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与东晋中期政治

2014-08-15 00:55吴正东
景德镇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谢氏桓温谢安

吴正东

(湖南工业大学思政部,湖南株洲 412007)

东晋中期,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突出。这种社会矛盾,严重影响政局的稳定。谢安,于艰难时世中脱颖而出,对维护东晋社会的繁荣和安定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陈郡谢氏之崛起

陈郡谢氏的发迹,始于谢鲲。魏晋时期,传统儒学不再受到重视,玄学则成为博取名声,跨入士族行列的时尚之学。“魏末阮籍,嗜酒荒政,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矣。”[1]谢鲲的主要任务是完成由儒入玄的转化,挤进名士行列。

谢尚,则承担起了巩固家族地位的重任。为了谋求家族的发展空间,谢尚辗转徘徊于当时大族王氏与庾氏之间。王导权盛之时,谢尚极力与其拉近关系。在一次聚会中,王导对谢尚说:“闻君能作鸲鹆舞,一座倾想,宁有此理不?”尚曰:“佳。”便着衣帻而舞。[2]但当王导去世,王氏家族开始衰败之时,他便转而向庾氏亲近。谢尚的投机策略终于成功,在庾冰去世之后,他在事功方面有了相当的发展:都督豫州四郡,领江州刺史。谢尚这种左右逢源,于夹缝中求生存的策略也被谢安所继承,在桓温打击殷、庾、郗氏等士族时,谢氏则成功躲避了被打击的命运。

永和元年,庾氏兄弟以及皇亲国戚何冲相继去世,谢尚得以刺豫州,此后谢奕、谢万相继继任,并在司马昱与桓温的对抗中,积极配合东晋北伐,提供大量的财力物力,也为谢氏的兴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二、谢安之隐逸与入世

谢安,字安石,年少时,曾造访当时清谈名士王濛,并受到他的赏识。桓彝见了他,感叹说:“此儿凤神秀彻,当不减王东海。”[3]王导也非常器重他,当时士人亦称:“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4]象这样一位声明极高的名士,理应在仕途上积极进取,然而,谢安却不是这样,而是“优游山林,六七年间,征召不至,虽弹奏相属,继以禁锢,而晏然不屑也。”[5]谢安屡召不至,原因何在?

陈郡谢氏在东晋前期还属于“新出门户。”《世说新语》云:“谢万在兄前,欲起所便器。于时阮师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6]所以,当时谢氏的地位还不巩固。为了保护和加强家族的根本利益,并使家族声望不断提高,有三件事必须做好:一,家族中要始终有人做官,并且官品越高越好;二,家族中要有清谈名士,地位也是越高越好;三,要不断积累物质财富,占有大量地产和劳动人口。[7]谢安屡召不起,因为朝中先后有三位兄长担任要职,门户有恃,自己则与当时名士许询、支遁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詠属文,而实际如王羲之所言,是“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8]到处寻找良田佳地,并据为己有,极力扩张自己的土地和劳动人口,为谢氏家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至南朝谢弘微时,“资财巨万,园宅十余所,又会稽、吴兴、琅邪诸处”的田产,皆是“太傅、司空琰是事业。”[9]

正是因为有了高官、名士与财富三位一体的结合,谢氏家族迅速奠定了他们在江东的大族地位。

事实上,隐逸中的谢安也并未能完全忘怀于世俗,相反,他积极关注家族中人的政治情况,随时准备入世。《太平御览》云:“谢万作吴兴郡,其兄安随时至郡中。万眠常晏起,安清朝便往床头扣屏风呼万起。”[10]同时在谢万受任北征之时,“矜豪傲物,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他亲自“自队主将帅已下,安无不慰勉”,[11]对稳定军心起到很大作用。因为“为了维护本士族的地位,要使本士族的门户在政治上得到保障,就必须有本士族的代表占据实力地位来监护。”[12]谢安深谋远虑,当尚能支撑门户的谢尚担任要职之时,自可矜持不出;而当缺乏才气的谢万出任时,便汲汲扶持,惟恐有失。一旦事情发生变化,随时准备担当起支撑谢氏门户的重任。“(谢)安妻……既见家门富贵,而安独静退,乃谓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作为局外人的简文帝也看出这一点。当简文帝为相时,就曾说:“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13]为门户兴衰,在谢万被废黜后,谢安不顾士人的嘲讽,在年四十余岁之余,毅然放弃先前不肯仕宦的初衷,出任桓温司马。

三、谢安与桓温篡代

咸安二年,桓温准备实施篡代。桓温此举,必将打破现有的政治格局,给江东社会和士人的带来不安。为了维护士族的团体利益,就必须保持现有的政治格局,维持司马家族的傀儡地位。谢安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积极联合其他士族反对桓温。

桓温北伐本想“立功河朔以收时望,还受九锡”,[14]却不料枋头一役,威望大挫。为了重新建立自己的威信,遂听信郗超之言,实行废立,废司马奕而立简文帝,从而形成了“巨猾陆梁,权臣横态”[15]的形势。当简文帝临死时,曾下发遗诏,称:“‘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政事。’又曰:‘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16]遭到王坦之等人的极力反对而作罢。简文帝去世之后,谢安等士族利用桓温不在建康之机,迅速将年仅十来岁的孝武帝扶持上了皇位,摧毁了桓温心中的一丝梦想。当桓温回建康后,他认为是王、谢等人从中作梗,准备“欲诛王、谢,因移晋室。”[17]桓温“伏甲设餽,广延朝士”,要诛杀谢安、王坦之时,王坦之神色惧怕,而谢安则表现出超然的胆识,说:“晋祚存亡,在此一行。”[18]谢安的从容镇定而折服了桓温,使之放弃了加九锡的图谋。谢安与桓温篡代的斗争,对于稳定江东社会有重要意义。一是使得东晋王朝转危为安,避免了社会的分崩离析,使社会朝着稳定的道路前进;二是团结了各方士族力量,利于加强统治阶级内部团结,平衡内部利益和矛盾,为东晋朝廷抵御外地入侵做好了准备。

