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治锋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吕叔湘先生1963年在一篇谈论中小学语文教学问题的文章中曾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每逢在种种具体问题上遇到困难,长期不得解决的时候,如果能够退一步在根本问题上重新思索一番,往往会使头脑更加清醒,更容易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1]这话,对于今天高等学校的大学语文课程,同样适用。大学语文教学中的问题和尴尬很多,但首先要解决的,还是人们对课程的认识问题。归纳起来,包括三个,即“为什么教”、“教什么”和“怎样教”。下面分别做些探讨。
可以用一句话来回答:“让大学生人文熏陶的线不要断,读读写写的语文实践不要断。”
这是著名中国古代文学专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研制组核心成员、华东师大版《大学语文》编写组核心成员、全国大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原秘书长、华东师大博士生导师方智范教授2009年5月在西安举行的一个《大学语文》教材培训会上讲到的观点。
目前我国高等学校的大学语文,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文革”结束以后陆续开设的。当时的一个主要动机,据说是为中学语文补课。但这种“高四语文”的课程定位经后来的教学实践证明并不科学,它不仅没能为中学语文不合格的大学生补得上以往的欠账,而且也使大多学生产生厌学情绪。2004年,北京师范大学教务处在校内做了个问卷调查,98%的人就认为可以取消大学语文。[2]这也引发了以后几年间关于大学语文教学问题的大讨论。其实,关于大学语文的课程定位也即为什么要在高校开设这门课的问题,还是由语文的母语性质来决定。不论是小学语文、中学语文还是大学语文,都是母语的教育。凡母语,不只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还是民族文化乃至“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3]是“人生日用须臾不可缺少的一种工具”。[4]对于母语及其学习,很多诗人和作家都有过精彩的描述,比如:“母语,对其使用者来说,是空气、阳光与粮食……语言里面是美丽的故乡”,[5]“我们只能生存在母语之中”,[6]“母语的学习就是这样的没有止境”。[7]为此,语文学习,就不只是一个人童年、少年时期的事,而是终身的事;语文教学,也不只是中小学校的事,也是大学教育的事。作为母语高等教育的大学语文,不仅仅承担着进一步提高学生读写听说语文能力的任务,更肩负着发展学生人文素养以及增进学生民族文化认同的使命。正因如此,中国的高等教育,从1938年开始,就在“大学一年级普遍添设国文课程”。[8]起初取名“大一国文”或“大学国文”,新中国建立后改为“大学语文”。后来虽然也中断过一段时间,但1978年以后,便在好多高校陆续自发恢复。曾经,苏步青、杨叔子、匡亚明等著名大学校长都对大学语文格外重视,朱自清、吕叔湘、沈从文、钱理群、王宁等名师都做过大学语文的教员;叶圣陶先生的语文教育论著中也有多篇专门谈论大学语文教育的文章。1996年,原国家教委高教司正式发文通知:“希望有条件的学校,要为大学生开设大学语文课程,并把这门课程的建设作为对大学生进行文化素质教育的一个重要手段。”[9]2006年9月国务院发布的《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第三十条也指出:“高等学校要创造条件,面向全体大学生开设中国语文课”。2006年11月,教育部又专门召开“高等学校大学语文教学改革研讨会”,进一步强调“各高等学校要结合实际,积极创造条件,重视加强大学语文课程改革和建设”。[10]但是遗憾的是,因为各种原因,时至今日,我国高校的大学语文课程一直存在着被边缘化的尴尬,许多学校动辄取消或者根本就没有开过大学语文,较多学校只是在部分专业开设,已经开设了的也不被真正重视,甚至于没有专门的教师。这种状况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大家对大学语文课程普遍缺乏基本的了解和思考,不知道它能干什么、该干什么,不论是管理者还是教学者都只是凭着各自懵懵懂懂的理解来对待大学语文。今天,对于大学时候为什么还要开设语文课的问题,学术界虽然还在继续讨论,但基本的共识已经达成。上述方智范教授的说法,就是最集中、最精要的一个表述。
也可以用一句话来回答:“着眼于学生语文素养的提高,着眼于通过‘好文章’的欣赏和体味来提高语文能力。”
这是教育部高等学校中文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南开大学副校长陈洪在其主编的“普通高等学校‘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大学语文》“编写说明”中特别强调的一条“主要思路”。
