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颖颖 王青梅
摘 要:本文在焦点理论的指导下,基于突显原则,立足详尽语料,采用在事件域模型(ECM)下的认知分析方法,结合对英汉语中“形反义近”词对的语义成分分析,在共时视角下聚焦考察英汉“形反义近”词对的语义形成机制,并加以转喻认知模式阐释。研究发现:第一,英汉语中的“形反义近”词对都可以在ECM模型中进行分析,并都能细化到行为层和事件层;第二,“形反义近”词对在英语中受到语境的限制,但在汉语中主要受到说话者情感方面的影响;第三,在转喻过程中,“形反义近”词对在英语中是以行为驱动事体进行认知分析,而在汉语中则是以事体驱动行为完成认知过程。
关键词:“形反义近”词对 转喻 突显原则 焦点理论 ECM模型
一、引言
两个意义相反或相对的词可以构成反义义场,这两个词互为反义词。因此,反义词对是以词义的相反或相对的关系为联系依据形成的词义集合(黄伯荣、廖序东,2011)。我们所研究的“形反义近”词对正是反义词对的一类特殊现象。从概念层和词汇化角度上看,“形反义近”词对即“形式上互为反义词对,但在意义上为同义词对”的语言现象。由于词义本身存在多义性等复杂的情形,反义词对中词与词之间并不构成完全整齐的对应,而是呈现词与词之间、词与义项之间、义项与义项之间等反义对应的复杂情形。因此,为了更详细、精确地解释此类语言现象,我们在研究过程中以此类反义词的单项义素作为比较对象进行对比分析。“形反义近”词对在英汉语中存在普遍,用法灵活。与普通的反义词对不同的是,它们并不以对举的形式出现在相对的语境中,而是可以独立承担、揭示事件或现象的共同结果的词对,更多地体现出语义的相似性。
二、相关研究
(一)英汉“形反义近”词汇研究概述
据国外有关文献显示,以往国外语言学家对英语中反义词的研究绝大多数集中在对反义现象的分类、反义义素的收集和整理上(H. J. Schmid,2001)。他们更多地是以在反义词对的研究中所发现的结论作为依据,在特定的反义语义场内继续研究反义词对的形成方式、演化过程以及各种特征,并进行分析与归类,以此来完成研究目的。针对国内对这一现象的研究,我们通过在中国知网中检索关键词“反义词”和“认知”,发现国内语言学界对反义词对现象的研究方向主要着眼于反义词对的义素不对称现象(沈家煊,1997)和语言功能上(张维友,2010)。综观国内外文献,这一现象尽管都有所涉猎,但都作为研究近义词的一小分类,只是粗略地进行了一下概述,并未深入研究。本文在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用转喻模式来对这一现象进行分析,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二)研究理论和方法
1.焦点理论与突显原则
焦点-背景(Figure-Ground)理论是认知语言学中以突显原则为基础的一种理论,主要体现在人们通过分析事件的部分来了解整体的一个过程。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通过选择事件中某个显著的,易于理解的,具有代表性的部分作为焦点在某个特定的语境(即背景)下来理解整体范畴。这种以某个突显的特征来认识或指称整个事件的认知过程,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之中(Leonard Talmy,1972)。毫无疑问,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甚至是婴儿,人们总是先经过感知和体验部分,再结合认知加工形成整體概念和意义,最终用语言或声音表达实际信息。
2.事件域模型(ECM)
ECM(Event-domain Cognitive Model)是一种兼顾线性和层级性的分析方法,不仅符合人们的正常认知规律,而且对于静态和动态场景均适用,可解释概念结构和句法构造的成因,以及语义和交际层面中的诸多现象。(王寅,2007)
图1:ECM的基本构成要素
人们的一般认知规律是以“事件域”为单位来体验和认识世界,并将其作为知识块储存于大脑之中(王寅,2007)。语言的表达是建立在对具体事物体验和认识的基础上,通过逐步的概括和整理而总结出的一套抽象概念。上图中整个虚线框内发生的一切都在一个事件域中,考虑到所有事件之间总存在着联系,并不能完全将它们分离开来,因此采用虚线框来表示一个事件域。ECM分析法的主要特征是层次性分析,由行为(Action)和事体1(Being)两个核心要素组成一个事件。行为和事件都可以逐层分析,分解成若干个子行为和子事体,并且可以分成更多的元层级2,体现出一定的层级性;相同层级的行为和事体之间又密切联系,体现出一定的线性关系。(李勇忠,2005)
