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根还是西化:《孤独的伦敦人》和《女勇士》中离散群体的文化抉择

2015-03-28 20:57郭淑萍
关键词:女勇士西化

张 燕 郭淑萍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恋根还是西化:《孤独的伦敦人》和《女勇士》中离散群体的文化抉择

张燕郭淑萍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摘要:全球化高速发展的今天,移民活动处处可见,随之而来的“离散”问题成为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塞穆尔·塞尔文的《孤独的伦敦人》和汤亭亭的《女勇士》是两部描写离散群体的典型作品。以这两个文本为例,探究离散群体的生存现状,揭示离散群体面对多元文化时作出的不同选择,同时揭示亚裔文学与其他少数族裔文学之间的共性关系。

关键词:孤独的伦敦人;女勇士;离散;恋根;西化

全球、本土与离散问题一直是国内文学研究颇为关注的问题。渴望从“边缘”进入“中心”的“离散”群体将英美国家视为理想之地,使其单一的文化体系渐渐瓦解,走向多元化趋势。塞穆尔·塞尔文是来自加勒比地区著名的小说家,他的代表作《孤独的伦敦人》描述了加勒比移民被边缘化、被异化的生存现状。汤亭亭的《女勇士》是以亚裔女性为代表的弱势群体在美国挣扎与生存的真实写照。虽然两部作品的面世相隔20年之久,却同时展示了在“离散”群体带着对英美国家的热切期待,不远万里到达心中的“黄金天堂”之后,自身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发生的强烈碰撞。这两部作品中的人物作出了不同的选择,通过探究各自的文化抉择,为读者展现了一部亚裔与黑人的心灵史诗。

1恋根:对遗失世界的眷恋

离散(diaspora),是跨国文化交流活动的产物,最初是形容犹太、希腊和亚美尼亚人民的迁徙和漂泊活动,随后,离散概念延展到地域范围,适用于移民活动、海外放逐、逃亡经历和海外组织等。如今离散“通常是指某一族群中的个体或者群体在自愿或者被迫的前提下移居到自己本族群常居地之外的国家或地区”。(马红旗,71)“离散”文化的发展有着自身的特殊性,从外部形态来看,其文化跨越本族和客居国(host country),具有文化边缘性,一方面极力想要保留自己的“根”文化,包括语言、宗教、习俗等;另一方面,面对西方的“文化霸权”,渐渐与本族文化产生距离。

首先,“离散”研究中,“家”的概念至关重要,这是因为他们离开了母国,来到客居国,却受到经济压榨、种族歧视、文化霸权等各方面的压迫,因此他们在客居国采取种种方式保留本族群文化,并对家园故土始终心存“回去”的念想。当加勒比移民和美国华裔移民带着对英美国家的期待和向往来到他们心目中“遍地是黄金”的“天堂”时,他们发现“伦敦没有人真正地接受你”(Selvon,126),而美国的社会现实则是“严酷的社会现实”,(汤亭亭,4)因此有了想要回去的想法。

