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 万涛
摘 要:华裔美国作家谭恩美是美国畅销小说作家,她的作品受到了美国学术界和评论界广泛关注。母女关系和感情纠葛一直是谭恩美所擅长的题材。经过几十年发展的生态批评在研究深度和广度上有了极大的进步,这为我们解读谭恩美的小说提供了新的视角。本文拟从生态批评的角度重读谭恩美的三部小说《喜福会》《百种神秘感觉》和《接骨师之女》,探究其中凸显的生态思想。
关键词:生态批评 谭恩美 《喜福会》 《百种神秘感觉》 《接骨师之女》
★基金项目:江西省南昌航空大学第九届“三小”项目:当代华裔美国作家的生态意识研究;2013年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项目:“北美华裔文学生态批评”(编号WGW1311)
“生态批评”一词最早于1978年由美国学者威廉姆斯·鲁克尔特在其文章《文学与生态学:一次生态批评实验》中提出。在文章中,鲁克尔特提倡文学与生态学应当结合起来,强调批评家必须具有生态学视野,而文艺理论家也应构建一个生态诗学体系。生态批评的奠基人格罗特·费尔特在他的《生态批评读本》中写道:“什么是生态批评?简言之,生态批评研究文学与物质环境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女性主义批评从性别意识入手研究语言和文学、马克思主义批评以生产方式和经济阶级观念来解读文本一样,生态批评以一种地球中心主义的方法论来进行文学研究。”[1]18美国生态批评学者斯科特·斯洛维克称生态批评“指以任何学术路径所进行的对自然写作的研究,也反过来指在任何文学文本中对其生态含义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所进行的考察,这些文本甚至可以是初看上去对非人类的自然界毫无提及的作品。”[2]160-162这两位学者分别提出了生态批评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的文本范围。也就是说,对文学作品的生态批评是运用“地球中心论”去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二者之间的关系。当然,生态批评的任务不仅在于探讨文学与自然的关系,它还探究文学与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的内在关联。中国学者鲁枢元认为广义的生态应包括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自然生态的研究对象是相对独立的自然界,社会生态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精神生态则以人的内在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3]147因此,生态批评相应地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研究:第一,在自然生态中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自然的整体和谐;第二,在社会生态中实现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人与人的和谐;第三,在精神生态中实现人身與心的和谐。本文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个方面解读谭恩美的作品,揭示作品中呈现出的人类对自然的关爱、向往,不同文化间的对立与冲突,以及人类精神生态的崩塌。
一、自然生态:关爱与向往
人类诞生于自然中,是自然的一份子。自然养育了人类,给予了人类丰富的资源,让人类生生不息。人类对自然有着原始的心灵向往。古今中外的文人骚客们也极力歌颂大自然的神奇,表达回归自然的渴望。然而人类驾驭自然的企图和工业时代的到来却让自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有着敏锐洞察力的作家不会忽视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也许谭恩美本人并不是生态主义者,但是她的三部作品却频繁地体现出她对自然的关爱与向往,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期盼。