3.认知转喻模式
当代语言学家普遍认同转喻认知模式是以显著代替不显著的语义理解过程。因此,转喻在产出时的立场是说话主体在特定的语境中所选择的,根据自身的知识、条件和出发点等因素对所要表达的语义在同一个事件范畴内进行换位思考,实现视角的转换。鉴于上述理论,在分析事件域模型时,需要依靠语外信息手段并运用事件中的部分信息或借用相关要素来表示整个事件,这也是一种以部分代表整体的转喻在起作用。
三、基于语料库的“形反义近”词对语义分析
前人对反义词对的研究往往甚于近义词对,而把近义词对归到词义辨析的范畴中去研究。本文根据近义词对的前期研究,采用语义成分分析法对近义词对进行语义细分,从词对的形式上对词义进行分析,以此来探究这类词对的语义演变过程的规律和特征。
(一)英语“形反义近”词对语义分析
英语中这类词对通常单个词出现在句子、短语中,或直接以单词形式使用在语言中。根据它们对语境的依附情况,可以将其归为两类。一类是语境内反义,即需要依附语境存在的词对,一旦离开语境,它们的词义就截然相反;另一类则是语境外反义,既可以单独出现,又可以交互使用的词对。
我们先对语境内反义词对进行分析。如:
(1)a.Team1 best Team2.
best=【+win】【+trump】
b.Team1 worst Team2.
worst=【+defeat】【+pip】
(2)a.The town has came very down at heel.
came=【+become】【+turn】
b.The town has went very down at heel.
went=【+get】【+grow】
从语义成分分析结果看,在例(1)中, “best”的动词义是“get the better of”,可作 “to be the best”解;而“worst”的动词义是“defeat completely”,可作“make one the worst”解。同理,在例(2)中,“came”是“arrive or reach a state ”,后常常连接不好的、消极的状态,而“went”是“enter or assume a certain state or condition”,通常也和负面情况一起使用。由此可见,在一个糟糕、不容乐观的特定語境中,“came”和 “went”都可以用来表示“turn into a negative situation”。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上述两例词对形式互为反义,但在语义表达上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下面对语境外反义词对进行分析。如:
(3)a.Valuable=【+precious】【+important】
b.Invaluable=【+worthy】【+priceless】
(4)a.Loose=【+free】【+release】
b.Unloose=【+liberate】【+rid】
这里所列举的两组例子中,有两个词的词根是相同的,“形反”是因为其中一词发生派生变化,增添了看似代表否定含义的前缀“in-”和“un-”,使得两个词在形态上表现出相反的情况。在对它们进行成分分析后,尽管它们意思相近,但带有前缀“in-”和“un-”的单词更多具有动词性的义素。如“invaluable”可作“make something valuable”解,而“valuable”就只能单纯地用来形容“something is precious and important”;同理,“loose”可作“make something loose”解,而“unloose”则作“grand freedom from”解。带有前缀“in-”和“un-”的单词强调动作的产生,焦点为动作施体,后者强调的则是事体的状态和性质,焦点为受体。
我们根据收集到的语料分析,英语中“形反义近”词对主要以依附语境的前提而存在。因此,在下文中我们就针对第一类词对展开分析。
(二)汉语“形反义近”词对语义分析
与分析英语“形反义近”词对的步骤相同,我们对汉语中这类词对也进行语境外反义和语境内反义的分类。考虑到汉语中此类现象的种类繁多,形成的方式也比英语复杂,为更加清晰地分析词对的类型,我们根据词对的形成方式,对语料进行再分类,总结出汉语“形反义近”词对形成的方式有词类转化、语体转化、词形转化、情感替代四类。其中,词类转化和语体转化是属于语境内反义,需要在特定的语境中才能体现出近义关系;词形转化和情感转化则是属于语境外反义,可以单独使用,表达相近的语义。
