,有好的内容就可以了。
成名唯一的好处就是约嘉宾可能会容易些,遭受的白眼会少一些。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哪怕你有多么出名,如果我不想接受你的采访,我也照样可以拒绝,没有谁是不可以拒绝的,你出名也要尊重对方,别人也要遵循自己的内心。
张&刘:曾经有人在微博上给你留言“再过几年,你可能是中国的下一个柴静。”你回复:“谢谢,我只想做自己。”你如何看待观众的比较或者是期待?
李佳佳:我不希望成为任何一个谁的第二,或者是下一某某,我就是我自己,我的节目跟其他的主持人没有可比性,我不想做比较。
张&刘:你会不会有生不逢时的感觉?柴静是在电视的黄金时代进入央视,而现在电视乃至整个传统媒体都面临着转型的压力。
李佳佳:我不知道上世纪90年代作为电视的黄金时代是怎么样的,所以我也不会有生不逢时的感觉,因为没有比较。
现在当然会有非常多的痛苦和困惑,也会有一些郁闷,但是没有谁会生在一个一帆风顺的环境里,所以我觉得有困难就一个一个克服掉,实在克服不了就不做,能够克服的就坚持,没有必要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