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宜
事功学派是丰富多彩的“宋学”中的重要一派,与当时专谈性命、讳言功利的理学,进行过激烈的辩论,不仅在当时影响很大,而且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很有历史和现实的意义,值得深入研究。
据笔者所知,目前学术界研究理学的论著颇多,研究事功学派的相对较少。而且,有关事功学派的论著,又多集中在浙东的薛季宣、陈傅良和叶适三人身上。然而,这三个人又都生活在南宋中期,在他们之前难道就没有事功思想吗?为此,笔者从学派传承演变的脉络入手,写过几篇关于王十朋、郑伯熊、陈傅良的文章,发现他们的关系很密切,从而认为王、郑二人应该是浙东事功学派的先驱。后来,我又想到王十朋事功思想的来源究竟如何呢?他既然是张浚的“门人”,师承关系密切,或许是张浚言传身教的结果吧!
张浚是南宋初期著名的抗金名帅,敢于担当,事业心极强,颇有战功,是有实际行动的事功派。其思想如何,确实应该深入探讨。检索他的著作,在其《紫岩易传》中,果然发现了大量有关“事功”的词语。由于学术界尚未注意及此,笔者不敢自私,特先作此短文介绍,其详当另文考论,希望得到高明指正。
张浚为何能比浙东学派更早地提出“事功”思想呢?主要是因为:事功思想在两宋之际已经成为时代思潮。
两宋之际,统治危机十分严重:宋徽宗时,蔡京长期窃居相位,排除异己,大造“丰亨豫大”的舆论,胡夸已经到了“太平”盛世,可以安然享乐,腐朽至极。此时,不仅阶级矛盾严重,出现了宋江、方腊等农民起义;而且民族矛盾激化,在金兵压境之下,导致了“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宋高宗在爱国军民的支持下,被迫南迁,偏安江左。如何解决燃眉之急,稳定局势,恢复旧业,成了那个时期最为重要的问题。显然,空谈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必须要有所作为,要有恢复之志,要有担当和事业心,因此有建功立业思想的人是最急需的。“事功”思想便应运而生。
据《宋史》记载,徽宗就曾诏:“绍复先烈,当在今日,……事功显著,优与推恩。”(卷九十五)康王给李纲写信说:“方今生民之命,急于倒垂,谅非不世之才,何以协济事功。阁下学穷天人,忠贯金石,当投袂而起,以副苍生之望。”(卷三五八)高宗时,大臣廖刚奏:“经费不支,盗贼不息,事功不立,命令不孚,及兵骄官冗之弊。”(卷三七四)孝宗即位时,辛次膺奏:“陛下用贤,必考核事功。”(卷三八三)事功,成了当时的热门话题,是衡量人才的标准,是考核绩效的标尺。那时,只说大话空谈的人,是不顶用的。时势使然,谁说不应该呢!于是,张浚追求事功的事业和思想便应运
而生了。
张浚的事功思想
张浚(1097—1164),《宋史》卷三六一有传。字德远,号紫岩,汉州绵竹(今属四川)人。其祖父张纮,曾举“茂才异等”,至和元年(1054)知雷州,是一个既懂兵事,又懂城防建设、农田水利,更重视教育的实用型学者官员。其父张咸(1048—1099),元丰年间进士,官至成都节度判官,其学更是“六艺百家,历代文史,无不该贯”,知识面很广。张浚四岁而孤,母计氏含辛茹苦,抚养张浚兄弟成人。张浚从小立志向学,报效国家。他于政和八年(1118)中进士第。南宋绍兴初,任枢密使,迁右丞相。因不主和议,被排挤出朝。孝宗即位,再任枢密使、右丞相,主持北伐,收复宿州等地;后因部下将领不和,兵败符离。主和派势力随即抬头,张浚感到抗金无望,即求致仕。罢相后,在回湖南的途中,因病死于江西余干。张浚毕生志在恢复宋朝失地,不主和议,功虽不就,其志可嘉。
张浚是学者型的大臣,著作颇多,据《宋元学案》卷四十四记载,“所著有《易解》及《杂说》十卷。《书》《诗》《礼》《春秋》《中庸》,亦各有解。《文集》十卷。《奏议》二十卷”。但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只有《张魏公集》(不分卷),民国刻本,仅十三葉。其《紫岩易传》(十卷),则有“四库全书”本,为其曾孙张献之抄录保存下来的。有《跋》云:“忠献公潜心于易,尝为之传,前后两著稿,亲题第二稿云,此本改正处极多,绍兴戊寅(1158)四月六日某书,始为定本矣。”流传至今,堪称幸运。
笔者查阅《紫岩易传》,发现“事功”一词达11次之多。现抄录如下,略加疏解。
首先,张公问道:“方天下屯,孰无趋赴事功之志?”(卷一)当天下遭遇时运艰难的时候,谁没有趋赴事功、救亡图存的志气呢?是的,当然是有的。这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不需要组织动员,便会人所共趋的潮流。他说“君子居屯(时运艰难),生养天下心,未尝一日忘之”,君子们时时刻刻都在想如何拯救天下啊!
当然,也会有一些小人“恶夫,遇合不贞(正),动不以礼,丧己违天”,伤天害理,丧失人性,不肯救亡图存,却去谋一己之私。但他们“终不能建立事功,以生利万物”,必然会“获罪于天下,后世耻之”(卷一)。
如何才能建立事功呢?那就需要团结一心,“众贤协归,则上可安宗庙,次可安百姓,下可安吾身”;如果“疑心一生,合者将离,尚可以致天下之豫(安乐)哉?”只有“尽其在我之诚,使无愧于天地,无欺于幽明,若雷动而奋,仁德以行,天下之贤其将合志同心,以赴事功之会”,才可以取得成功,“而我之德业,永永无穷矣!岂不美夫!”(卷二)
当然,还要注意“随道在系夫正否”,跟随的领导者如何,道路是否正确。如果“随匪其贞”,那就要出大问题,“在我则德损,在事功则必不能建立,在天下则必不能惠利”,领导者不好,路线不对,哪能建功立业呢!“可不慎择欤!”(卷二)如果领导者“德积于中,出而交物,物莫不服从其中正,而事功以建,是以吉”(卷三)。
若“大臣履非其位,失静顺之常,难乎得君得民,而于事功有获矣!”(卷四)如果任职大臣的才学不够,缺乏办事能力,那就很难得到君民的支持和拥护,更难在事功方面有所收获了。
特别是“位在互乾上”的領导者,如果“亢动失正”,傲然盲动,不按规律行事,也会“事功不立”的。因为“在上位于恒而无志,以动失常之正,必不能去民之害,而兴其利,何以有获邪!”(卷四)他们既然居于“上位”,就应该具有坚定的意志,不能动辄“失常”,摇摆不定,否则怎能取得事业的成功呢!他还说:建立事功,必须“节之在礼,守之在中”,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必须合理适中。“不然说动不已,而失顺静之道,何以能久。”单靠一时的热情冲动,是不能持久的。“惟臣之于君亦若是,夫英才遇时,有说动之志,而不知谨礼揆中,若后世汉贾生蔑视绛灌,纷改制度,事功亦何从而立哉!”(卷五)如果不遵守理法,不合时宜地乱改一气,事功也是无法建立起来的。为臣者,只有“惟正以待命,俟君之应,而后展尽其才力,则君心可复,事功可成”(卷六)。建立事功,必须依据时代发展的需要进行,“动以趋时,动不妄动”,“应初而动,上下进退,惟恐失时”。还要以道德思想作为指导,“勉德业之为,趋事功之会”(卷十),才能取得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