下面,先对语境内的汉语形反义近词对进行分析。
1.词类转化,以活用为主
(5)a.大胜=[+完全][+胜利]
b.大败=[+彻底][+打败]
例(5)与例(1)的情况相似,都是基于焦点——背景理论,采用名词活用为动词的形式,对所要强调的焦点进行突显,动作的指向不同,但整个句子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
2.语体转化,以口语化为主
(6)a.烟头儿 头儿=[+香烟][+烟蒂的最前端]
b.烟屁股 屁股=[+香烟][+香烟的最末端]
这组词指称的都是物质世界中的同一项事物,即香烟的一部分,但是突显的部位是不一样的。例(6)a选择的焦点是从烟蒂出发的,例(6)b选择的焦点则是从整支香烟出发的,因此,尽管指代事物都一样,但出发点不同,视角就不一样,得到的结果也就不一样。这种转化方法常见于口语,带有一定的随意性,体现出个人思维方式的不同也会影响意义的表达。
接着,我们对语境外的汉语形反义近词对进行分析。
3.词形转化,以添加否定词为主
(7)a.我去。
b.我非去。
例(7)这两句话其实表达的是同一个结果,即说话者确定自己会去,但表达的肯定程度有差别。b比a更为肯定,而这种肯定成分受益于“非”字。若我们把b还原成一个整句,就会发现完整的说法应该是“我非去不可”。由此可见,汉语中所谓的添加一个否定意义词,实际上是采用双重否定表肯定并以此加强语气,只是出于表达的需要,把“不可”省略了。这与例(3)、例(4)中的前缀 “in”和“un-”不同,例(7)中添加“非”是用来加强语气的,而例(3)和(4)添加“in-”和“un-”是出于动词化的。
4.情感转化,以褒贬义的使用为主
(8)a.好人上天堂 上=[+荣登][+幸福]
b.恶人下地狱 下=[+跌落][+苦难]
“上”和“下”无疑是一对反义词,但是在表达“去到”这个方位动作时,虽然动作相同但带有的情感是相反的。这里是从“情感反义”转换到了方向反义,实则也是说话人为了突显自己的感情色彩而使用的。
综上转化的分类,我们收集了充分语料并进行了统计,发现汉语中“形反义近”词对以情感转化为主。因此,我们在下文就以分析情感转化类的词对为主。
(三)小结
在上文所述的例子中,我们先对词义进行成分分析,再对所得到的义素进行筛选,选择相近的成分作为焦点使用到语境中,由此来完成语义的表达。可以说,正是因为义素中有相近的成分,这些词对才能达到在形式上相反但实际意义相似的结果。
现实生活中,英汉语都有不同的词类的“形反义近”词对,如名词(“inhabitant”和“habitant”,“烟头儿”和“烟屁股”),动词(“loose”和”unloose”,“大胜”和“大败”)和形容词(如“valuable”和 “invaluable”,“热闹”和“好不热闹”)等词类;同时,也都存在着词性活用的情况(如名词活用为动词,动词活用为形容词等)。但英语中这种特殊现象对语境的依附性比较强,如表动作的前缀“in-”位置受限,只能固定在词首(这里的“in-”不表示否定,而表示动作);但汉语的添加词出现的位置不受限制,可出现在词首,如“非去不可”,也可出现在词中,如“差不点”(这里的“非”和“不”仍表示否定意義,构成双重否定表肯定,加强语气作用)。此外,汉语中“形反义近”词对还可以用来表达相反的感情色彩,如“上”做动词时,表达的是肯定、赞许的积极情感,而“下”则体现了说话者的否定,鄙夷等消极的情感。
四、英汉“形反义近”词对的转喻机制
转喻是发生在一个范畴内的一种认知机制,以部分代表整体,或整体来代表部分,也可以部分代表部分,这与事件域模型中的各个层级之间,以及各层与整个事件的关系有着相同的特点。两者都是针对一个事件的认知解读,运作的机制也是相同的过程,因此能够联系起来,帮助说话者完成在某个事件域中突显焦点的目的。而焦点的选择也是通过对该事件细分至元层级后进行成分分析后所得到的,即说话者表达的信息核心。因此,转喻是一种能把一个复杂的事件细分至元层级,并通过成分分析迅速寻找到焦点,并准确完成信息传达的一种认知模式。
(一)英语“形反义近”词对的转喻过程
上文提及英语“形反义近”词对主要以语境反义词对的形式存在,为使研究更具有意义,下文选择对语境反义进行转喻认知解读。如上文中的第一组。
(1)a.Team1 bests Team2→A(行为)=bests B(事体)= Team1
b.Team1 worsts Team2→ A(行为)=worsts B(事体)=Team2