在《孤独的伦敦人》中,摩西(Moses)的故乡是特立尼达(现为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位于加勒比海南部,在1962年宣布独立之前,这里分别是西班牙、法国和英国的殖民地。长期以来当地人民饱受殖民者的摧残和迫害,渴望拥有平静舒适的生活。因此摩西选择来到英国伦敦,却陷入了单调、孤独、无奈的怪圈中,这也是大部分加勒比移民的生活状态。追其原因正是,殖民时代并没有结束,身处前宗主国的他们,在后殖民时代,受到了经济殖民、等级划分、种族歧视和文化殖民等多重压迫。摩西选择晚上上班,是因为晚上比白天工资稍微高一点,他们挣扎着想要得到和白人一样的尊重,想要和白人一样同工同酬,但在肤色等级制森严的英国,这是遥不可及的。种族歧视导致的经济压榨对加勒比移民造成了生存危机,这也是离散群体对“家”眷恋向往的主要原因。摩西在面对前宗主国的白人文化与自身文化所产生的冲突时,更是处处小心翼翼,但在文化霸权的夹缝中,“他有一种在伦敦9—10年来从未感觉到的思念之情”。(Selvon,4)康拉德曾告诉我们,当事物离开它们应有的位置时悲剧就会发生。文化碰撞所带来的不安感进一步强化了离散群体想要回去的愿望。摩西的“思念”是身处中心却不属于中心的一种错置感(sense of displacement),而这种错置感导致了离散群体的“非家幻觉”(unhomely),加深了他们的无助和绝望,同样是繁华、喧闹、灯火辉煌的伦敦,在摩西看来“这是一个孤独悲伤的城市…我们会像生活在地狱里那样痛苦”。(Selvon,126)尽管如此,离散群体还是会不自觉地将曾经的家园与客居国作比较,“而经过西方文化棱镜折射后的加勒比已不同于真正的家园形象”,(张建萍,29)但当他的老乡们纷纷离开特立尼达时,摩西的回归态度就变得犹犹豫豫。因此返回家园只停留在了离散群体的想法中,并未落实,“家”所代表的团圆、亲密、温暖也渐渐被颠覆,“移入国与移出国之间的二元对立特点正在逐渐地消解”。(张建萍,29)

《女勇士》中主人公“我”的母亲——勇兰,和摩西有着一样的“恋根”情结,但也有初衷的不同。母亲最初就没想留下来,只想趁着19世纪初美国的“淘金热”大赚一笔,然后带着财富回到祖国享受更好的生活。以母亲为代表的中国第一代移民,并不认为美国是他们的家,因此他们坚守着中国的传统,并认为有朝一日一定能够回到祖国的怀抱。小说中母亲定期为孩子们“绞脸”,(汤亭亭,8)这在美国人看来是很不人道的,但母亲却认为传统经过了老一辈人的检验并沿袭下来,毋庸置疑。“家”代表着我们都是同根同源,熟悉、亲密、亲情等,这一切在母亲脑海里根深蒂固,“浓烈的中国气息……早已深深印在华人头脑里的气息”。母亲小心翼翼地保留着有关家乡的一切,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美国文化,如母亲“从未用过美国名字”,表明其用实际行动想要保持自身身份的纯一性。与摩西一样,母亲也经常将美国文化与中国作对比,常常有错置感,“他们在中国也会看到这轮月、这些星,只是位置稍有不同罢了”。这也说明远在他乡的“离散”群体对于故土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思念。以上提及的所有元素都构成了母亲对于“家”的概念。他们对于“家”的渴望和思念以及想象能够荣归故里的雀跃,也是支撑第一代移民在异国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同摩西不同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他们在祖国赖以生存的耕地没有了,父辈们认为再也回不去了,因此他们身上的中国文化逐步被孩子们追寻的美国文化所融合,因为父辈们对于后代的态度是鼓励孩子们学习英语和美国文化,进入美国社会,与此同时又指责孩子们疏远了本民族的文化,这显然是一个悖论。但这也意味着父辈开始慢慢接受美国文化,中美文化的对立性也渐渐消解,以“我”为代表的移民后代的身份构建之路也悄然开始。