“全面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这是每个学段语文课程的共同目标。“语文素养”的核心是语文能力,所以语文素养简单地说也即语文能力。提高语文素养或语文能力,要有一个抓手,这就是对经典文字作品的阅读,所以古今中外的母语教育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选取优秀文章作为基本教材。这一点大学语文与中小学语文没有区别。但是,作为母语高等教育的大学语文,其教学内容的取向与基础教育阶段的中小学语文教学还是应该有所不同。语文兼具工具性和人文性两个特点,一篇文章的阅读或教学也涉及思想内容和语言形式两个方面。如果说中小学的课文教学还应特别强调语文的工具属性的话,那么大学语文则更应注重从审美、文化等人文精神的层面对文章进行解读。“‘大学语文’课程,必须重视人文教育和人文精神的培养。‘大学语文’的工具性当然仍要注意,但不断渐进,进一步还得讲究兼顾文学性、艺术性、审美性、创新性乃至深刻的人生哲理。总目标乃在提高大学生的品格素质与人文精神”。[11]北京师范大学王宁教授也认为,大学语文是高等学校人文素养教育的第一课,“大学语文不是中学的补课,不需要讲改错别字,大学语文要让学生有新鲜感,学了之后有成就感,不能让他觉得到了大学还是在延续‘高四高五’”。[2]现行影响较大的大学语文教材,其编写都体现了这一理念:徐中玉、齐森华主编华东师大第九版《大学语文》(2007年7月出版)全书十二个单元的确定,就是根据大学生最重要的人生母题来划分设定,每个单元若干篇选文的阅读欣赏就是为了增进学生对相应人生主题的认同与坚守;谭帆、张富贵主编华东师大版《大学语文》系列教材“人文社科版”(2009年6月出版)的单元组织,以中国历代文学的发展变化为脉络,编者的意图,是要学生通过所选作品的阅读来领略和体认其中所折射出的不同历史阶段中国人不同的人文情怀;包括同属这套系列教材的“实用教程”(齐森华、方智范主编,2008年7月出版),全部选文由按文体划分而编写的十六篇“学文例话”来统领,似乎重在培养学生的各种语文“实用能力”,但学生对各种文体的把握还是必须通过各个单元那些极富人文精神且文学性和审美性都很突出的选文的阅读和体味来进行。而由陈洪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009连续两版的“普通高等学校‘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首先将大学语文看作是一门“综合性的素质教育课程”,所以在提出要“帮助修课同学改善其语言文字的表达、交流与沟通能力”的同时,更强调“通过文章及文学作品的鉴赏,使学生的内心世界更为充实、丰富、健康”。[12]近年来出版的众多教材,也继续坚持这一指导思想。2009年8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胡德才主编的《大学语文》就宣称该书“旨在提高当代大学生的人文知识水平,培养大学生的审美能力和综合素养,丰富大学生的生活内容,扩大大学生的思想空间,激发大学生的想象能力,启迪大学生的创新思维。”2012年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王建设主编的《大学语文》“以提高审美欣赏与语言表达能力为目标”,“精选历代范文,为学生提供一本课余阅读的中国传统文化经典读本,在经典文学的熏陶中提升文化素质,培育人文精神,完善人格理想。”受利益的驱使,近年来全国大学语文教材的编写、出版很乱,据说各种版本的大学语文已过千种。这么多的教材自然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但只要是作者还相对内行、出版社还相对权威的教材,也都继续坚持这一原则,尽管不少也在标榜要实现某种“超越”和“突破”。
教材编写的指导思想明确了,但教师能否很好地贯彻这种思想,将选入教材的“好文章”教好并因此而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特别是人文精神,这还需要教师在教学内容的取舍上做到科学合理,其中最重要的是要能够充分地走进文本深入地挖掘文章的思想内涵从而保证将教材最要紧的东西教给学生。这也是下一个问题要讨论的内容。
还是用一句话来回答:“要把学生被应试教育‘败坏’了的语文胃口给重新调试过来。”
这是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研制组组长、原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温儒敏教授自2005年以来在不同场合多次发出的呼吁。