通过对例(1)中事件的元层级化,我们可以发现它们属于不同的事件,但表达的却是同一个事实。因为两者的事体选取是不同的,所以它们的转喻过程也是不一样的。例(1)a中行为是“bests”,作为事件的行为(Action),决定了事体(Being)的选择,它是为突显 “Team1”这个焦点是为胜利者而服务的,因此,这个事件中,“Team1”是突显的对象,“Team2”是起衬托作用的背景。因此,我们在认知这个事件时,通过行为“bests”这个事件的一部分来理解“Team1 is better than Team2”这整个事件,完成了说话者为突显“Team1”的转喻过程。再来看例(1)b则是以“worsts”这个事件域中的行为,决定该事件中的事体“Team2”。因此,在这个事件域中“Team2”为焦点,而“Team1”则为背景。因此,“worsts”这个行为作为事件的一部分,驱动了整个事件“Team2 is worse than Team1”的转喻认知过程。
(二)汉语“形反义近”词对的转喻过程
英语的“形反义近”词对的存在对语境的依附性强,因此对它的认知解读是从事件域的元层级中选择作为焦点的行为开始转喻的过程。而在汉语中,“形反义近”词对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说话者的情感因素影响,是有事体来驱动整个转喻认知的过程,因此,对于汉语“形反义近”词对的分析,我们从事件域中的元层级的事体选择开始。例如:
(8)a.好人上 天堂。→B(事体)= 好人 A(行为)=上
b.恶人下 地狱。→B(事体)= 恶人 A(行为)=下
因为例(8)中,事件a和b是针对不同的人群所言,因此是两个不同的事件域,但它们表述的却是同一个事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此,两个事件域的元层级是不一样的,而针对的却仍是同一个范畴内的结果。因为这两个事件的认知受到事体情感的影响,所以我们先进行的便是对事体的选择。例(8)a中事情表达的是褒扬情感,说话者要突显的是事体“好人”,同时也决定了事件域中“上”这个行为。“好人”作为事件域中的焦点,天堂是衬托它的背景,通过“好人”这个事件域中的一部分,我们就能感知到说话者要表达的整句话的意思,也就成功地完成了对这句话的转喻认知解读。同理,说话者在表达例(8)b中的事件时,突显的是“恶人”这个对象,因此它成了事件域中的事体,那么“下”便是说话者用来损贬事体的行为词。在这个事件中,“恶人”是突显的焦点,“地狱”是背景,我们用转喻进行认知时,通过突显的焦点“恶人”这个事件的事体自然地联想到了整句话要表达的意思,由此完成了转喻的过程。
(三)小结
我们通过对英汉语言中“形反义近”词对的转喻认知的分析,发现英语中这类词对的转喻对语境的要求比较高,而汉语中这类词语受说话者的情感影响比较大。在转喻的过程中,尽管两种语言都可用ECM模型进行事件剖析,也都能通过焦点原则进行分析,但两者的分析步骤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在英语中,要完成转喻的认知,只有联系语境,从行为出发,寻找事体,才能准确地认知特定的事件。在汉语中,则是先从事体着手,感知说话者对事体的情感褒贬,再联系其行为,从而完成整句话的认知。
总的来说,英汉语言中“形反义近”词对的转喻认知既有相同点,也存在着差异。两者的共同点是对事件的元层级化,即在转喻认知的准备阶段,均可以进行事件剖析;两者差别是对事件的分析顺序,即转喻认知的进行阶段,英语由动作驱动事件的发生,汉语由事体引导事件的进行。
五、结语
本文采用焦点理论,从突显观角度,通过建立ECM模型,对“形反义近”词对进行转喻认知,考察了英汉语言中这类词对在认知解读过程中的异同。通过重点研究“形反义近”词对在英汉语中转喻的认知过程,结合词对的成分分析结果,分析探究了英汉语中这类特殊词对的现象。我们发现英汉语中“形反义近”词对均可通过转喻的认知方式得到准确地解读。这对日后对比研究英汉语言中的特殊词对在分析方法和理解过程上有着启示作用。
注释:
①事体即“事件的主体”。
②元层级是根据元语言概念提出的一种句子分层概念,在这里指对
象语句最基本的语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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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颖颖 王青梅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