2西化:对西方文化的追逐

想要进入“中心”,渴望融入主流文化,使得《女勇士》中的“我”选择了追逐并融合西方文化,但塞尔文笔下的加勒比移民却成了“模仿人”。

和母亲的“离散”经历不同,《女勇士》中“我”生于美国,长于美国,对祖国的印象只是来自于父母片面的描述,所以他们在面对传统文化时,表现出左右摇摆的态度,认为祖国既是西方描绘的“他者”那般神秘莫测、愚昧无知,也是母亲口中那个永远都想回去的地方。因此他们选择了自己较为熟知的美国文化,并积极地对美国本土文化进行接纳和吸收。首先是日常习惯。比起中国人天生嗓门大,“我”更喜欢美国人的言行举止,“我一直想把自己转变成美国女性”,这种对于白人文化的追逐实质上是第二代移民在以“白人文化”为中心的美国被同化被融合的结果。萨义德认为,西方对东方的霸权统治的主要方式是使东方理所当然地成为西方属下的“他者”,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筑起西方作为一种优等文明的自我形象的策略。美国正是通过其他种族的“他者”性,建立了自身文化的先进性,使二代移民成为了其积极同化的对象。“孩子是在美国长大的……不知道什么叫坐着”,和“他们脸上常出现的羞涩便是美国式的礼貌”,这都表现了第二代移民对美国文化的偏好,其另一原因是这一代孩子们接受美国教育,加之父辈们的鼓励,但是他们的肤色却让其在基因和文化上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美国人。其次是对于“家”的概念,“我”表现得更加乐观。海德格尔在30年代认为,“家”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居住场所,它在根本上指人生存的整个世界。当母亲说到自己“无家可归”时,“我”说“现在我们属于整个地球了……如果我们和某一块土地切断了联系,我们就只能属于整个地球了……不管我们站在什么地方,这块地方也就属于我们,和属于其他人一样”。“我属于整个地球”表达的正是拉什迪口中“去中心的、跨国的、跨语际的,同时也是跨文化的”观点,一定程度上为构建变化的、流动的混杂身份提供了可能性。

与“我”不同的是,《孤独的伦敦人》中的Galahad和Harris在追逐西方文化的道路上,不幸沦为了“模仿人”(mimicry)。“模拟”是指殖民地人民对殖民者的一种“鹦鹉学舌”的一种策略。Galahad每次出门都要盛装打扮自己,他的打扮和英国人一样,他觉得自己像是住在伦敦的国王。但是他的肤色仍然出卖了他,因为英国人把一切移民群体看成是劣等同质实体,以“黑人”一语概之。森严的社会等级制度和无处不在的种族歧视使得“离散”群体成了彻底的局外人和他者,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英国人。Harris崇尚英国所有的风俗和习惯,像伦敦的英国人要去上班一样,泰晤士报折叠起来装在口袋里,为的是让“泰晤士报”几个字显露在外面,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皮肤是黑色。坐公交车时会主动把空座位让给女性,这甚至连本地的英国人都做不到,这种比英国人更像英国人的形象,是“模仿人”的真实写照。可是在当地英国人看来,他只不过是个复制品而已。在加勒比移民的眼中,Harris是唯一一个跻身于英国社会的成功者,他说着非常流利的英文,能很好地和英国当地居民相处,并认为那些本和他一样的离散群体会给他丢脸。从本质上而言,Harris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模仿人”,完全认同和接受殖民地文化,丧失了民族意识,去迎合西方的价值观。但是黑人文化和西方的主流文化是格格不入的,无论这些加勒比移民怎样改变自己的口音、服饰以及习惯,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始终存在,他们始终无法逾越这个障碍。但塞尔文运用特立尼达的克里奥尔语和标准英语的混合语来书写加勒比离散群体在伦敦的生活,“才能达到消除不同文化之间差异并整合这种差异的目的”,(任一鸣,27)从而对单一的、具有统治地位的中心发出挑战,产生动摇。

3绝望中的希望

对于离散群体而言,真正的“家园”只存在于想象中,即“想象的家园”(imaginary homelands)。想去寻找已经失去的时光,但当他们回顾过去时,处于深深的困惑中:离开了“家”就意味着不能够找回已然失落的岁月,只有看不见的想象的家园。同时加勒比移民在离开自己的祖国,试图进入“中心”时,困难重重,肤色等级制以及背后的种族主义注定了他们无法进入中心。以摩西为代表的加勒比移民和以母亲为代表的第一代华裔移民在坚守传统的路上付出了他人难以想象的代价,结果他们却离“家”越来越远,定格在了“无家”的状态,同时在努力融合当地文化的过程中又面临着沦为“模仿人”的危机。在离散群体面前的两条路似乎都是行不通的死胡同。萨义德认为,整个世界是一个大家园,只有经历了“离散”才能真正认识到小家(民族或国家)狭隘的心理。以摩西和母亲为代表的移民群体,经历了地理上的迁移和精神上的离散,在客居国文化霸权的夹缝中,举步维艰,也许抛开狭隘的民族心理是实现多元文化融合的一种不错的方式。