应试教育对语文“胃口”的“败坏”,集中在中小学特别是中学阶段的语文课堂上。长期以来,我国中学语文教学的最大失败,就是使本来最充满情趣的语文课丧失了对学生的吸引力。教师在语文课堂上总是“重复学生一望而知的东西”,[13]或者将课文只是当成语文知识的例证与考试训练的材料,结果一篇篇光芒四射、魅力无穷的精美文章被教得支离破碎、味同嚼蜡。因为追逐考试,同时也受根深蒂固的“教师主讲”观念的制约,相当多的教师把自己等同于“讲师”,把教课等同于讲课,把教语文等同于讲课文,课堂上不厌其详地讲解、分析课文,而所讲的又往往并非自己的真知灼见及对课文的真切感受,而只是各种教参、教辅资料的搬家。大学语文的教学,沿袭了中学语文的这种惯常做法,或者再添加一些教师更为拿手的作家作品与文学史或汉语言文学领域的其他专业知识。其实,“中国人学中国语文没那么麻烦”(魏书生语),不仅一篇篇课文的阅读用不着别人太多的讲析,就是包括语文知识、语文能力、语文习惯等在内的总体语文素养的形成,只要能“让学生更多地直接接触语文材料,在大量的语文实践中”[14]通过“正确的模仿和反复的实践”,[1]也完全可以自己养成;教师的作用,只是激发学生对课文的兴趣并帮助他们解决学习中遇到的困难。为此,包括大学语文在内的一切母语的教学,就不能是教师讲授、学生听受,而应该是师生间的交流与对话。2001年颁布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就已经明确地指出:“语文教学应在师生平等对话的过程中进行”,“阅读教学是学生、教师、文本之间对话的过程”,并且特别强调:“阅读是学生的个性化行为,不应以教师的分析来代替学生的阅读实践。应让学生在主动积极的思维和情感活动中,加深理解和体验,有所感悟和思考,受到情感熏陶,获得思想启迪,享受审美乐趣。要珍视学生独特的感受、体验和理解。”这种理念在大学语文领域同样也被提倡,徐中玉先生在华东师大版《大学语文》第九版的修订前言里就写到:“在教学过程中,师生应通过对文本反复的互动研讨,由表及里,逐渐提升到在精神、灵魂、生命境界有所感发。要从作品本身魅力出发,发挥其潜在的熏陶、润泽作用,使学生在兴趣与愉悦中,最终得到感染,受到熏陶,让真、善、美成为学生自觉地向往与追求”,并且特别指出,要“细读”,要“多独立思考,能质疑,会提出问题”,要“加上实际生活中的体验”,避免“耳提面命式的强制灌输”。可惜,这些经典的话语并没有引起全体语文教师特别是大学语文任课教师的注意和重视;有些教师即使看到了,但因为受传统思维定势和行为惯性的影响,也并没能被贯彻和落实。
因此,大学语文的教学,最关键的,就是任课教师要革新观念,转变角色定位,转变教学行为,变“讲师”为“导师”,变“讲堂”为“学堂”。课堂上,教师不做课文相关知识的告诉者,不做教材原文的翻译员和分析员,而是做“学生学习活动的组织者和引导者”,做学生阅读的促进者,“为学生的阅读实践创设良好环境,提供有力条件”。[3]在这个过程中,教师如果说还需要讲,就“一定要讲出学生感觉到又说不出来,或者以为是一望而知,其实是一无所知的东西来”,[13]使得课堂成为教师、学生围绕文本相互质疑问难和共同分享阅读感受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使学生真正感受、领会到教材所选“好文章”的“好”,从而激发对选文的热情,将“好文章”读好。
目前,我国高等学校的大学语文课程最大的问题,就是随意性太大:学校是否开设很随意,教师怎样教学很随意。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大家对大学语文的“根本问题”也即关于课程教学的上述三个最基本问题还缺少基本的了解,更没有形成必要的共识。希望本文对于普及人们大学语文课程的基本常识并且形成大学语文的教学规范能够有所裨益。
[1]吕叔湘.关于语文教学的两点基本认识[J].文字改革,1963,(4).
[2]陈香.完成“补课”任务后,大学语文究竟往哪走?[N].中华读书报,2011-06-20.
[3]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S].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4]陈日亮.得法养习,历练通文[J].课程·教材·教法,1996,(1).
[5]鲍尔吉·原野.语言的故乡[C]∥语文素养高级读本.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6]彭程.在母语中生存[C]∥急管繁弦.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
[7]康正果.母语之根[C]∥生命的嫁接.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8]叶圣陶.关于大学一年级国文[C]∥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0:98.
[9]教育部高教司.《大学语文》出版前言[C]∥徐中玉,齐森华.大学语文.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10]佘丹清,张曦微.高等学校大学语文教学改革研讨会纪要[J].湖南文理学院学报,2006,(6).
[11]徐中玉.大学语文(第九版)修订前言[C]∥大学语文.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12]陈洪.大学语文第一版修订说明[C]∥大学语文.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13]孙绍振.名作细读——微观分析个案研究[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
[14]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S].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2).