《喜福会》中女主人公吴宿愿在赶赴桂林前对桂林山水心驰神往:“我梦见怪峰突兀的群山萦绕一弯河水,迷人的苔藓染绿了河岸,白雾环绕山顶……一旦爬到顶峰,四周风光尽在眼中,那真幸福极了,保你一辈子不再烦恼。”①美景让她感到幸福、奇妙,她发自内心地喜爱青山绿水中的一切:“我看到座座山峦,不禁大笑起来,同时又激动得不住战栗……这些景物这么奇妙、这么美丽,你简直想不出它们的样子。”①在优美、和谐的自然环境中她感受到久违的愉悦。她融入山水之间,成为大自然中的一份子。在这样钟灵毓秀的画面里,人类不是大自然的主宰,只是默默仰望着它的微小生物。然而在战乱中,桂林被战争破坏,不复往日的秀美:“桂林的魅力很快就从我的眼里消失了……我能看到的只有古老山峦的内脏在崩溃,随时都有可能从我头顶上塌下来。”①正因为她关怀着自然,所以战争造成的生态危机让她恐慌、焦虑。
《百种神秘感觉》中的自然生态描写主要集中于对长鸣村的描写。长鸣是一个古老、偏僻的村落。与世隔绝的状态使长鸣村保持了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她以摄影师的独特视角感受到了长鸣村纯生态的美:“下过大雨后,天空经一番清洗泛现树胶水彩的柔和蓝色,一团团蓬松的白雾在山峰后游移。我深呼吸,闻到长鸣五十三户人家炉灶烧柴的烟味。而这特殊的香气下,浮动着粪肥的熟味。”②这种美在钢筋水泥的摩登城市是不存在的,它让她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奥莉薇亚的心情得以放松,最终也成功地解决了她与丈夫的矛盾。
《接骨师之女》中的第一、第二代女主人公宝姨、刘茹灵所处的自然生态却是伤痕累累的。她们生活的仙心村本是一片圣地,因皇帝种下的千年奇松而闻名遐迩。但由于附近村民无休止地剥树皮、折树枝祈福,这棵神树终于枯死。后来为了发掘古物村民们挖空了半截山,造成了严重的水土流失。人类的贪欲不仅打破了生态平衡,还给人类自身带来了恶劣后果。与仙心村贪婪的村民不同,第三代女主人公露丝对自然深深地眷恋。她喜欢在旧金山海岸散步,大海能抚慰她饱受母女关系和恋爱关系折磨的心。当她终于无法忍受生活中的烦心事时,海浪的咆哮和巨响让她大哭发泄出了心中的苦闷和郁卒,重获了生活的希望和力量的源泉。
二、社会文化生态:对立与冲突
从18世纪60年代开始西方社会首先进入工业时代。工业化进程中人类享受到了丰富的物质财富,但同时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生态危机日益严重。西方社会物质主义的兴盛引发了人性的异化。而当中国传统价值观遭遇西方现代文明,文化冲突就不可避免。
在《喜福会》和《百种神秘感觉》中,中西文化的对立冲突最为明显。《喜福会》中的母亲们充满了文化认同的失落和冲突。尽管不得不适应美国文化,但母亲们也极力保存自身的中国文化因素,向女儿们传递中国文化价值观。她们给女儿们讲故事、说汉语、灌输中国思想,讲千里送鹅毛,为她们描绘桂林山水的美,给她们取有深刻意义的中文名字。而成长于典型的美国环境中、自小便极力美国化的女儿们并不能了解母亲们的良苦用心,甚至对于她们的中国面孔也“怨天尤人”。因此无论母亲们多么努力地教女儿们说中国话,女儿们也无法理解话中的文化含义。由此可见,呼吁尊重文化差异、寻求中西文化的和谐共处之道、建立平等共存的生活环境也是《喜福会》所传达的文化生态诉求。
《百种神秘感觉》中李邝和奥莉薇亚分别代表着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二者的对立冲突在两人的相处中展露无遗。李邝十八岁前生活在长鸣村,在当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环境下成长的她纯真朴实,乐观仁爱,友善宽容,热爱生命和自然,具有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初到美国时,李邝因不懂新事物而让在美国生活、长大的奥莉薇亚蒙羞,还因为质朴善良的天性常被美国孩子讥讽捉弄,但她从未记恨。对于李邝能看见鬼魂并与鬼魂交流的特异功能,奥莉薇亚先表示不信任,后又违背誓言向妈妈告密,导致李邝被当做精神病人送到精神病院。虽然接受了残酷的治疗,但是李邝并没有责备奥莉薇亚,她以宽广的心胸平静地对待来自周围环境的伤害。她如母亲般关爱妹妹,对丈夫的关心无微不至。即使丈夫在她死后迫不及待地迎娶新人,她也体贴地为丈夫着想。她的善良体贴传播延伸到了她周围的每一个人,即便是素不相识的顾客。而奥莉薇亚在美国工业文明影响下形成了个人得失重于一切的价值观。她看重金钱,只因李邝接受了她馈赠的财产便让她对李邝多年的好感和信赖荡然无存。她任意享受李邝的关爱,自私地利用李邝帮助她解决婚姻矛盾。她对付出的爱斤斤计较,这与李邝宽容而无条件的爱形成鲜明对比:李邝的爱古朴、纯净,奥莉薇亚则在利益的基础上小心翼翼地付出,生怕受到伤害。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造就的不同价值观念使李邝和奥莉薇亚在为人、处世方面截然不同。
