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道生
四川省成都市树德中学副校长
2010年2 月6 日,温家宝总理就《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召开第五次听取各界意见座谈会。在会上,他说:“应大力倡导教育家办学,让那些有终身办学志向的人不受任何名利干扰诱惑,把自己完全献身于教育事业。” 自此以后,中国教育界一下子自上而下掀起了培育教育家的热潮,从积极方面来看,体现了党和政府对教育的重视;从消极方面来看,当今中国教育确实缺乏影响力深的领军人物。
当今中国,不管是社会需求还是教育者个人诉求,都急迫地指向“教育家”的产生。而在当今中国,“人人都可以为师”、“人人都可以对教育指手画脚”等误区就说明,当今中国的教育大师,或者说教育家还没有涌现出来。
一方面,正如苏格兰哲学家休谟谈到行善的问题时说:“人们行善并不是为了别人的称赞,但是也不会拒绝这样的称赞。”尽管真正的教育者不以功名为从业动力,但得到社会广泛而真诚的认可,是可以提升从业者的职业幸福感和成就感的,这是客观现实。教育是一个由人来实施,并实施于人的特殊社会实践活动,即组织者和受益者都是人,因此教育人的水平和地位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甚至是决定了教育的水平和地位。也就是说,社会对教育家的认可和尊敬,是对教育的认可和尊敬,对教育的认可和尊敬,又会反过来推动对教育人的认可和尊敬。
另一方面,教育是一项特殊的文化实践活动,她的保守性、超越性、效果滞后性等性质决定了教育实践活动的复杂性,这就需要有“先知先觉”者去引领和示范,从而提高教育人的整体水平。梅贻琦先生在《大学一解》中说道:“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教育家就犹如“大鱼”,能够前导和带领“小鱼”从游。正如《学记》所言,“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教育家不仅要有“得天下英才尽育之” (《孟子 尽心章句上》)的梦想,还要有“使人继其志”的教育梦想。
由此看来,我们对教育家的期待是教育本身及教育人本身的内在渴求,是一贯的,不是心血来潮之举。
春秋时鲁国大夫叔孙豹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立德”,即树立高尚的道德;“立功”,即为国为民建立功绩;“立言”,即提出具有真知灼见的言论。)但这个标准太高了,据说,我国历史上能够做到“三不朽”只有两个半,分别是孔子、王阳明和曾国藩(半个)。因此,用这个标准来要求教育家,近代史上,可能只有被毛泽东誉为“伟大的人民教育家”的陶行知先生能当之无愧。但是,作为教育家,必须要兼备“事功”和“立言”,不可偏废。教育家来自于实践,但同时必须超越实践,能站在哲学的层面去认识和升华教育实践,既能提供可资借鉴的实践范本,也能提供可资引领的教育思想。如果只有卓有成效的教育实践活动,而无明晰先进的教育思想,只能被称为教育实践家。如果只有明晰而先进的教育思想,而无卓有成效的教育实践活动,只能被称为教育学家。梅贻琦先生既有清华大学“永远的校长”、西南联合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委兼主席等事功,还有“身教重于言教”及“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等教育名言为世人推崇,当之无愧为教育家。同理,蔡元培、张伯苓、叶圣陶等也是楷模。当然,达到哪种程度才算是“事功”和“立言”,这是需要我们进一步思考的,这也是决定 “教育家”的层次问题。
如今,当政府满腔热血地开展“教育家”培育工程时,一些有识之士也在泼冷水,强调“教育家不是培育出来的”、“教育家不是靠一张纸任命出来的”、“教育家不是评出来的而是自己成长起来的”等观点,强调教育家成长要靠内在修为和不断实践。政府培育如同“土壤”,教师向上如同“种子”,要想出现参天大树,“土壤”和“种子”均不可偏废,所以,“自为”和“他育”相辅相成,二者结合可以相得益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从而加快教育家的成长。
一方面,教育家成长需要自身的主观努力。不是为了“当教育家”而做出努力,而是真正把自己的生命融入教育事业中而不断追求更好地育人,“教育家”不过是在此过程中的自然产物。我们要思考,校长是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学校生命之中,还是把学校生命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很显然,学校的生命比校长的生命更长,更有价值。校长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到学校生命之中,把学校的生命变长了,变得更有价值了,校长自己的生命也变长了,变得更有价值了。如果校长把学校生命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中,试图让自己在学校更有地位和价值,让学校离不开他,结果到头来学校因他的离去而衰落和短命,校长的功绩也就荡然无存,甚至成为罪人。这就要求教育人要回到教育的本源问题:人是什么?教育是什么?要认清这一点,就需要教育人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思索、不断地实践的循环往复中去提升自我。
另一方面,政府要为教育家成长培植良好的土壤和氛围。例如,“让教育家办学”是教育家成长的前提条件,也就是说,如果行政化地管理学校,就不利于教育家的产生。例如,唯分数化地评价和考核学校,无疑是桎梏教育的。例如,对优秀教育人才的甄别和使用就很重要。例如,对教育家成长的急于求成和批量生产的思想就不符合规律,等等。这就要求教育行政部门——严格说不仅仅是教育行政部门,要依据教育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来认真梳理和深刻反省自己的行政作为是否有利于教育人才的成长和发展。
当然,作为教育人,我们不要只是期待外部环境如政府政策和社会舆论等都变得“理想”了,才去或者才能成为教育家,这是永远不现实的,这是教育中的“刻舟求剑”。“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外部环境优化了,对教育的要求也会更高的,而更好的教育也会对外部环境提出更高的要求,教育以及教育家和外部环境是在互动和碰撞中发展变化的。教育本身就是引领和改造社会的,教育家本身就是引领和示范教育的,现实的困境和矛盾既体现着教育和教育家的价值和责任,也是教育和教育家发展的机遇和实验田。“种子”不能等“土壤”改良后才发芽和生长,千里马不能等伯乐出现后才驰骋。其他领域可以有“愤青”,教育领域不能有“愤青”。作为对社会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对教育有着深深情怀的教育人,一方面为了教育和学生的发展对社会发出强烈的呼吁,另一方面绝不会停下脚步来发牢骚和充当看客。陶行知、晏阳初、陈鹤琴、梁漱溟等老一辈教育家的成长经历,就是我们可资借鉴的榜样和力证。“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学记》) 只有这样,教育人才能在琐碎繁杂、困境重重的日常学校管理和教学中,有意愿、有情怀、有能力去追求“意义”和“信念”,从而“静下心来教书,潜下心来育人”,教育家的成长才能由“应然”变为“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