进一步而言,斯图尔特·霍尔曾指出:(移民)有两种不同的身份, 一种是存在的身份(identity as being),它指代身份的统一性和同一性;另一种是变化的身份(identity as becoming)或是一种认同过程,它显示了身份构成中的非连续性。对于处在后殖民时期的离散群体而言,似乎后者更加切合其所处多元文化时代背景下的身份构建,即混杂身份。摩西最终决定留在伦敦,等待新的机会;母亲后来喜欢披披肩,戴老花镜赶“时髦”。这表明:以摩西和母亲为代表的“离散”群体面对多元文化时的抉择,显露了文化融合的趋势。此外,作为二代移民的“我”,通过积极的态度和自身的努力,成为了混杂身份的代表,既没有全盘接受美国的文化,也没有完全摒弃中国的文化,而是产生了一种新的文化特征。这与杜波依斯著名的“二重意识”(double consciousness)不谋而合,强调在所谓的新世界再造一种特有的身份,为离散群体在绝望中点亮了希望之光,即构建一种超越参与者原有文化身份的更加广泛、混杂和流动的身份认同。

4结语

通过上述分析和探讨,我们可以看到,《孤独的伦敦人》和《女勇士》为认识和理解加勒比和亚裔离散群体打开了一扇窗。同时,通过分析两部作品的共性,向读者描绘了一幅离散群体在异国他乡挣扎和奋斗的艰苦图画。他们在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中艰难抉择,陷入了“对民族文化弃之不忍, 对殖民者文化受之不甘的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路一鸣)。随着离散群体的移入,其自身的文化也被播撒到客居国,与当地文化碰撞融合,因此单一的文化体系分崩离析,想要保持纯洁、单一、固定的文化身份的愿望也渐渐落空。塞尔文说,“我代表的是特立尼达的第三种族……那就是从我这一代开始的受西式教育长大的这些人”。而《女勇士》中父辈们对于中美文化差异,有一个从完全的对立走向和解的过程, 代表着中国文化的父母对美国文化的敌视和排斥因孩子们对后者的向往而逐渐淡化,乃至融合。“我”作为第一代移民的后代,无需在中美文化的二元对立中作出取舍,而是在新的文化环境形成了混杂身份,带着自身的文化特征立足美国社会。两部作品中的他们都想进入中心却最终无法进入,但其构建的混杂身份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中心的解构和对文化霸权的消解。汤亭亭在《女勇士》中试图想通过重建传统家园,使自己成为“勇士”为亚裔的离散问题寻求可能的出路。离散问题固然不可能得到彻底的解决,目前看来,离散族群的最佳状态是: “经过几代移民,他们已经融入而不是被同化于移入国,但又成功地保持了自己的族群特性”。(张建萍,31)而离散群体的文化抉择将引发读者对于文化冲突与融合的思考,以及他们如何在双重边缘文化和文化语境下探索身份问题并实现自由主体意识。

参考文献:

[1]马红旗.迷惘与挣扎:《白牙》的“离散”主题分析[J].外语与外语教学,2011,(4):71.

[2]任一鸣.特立尼达英语小说家塞穆尔·塞尔文[J].外国文学,2000,(5):26—27.

[3]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陆承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4]张建萍.全球化背景下加勒比流散文学研究[J].河南理工大学学报,2014,(1):27—31.

[5]Clifford, James. “Diasporas.” Cultural Anthropology, 9.3(1994):302—338.

[6]Kingston, Maxine Hong. The Woman Warrior: 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M].Reissue:Vintage Books,1977.

[7]Selvon,Samuel. The Lonely Londoners[M].New York: Penguin Books Ltd,2006.

责任编辑:李增华

作者简介:第一张燕(1990—),女,山西原平人,硕士。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基金项目: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科研基金项目重要资助项目(编号:syjsa201405)

收稿日期:2014-11-01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341(2015)01-0133-03

doi:10.3969/j.issn.1674-6341.2015.01.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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