三、精神生态:心灵回归自然
生态美学认为,人类理想的生活方式应该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三方面的和谐统一,和谐之美是生态之美的最高境界。其中,要达到人与自身的和谐必须使人的心灵回归自然。
心灵回归自然,即回归内部自然,意味着人类“回复自然天性和本真状态,在物质生活上趋向本真、纯朴,以‘自然而然为准则,顺应自然而生活,在精神生活上力求追本溯源,精神寻根,对自身准确定位,从而重建一种新型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科技等的关系,以解决人类的精神生态危机”。[4]315-327《喜福会》描绘了战后桂林百姓在危机中绝望、苦苦挣扎的景象。战争令人身心崩溃,摧残了人的精神生态。对物质的过度追求也让人们渐渐忽略了精神需求。《百种神秘感觉》中的奥莉薇亚与姐姐无法沟通,与丈夫矛盾重重。来到长鸣村后,回归大自然怀抱的奥莉薇亚终于意识到亲情的可贵和生活的美好。她的心灵得到抚慰,精神得到了洗礼和升华。自然山水让她回归了人性的本真。
精神寻根在《接骨师之女》中主要通过“龙骨”来完成。龙骨是宝姨的“北京人”祖先的一块头盖骨,它见证了接骨师的家族史和人类的远古历史。因此,对龙骨的发掘就成了人类追本溯源、精神寻根的重要途径。而故事中仙心村的村民贪求神树的神力致使神树枯死,张老板为了得到龙骨欺骗宝姨和茹灵,甚至谋财害命。这些行为做法实际上都是精神生态崩塌的表现。他们的内心为贪欲所占有,精神陷入了生态危机。《接骨师之女》中的第三代女主人公杨露丝崇尚自然俭朴。在日常生活中,她秉承节约、适度的消费原则,对随性的购物方式很不以为然。买花前她要再三考虑花是否物有所值;即使买了奢侈的兰花也是因为兰花花期长,生生不息。露丝对于书籍也有着浓厚的感情。她视它们为朋友,每当看到减价书时内心就充满了同情。此外,她格外排斥用金钱衡量、交换爱情。当男友希望转让部分财产给她以表达爱意时,露丝十分讶异。在她看来,爱情无法换算成财产的百分比,金钱无法驾驭爱情。
四、结语
谭恩美的三部作品融合了中、西方文化和传统文明、现代文明,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和独特的吸引力。她的小说探讨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自我的关系,为生态批评提供了新的研究文本。当前生态批评研究侧重于强调人类应爱护、回归狭义的“自然”。而从自然生态、社会文化生态和精神生态三个方面重新解读谭恩美的三部小说,使我们深刻地认识到人类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生态回归必须敬畏自然、关爱自然,共建和谐、宽容的社会环境,走出精神困境,拯救被物化的心灵,重建精神家园,并最终建设一个和谐、美好的人类社会。
注释
① Amy Tan.TheJoy Luck Club[M].New York:Ballantine Books.
② 谭恩美.百种神秘感觉[M].李彩琴,赖惠辛,译.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98:290.
参考文献
[1] Glotfelty,Cheryll&Fromm,Harold ed.The Eco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M].Athen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
[2] Slovic,Scott.The Green Studies Reader:From Romanticism to Ecocriticism[M].Larence Coupe,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0.
[3] 魯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4] 蔡霞,石平萍.“道法自然”——解密《接骨师之女的》生态回归主题建构[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11(2):315-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