谢安冒着生命危险抵制桓温篡代,其原因何为?是不惧怕死亡或者是出于传统儒家的忠君观念吗?答案当然都不是。谢安如此之坦荡,并非不惧怕死亡。魏晋时期,士人们曾发出“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19]的哀叹,内心中都充满了恐惧之情。谢安也不例外。他自己也曾说:“昔桓温在时,吾常懼不全。”[20]但有一样东西在支撑着他,就是名士的人格与尊严。为了维护人格与尊严,他们也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威胁。

同样,谢安抵制桓温,也并不是为了维护儒家的传统忠君观念。在玄风独扇的魏晋时期,大多数士人的名教观念已经遭到破坏。谢安本人的言行事迹在《世说新语》里多达109条。对于养尊处优的东晋士族来讲,只有在宽松的环境之下,他们的生存才能变得如此简单而有效,在清谈玄言、游弋山水之时,还能“平流进取,坐至公卿。”[21]而桓温有着极强的抱负,主张伸张皇权、抑制士族力量的发展。在一次登楼远眺中原时,感叹道:“遂使神舟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22]桓温的表现都与东晋的偏安气氛以及门阀政治格局格格不入,为了共同的利益和忧患,他们有了共同抵制强权人物的政治基础。

谢安在挫败桓温篡代之后,为了调整桓、谢以及统治阶级之间的权利纷争,毅然请康献皇后以从嫂名义临朝摄政,解除了桓温之弟桓冲叙州刺史之职,使自己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都督扬豫徐青五州幽州燕国诸军事,成为东晋的实际决策者。桓、谢矛盾的缓和,稳定了东晋政局,对东晋社会的稳定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

四、谢安与淝水之战

谢安对东晋贡献最大的当属淝水大捷。公元376年,东晋与北方社会的南北对峙发生变化。前秦苻坚在谋士王猛的帮助下,迅速统一北方,不断向南进攻,试图一举消灭偏居江南的东晋为了进行有效抵抗,孝武帝亲政后,委任谢安筹备军队;而谢安也感到没有军队作为依靠,自己的地位也难以得到巩固。同时桓、谢矛盾虽得到缓解,但仍然使谢安感到压力。“桓氏家族以桓冲为代表,虽退出中枢权力角逐,但仍握重兵居上游;谢氏家族以谢安为代表,虽都督五州居执政位,却无军事实力以制约桓氏并应付前秦威胁。”[23]为了应付上游的桓冲和保卫建康的安全,就必须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在人选问题上,谢安不避嫌,任贤使能,举荐自己的侄子谢玄担任组织北府兵的重任。谢安此举,亦得到当时士族的认可,一直与谢氏不睦的郗超也说道:“是必济事。吾昔常与共在桓宣武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屐之间,亦得其任。以此推知,客必能立勋。”[24]在战争中,谢玄表现出良好的军事素质和作战能力,一举击溃前秦百万大军。淝水之战后,北方再次陷入大分裂时期,无暇顾及东晋,从而缓解了东晋边界地区的压力,使东晋延长了近半个世纪。

淝水之战的胜利,是谢安“镇以和靖,御以长算。德政既行,文武用命,不存小察,弘以大纲”[25]的玄学政治的创造性运用的结果,有效缓解了当时士族之间以及士族与皇权政治之间的矛盾,尤其是桓、谢矛盾的缓和,使东晋能全力准备抵抗前秦的武装。北方前秦朝臣亦云:“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26]

但是淝水之战的胜利也给谢安政治上带来厄运。当北方后顾之忧刚刚解除,士族与皇权之间的矛盾便显现出来。谢安父子皆立功勋,遭到孝武帝的猜忌。当谢安还在前方指挥打仗之时,孝武帝使司马道子录尚书事、领司徒,分掉了谢安的一部分相权。谢安与皇室之间的矛盾,“是封建专制体制的结构性矛盾,是封建帝王为一己之私必然要排出一切可能的威胁、摆脱一切社会力量和文化价值的制约这一特性的体现。”[27]

谢安从隐逸到入世做官,都始终将自身利益与其他世家大族的利益和皇室利益紧紧联系在一起。反对桓温篡代,保证了东晋政权的稳定交接,避免了一场因篡代而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淝水之战的胜利,使江南地区免遭前秦军队的践踏,保护了南方的先进生产力,为东晋乃至整个中华民族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史臣对他亦有赞美之词,云:“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滑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中外,系存亡于社稷,负资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28]可以说谢安不愧为一代杰出的政治家。

[1]、[4]~[6]、[18]、[22]、[24]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Z].北京:中华书局,1983: 24; 801; 465; 773; 369; 834;403.

[2]、[8]、[11]、[13]、[15]、[20]、[25]、[28]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069; 2102; 2087; 2073; 2090; 2076; 2074;2090.

[3]许嵩.建康实录[M].中华书局,1986:278.

[7]曹文柱.东晋时期陈郡谢氏琐谈[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1):88.

[9]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593.

[10]李眆.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85:3129.

[12]丁光勋.略论谢安[J].历史教学问题,1990,(6):17.

[14]、[16]、[17]、[26]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3248; 3257; 3261;3301-3302.

[19]逯钦立.先秦汉魏南北朝诗(中)[M].北京:中华书局,1985:504.

[21]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438.

[23]田余庆.北府兵始末[C].秦汉魏晋史探微.北京:中华书局,2004:347.

[27]陈明.儒学的历史文化功能[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243-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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